啊啊,竟然是昨天被他打了一拳的人,怎么,是来挑的吗?
「有什么事?」认出了人,祁钧仍是没有给太多注意。
「我来跟你道歉,昨天很对不起。」沈昭阳侧头对他咧嘴笑着,脸上有着淤青却颇开心。
他只是碰碰运气,想看看他会不会跟昨天同一个时间出现在这里而已,没想到还真给他碰到了。
「没必要。」虽然有些讶异,但祁钧仍是清冷地道,「反正我也打了你一拳,很公平。」
「不是,」他很认真地摇头道,「昨天是我先不对啊,我不应该乱摸,所以是活该被你打。」
怪异的人,这么喜欢认错吗?
「…随便你。」祁钧瞥了他一眼,就不再理会他。
「你真的很喜欢屋顶喔。」沈昭阳迳自走到他身边向下俯瞰,「这里风景真有那么好啊?」
「还有事吗?」他没有回答,只是下逐客令似的说。
「嗯……」听见他的问话,沈昭阳竟然认真的思考了起来,半饷才啊的一声问,「对了,你的手不痛吗?」
没想到自己的话又换来了一个问句,这人是真的听不懂还是故意装傻?祁钧除了有些怔然,也疑惑。
「我听说你是学钢琴的,对吧?」他说着,眼神落到他垂放在身侧、包扎着的右手,「手指夹伤很痛对不对,现
在觉得好些了吗?」
听到钢琴两字,他眼神骤冷──又是一个只听见传闻,就来接近他的人。
「嗯。」他有些的不悦,但依然是淡淡的、不想多回应地拒绝谈话。
「是被门夹到的吗?」对他的冷淡没有丝毫退却,沈昭阳依然是热情的关怀语气,「以后不会有问题吧?」
听见这样的轻快语气,祁钧立刻拧眉,感到一股莫名的烦躁迅速爬升直扑到心里,让他想要发洩出这一股怨忿。
看着眼前带着阳光热情笑容的少年,他突然兴起想要让那表情消散的残虐心态。
「这个,是我自己弄的。」他悠然举起自己受伤的手,唇角湾出漂亮的弧度,眼神却带了些冰冷的看向眼前的人
,「用琴说A狠狠地压下去。」
「你自己!?」沈昭阳倒抽口气地被吓了一跳。
「我根本就不想弹钢琴。」看着他的呆愕,祁钧轻轻冷笑了声,「只听传言就对我说这些不负责的慰问话,根本
是自以为是又愚昧无知。」
被堵得说不出话,沈昭阳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离开;但在想起他刚才说话时的眼神后,却觉得有些疑惑。
他的眼神……他看不太懂,但是,除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光芒外,似乎还有些什么东西在那层宝石之下。
十七岁,向来以快乐随心为行事圭臬的沈昭阳,似乎懵懂地触碰到了自己以外的世界。
临回家前,孟月华还是前来探望了下儿子交代他别乱跑,顺带问他要些什么东西,好在第二天帮他带来。
只不过今天儿子似乎有点怪,没有了以往那种嘻皮笑脸,还一付欲言又止的思考模样。
思考?呵呵,那可真是难得囉,她这二儿子向来随性,在任何环境中都能自得其乐,似乎不懂什么叫做伤感忧愁
。
「好了,没事的话我回家去了。」眼见他心不在焉,孟月华索性站起来准备回家去了。
「妈…」开门的瞬间,沈昭阳再度唤住了她。
「你到底有什么事?」这已经是这十分钟内他第三次欲言又止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向来都有话直说的儿子,
变得这么吞吐不乾脆。
要是说做了什么亏心事,却又不太像,因为他一点都不心虚。
「有一个人……」他吞吐依旧。
「谁?」孟月华再度坐了下来,「有话你就问,不要这样子,我可不记得我有把你教得这么不乾脆。」
听见老妈这么说,沈昭阳才一口气地问,「我不知道他的中文名字,可是听说他是学钢琴的,手指受伤才住院。
」
「你是说祁钧?Jim对吧?」她恍然地回答,「右手受伤,很漂亮的一个男孩子。」
「对!」他眼神蓦地亮了起来,「他叫祁钧?哪个钧?怎么写?」
「雷霆万钧的钧,」孟月华用手指书写后才问,「你见过他?」
“你乱晃喔?要不然怎么有可能。”她的眼神如此说着。
「嗯,在屋顶上,」沈昭阳有些被赃到的尴尬搔搔头。
「算了,现在不跟你算帐。」她说着却依然照惯例拧了下儿子的脸,「怎么,问他做什么?」
「他的手…严不严重?」
「皮开肉绽、指骨裂伤,幸好肌腱没有完全断裂。」
那么严重?他楞了楞,紧追着问,「那恢复原来的可能性呢?」
「如果要完全恢复灵敏度,可能就要到国外的医疗机构去复健了,」孟月华就事论事地说着,「只是目前为止,
他连最基本的复健都不配合,延迟治疗对他的手而言不是好事。」
『我根本就不想弹钢琴。』
「为什么呢……」想起他的话,沈昭阳难以理解地自言自语。
若只是不想弹钢琴的话,就只要不去弹就好了呀,为什么非得弄伤自己的手,而且要弄到这么严重,感觉上,就
好像在强迫自己去舍弃……但是这种方法太过火了吧?难道没有其他方法,就一定要伤害自己不可?
「对了,他家人不会要他复健吗?」他这才想到问。
「除了送来那天有看过他父亲外,后来都没再见过了。也有人来看他,不过大多数是冲着他父亲的礼貌性探访而
已,来了没多久就走。」
说到这里,她也有些感慨地想起那天。祁钧送来时,祁威的脸上除了震怒外并没有任何担忧,而且在办完住院手
续及签好同意书后就走了;听闻,他第二天就跟妻子出了国,甚至没有来通电话关心。
在包容了生老病死的医院里,各种形形色色的病人都看过,也看过各种亲人朋友间的互动,像这样被丢来医院家
人就不闻不问的并不是没有,也应该早就看惯。
只是一般这年纪的孩子若是遭到这样遗弃对待,便会想尽办法制造各种问题引起注意,包括不配合治疗等等;祁
钧虽也有这样的情况,但他表现出的冷漠与拒绝,似乎不是因为想要多得一些关注,而是一种近乎放弃的自虐。
他本身连一丝躁怒的意愿都没有,一迳的安静冷漠而不发洩,这样的孩子,特殊也令人不由担心。
「怎么会……」沈昭阳有些难以相信。
他的家庭是很热闹的,自小到大,兄弟姊妹间打闹惯了,虽有时候会长幼不分、相互落井下石,但是家人间是绝
对彼此关心。
所以他看不惯那种像要把自己整个完全孤立起来的冷漠态度,孤僻的何旭东就是一个例子;但是他对何旭东是一
种近乎看不惯而加以挑逗弄的行为,对祁钧……却似乎不是这样,而是一种不由得地在意。
「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你以后就明白。」孟月华说完站起身,「我得回家去了,明天见。」
「等一下!」他急忙唤住离去的母亲,「妈,他的病房在哪里?」
「你问祁钧?」她白了儿子一眼,「你又想做什么,老毛病又犯了?」
「不是…也闭O。」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满脑子祁钧的事情放不下,「我不知道,反正妳跟我说就对了!」
真是好管闲事到没药可救!孟月华摇了摇头,拿他没办法地告诉他病房位置后,又多加了句话,「你不要给我惹
事,这里可是医院。」
「我保证不会,妳放心。」他立刻满口应承,脑子想着的却是该怎么样才能接近祁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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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上的天使(5)
"你一定可以,因为你是天才。"
"你很优秀,不枫O祁威跟蓝丽雅的孩子。"
"你继承了父母的优异才能。"
这是外人最常对他说的话,像是在称赞他却更像在奉承他的父母,更加否定了他所有一切的话。
他厌恶他人将自己的努力说得如此轻松,厌恶在他人眼中除了钢琴外什么都不是的自己,厌恶以钢琴来论断自己
一切的任何人!
他的自尊自傲不允钗菑v示弱,更从不说自己的嫌恶。所以在他人眼中,他有礼优雅,带有与生俱来的才气,他
是祁威的孩子,是个不能辱没父母名声的孩子。
『我听说你是学钢琴的,对吧?』
听说听说听说──!他知道自己在他人眼中就只有这样而已,他知道那个人没有恶意,他知道这句话是自己常听
见的……但是那样轻松自然的关怀语气,却激怒了自己,让他冲口而出自己没对人说过的事情。
外人都只当他是被门压伤了手,只有他跟他父母亲知道,他是自己用琴诰w─用音乐人眼中最该被宝贵的乐器,
狠狠地伤了自己的手。越椎心刺骨的疼痛,越能提醒她自己该要死心……该要放弃,不只是音乐,而是自己从小
到大隐约在心中的奢盼。
『你污衊了钢琴!』
那天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中,他彷彿听见了这么一声怒喝。
他污衊了…自己从小到大唯一在身边的乐器,只因为再受不了沉重的桎梏,所以不给自己退路。
倚坐在病床上,祁钧面向窗外闭上眼睛。推开一丝缝隙的窗外有些顷鲥概j近,伴着一阵阵隐隐约约的乐音。
下午两点,是中庭另一头儿童病房的唱游时间。往常这时间由于自己会到屋顶去,所以不常听见风琴的声音跟童
稚的歌唱,但是由于他不想再见到那个人,索性就待在病房里面。
一阵不合宜的、轻轻的答答响声传入耳膜,他突的张眼,才发现自己没受伤的左手手指,正随着轻传来的音乐,
宛如弹奏般地在被上空弹着无声的音符。
胸口一阵紧缩,祁钧蓦然握紧左手成拳,抿紧唇,神色深沉却冰冷地看着自己无意识骚动的手指。
他很清楚,被音乐陶养了十九年的细胞,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忘却的,只是在这种时候,格外显得讽刺。
「Jim?」范城磊进到病房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况,正想开口问,没想还没关紧的门又被推开,身后冒出个声
音来。
「嗨。」声音热热络络地,也不管别人是否欢迎就走了进来。
听见这声音,祁钧这才转过头,眉间也跟着微蹙。怎么又是他?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间病房?
他的即刻反应让范城磊露出讶异,这少年是谁?为什么一进来就引起Jim的所有注意力?
在他诧异的眼光下,祁钧又更令他怔愕地主动开口问走进来的人,「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呃……」被他这么一问,沈昭阳语塞了一下,才想出一个最合宜、也最老实的理由,「我来探病。」
「病人来看病人?」眉头微挑,祁钧带了明显讥讽地看着床前的人道。
「那…也没人说过不行嘛。」知道这样确实可笑了点,但他仍是硬着头皮乾笑,谁叫他实在没有其他理由接近祁
钧呢?
「随你便。」这样来看他的人也不少,反正一会儿就会离开了,没有介意的必要。
看见祁钧不再理会这个莫名走进来的少年,范城磊才松了口气,准备开口说话却又被插了嘴。
「你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沈昭阳突然说着,马上用自己伤比较轻的左手贴上祁钧的额,探了探又喃喃自
语,「没发烧……还是你手痛?」
祁钧怔怔地看着他,那放在额头上的手热暖暖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有些疑惑着;但一旁的范城磊却难以忍
受的疾步上前将他的手拉开,眼中更是冒出火花。
认识半年,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待,别说是额头,连一丝一毫他都没碰过Jim,眼前这少年凭什么这么容易就触
碰他珍视的人!?而为什么,Jim没有躲开甚至拍开这少年的手?
「这位…呃,先生,你可不可以放手?」原本就有伤的手腕被抓住,看着眼前怒视自己的人,沈昭阳简直疼得要
命又满腹疑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人家了。
「Ray,放手。」看着眼前的情况,祁钧突然轻柔地开口,跟着转向沈昭阳露出抹微笑,「你先坐一下。」
范城磊胸口一窒松手,但是俊挺的脸上已经有些错愣。
从那个少年一出现,Jim的注意力甚至眼光就没有落在自己身上过,他甚至还主动开口说话,还对他笑,用那样
的好口气……他从没得过的对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甚至是一个从不认识的少年?
「Ray,如果你是来说那件事情的话,我的答案跟昨天一样。」祁钧淡淡开口,面对他眼神冷漠依然。
「Jim!」范城磊难掩情绪波动,声音高扬地唤。难道他就不能这样的探视吗?他只是想见他而已。
「没其他事的话,我有客人。」截断他的话,祁钧客气地笑,但语气却是很明显的要趋走他。
范城磊胸口起伏不定,脸上神色更是难看。过了半饷,他终于狠狠地一咬牙,转身离开病房,眼中清晰的痛楚跟
悲哀,连沈昭阳都懵懂地看出来些什么。
见他走了,祁钧拿起枕边的一本书翻劓_来,不说话也没再理会坐在床边呆呆看着事情经过的人。
「那个……他是来看你的吧,为什么要他走?」病房静默了半天,沈昭阳才试探似的问道,「大家一起说话不好
吗?」
虽然还是不太了解刚刚的状况,但总觉得范城磊眼中的悲伤很不寻常,让自己也跟着有些难过。
「他是来问我要不要去德国做复健的。」
「咦!?」他大吃一惊,也不管自己剧烈动作就会痛的肋骨就马上站起身,「我去找他回来。」这么重要的事情
,怎么可以让他就这样走了。
「不必。」翻着手上的书,祁钧头也不抬地淡淡制止。
沈昭阳怔怔看着他半饷,突然醒悟地瞠大眼睛,「……你利用我赶他走?」他胸口一阵闷重,像是被打击了,却
又有点”怎么会这样”的气闷感觉。
「嗯。」祁钧坦承不讳,头却依然不抬,「你不笨嘛。」
「这么做太过分了吧!」他有些生气了。不管是对刚才那个人或是对自己,都是件很过分、且残忍的事情!他很
容易看出来,那个人是真的在关心祁钧啊!
「我没有要你配合,是你自己要来的吧。」他阖起书本,侧首看他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波动,更无所谓的楫饱C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沈昭阳看着眼前温雅依旧的少年,除了生气,更不敢相信他竟然说出这么冷血的话
。
「通常人会生气,都是因为发生的事情跟预想的不相同。」看着他生气的表情,祁钧秀雅的薄唇反而弯出抹笑容
,轻缓地开口,「也就是说,所有人都会将自己的预想加诸在别人身上,期望对方会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下意识
想操控对方,这种行为在群体的社会里面很常见,尤其是最常发生在所谓的亲子、朋友之间。」
突如其来的话题让沈昭阳听得呆呆楞楞,一时无法做出回应。
「你根本就不认识我,所以不要把你的预想擅自加诸到我身上,」祁钧神色转为森冷,言语如降至冰点地道,「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无法接受就请你离开;没其他事情的话,我想你以后也不必再来。」
说完,他不再理会地转回头翻劓_自己的书本,如预料的在半分钟后听见门扉砰然关起的响声,然后弯起抹冷笑
。
这人也不会再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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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上的天使(6)
沈昭阳向来自诩是个好脾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