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枫。”他的声音轻轻的、干干净净的。
我说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是我遇见的最好的…兄弟。
他说我的家就在这儿,你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而且可以打电话。
这是安慰话,我想,我的想法跟他的不一样,我们没法一直在同一条路上,分开后,一切无可避免地会发生改变
。
我想起了,那部电影,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就是这一晚,在他家看的。我还记得,那些比较激烈的吻和爱抚的镜
头,当时,我们这些毛头小孩子,屏住呼吸观看的同时,也不忘掩饰性地嚎叫两声。现在看来,那时的镜头是多
么地纯洁无暇啊。
但是,我那时被这部电影扰乱了头绪,也许是那少爷的画的色彩扰乱了我的视线。总之,这一晚我情绪低落的原
因,少不了它的份。
“姚亮。”我喊着他的名字抬起头来。没办法,我不能叫他为陌生的樱桃丸子,姚亮,这是一个熟悉亲切温馨的
名字,那时候在班上,只要有人说着他的名字谈起他的话,我就会尖着耳朵听,然后再学给他听,他总是笑笑,
我常想我这样做也许是为了看他的笑,因为我的话而笑。
姚亮看着我,他的目光有一点飘忽。我看不得别人处于劣势,那只会让我想着怎么欺负他。“闭上眼睛。”我笑
着说,“我想变个戏法。”他曾说,我笑的时候,别人就会对我没了防卫之心,真亏他的提醒,后来我常常笑,
在我想欺负他的时候。
他果然闭上了眼睛,我不再笑了,仔细端详着他的脸。
见我久未动静,他问:“还没好?”
我说:“快了,别睁开眼睛,千万别睁开眼睛。”冲动有时是祸害,有时则是机会。我常常冲动,起了某个念头
时立马去做。所以,我在他的樱桃小嘴上亲了一下。那时,我有一点慌,有一点颤抖,还有一点幸福的感觉,但
是我为这一秒的幸福失去了更多。
他睁开眼,也没显出多少怒意,我们对峙了三五秒,他突然转身回屋去了。我在阳台站立了一会,后来也回屋了
。
我们还是睡在一张席子上,再没动静。第二日醒来时,我的脸靠着他的背,就像躲在妈妈身后的小孩子。
口试完后我想直接回家,那几个同学却拉着我往他家走,说最后一顿饭了,吃了再走吧。没奈何,他们的力气比
较大,我别别扭扭地进了他家,他没参加口试,正在客厅看电视。从那吻之后到现在,我们没说一句话。
午饭后,我说我先走了,他的妈妈挽留了一会,我坚持要走,于是他的母亲说:“亮娃娃,送一下小韩。”
姚亮没说,只是站起身来,提了我的包。我说不用送了,我知道怎么去车站。其实我不知道,其实我希望他送我
。姚亮仍没说话,开了门走在前面,我跟其他同学招招手说再见,也感谢了一下他母亲的手艺,然后去追姚亮。
在那条小巷里看见了他,我的包被他放在地上,他的双手环抱,靠在墙上,低着头。
我向他走近。到他身边时,他仍旧不动。我站立着,也不说话。那时我心里只有一点难受,什么都没想,也许是
累的。
他突然将我压在墙上,双手抓着我的头,吻我。我感到我的头皮有点痛,嘴唇上也传来一点痛感。我想我自己突
然变得脆弱。连这点疼痛也经受不了,眼泪就这样无声地滑落。他离开我的嘴,低着头。我们依然沉默着,然后
,他提了包走在前面,一直将我引到车站。
等车时,我们还是没说话。我的心正经历着一种掺杂着痛苦伴随着幸福的东西,还来不及说话。
来不及的时候,就只有彻底失去。高中时的通讯录,我一直带在身边,我是说,从老家带到了大学寝室,夹在一
个装着比较重要的东西而又很少翻动的文件夹里。
我没有给姚亮打电话,有时会把那张纸翻出来,对着那个地址那个电话发呆。那时我家还没有安装电话,所以高
中毕业后,我几乎所有同学失去了联系,我得承认,我是故意的,不明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这会让我感
到快乐一点?
第五章
到大学后,没有姚亮在一旁作榜样,我终于变得……我还是不忍用乌七八糟的词来形容自己。有时我依然会想,
若是姚亮在旁,我会不会将延续高中时的优秀正统?这大约就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有个词叫物极必反,我想自己从前装乖学生太累了。
大一那年,我基本上本分着,但是暑假来了,躁动的季节来了,那个暑假我没回家,跟爸妈说在外自食其力,体
验挣钱的艰辛。开始时我的确怀有这样美好的梦想,但是外面的世界太大,机会太多。结识的人,滚滚向你涌来
,把你围在中间,然后人群乱了,不知不觉中,还没搞清怎么回事,我就被卷入其中。
我的工作,同学的同学的同学扯的关系,呼啦啦的,全都挤在了公司大门口,我有幸被选上,就像皇帝选秀女。
工作内容,就一跑腿的,站岗的,一大群人,跟着公司里的人到处宣传。我常怀疑,这宣传到底是搞给别人看还
是弄给自己看的。
不过,有一点好处,年轻人多,几乎这所城市的几大高校的学生都占有一两个名额,关系从东边的学校扯到南边
再到北边西边,感觉交际范围一下子打开了很多,所以谈话时难免有点得意洋洋,极尽浮夸之能事。
当然,为了进一步拉近关系,现在看来,那能算什么关系!大伙儿晚上常常在街上晃荡,有时不小心踩了地雷,
进的是红灯区还是绿灯区也不知晓。所谓久走夜路必闯鬼,有一夜我们进了一家酒吧,当然,后来知道,随便怎
么闯,若无人知路,也是闯不到这儿来的。这间同志酒吧,那时我只想到一个词,暗娼。没办法,只有 这个词
最贴切。
进了这间酒吧的只有三人,我们一行共九人,路上渐渐散开了。我,和另外两个人,这两个人,关系向来比较好
,我和他们比较合得来。
酒吧里,当时的我还没怎么见过世面,这些放浪形骸的人,重重地敲打着我的心。那时我对爱情的理解,停留在
伤感的、甜蜜的、浪漫的、柏拉图式的爱情上,同时忌讳着同性恋三字。一眼看见那么多放浪形骸的人,我想我
误会了什么,有些东西正在改变,总之,整个状态是模糊的、慌乱的,就像那些交错的灯光,找不到光源。
我有一点怕,有一点想逃,对他二人说:“我们回去吧。”
他二人很狡猾地笑了,说:“还装什么装,老弟,来到这个地方就不用装了!”
是,我的确在装,我的确有一点兴奋,话既已说开,那么坦然面对吧。我们要了三杯酒,靠着桌子,这里几乎没
有凳子,其中一个解释道:“看上了带回家,桌子是用来放酒杯的。”
很快他二人加入了舞池,舞池里的人扭动着身体,人流不断涌动,迷乱的灯光,强劲的音乐,裸露着的身体,铜
色的肌肤,熠熠生光。我兴奋,是因为这全新的景象,同时认识到,姚亮的脸将永远干净着,而我的身体,有一
天,也会变得跟他们一样。
我原想今夜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吧,但是,后来我意识到:在这个躁动的世界,你越想保持安静,你就越会引人注
意。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想冷落你呢,还是见不得别人安静。
“嗨。”有人过来搭讪。
“嗨。”我朝他招呼。
“一个人吗?”他问。
“朋友在跳舞。”我说。
“你咋不去?”
“不想去。”
“第一次来?”
我想这都容易看出来?但仍装着漫不经心地说:“不是。”
他笑笑。我厌恶别人这样笑,想着他大约想把我带回家,不禁生了看他表演的心思。他身上套着体恤,比较宽松
,脸上,看起来比较成熟老练,不会给人什么坏印象。
“请你跳个舞行吗?”
老天!我被吓得不轻,这,这叫什么,算什么!跳舞?这里?看看舞池里的人,那叫什么跳舞?原谅我的无知,
我实在暂不能接受这样跳舞。
“你请别人吧,我不想跳舞。”说跳舞这两个字时我忍住没吐。
“我就想请你跳舞。那么,你想做什么?”
他脸上挂着笑容,我想他一定对着镜子练了很久。还有,这就是所谓的言语上的挑逗么?老实说,我初出茅庐,
经受不大得住。
“什么都不想做,就想站在这儿等朋友。”我说。
“我也没什么事可做,陪你一起等好了。”
我没再理他,专心致志地等着那二人,但自从他二人进了舞池,我已很久没见着他们的影。想着他们说的看上了
就带回家,难道,他们把我扔在这儿了?舞池里的人,没有减少的迹象,倒越来越多,一看时间,快一点了,天
哪,咋过得这么快。
我想去舞池找他们,身旁的人却道:“舞池里更乱,远比你看到的更乱,你若想去找你的朋友,我劝你别去,多
半跟人走了。”
我听着没敢接话,那时我刚过十九岁生日没几天,难道今晚,就要跟一个陌生人走?又想着那二人够狠,把我带
到这儿就扔了。人心,我只得咒骂人心!出去的路,我记得来的时候走的路比较偏僻,穿了几条巷,走了几条街
,半夜去问路?见鬼!
我低着头看着杯子里的酒不说话,过了一会他又说道:“我的确想让你跟我走,你条件还不错。而且,很容易看
出来,你很少来这里,可能是第一次,我第一次来这里时也是这个样子。”
我就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了。我承认,是很笨,但是有一点,我是有点渴望体验那个有点模糊概念的未知世界的
。
他把我带到他家,单身宿舍,一套一的租房。我们洗澡,他说一起洗,我坚持一个人洗,他依了我,却只给我一
条短裤。我的上身,骨是骨,架是架。平常我都不怎么在意,此刻却有点自卑起来,想着即将发生的事,既有点
害怕又有点兴奋。
在床上他是有吻我的,但,我实在不想称之为吻,这无关技术技巧。像姚亮那样的吻,那是完全没有技术技巧可
言,我的唇,偶尔能忆起他咬着我时的疼痛,我想这一生,大概就只有这一次吧。
而现在这个人,他在我身上所寻求的,完全是为了如何使肉体感官更为快乐,为了快乐而寻找快乐。寻找快乐,
无可厚非,就像你要寻求理想什么的。这番话,那时我还未体味到,也只是在今天回忆时即兴所感。我得说,这
还得感谢我看的那些性学著作,它们让我认识到,快乐就是快乐,无贵贱高尚平庸之分,只有一个前提,不对他
人造成伤害。又及,我发现,我们对于生活、人生最深刻的认识,也许是从性开始的,在和平年代。
扯远了,还是回到那张陌生的床吧,寻求快乐的运动后,我们的感觉,明显的,完全不同,他用他的嘴再次安慰
了我一下,然后睡去。我呢,这无疑是一次极限体验,在我这短短的十九年中。暑假初,我告诉双亲,我要体验
挣钱的艰辛。是的,挣钱艰辛这是一个毋庸质疑的事实,对绝大多数人来说。
而我的另一种体验,事先我没预料到,它就这样发生了,但是我有参与有决定,我把自己的身体扔到别人的床上
,来检验自己的心能否承担,以及,它所能承担的极限。我想从前我低估了自己,很快,我的身体就能放浪形骸
了。我和这个人,交往了大概不满一个月吧。这个人曾表示,希望能建立一种比较长期稳定的关系,他还说,再
玩两年就找个女人结婚。
可惜,可笑,我想我的思想比他深刻,飞得更远。我只和他玩一个月,然后去玩新的。我也应当帮助别人来体验
这种生活,并帮助他们形成某种思想。我意识到这种责任,他没意识到。皮囊已锈,但污何妨。但是,我又何以
确定我比他深刻呢?这大约就是后来我常常自以为是的根源。
后来的事,我的所作所为,我的放浪形骸,无关爱情,无关他人,只关快乐,只关乎自己。但是,当你在一条路
上走得太久时,虽然,这很可能是条直路,你也可能迷失方向吧。
总有一些事物出现在适宜的时候,改变你原来的轨道。你一直坚持的真理,某个时候,可能突然不屑一顾。反之
亦然。
改变你的,可能只是一段文字,或者一部电影,文字和电影,为我们塑造形象理想,然后我们再在生活中去追逐
实践这些理想形象。2006年新年伊始,断背山已获赞誉无数。那时候,不知情为何物的我,自以为已抛却爱情已
久,并嘲笑那些还在追寻爱情的人儿。然而断背山,这是一座无法翻越的山。虽然直到4月1日我才看这部电影。
之前没看,因为一直没有看它的欲望。
那一天很是沮丧,沮丧到抬头的力气都没有,昏昏浊浊地走进网吧,看到断背山,点了进去。只是这轻轻一点,
从此我就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小小的一扇窗外,断背山如往一样明朗巍峨,可惜Jack,你再也不在了。那些日子里,我
讨厌人们动不动提断背二字,那些日子里,我不能听见木吉他的声音,这些,都会让我肝肠寸断。人世间,有断
背山这样一片圣地,人的心里,也应当有一片断背山。放浪形骸是一种选择,断背山是另外一种选择,两相比较
,我还是喜欢纯洁的、美好的、永恒的感情,即便它是,虚妄的。
我安静了近半年的时间,后来遇见了向天,我说,这是天意,我的安静是为了洗却尘埃等待,等待是为了遇见,
遇见是为了完成。这不是一个完美的预见,我想其间总有人受到了伤害欺骗,但我向来自以为是、自我感觉良好
惯了。所以,我唯一怀疑不安的是,我的爱到底有几分重?我怕自己不够爱向天。我怕我的爱是虚妄的。
我的思想如此摇摆不定,如此飘忽,但一扯到向天,这些乱七八糟的思想自然而然飞远了。面对他时,我的思维
异常活跃,总是想,捉弄他。现在想起那时的日子来,也是一脸忍不住的笑意。
有一次,我给他打电话,让他来我寝室。说是想请他帮个忙,让他立刻立刻马上马上来。在我的怀柔政策下,他
对我的寝室已不再恐惧。
听得他推门而入,一边喊韩枫韩枫。事先我已把门打开,不然怎么演这场戏呢。
我说向天你终于来了!快点帮我扯点纸来,我在厕所里蹲了大半天了。
向天听出我的所在,走向阳台,怒道:“你让我来就是让我帮你扯点纸?”
我说是啊,你总不能让我光着屁股在阳台上走来走去吧,我这还不是为了保证你的权益不受损,快点,心肝,再
蹲下去我的双腿就要废了。
但是,哎,向天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欺负,他再没声音。
我再喊向天向天,听得门啪的一声关掉。这下子,我可真得光着屁股在阳台上晃悠了。就像紫霞仙子一样,我猜
到了向天会来,但没猜到他真的不给我拿纸。不过,我向来大方惯了,被对面的女生看见了有什么,还不是我占
便宜。
但是,当我犹犹豫豫地从卫生间出来,走过阳台,想去铺上拿纸时,我的妈呀!向天!他居然大刺刺地躺在我床
上。我的确不怕被女生看到光溜溜的屁股,也不怕被男人看到,但是,终有一怕呀!我怕向天看到,在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