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红羽笑,“这车还有桩异处,观风景极佳。”说着,按动床头开关。只听咕噜轱辘直响,某处机关启动。慕容天背后一动,正想转头看,薛红羽伸手扶了他坐起。却见木车的四壁居然缓缓移动起来。
原来每面壁都分上下两半而制,机关一启动,上半部分都往外翻倒,原本有窗那面也不例外,四角只剩粗木支撑,居然形同四面临窗。风一下就涌了进来,慕容天颇感奇异,笑道,“这却有点象个能走的亭子。”
薛红羽道,“这车是仿某个帝王的车驾做的,要不怎么造价如此昂贵,最值得一提的就是它的卷帘。”
慕容天抬头去看,车子各面的上端都卷着一幅深色帘子,薛红羽起身去扯,那四面帘子哗哗一一落下。眼前一暗,天光已柔和很多,原来那帘是半透明的黑色。薛红羽笑着望他。慕容天伸手去摸,非布非锻,非纱非帛,却看不出是什么制的。笑一笑,摇头。
薛红羽微笑道,“这料子乃是用数千名少女的长发,择其中光亮柔顺,长度适合者,夹丝上机织成。从里往外,一览无遗,从外至内,却是难辨一物。”
慕容天大是惊讶,再摸了摸,果然柔滑,似是人发,倒有几分信了,叹道,“世上奇怪的事果然是多,这么一说千两白银还是便宜的了。”
薛红羽颔首,“确实。”
想了想,又道:“公子伤口未愈,还是多休息吧,小人也是一时新奇,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此去王府,路途遥远,公子你重伤未愈,其实本不应这么车马劳顿。有了这车倒是好些。”说着又启动机关,把四壁合上,转头笑道,“慕容公子你先睡,醒来我们再谈。”
慕容天躺下,问道:“不知还需几日才能到达?”
薛红羽掀起窗帘看了看,“这回去比来时稍慢些,到王府估计还得要十来天吧。”
慕容天心道,原来是回王府,那地方自己去了干什么,待身体有力了,赶紧找个机会脱身才是。如此左思右想,慢慢睡了。
*********************************************
迷糊间,只听头顶上鸟叫声盘旋不绝,睁眼看时,坐在窗前看书的却换了个人,修长潇洒,丰神俊朗,凤眼入鬓。见是李宣,本已恢复很多的慕容天突感自己原来还是有些头痛的,把眼又合上了。
李宣也已听见车外鸽鸣,起身掀起竹帘,探了头手出去。
隔了片刻,扑翅声在车身上击打数下,继而传来两声“咕咕”叫声,李宣把手收回,臂上蹲了只白色信鸽。取下纸卷,李宣又掀帘把鸽子放了出去。
展卷一看,不由皱眉。
思忖片刻,李宣姿势不改,低头道,“慕容兄,既然醒了就别再装睡了。”慕容天闭目不答,心道这人总是这么自作聪明得让人讨厌。
李宣转头,见他不理自己,不禁一笑,“慕容兄,人醒了鼻息就不同,难道你不知?”
慕容天睁开眼,忍不住讽道,“这可还真是受教了。”心道,三岁小儿也知道这种常识吧,他也知李宣其实就是要逗他说句话,可偏生忍不了这口气。
李宣嘻嘻直笑,“这话听起来口是心非的很啊。慕容兄若真觉受教,就该恭敬点才是。”
慕容天哑然,只觉这人脸皮当真厚到了一个境界,已非俗人可比拟,当下闭嘴,积蓄精力为上,懒得再与他争论。李宣撩拨他几句,见对方毫无反应,也有些无趣,不再尝试。掀开门帘,命人取了文房四宝进来,一一摆在桌上。
慕容天不知他何意,也好奇看了看。
李宣见他张望,笑道:“慕容兄,你却再为我磨回墨如何?……不过,我料你必定不肯,非但不肯,还要发怒。所以还是不提了吧。”
慕容天知他取笑当初自己贬身为书童之事,心中果然微有怒气,转念一想,自己若生气,那却是把这事真正挂在心上了,正应了他的话,这厢且不提,倘若不答应,岂非更给他看扁了。当下应允,“有何不可?”
李宣微微惊奇,果真依言把墨砚端到床头。
慕容天直起身子,受伤那只手扶着袖子,另一只手持墨轻轻右旋,循环不断,徽墨端砚相触滑如玉,润无声。墨要磨得好,其实相当讲究,要求匀整不偏,轻重相等,疾徐有节,所以历来有左手磨右手写的说法,为的是以防止手倦影响书写。磨墨两字说来简单,其实是个相当费力气的活。
慕容天此时受伤,原本使不上劲,此刻却恼恨李宣想了这个法子来激自己,越怒手越缓,反正应了这磨墨的要诀。
磨了片刻,已经是汗如雨下,他更是沉下气,慢慢来做这活。
李宣早敛了调笑之心,正色看他。慕容天脸上满是汗珠,因失血那唇有些发白,却更显得清俊如画,偶然一颗汗透明晶莹,滑过鼻翼,流至嘴角,当真是耀眼之极。
眼见一匙清水越来越少,一道泛着白光的轨迹时隐时现,慕容天再搅几下,把沾着墨浆的漱金墨棒往砚中间一竖,轻轻松手,那墨棒居然不倒。慕容天吁口气,微微一笑,对李宣道,“请!”
李宣这才醒过来,看着砚内,叹一声,“磨得好。”砚中墨汁浓淡适中,光泽如漆,鲜亮动人。他心知这番意气之争,自己已落了下风,心中不知为何反有些欣喜。
慕容天笑道,“王爷可还要我理纸?”
李宣看他一眼,静了片刻。突转口道,“刚刚我接到飞鸽传书,我们俩去的那宅子,昨夜一场大火已给人烧了。”
慕容天怔住,这话题转得太快,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更吃惊的是,这消息在自己听来居然带着丝诡异,似乎让他想到了一些东西。李宣铺开了纸,选了支最小的狼毫,细细勾了几个字,慕容天看着他,心绪如同满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虽然他还不明白到底发生的是什么,却隐隐觉得有什么离自己更近了些。
一些事情正在实施,另一些事情正在发生,一旦连贯起来,它便将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