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二、三、四……我赢了!」
「你踢了二十下都还没掉呢!唉!我怎么都踢不赢你,你太厉害了!」
「因为我是学武的人嘛!若是考那劳什子的诗词、经书,我可半分都及不上你了,光磊。」
初夏的艳阳高挂,稚嫩的童音自雅致小园内传出。园中,两个瞧来约莫七、八岁大的小男孩正拿着一颗彩球竞相踢着。个子较高的那个容色红润清亮,目光灼灼,正是颇有小成的习武者模样﹔另一个男孩则是文质彬彬,全身流泄出一股书卷气。双眸虽不似高个男孩那般,却也是清澄灵动,予人一种聪慧之感。
两人样貌俱是相当讨喜。
矮个男孩思索一阵正要开口,却见高个男孩突地双眸一亮,面露喜色,一把拉住矮个男孩便往小园北侧的大屋跑去。
「怎么了?」矮个男孩虽是有些措手不及,但仍是乖乖的跟上,询问的语音因奔跑而有些喘。高个男孩脚步不停,面色比方才稍微红润了些,却没有丝毫喘样,道:「我听见婴儿哭声啦!三弟出生了!」
一边说着已然来到屋前推门进入。矮个男孩闻言大喜,忙跟着进去。果然,清亮有力的婴儿哭声清晰入耳,喜悦的人声亦随之而来。矮个男孩虽算是半个外人,但毕竟年纪小不懂避嫌,便同高个男孩结伴进了内室。
入眼的是美丽少妇坐卧于榻上,怀中抱着婴孩的模样。一旁还伴着一位俊美的男子以及一名约莫四、五岁大的漂亮男孩。婴孩身上已被洗尽血污,正在少妇怀中啼哭着。少妇因生产的失血而使丽容有些苍白。一旁的男子温柔的扶着虚弱的爱妻,并以精纯真气渡入助她行气活血。
男孩则是好奇的看着那初生的婴孩,并在两人上前之后转移目光望向两人。
「飒哥哥!光磊哥哥!」
稚嫩悦耳的唤声伴随着可爱的笑容而来,小男孩兴奋的招着手,道:「三弟好小喔!快来看!」
「嘻!莫说三弟小!我可记得清楚了,冽你以前也是这般小的呢!」
高个男孩闻言,立时装出了一派老成的兄长模样,令男子及少妇瞧得一阵莞尔。
见妻子面上血色已复,男子收回真气,朝两人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飒儿快来看看你三弟吧!光磊也过来瞧瞧,如果喜欢,就让他当你义弟吧!」
语气是半开玩笑的,不过以男子的性子来瞧却非虚言。矮个男孩是独子,乍听此言颇有受宠若惊之感。不过小孩子哪顾得了那么多?见已得许可,立刻快步来到床边,低头瞧向少妇怀中的婴儿。
婴儿有着一张相当好看的脸。眼眸紧紧闭着,却可以想见必定是一双极为明亮好看的眼眸。瞧着这小而旺盛的生命,男孩心中升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面上亦因而勾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
少妇将一切映入眼底,遂以眼神示意丈夫。
男子一个颌首表示明白,道:「光磊觉得如何?如和咱们家炽儿结为义兄弟,倘若日后光磊做了大官,咱们炽儿就可以免费做你的保镳了。这稳赚不赔的事,聪明人定然不会错过。」
少妇听他说得好象做买卖似的,不由得「噗斥」一笑,煞是明艳动人。
但男孩却是彷若未闻,仍是直直的瞧着婴孩。
然而,心底,已然生起了一种身为「兄长」的感觉……唇角勾出了一抹有些腼腆的笑,小手轻轻握住了婴儿小巧的手:「你好,炽予。」
瞧着眼前的情景,男子与妻子相望,同时露出了一抹温柔而慈爱的神情。
1
白毅杰负手昂然立于庭阶之上,俯视校场上正自操练的弟子们,神态从容闲雅。这位不到二十便已挤身一流高手之林、二十五岁便一手创立擎云山庄,现已成为矗立东方的四大势力之一的俊美男子,年方三十五岁,举手投足间都自然流露出一种宗师级的大家风范。
校场上的弟子数目逾千,分成八大门各自依式操演。程度虽有高下之别,但整体而言都相当不错。这也是擎云山庄得以在短时间崛起,立稳根基扬名江湖的另一个原因。擎云山庄以保镳事业起家,现在更掌控了始自洞庭湖的长江中下游水运。而能杜绝贼匪强抢货品,靠的,便是擎云山庄白毅杰的名头,以及这些个子弟兵。
创立擎云山庄十年,白毅杰打从六年前开始就不再亲自下场指导。如今能得他亲自指点的,除一些特别有资质而能晋身一流高手的人外,就只有他与爱妻兰少桦的四个儿子了。
目光由数目众多的弟子移向位于校场一角、正自对打过招的长子飒予及次子冽予身上。飒予今年十一,冽予则才八岁。两个孩子虽有年龄之差,打起来却是不分轩轾,招来招往,精采得令人目眩神迷。尤其他们所精不同,因而更能互相找出对方的弱点,指出对方之不足,得益更深。看着他们互相切磋参研,虽然不过是两个未具火候的孩子,却已有模有样,隐然有种大家风范了。
白毅杰看得兴起,正待跃下指点指点两个儿子,却在此时,敏锐的耳力捕捉到了百丈外睽违数月的足音正飞快逼近。脑海中「劈山掌」万志云的模样才浮现,下一刻熟悉的宏亮语音已然传来:「他奶奶的!冽儿的功夫竟然这么快就追上了飒儿,这小子可比你这作爹的可怕多了!」
白毅杰闻言莞尔,回过身以一个拥抱迎接出外办事而近三个月未见的拜把之交。
「这趟有劳你了,万大哥。」万志云年纪长于他,故有此称呼,「流影谷方面有无说什么?」
「嘿!他们有什么反应,你早就摸个一清二楚了不是?西门小子的人仗着流影谷成名多年,表面恭敬和气,实际上却不把咱们当一回事儿。若不是靠着朝廷,他们这种态度,迟早会给人联手击垮。」
万志云语带不屑,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白毅杰素来清楚他的性子,知他定然受了不少恶气忍耐已久,才会一回来就马上发难。
北谷流影创始于本朝之初,与皇室牵连甚深,向来自诩为正道领袖、武林泰斗,对擎云山庄这种一夕之间崛起于江湖上的「暴发户」自然是存着鄙视不屑之情。而万志云正是为此而气愤。
于是伸手搭上他的肩,爽朗一笑:「幸好这次是老哥你过去,他们瞧不起小弟也得看着『劈山掌』的名气放几分尊敬。若是让小弟亲往,定要比老哥你多受一倍恶气。」
话说得跟真的似的,像是他白毅杰本人的威名根本不存在。
听他此言,万志云搔了搔头,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道:「这话由你小白来说,明明事实绝非如此,却令人觉得好象真是那么一回事。唉!」
「哪里,这便是小弟的厉害之处了。」
白毅杰嘻嘻一笑,故作谦虚的一个长揖,哪里瞧得出是个雄霸一方的武学大宗师?可方嘻笑罢,便旋而正色敛容道:「与你接触的,怕是弯月四刀之首曹晃吧?」
肯定的问句让万志云面上神色因而更显古怪,却又带上了几分的钦佩之色。「就说你早就摸了个一清二楚,竟然连这个都给你预料到了。流影十胜合共五十五人,你怎么猜到是他的?」
「因为此人武排第七,地位却只是普通,以此人来显示对你万劈山武功的赞赏与对擎云山庄的鄙视自是再适合不过,就等同告诉别人堂堂擎云山庄的八大护卫,只配和流影谷一个不上不下的角色共事。」
精准的分析出了对方的用意,白毅杰俊容之上双眸隐隐生辉。只瞧万志云听得一声怪叫,脸色胀红显然是又羞又气,喝骂道:「他奶奶的!这些阴险的家伙居然还打这种主意,真是不安好心。唉!早知道这次就不该是我去啦!若让老于去,至少不会让西门小子占上这种便宜!」
但见白毅杰微微一笑要他不必介意。「就是占了上风又如何?咱们光明磊落,哪和他计较这些?不过若真要计较,我倒是想问问你那曹晃的功夫与庄里的人相比是如何景况?」
怎知万志云却是闻言色变,紧张的四处张望一阵,神情却只有越来越难看,显然是不知如何启口。白毅杰见他如此模样,也不由得神色微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好,我说,只是你白大庄主绝不能拿我试刀──」万志云吞了吞口水,已然暗自运起内劲准备随时开溜:「那个曹晃的功夫,嘿!搞不好比角落里的那两只小小白还逊上一筹!」
「好样儿的!居然诓我!」
有些悬起的一颗心这才放下,差点给他骗过去的白毅杰好气又好笑,拳脚一动作势便要往万志云身上招呼去。万志云早准备好了开溜,一声长笑,道:「两位小小白,万伯伯陪你们练武去哩!」轻功运起便往校场一角正自对打的白飒予及白冽予飘去。
万志云虽先起步,然而从后追去的白毅杰竟是与他同时到达。原正过招的两个小孩因而停下了动作,一同朝二人行礼,喊道:「爹!万伯伯!」
面对爱子,白毅杰神情立时转为柔和,慈爱的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膀,笑道:「飒儿、冽儿,你们万伯伯想看看这三个月来你们有无进益,所以尽管出手,让万伯伯好好指点指点你们!」
两个小孩闻言大喜,虽然有些怀疑是接续着两老先前的打闹,但既然作爹的都说了,自然无须顾忌,当下各自运起掌法舞起剑花,双双朝万志云疾攻而去。
万志云知道反被白毅杰将了一军,正待发难制止,两个小子却已攻至。万志云当下倒也认了,于是收敛心神,准备好好应付、指点这两个天才横溢的武学奇才。
白毅杰悠闲的于一旁观战。冽予的剑飘逸潇洒,不因为他仍嫌矮小的孩童身型而有窒碍。飒予年纪虽也不过十一,掌法却已有沉稳雄阔,大开大阖的气象。两人年纪虽小,功夫却已不俗,尤其是冽予。万志云所言不差,这孩子真的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连他这作爹的也要自叹不如。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当代无敌于天下的绝顶高手。只是这孩子虽具奇才,又聪明绝顶,性子却似淡泊。若言及继承,则仍是以飒予为优。
不过这样也正好,几个兄弟和和气气一同壮大山庄,总比兄弟阋墙好。
思及至此,白毅杰心情已是大好。看三人打得精采,又是一时兴起打算下场,怎知此时忽闻一阵细微的喧闹声自内院的方向传来。白毅杰剑眉因而微蹙,向万志云使了个眼色之后便提气往内院行去。
其实心里已经有谱了,而更在进入声音来源之处时肯定了猜测。入眼的是爱妻兰少桦抱着才七个月大、正嚎啕大哭的堑予努力安抚,一旁还坐着顶着一张臭脸,眼角含着泪光愤愤瞪着幺弟的三子白炽予。
白毅杰目光对上爱妻,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见兰少桦丽容之上一阵苦笑,道:「方才我正哄着堑儿睡,炽儿突然过来……唉,我还来不及阻止,他就已……」
说着,视线移向了床边的几丝细柔短发,以及怀中仍哭泣不止的幺子被捏得通红的脸颊。
白毅杰一声叹息,知道定是炽予瞧着母亲照顾弟弟,吃醋了,才会跑去欺负弟弟。这个三子的独占欲似乎特别的强,也特别会吃醋,所以只要妻子忙着照顾堑予,他就会跑去吵闹一番。飒予和冽予都没有这种情形,让他这个作父亲的根本不知该如何处理才是。
心绪瞬间千百转,终是放弃了厉声责骂,想了个应该适当的方法,上前一把抱起炽予:「为什么欺负弟弟?小时候娘也是这样照顾你的,你两个哥哥可都没拔过你头发。」
只四岁大的白炽予本来一脸委屈的臭着一张脸,却因这番话而改变了神情。
白毅杰知道自己的话奏效,心下暗自庆幸几个儿子都聪明得紧,一点就通。于是紧接着又道:「假若当初你飒哥和冽哥两人轮流那般欺负你,今日小炽儿就不会是这么可爱的模样啦!搞不好脸会变得如仇叔叔那般又大又扁,还像王伯伯那样顶上无毛……」
白炽予这下更是色变,惊惧不已的看着父亲,还伸出小手不安的摸着头发。
「炽儿,答应娘别再欺负弟弟好不好?」
一旁的兰少桦知丈夫的夸大吓着了还分不出真假的炽予,忙匆匆打住了话题,抱着好不容易停止哭泣的幺子上前摸了摸他的头:「你也只有这个弟弟能管教了……你如好好照顾他,就能像你飒哥冽哥照顾你那般威风呢!」
对四岁孩子讲大道理只是对牛弹琴,尚不如举例以证。兰少桦温柔的眼神与语调令炽予的表情缓和了下来,而终于是笑了开,还伸手摸了摸母亲怀中婴孩红红的嫩颊。
夫妻俩见到如此情况,心底均是同时松了口气。
「来,让你弟弟好好睡觉,咱们去练功!」瞧时辰也差不多了,白毅杰放下了炽予让他自己走路,牵着他出了屋子。「昨天爹教你的口诀你有没有背熟?背给爹听听。」
「有!」
白炽予精神无比的应了声,一点也瞧不出才刚吃完醋闹完别扭的模样。他深深吸了口气,开始张口背颂口诀心法。
对大人而言也算是艰涩难念的口诀自他口中流畅的脱出,呼吸换气的时间都掌握得准确。他开始学武是在四个月前,也很早就记熟了穴位。背颂口诀之时,全神贯注,神随意至,已然产生的浅浅真气顺着运气的法门开始运行。
白毅杰握着儿子的手,因而能窥得他体内真气运行的状况。炽予资质虽略逊他二哥,却也是上上之才。尤其他对武学的热爱只怕是三个孩子之最,每天都花不少时间专注在练武上,将来的成就必定指日可待。
只不过……
目光落在这个同样可爱的孩子身上,白毅杰低不可闻的一阵叹息。
「来,炽儿,把爹教过你的基本步法演练一遍给爹看看。」
终究是没有泄漏心思的下达了指示。白炽予闻言立刻开始演练。不过是个四岁大的小孩,却已能完全专注于每一个脚步的踏出。充满力道的脚步稳妥实在,虽然方位尚无法抓到极准确,可节奏却已能达到熟练。白毅杰一边观看一边出言指正、调整他的动作。虽然感到无比欣慰,却也有些无奈。
这个孩子说好听是完全专注于练武,可真要说起来就是除了练武其它事都不大用心。三四岁也差不多该是学学识字读书的年纪了,可这个孩子却总是坐不住,满脑子只想着练武,还常常对那些请来教他的老师恶作剧。结果到现在只怕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更别说是经学书疏、诗文词曲了。虽然他还只是个孩子,但白毅杰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
毕竟,这孩子可不是一般的习武者,他可是擎云山庄的少庄主。虽不求要诗文书画样样精通、援笔立成,可基本的识字常识还是一定得要会、要有的。否则擎云山庄的少庄主却连读书识字也不会,岂不是笑掉人家大牙?
不过,强逼孩子念书又绝非他白毅杰的作风……还是顺其自然吧。
「好了,炽儿,蹲马步吧。今儿个你若是能通过爹的考较,爹就带你上市集去玩!」
「真的?那我要买冰糖葫芦,还有画糖儿!我还要喝杏花酿!还有……」
白炽予一听说可以上市集玩就忍不住兴奋了起来。不过话还没说完,便给一旁听得好气又好笑的父亲打了断:「才四岁就想学大人喝酒?小炽儿还太早了!酒是给大人喝的,不是给小孩喝的!」
「可是,上回冽哥就连着喝了一坛杏花酿和一大碗陈年女儿红啊!结果那个老板没有骂冽哥,还称赞他耶!冽哥都可以喝,为什么我不行?」
他还记得之前和兄长上街时,白冽予以一个八岁孩童的身分连连灌酒还毫无醉意的豪气模样。小孩子最喜欢崇拜英雄,打从那日看到了之后,他就一直想学学兄长那样灌酒。
却见白毅杰听得眉头一皱。这件事他可没听说过。虽然很想自豪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酒量就如此之好,可冽予才八岁大居然就跑去喝酒,未免也……「那是你冽哥不应该。当哥哥的就该以身做好榜样,回头爹再去训训你二哥。总之酒不可以喝,不过只要你通过,糖葫芦和画糖都能买给你。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