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为棋——万小迷

雪白的鸽子落在傅雪青的手臂上，卸下竹简，打开字条，简单的一行字让他脸色大变，整个人险些晕倒。

『冷萧然缢，凶手蓝曦毓，漠北楼蓝镇。』

将这个噩耗告知师傅，安若大师受不了打击病倒。

傅雪青收拾行李启程，在路上，却不断听到血案发生。

各路人马都在追杀蓝曦毓，其中以四川唐门派出的力量为最，但人员伤亡也是他们最多，无数武林人士死于凤鸣剑下。而南宫世家的死士则将目标定在伊霄楼身上，前仆后继的追杀，也难免有死伤。

总之这笔血债越累越深，越来越多的江湖人士卷进了这场纷乱中。

可以预见这次的风浪，不会比昔日五省联盟的内讧掀起的波澜弱上分毫。

也许……这一次死的人会更多！

消息也传到了雪雁峰，单绯云听着女弟子禀报江湖的各种传闻，始终沉默。直到又一名女弟子送来飞鸽传书，脸才变了颜色。

女弟子问：「梦宇管家早前说去杀蓝曦毓，可是到如今人没回来也没捎信回来，会不会出意外？咱们用不用派人去寻？也许他也追去了楼蓝镇！」

「不用！」单绯云摆摆手，下令道：「这段时间，关上城门开启机关，谁也不准出去，也不准任何人进来！」

女弟子们离开，单绯云将字签放在一旁，只觉得头晕脑涨。

字签上写着：身在楼蓝镇，勿忧勿寻！

……

几路人马，纷至沓来，一向平静的楼蓝镇，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

伊霄楼一行三人到达楼蓝镇时，已有不少江湖人驻守在那里。虽然有一部分人是冲着伊霄楼来的，但他的剑法出神入化，再加上安干和贺离落的保驾护航，一时间没人敢动手，却也都虎视眈眈。

不管是杀掉武林第一大魔头蓝曦毓，还是除掉堕入魔道的伊霄楼，都是迅速扬名立万的好方法！

三个月前楼蓝镇毁于天灾，如今已经重建了七八成，突然来了那么多武林人士，让在浩劫中幸存百姓惶恐不安。

伊霄楼一行人进入客栈，掌柜迎了上来，像见到救世主那样抓住伊霄楼的手臂，欣喜地说：「伊大侠，您可算来了，这几日，佩着兵刃的江湖人不断涌来，好多百姓都出城避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出城避避也好……」定睛一看，这掌柜正是日前入住客栈的掌柜，伊霄楼赶忙问道：「您还记得曾经预言地震的蓝……蓝公子吗？」

掌柜忙不迭的点头：「记得记得，那位活神仙救了我一家老小的命，我现在还供奉着他的长生牌位，每天三柱香！」

闻言，伊霄楼苦笑起来，胸口一阵阵的抽痛。

安干接着问道：「那人可有来镇上？」

「没有！」掌柜的摇头：「蓝公子是我们镇的大英雄，他若现身，男女老少定然奔走相告！」

三人坐下，掌柜的张罗了一桌好酒好菜，却无人有心情品尝。

一是还沈浸在冷萧然的死亡阴影中，二是整个客栈的人都盯着他们，虎视眈眈。

「二师兄、三师兄，你看左侧墙角的人……柱拐杖的那个！」贺离落压低声音道：「似乎是多年未在江湖现身的曲仗老人！」

安干一边斟酒一边道：「曲仗老人和南宫世家颇有渊源，恐怕是来为南宫准报仇的！看二楼第三桌……」

贺离落向上看了一眼，赶紧收回目光，皱眉道：「唐门的老太君？」

安干点头：「不知是冲着蓝曦毓还是冲着三师弟！」

这时，客栈又进来一批人，掌柜的迎上前，小心翼翼的说：「几位大师，本店早已人满为患……」

「施主勿怕，老纳等人只在墙角搭把椅子便可！」

贺离落的手一顿，咬牙切齿道：「少林寺的老和尚也来了，这事与他们有何干系？」

安干冷哼一声道：「少林寺一向以武林至尊自称，这等江湖大事，他们怎会袖手旁观？身为方外人，却热衷江湖争斗！」

陆陆续续，又有几批人进入，客栈实在装不下，便有人坐在外面，后来椅子也没有了，便站着，到日落时分，客栈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包个水泄不通。

客房稀缺，但掌柜的还是给他们腾出三间上房。

有一部分武林人士不愿到别处去住，居然在客栈大堂打起了地铺。

那一夜，楼蓝镇出奇的平静，连犬吠的声音都没有，天色阴沉，压抑的人透不过气来。

伊霄楼展转难眠，想不通蓝曦毓将他们引到这儿来，究竟意欲为何！

而自己见到了他，真的能恨下心杀掉他吗？

不过不论如何，这件事需要有一个了解！

……

第二天一早，伊霄楼等三人下楼，赫然发现，今日来的武林人士比昨日多了一倍，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伊霄楼身上。

在他们眼里，找到伊霄楼，就等于找到跟他一路的蓝曦毓。

有些人蠢蠢欲动，但少林、丐帮、华山等几个大派都没发难，人员损伤最严重的唐门也按兵不动，其它小帮派更不敢贸然行事。

吃了早饭，三人离开客栈，各大门派都派人跟着他们。

街道上行人稀少，大部分百姓躲出城去，余下的都是提着兵器的江湖人，而且还有人陆续进城，不过人数也不如昨日庞大。

似乎整个武林人都集中在楼蓝镇了。

来到楼蓝镇的衙门，见到县官李愈，他也惶惶不安，急忙迎上前道：「伊大侠，这是怎么回事？」

「李大人，伊某有一事请问，还请您如实回答。」

李愈忙不迭的点头：「您请说！」

「蓝公子可有来楼蓝镇？」

「这……」李愈面露难色，不安的看着安、贺两人。

伊霄楼催促道：「李大人不用回避他们，但说无防！」

「其实昨夜……蓝公子有来找在下！」

「昨夜？」这么说蓝曦毓已经到了楼蓝镇！

伊霄楼脸色变了变，勉强镇定下来继续追问：「他说什么？」

「老朽向蓝曦毓公子询问武林人士齐聚本镇的缘由，他只是安抚我不要担忧，并吩咐我……」

「吩咐你什么？」

「吩咐我好生款待伊大侠！」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但蓝公子看起来身体有恙！」

询问一番，除了得知蓝曦毓确已来了楼蓝镇，并且伤未痊愈之外，也没什么收获，更想不通他来了为何不肯现身！

从县衙告辞，三人回返客栈，一路上的商铺关着门，楼蓝镇像做空城，死气沉沉。

即使是开着的几家客栈内都人满为患，也不见一丝生气。

这样的江湖，让人绝望。

傍晚时分，程显章赶到楼蓝镇，他一边发誓要杀了蓝曦毓，一边劝道：「大哥，我知道你是被姓蓝的那小子骗了，等杀了他，你提他的头颅去给单楼主赔礼，单楼主会原谅你的！女人嘛，只要哄哄就可以了，路上我还遇到单梦宇，他说也回来帮忙！」

原谅？

他的确对不起单绯云，但是蓝曦毓死了，他还能去娶娇妻美眷吗？

事到如今，等尘埃落定，也是他离开红尘俗世的时候了。

至于绯云……他相信单梦宇会好好待她！

晚饭时，见伊霄楼食不下咽面容憔悴，贺离落安慰道：「三师兄，你不用过于自责，一切的罪恶都是蓝曦毓所为，你只需杀了他报仇血恨！」

「杀了他……他一条命，怎能抵百来命？」想起蓝曦毓在自己面前一次次毫无人性的杀戮，想起冷萧然死不瞑目的样子，伊霄楼的头快要爆炸一般的痛，忍不住干呕起来。

是他的一时心软，害死了五师弟……

贺离落拍了拍他的背，安干也道：「你不要想太多，蓝曦毓在故弄玄虚，如果在他现身之前自己先累垮，反让他如愿。既来之则安之，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招。」

伊霄楼点了点头，他想笑一笑，却只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扭曲表情。

因为没有客房，程显章便挤到伊霄楼的房间睡。他赶了好几天的路，入夜以后早早的上床睡着。

伊霄楼坐在桌前，点燃油灯，微弱的火苗照不亮房间，自然也照不亮他的心。

伊霄楼一直都清楚，蓝曦毓的内心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明朗。那个在龙舟上对他绝色一笑，风情云淡又让西湖为之逊色的俊美男孩，有一颗深沉又脆弱的心。

亲如兄弟的七年间，伊霄楼从未听蓝曦毓谈过自己的身世，好似他十六岁以前的时光完全是空白的。

但伊霄楼不以为意，也没有去探寻蓝曦毓的秘密，跟这个来路不明的人过交甚密，也只是因知音难求！

其实，他不是完全没察觉蓝曦毓的心意。

当年在武林大会上遇到单绯云，他的确惊叹于那个女子的美貌，他原以为这世间不会有可以和蓝曦毓比肩的美人，于是冲动之下向她求婚。

幸好，单绯云拒绝了他，不然他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但从那天起，和伊霄楼亲密无间的蓝曦毓就渐渐疏远他，直到两年后单绯云放下矜持来到五省联盟。

伊霄楼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在五省联盟总舵，单绯云扑进他怀中，哭着问他为何不去找她。

那一刻，蓝曦毓的脸上血色全无。

两个月后，蓝曦毓便发动了第一次叛变！时机恰巧是，他决定和单绯云订婚的前一天。

如果蓝曦毓的疯狂报复，真是只是因为对他的情，那么他愿意原谅他！伊霄楼当日在悬崖边，是真心的许下承诺，愿意抛下一切恩怨情仇，退出武林，离开江湖，带着他天涯海角的游荡……

可是为什么，他的真心，蓝曦毓弃之如敝履！

他的诺言，比不上蓝曦毓心中的魔鬼，挽救不了那已然被扭曲的灵魂！

他到底为何要执着于毫无意义的杀戮？为何明知冷萧然是他的师弟还要杀了他？为何要偏激的与世人为敌？到底蓝曦毓还隐瞒了什么？

这一切，都要等他现身才能得到答案！

只是……他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之后，又该如何面对那个跟他有过最亲密关系的男子！

他必须杀了他吗？

为了诸多惨死的兄弟朋友，伊霄楼别无选择！

第十七章

油灯燃尽，屋子里一片漆黑，程显章的鼾声阵阵，他睡得格外沉！

如果做人能像程显章一样拿得起放得下，也算洒脱！

这时，伊霄楼敏锐地听到房顶传来脚步声……尽管很轻。他习惯性的去摸剑，是冷萧然的剑，也是把上好的剑，但用起来却始终不如凤鸣得心应手。

窗户被打开，一个黑影跳了进来，伊霄楼提剑刺过去，那人却没有躲闪。

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今夜起了风，月光被乌云遮掩了大半，从敞开的窗户照射进来，却看不清来者的脸。但伊霄楼不用看，只凭感觉也知道这人是谁。

「蓝曦毓……你总算出现了！」

蓝曦毓偏头轻笑起来，抬起手压住剑，想向前走，但伊霄楼剑式一变，拦住他的脚步。

蓝曦毓垂下眼眸，看了看抵在咽喉处，月光下散发冰冷光芒的剑，压低声音问：「伊霄楼……你这是做什么？」

「你问我要做什么？」伊霄楼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手也不住的哆嗦。「你居然……问我要做什么？你引我和江湖人士来楼蓝镇，又是为了什么？！」

蓝曦毓竟然错愕，他轻声重复着伊霄楼的话：「我引你们来？我哪有引这些人来？我只是怕你找不到我──」

蓝曦毓又想上前，伊霄楼却不肯让，剑刃在他的颈项留下一道血痕！

「怕我找不到你？你是要我找到你杀了你吗？」

「杀我？你为何要杀……」突然，蓝曦毓笑了起来，声音压抑阴沉：「不，我不该这么问，你有太多的理由可以杀我，可是为何是现在？你不是说……要带我走吗？」

「今时今日，你还要我带你走？笑话──天大的笑话──」伊霄楼也笑，却是伤心到极致不知该做何反应的笑！

「原来，你说爱我……要抛下一切跟我离开，只是笑话！」

蓝曦毓抓着剑身，不顾自己的手被刺得鲜血直流。

「我是认真的！可是你毁了我的认真──」伊霄楼大吼一声，痛不欲生的问：「你看这剑，你认得这剑吗？」

「不认得！」

「这是冷萧然的剑！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他是我师弟，你明明知道──」

「我没有杀他！」蓝曦毓断然否决，转而，摇头叹息，挺着身体道：「罢了──我干嘛跟你解释这些，你要是想杀我便杀吧！」

伊霄楼的剑身一抖，缓缓垂下，「五师弟不是你杀的？」

「我没有杀他，你不信罢了！」蓝曦毓突然出手，躲开伊霄楼的剑招，一跃到窗外，立在客栈的招牌上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伊霄楼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随他去。

「你想把他们都吵醒吗？还是……你怕我杀了你？」丢下这句话，蓝曦毓施展轻功，身影如飞燕，可见他已恢复武功，甚至有长进之势。

伊霄楼急忙跳出窗追赶，确如蓝曦毓所言，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吵醒这些武林人士只会乱上添乱。

可是，他若肯静下心想一想，就会发现，今夜的楼蓝镇未免太静，房里的程显章睡得未免太沉。

今夜的风果然很大，蓝曦毓和伊霄楼二人，一路逆风而行，飞驰到楼蓝镇外百里远，上次地震避难的地方。

蓝曦毓的身影停在断树下，伊霄楼随后跟了过来。

这里的地面因上次震动，留下一道道沟渠，蓝曦毓便坐在那沟渠之上。

伊霄楼立在他身后，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时蓝曦毓拔出凤鸣剑，在月光下轻轻抚摸着，之前被划破的手流出血滴，在不沾血的剑身上晃了晃，掉落。

「你要收回这剑吗？」

「不会，既然赠与你，那就是你的了！」

「那好──」蓝曦毓突然转身，用剑指着伊霄楼，道：「我就用凤鸣，和你决斗吧！」

「你引我出来就是决斗？」

「是你说要杀我的！」

伊霄楼上前一步，单膝着地，抓住雷谨的肩膀，愤然道：「告诉我真相！」

蓝曦毓挑了挑眉：「我说了，你会信吗？」

「信不信是我的事，说不说却是你的事！」

「好，我说……」蓝曦毓收剑入鞘，淡然道：「冷萧然是我兄长杀的──他临死之前，还使出绝杀，兄长措不及防，竟也受了致命的伤！他临死的时候，解开我的穴道，并把功力都散给了我！」

虽然与兄长的关系并不亲密，甚至如仇人一般，但他的死，蓝曦毓也不免感伤！他毕竟是他最后一个亲人了！

「你就眼看着我的师弟被杀？」

对上伊霄楼质疑的眼神，蓝曦毓冷冷的加了一句：「我拦不住，也不想拦！我从来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闻言，伊霄楼一下子泄了气，心底五味杂陈。

人是蓝曦毓杀的，还是他的兄长杀的，没有本质的区别！五师弟死了，为了救他，因蓝曦毓而死，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就算蓝曦毓没有下杀手，他就能放过他吗？

伊霄楼露出苦涩的笑容，又问：「在岩洞一夜之后，你为什么还要大开杀戒？」

「我没有！」想不到，蓝曦毓断然否认：「客栈里的人……我只是吓吓他们，我没有下杀手！不信你去问老板，我还留下钱给他们请大夫。」

「可是，我的师兄说，他们是被乱剑刺死的！」

「你走后我也离开了，我不知道是谁做的！」

伊霄楼的认知有些混乱，他只能继续追问：「树林里的人呢？」

蓝曦毓摇头：「不是我，那时我们在一起，我怎么有机会去杀人？」

的确，他背着蓝曦毓离开，回去取剑的时候那些人已经丧命，除非蓝曦毓分身有术，否则不可能是他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