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透淡定的气质。
允浩一笔描摹完毕,转头浅笑。
“看清楚了吗?用气不能光用力,提笔的同时要提气,手腕要收放自如......”
“恩。”
在中有些恼恨地将笔丢下,站起来走到廊前却突然停住,转身回到案前,盯着笔墨看了一会儿,毫无仪态地掠开
长衫的下摆偏坐席上,伸手用力磨墨。
一方圆雕玉带砚被磨得“哧哧”作响,墨痕一道深似一道,圈圈溢满了一盏,在中的动作却越来越慢,逐渐地平
缓下来。
有什么用呢,跟这些笔墨过不去,又能解决什么,流景阁的问题,允浩的问题,什么都无济于事......
在中有些惨淡地笑着,“是不是,该回去了,我好像是,多余的......”
刚垂手舒了口气,外面传来方叔的声音:“在中公子在吗?”
在中忙将长衫一拂换了严谨的正坐姿势,方叔已步了进来。
“什么事?”
“那边的人来了,公子不可能去接待,所以想麻烦在中公子......”
“好,知道了!”
方叔看看在中这几日愈加瘦削的脸庞,欲言又止,轻叹一声,默默地走出书房。
暮霭沉沉远带长堤,堤上一行烟柳,月色悄然挂起枝头,如一幕安静的画影。黄昏迟暮中在中看不清承康远道而
来的神情,只能感觉到他身上带来淡淡的嘲笑的气息,散慢而轻蔑。
一旁垂手站的的冷漠的妇人,一脸严肃,虽是徐娘半老却也风韵犹存。
承康走上前,意味深长地笑道:“好久没见了,在中公子,想必这几天很是担心我四弟的身体吧?”
在中一愣,忽而记起在承康的眼里,自己是允浩的禁脔,眉眼一挑,不失妩媚地说道:“是啊,允浩一直病着,
也不知能熬得过几时。”
承康笑着看他,这样却让在中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他挑了挑眉梢,不由得亦扬起唇角。
郑氏麝月抚了抚自己惊人长度的指甲,笑道:“郑四公子的身体,一直这样,没见好过,却也没见坏过!”
在中的脸色陡然一冷,想起郑府大院每月必寄来的中药,心里不觉一阵厌恶,甚至仇恨。
他们间的气氛一直不咸不淡,承康的眉眼覆在暮色之下,与他的生母勾结一气。
因为允浩的关系,在中没有把这两人引向后院,和他们一直在流景阁的前厅相持着,不冷不热地回应着对方。
掌灯时分,瑶竹上前道:“在中公子,后面已备好晚膳了。”
“挪到这边。”在中吩咐道,“郑夫人,郑大公子,后院因为允浩所服的药味过浓,让人不忍嗅闻,故在这里设
宴,这也是允浩的意思。”
“这个架势,是不是连人都不让我们见了吧?”一直沉默的郑氏突然开了口,云英浅紫叠襟轻罗衣,下配长褶留
仙裙,斜斜以两个金簪挽了云鬓偏垂,倒也显得富贵大气,“我们可是好心前来探望他的人,这样传出去,我们
郑家的脸面何在?”
“郑夫人不用动气,允浩的病情想必郑夫人在允浩打小就知道,脾肺虚弱,气血日亏,现在也是每况愈下,允浩
倒是一片孝心,怕长辈们看着他的模样伤心,故一直关紧房门静养,不知在中这样讲,郑夫人能不能体会允浩他
一番苦心!”
“伶牙俐齿!”郑氏哼了一声,不客气地坐到了上席。
碧纱影里临水布案而坐,侍从很快上了几样精致的菜肴,而后皆退了下去。
在中安静坐于他们对面,席间有酒,他突然很有痛饮一醉的冲动。
酒有桂花的清香,在中浅浅地啜了小口,再进半杯,随着仰头的幅度一倾而入喉,不烈,却勾得人神志飘忽。
在中眼眸扬起看了看周围,酒上双颊绯色新,眸底淡淡的清波,竟叫一旁候着的清响微有失神。
“在中!”清响拉拉在中的袖子,让他不要如此失态。
他没有理她,又径自将酒灌了下去,连日来束手束脚彷徨的感觉随着酒的诱惑直直逼上心头,倘再不能发泄出来
,在中可能就要在这样的压抑中窒息过去。
若举杯能消愁,他倒是愿把盏长醉,或者醒来便发现不过是黄粱一梦,只是梦里的一切和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而已。
只是,玩笑。
再添酒,半杯入腹,半杯却洒了桌上,在中咬着唇微微眯眼,将手一松,白玉杯“噗”地落了地上,幽幽碎了一
地。
靠在桌前低眸看着桌上恍惚的佳肴,在中却没有任何的食欲。
月色很淡,落在他的侧脸上,一片朦胧,却笼不住如玉的一抹流光。
“在中公子,”清响终于忍不住了,看了他半晌问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在中站起来,后退到走廊,扶着木栏绰约而立,清风牵着广袖飘逸,月光似缈缈地浮动在他的笑中,他不答话,
也不管里面两个人莫名的眼神,只看着天空慢慢地轻轻地说道:
“我,好,想,你!”
看似应该暗流汹涌的夜晚竟在在中的醉酒失态中安然度过,郑氏两人放下允浩常用的药,惺惺作态地表示了关切
后,扬长而去。
只是最后郑夫人看着在中的眼神,有了那么点点的不同。
天色清明微微隐没在渐暗的天边。桃花心木的低窗,竹帘半卷,透过碧纱送进丝丝凉风。廊前桂子香气依稀纠缠
,一株亭亭如盖的桂树半遮庭院,想来那株桂树还是雅清央着在中,让他拜托允浩栽到这里的,想不到,一年的
光景未满,这树倒活色生香起来。
暗香浮动,只是醉人,不能自醉。
在中很早就醒了,自从那天以后,他全然没了游玩的兴致,成天地待在流景阁里,和当初的允浩极像。在中扭头
望向窗外,终于被那若有若无的淡香吸引,推门走了出去。
新晨淡痕,无垠清远,四周静谧如梦境沉沉,仿佛能听到朵朵桂花在暖色深处悄然绽放,深秋的风穿过树梢,流
连忘返。
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传来,在中退出来,看见清响急急忙忙地准备去市集赶早。
“早啊,清响丫头!”
其实在中很喜欢清响不做作的样子,雅清太拘谨,瑶竹太疏离,墨笙又什么都不知道,唯独清响瞪着大大的眼睛
,仿佛要看清自己的一切心思,但是清响又绝顶聪明,该问的一个不落下,不该问的绝口不提。
清响翻了个白眼,“我也知道很早,困都困死了,流景阁养了一群猪啊,得买那么多东西!”
“呵呵,今天你金大爷心情好,陪你一起去!”在中拿过清响的篮子。
“我的娘啊,您金大公子饶了我吧,您是主子啊,心情好就去哄哄我们家公子,这都多少天,总待在里面也不是
个事啊,公子他从来没那么长时间修养的!”清响收起刚才的顽皮,有点黯然,“难道公子的身体真不好了?他
最近连流景阁的事情都不过问,都是方叔一个人处理......”
在中虽然知道允浩的病情是假,但是现在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允浩坚持静养,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个合适的话来安慰
清响,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朝她笑笑。
清响抬头璨然一笑,“既然金大公子有这个雅兴,小女子只好奉陪了!”
杭州城的早市车水马龙,人烟阜盛,所经的一路有白桦之树将近百步的大道分作三条,当中平坦宽阔乃是御道,
专供天子出行之用,金秋阳光中显得高高在上,天家威严遥遥延伸,直至消失在目不可及的城门之外。
在中有些冷笑地看着这御道,漫不经心地看着街上热闹的景致。许久没有出来的在中对早上的一切感觉分外新鲜
,甚至连沿街叫卖的小玩意都忍不住伸手把玩。
“呶,清响丫头,这个胭脂水粉好不?”
清响接过来,翕动鼻翼闻了闻,灵动的双眸眼波流转。
“恩,还不错!在中公子倒是好眼力,这个水粉是由石膏、滑石、蚌粉、蜡脂、壳麝及益母草等材料调和而成的
”玉女桃花粉“,这可是杭州的特产哦,不过胭脂嘛,逊色了点,这些铺子里卖的不干净,颜色也薄,若是上好
的胭脂,则是石榴花瓣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配了花露蒸成的,只要细簪子上挑上一点儿,抹在唇上,足够了
,或者用一点水化开,抹在手心里,就足够拍脸的了......”
“......”一旁的在中听闻惊得说不出话,他以为一直不施粉黛的清响是因为不懂,现在看来,清响非但不是不
懂,简直完全是个行家。
“怎么,我们金大公子要送给谁啊,哪家哪户的姑娘啊?还是原来在醉芙坛看上的红牌?”
“去!”在中瞪了他一眼,把水粉往清响的手中一塞,“送你!”
清响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楞了一下,断然拒绝。
“怎么?我送的不好?还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送了也没用,我都用不到,不是浪费么!”清响看在中有些误会,急急地辩解道。
“怎么会浪费!你看你和那个瑶竹整天素面朝天的,本来就少得可怜的那么点姿色都给埋没了,你看人家姑娘哪
个不是花枝招展的......”
“喂!”
“虽然你现在只是个丫头,但是免不了以后被你家公子收作侧室,现在不赶紧打扮打扮,到时小心被冷落!”
“在中公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什么?”
“我家公子体质过敏,尤其是对这些胭脂水粉,一碰就会浑身出红疹,可吓人呢!”
“啊?”
在中惊异得半天没合拢嘴巴,大大的眼睛仿佛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上次公子不是我们公子在外面玩了一夜么?那会他回到家的时候,不就已经完全过敏了吗?在中公子没看到?
”
“你说,那些红斑是,过敏?”在中的思维明显无法转换。
“当然,这些红疹得好一段时间才能褪去,这期间要戒很多食物,严重一点还要用中药调理,反正每次公子发这
个病症的时候,都特别难受,他自己说奇痒难忍,如同蚂蚁在身上爬一样,实在是很痛苦!”
“难道他一碰......”
“恩啊,在中公子,您怎么那么笨!不然我和瑶竹姐姐为什么从来都不化妆,我们甚至连那些小小的妆奁都没有
呢!雅清小姐每次来的时候,都也很注意,反正我们公子的皮肤只要一碰到那些脂脂粉粉的东西就会过敏!然后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就会遍布红疹!”
“怎么会有这种病?”在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那晚,允浩强忍着痛苦被自己锁了一夜?
“听说是小时候错服药而导致的......哎哎在中公子,您跑什么啊......”
“砰”气息未定的在中出现在了允浩的房间门口。
此时的瑶竹正拿着药膏准备进房,在中夺过药膏,不由分说把瑶竹赶了出去。
时隔月余,他们又面对面了。
蓝衫似水,玉冠如月,微耀的秋阳射进房间,模糊了允浩俊面轮廓,只见一抹比风儿更洒脱比云儿更清闲的意气
昂扬挂在他眉底,仿佛眼前湛蓝无际的天空,一时间叫人失神。
显然让人失神的允浩在见到在中的一瞬间,也失神了。
光彩明辉的和暖阳光中,在中的肤色似乎过于苍白,微挑的眉下一双杏仁似的的眼睛,布满红丝,水汽氤氲,虽
寂然看着自己,却浮沉敛入光影万千,散布出极尽妖娆的蛊惑,配上挺直鼻梁红润薄唇,搭配得几近完美。因为
剧烈运动的关系,在中的胸膛一起一伏,鼻尖还缀着一点红晕。
他手握一支白玉管,里面装着允浩的治疗用的断凝膏,在中的手紧紧地攥着,手上的青筋突起,微微颤抖,几乎
要将那白玉管捏碎。
“你,是笨蛋吗?”
(九)山雨欲来风满楼 下
在中手握一支白玉管,里面装着允浩的治疗用的断凝膏,在中的手紧紧地攥着,手上的青筋突起,微微颤抖,几
乎要将那白玉管捏碎。
“你,是笨蛋吗?”
允浩的房间依着一侧假山,幕纱重重送着微风,半边洒着点点枝叶斑驳的光影,清凉而幽静
夜空静寂,寒风遍野,余音袅袅,悠然沉默,允浩的目光笼住在中清幽的眸子,隔着夜色深深凝视。相对而坐,
咫尺凝眸,远近纱灯温柔照出一对风华绝代的剪影,随着一波轻荡,重叠而后消失。
“嗯,嗯,唔唔......在中,你轻点,轻点......”
“你别扭啊,会弄伤你的!”在中大汗淋漓,不满地抱怨道,“你个大男人怎么连这种痛都承受不了,你再动,
我就要”
果然,在中发力的同时,一声惨叫余音绕梁。
“啊”
“......”
“啊啊啊啊”
惨叫绵延不绝,渐渐地,痛苦的喘气带上了微微的颤音,变成了舒服的呻吟。
“嗯,在中啊,好舒服啊,对,那里再一下......在中啊,你的技术真好!”
“当然,我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这种事情还用你说......”在中一边卖力地为允浩服务着,一边还得耐心地把
允浩不合时宜的撒娇照单全收。
“什么时候,我也让你舒服一下吧,其实我的技术也很好,想当年......啊,痛,别那么用力......”
“你做梦,老子一辈子也不会混成你这样的!”在中在手上加重了力道,“老子这么强悍,怎么可能沦落成你这
样,像个温顺的绵羊任人欺压!”
“喂,我这身红疹是拜谁所赐?啊!”允浩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在中,“当时我真想把你给宰了!”
“帮你擦药的时候少说话!否则别怪我再次使用暴力!”在中看着允浩戏谑的面孔,及时地掐断了自己不愿提起
的不快的话题。
“喂,说不让你进来,你就真不来看我?”允浩嘴巴嘟了起来,一副无比委屈的样子。
“谁让你都冷冰冰地把我关在外面!再说,我怎么知道你会有那种过敏的玩意......”
“哎,如果我没有,你还是会把我锁在那两个女人的屋子?”
“我还不是为你着想!你别掐我,我,快,不能,呼吸了......”
在在中的苦苦哀求下,允浩终于松开自己的胳膊,拉着在中在自己的身边躺下。
“允浩啊,我......”
“终于想道歉了?”允浩扬唇轻轻地对在中笑起来,俊美无双的眼中掠过风华无限,那温柔瞬间包裹了在中的全
身,他愣愣躺在允浩的身前,竟就这样沉浸在了里面,不想不愿不能自拔。
“......”
“喂,你爱上我啦,干嘛那样看着我?”
“滚,我说,我......要回家了......”
“......”
“允浩?”
“......这么快?”
“......恩......”
在中眉心轻锁,正在上扬的嘴角渐渐收敛了笑意,眸底掠过黯然却又随即浮起一抹倔强。没想到无意眸光转过,
却猛地万分尴尬,允浩正似笑非笑端详着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已经看了好久。
“睡觉了,困死了,明天还有一堆工作!”在中懒懒地转过身,弓着背,像往常那样背对着允浩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