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仪天下 第二部————宁江尘

作者:宁江尘  录入:05-13

      但见她:
      脸际芙蓉掩映,眉间杨柳停匀。若叫梦里去行云,管取襄王错认。
      殊丽全由带韵,多情正在含颦。司空见此也销魂,何况风流少俊?
      只此一眼,便埋下日後诸多孽债,在老天捉弄之下,任是心如玲珑也如何逃得脱去。
      隐身在旁侧的李鉴也注意他的异样,眼中闪现一道锐利的光芒,脸色沈下来。
      “选秀完毕,共选得十位佳丽,请在各宫暂歇,待他日面见圣上,再行封赏。”
      寒烟搀起沈灿若,宫女簇拥,各司其职。
      或提炉,或挥扇;或张盖,或带剑;或持节,或捧琴。
      秉烛花,夹图书;列宝玩,荷旌幢;奉盘匝,擎如意。
      队列人影绰绰,无一人步伐零乱。月华宫内众女见此情景,脸带神往。
      “皇後娘娘……真像仙人一样。”谢问蝶痴痴地说。
      季银儿一撇嘴,“少见多怪。”她有自信,如果皇上见了她一定会成为她的裙下之臣,皇後根本不会是她的对手。日後有如此排场的只有自己。若非抱著这样的目的,她怎会离开家人,孤身来到皇宫,与这麽多的女子分享一个男人。

      宫内一角,陆饮雪目光冷凝,不言不语。她曾从其父口中得知沈灿若不少事情,今日一见,那种风采气度,果真名不虚传,但是……
      “饮雪,你一定要取而代之当上皇後,我不能让皇上被……被沈灿若迷住。”
      父亲的话响在耳边,如一道咒语缠绕在身,她的眉头微皱起来。
      既是品评完毕,各女由宫女带领,去往各自的宫殿。谢问蝶因为所处的暗香殿离凤仪宫最近而开心不已,季银儿与陆饮雪所居相邻,季银儿暗道:此人必是一劲敌。
      鸿音阁,地处偏僻,近乎於冷宫。宫女们面露怜悯之情,然刘雁雨微微一笑,坐在桌几旁边,对这些好像都不放在心上。她前面摊著一本书,纸张老旧,显是经常翻看。她口中念念有辞,袖中的佛珠一颗颗地滑动。风吹书页,翻到封面,上面写著几个字:般若经。

      天色渐暗,风雨欲来。
      凤仪宫内,沈灿若端起沏好的茶,停下来。
      闭好的门窗被狂风吹开,发出很大的声响,他低声道:“躲不掉了。”
      (49)
      “皇上驾到──”
      沈灿若欠身低首:“臣妾恭迎陛下。”
      “平身。”李鉴挥手,“你们都退下罢。”
      宫女侍从逐一退出,虽然风声隐隐,但屋内烛火照亮,李鉴牵著他的手,“灿若,辛苦你了。”
      沈灿若道:“皇上言重了,此乃臣妾份内之事。”
      “你这样说便真是生气了,”李鉴语气恳切,“朕向你发誓,绝不碰那些妃子。”
      沈灿若别过脸道:“我真没有生气。”
      李鉴情急之下,身形一矮真要跪下起誓,沈灿若双手一托,制止他的行动,“皇上,你现在是九五之尊,怎麽能动不动就向人下跪?这成何体统!”
      “朕这皇上是对外的,在你面前和那普通人没有两样。朕知道,你留在这皇宫并不开心,可朕离不了你,是朕自私。所以朕要用千倍万倍的关心来补偿你,不会让你有一点不高兴。无论你要什麽,朕都给你,只要你不走。如果那些女人真让你觉得不舒服,朕马上遣散了去。”

      沈灿若听得怔然,许久,他叹了口气,“你若真如此做,如何对得起献出亲女示其效忠之心的臣子?”
      “朕可以另行封赏。”李鉴道。
      “那储君从何而来?”
      李鉴愣住了。
      沈灿若挣开他的手,转身相对,“皇上,你不要忘记,你身系万千黎民的生计,凡事须三思而行。国家无储,日久必生祸乱。太子的存在不可少,臣妾……不能做到,难道还能因一己私情而坏国家大事?”

      李鉴听得心痛,缓步上前,将他拥入怀中,“灿若,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怪你。全由我情难自已,才落下今日这般下场。”沈灿若轻声道,“皇上可还记得那日说过的话?”
      李鉴略一思量,脸色便变了。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朕不会负你!灿若,朕不会负你!你永远是朕的皇後!”李鉴心痛欲狂,攫住他的肩膀连声吼道。
      沈灿若在心里暗叹:李鉴,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我沈灿若究竟要的是什麽。你把我当作专属物一样捧在手心,可是,我……我并不是女人啊。
      他把头靠在李鉴肩头,语带倦意,“皇上,我们不要说了,安歇吧。”
      李鉴顺其意思,将他抱起放在龙榻上,幔帐垂下来时,烛火跳跃了一下,随後在帐内人发出的指风中,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半夜,李鉴靠在床头,凝视著沈睡著的人,那张脸还如初见时一般,玉石般纯洁无瑕。他用手轻轻抚摩著,痴迷其中,无法罢手。
      他轻声道:“朕知道,灿若,你心里想要的,朕都知道。可是,朕不能给你。你是朕的命,你若走了,朕也没命了。”
      他低下头,吻著他合上的眼,微颦的眉,秀挺的鼻,而後轻轻贴近那张红唇,两人的气息是那样接近,沈灿若似感觉到什麽,睫毛颤动,迷茫地视线对不上眼前的人。
      他将手盖上对方的眼,柔声道:“睡吧,还早呢。”
      “恩……”
      他小心地吻了一下,“灿若,相信朕。”
      次日早朝,李鉴连发数道圣旨。
      其一为:战乱初平流民四野,令户部速拟详法,使归其乡发还田宅,奖励耕种恢复生产。
      其二为:河道年久失修,恐遇天灾必殃及两岸百姓。令工部派专员监督筑堤建坝,清淤排沙。
      其三为:官员混杂诸多弊病,预开新科重新选贤才之人。令吏部通告各地,凡有才与能者,皆可由乡试进而殿试,为国效力。
      宣读完毕之後,群臣喜形於色,跪地山呼。
      陆虹城捋须微笑,心道:看来皇上励精图志之心是不可动摇了。无论是国家还是李氏,都是大大的福兆。只除了一点──他望向珠帘之後,敛起笑容,他不能让李鉴毁在那个人手里。

      刘新羽高兴地对宋青筠道:“你多年的心愿终於成功,皇上要重开科举了。”
      宋青筠虽是神色冷然,但目光炯炯,充满了光彩。他一拱手道:“全赖皇上圣明。”他停了一下,又道:“天天为著那些难民的事痛心疾首的你又何尝不是?”
      刘新羽笑嘻嘻地轻声耳语道:“是啊,我们终於盼到了一个好皇上。”
      “只是……”
      “只是?”刘新羽用询问的眼神望著这个同期入仕的同僚,虽然交情不是很深厚,但他知道宋青筠一向比别人看得更远更深,被称为有丞相之才。要不是本朝撤销丞相之职,想必就是他囊中之物了。

      宋青筠道:“皇上本意虽好,但国库空虚,这诸多事情耗费不小,到哪里去筹这笔款项?”
      他话音刚落,只听工部曾洛棋上前奏道:“启禀皇上,修堤工程庞大,国库恐怕无力支出……”
      “此事爱卿不必担心,朕自有打算。”李鉴笑了一笑,道:“南旗将军冯遇春。”
      “臣在。”
      “上次朕交待的事情你可办好了?”
      “回禀皇上,一切都照皇上吩咐,第一批已运抵国库,由司库亲自查收,共计一亿两黄金,十亿两白银。其余在近日内将陆续到达。”
      朝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一个个瞪著大眼望向冯遇春。
      “呵呵呵,办得好。”李鉴笑道,“朕要如何奖赏你呢?”
      “谢皇上夸奖,臣的命是皇後娘娘救的,不敢再求赏赐。”
      李鉴道:“这下可有点问题了……”他望向珠帘之内,“这些东西本就是梓童的嫁妆,朕是慷他人之慨啊──”
      “皇上!”沈灿若站起身来,在帘内伏拜於地,“皇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金银俗物本无价值,若能用於天下实乃万民之福。皇上折煞臣妾了。”
      “皇後不必多礼。”李鉴笑道,“朕赏罚分明,自有主张。”
      沈灿若只得重新坐下,他没想到李鉴会在这朝堂之上将财宝来源说出来,他低下头,轻道:“你到底在想什麽?”
      “这样好了,冯爱卿还未婚配,朕就赐你一个美貌如花的妻子如何?”
      “皇上,臣……”冯遇春正要说,陆虹城一扯他的衣袖,他只得改口,“臣谢皇上恩典。”
      李鉴道:“前几日,皇後替朕选秀,个个都比天仙还要美三分。可是朕有了皇後,就不会再碰其它人。三天之後你来御花园,看上哪个就把她领走,朕当场赐婚,绝不食言。”

      此言一出,殿内再次出现了悄无声息的情况,冯遇春呐呐地无法出声。
      而在场的另一些人也是神色各异,已送女入宫的人自不必说,他们本盼著能讨皇上欢心,从此加官进爵一世荣华,谁料皇帝竟公开说不会碰其余的妃子,而且还要送给臣子,这不明摆著没有戏了吗。

      沈灿若手抚额头,“天哪……”
      (50)
      朝堂之上发生的一切转眼之间就传到了後宫。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甫入宫不久的女子本都是怀著忐忑的心情,现下更是六神无主了。
      环翠阁内,季银儿气得娇容失色,报信的小太监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贴身侍女小萍只得端起一杯茶,硬著头皮上前劝道:“主子,不是还有三天吗?只要让圣上见了你,他绝不舍得放你走……”

      季银儿气稍平,端起茶杯,但一转念,又将之狠狠地摔在地上。她从小随兄习武,功力自是不弱,瓷片顿时被摔得粉碎。
      小萍吓得一下子跪到地上,只听季银儿怒声道:“沈灿若!一定是那个贱人!她想一个人独占皇上,就想说这麽个损招,拾撺皇上下这麽荒唐的旨。若是让我逮著机会,一定让她见识一下本姑娘的厉害!”

      “主子──”小萍看著四周,侍女太监们都低下头,她轻声说,“请主子提防隔墙有耳。”
      “怕什麽。”季银儿面露不屑,“她只不过是叛臣孽子,我哥哥可是堂堂西旗将军,直接受命於皇上。皇上难道还能因为一个反贼之女为难立下汗马功劳的臣子不成?”

      小萍侍候了十几年,知道季府上下将主子从小到大都是捧在手心里,她听不进逆耳的话,随主子进宫时,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主子护卫周全。她沈默不语,私下打算待会子去将那些下人的口塞住。

      “小萍,你速去准备,我要去见皇上。”
      小萍连忙跟上前道:“主子,後宫有规矩,非召不得面圣。”
      “哪那麽鬼规矩!”季银儿停一下,转而笑了,“那我就让皇上自己来找我。”
      离环翠阁不远,就是一片面积很大的荷塘,因为不是时节,塘中只有些枯色的叶子。
      塘边的凉亭里,一抹浅色的身影斜倚在软榻上,她全身散发著令人不敢近前的气息,好像什麽事情都不能令她有所改变。即使是刚才的消息,她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下去领赏罢。”她淡淡地道。
      在人走之後,她缓缓睁开眼睛,视线定在塘中某处,低声轻喃:“留得残荷听雨声,这雨也该来了……”
      她叹息,父亲,不会让意外发生。
      日渐西斜,福顺一遍一遍地瞧著御书房,高高堆起的奏折慢慢变少,终於等到最後一本被合上。听到传唤,他小跑步地上前。
      “皇上,今天驾临哪一宫?”
      “还会有第二个地方吗?”李鉴用玉扇敲他一记,“当然是凤仪宫。”
      “啊……”福顺心里焦急,怀中揣著的玉镯还没暖和,他可不想还给原主人。更何况要是得罪了南旗将军,他可吃不了兜著走。“皇……皇上,听说冷月荷塘边的园子里菊花开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菊花?”李鉴想了想,道:“那也好,你去凤仪宫请皇後,同朕一起去游菊园。”
      “呃……不如皇上先行一步,奴才直接请娘娘去。”他说完担心得不敢抬头,好半天听到一句“也好”,忙扬声传报下去。
      菊园是前朝皇帝为一名妃子所建,数种菊花在秋风中摇曳生姿,在这萧瑟的时景下更显得风情独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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