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更难受的是,听了他刺耳的言语,牧天却只是微微一笑,又迳自去做自己的事,没
有一点不悦的表示。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在乎吗?萧榭苦涩地想。
自从牧天第一次对他提起榭英之后,他心里那股淡淡的寒意使始终无法消除。再加上蓝
月事件,更是雪上加霜。经过那次冲突,牧大对萧榭加倍温柔体贴,无论他如何乱使性
子,总是百般容忍,但这种作法并不能让萧榭安心,反而让他觉得胸口不时刮着狂风。
也许,是因为他们有个太糟糕的开始,牧天先是取得了萧榭的信任,随即却又侵犯他,
让萧榭的内心始终笼罩在阴影之下,所以只要发生一点小事,阴影就会无止尽地扩大,
怎么也摆脱不了。
既然如此,萧辕不信任他,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原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加上一
看到他就想到自己最恨的女人,萧辕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来接纳他呢?
萧榭决定,以后不管哥哥如何亏待他,他都要试着原谅哥哥。
正在入神时,冷不防一个身影来到身后,轻声叫道:"王爷!"
萧榭惊得差点跳起来,回头一看,却是一个满脸紧张的少女。
"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少女偷偷摸摸地左顾右盼,确定旁边没人窃听,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
"我家主人要我把这交给您。"那是一条绣花锦帕包着一样物品,显然是女子使用之物。
萧榭摇头:"我不要这东西,你回去叫你家主人死心吧。"这一路来连战皆捷,常有自作
多情的女子上门示好,让他烦不胜烦。
"不是的,我家主人说,您只要看到这东西就会明白了……"
萧概无意问闻到一股香气,让他心中大震!那是浓郁的桂花香气,让他思念已久的香味
,母亲的味道。他颤抖着手接过那个东西,"你家主人是……"
"当今皇后娘娘。"也就是以前的德妃,萧榭的生母。
打开锦帕,里而包着一块玉佩,是最上等的和阗玉。那是他五岁生日时,父亲赐给他的
,因为太贵重,一直由母亲代为保管。赠物思人,童年的快乐时光历历浮现眼前,萧榭
只觉喉
头哽咽,眼泪几乎要迸出眼眶。
"皇后要我转告王爷,今夜三更,在城外东边千里坡相见。"说着她便一溜烟跑掉了。
萧榭在房里呆坐着,心中思潮泉涌,久久无法平复。终于可以见到久别的母亲,他却理
不清自己的心情:是要紧紧拥抱她痛哭一场,还是责备她不知羞耻,忝颜侍仇?只有一
点是可以确定的,今晚的会面他非去不可。
穆恬走了进来,但随即面露厌恶之色倒退了好几步,"怎么有桂花的味道?"
"你不喜欢桂花啊?"原来他也有受不了的东西。
"没错,我连听都不想听到这两个字。城南有个暖房,里面满满地都是桂花,差点薰死
我。"
既然这样,这块锦帕跟玉佩可得拿远一点。
敲门声响起,徐庆推门进来,见到穆恬,脸色马上拉下来"我有话跟王爷说,你出去!"
穆恬毫无反应,只是睁着水灵美目望着他。
"叫你出去你不会听是不是?"
萧榭可不想让兄弟变成魔王的祭品,连忙打断,"义弟,有话就快说吧!"
徐庆气冲冲地瞪了穆恬一眼,说道:"大哥,非得管管那群兵不可了。不晓得是谁在谣
传,说城外雁子台下有皇室埋的宝藏,现在一群人全都无心做事,像疯子一样在那里乱
挖呢。"
萧榭长叹:"算了吧,最近也把他们逼得太紧了。就让他们轻松一下。反正等他们挖个
几天没收获,就会死心了。"
穆恬轻咳了一声。
"怎么?难道真有宝藏?"
少女摇头:'不是。但是大军才刚进城,就被这种谣言弄得军心涣散,只怕后患无穷。"
徐庆怒道:"一个女人家也敢任意过问军旅之事?给我掌嘴!"
穆恬无辜地说:"这不是我说的,是将不您说的呀。您不是说要管好军士们吗?"
"你!"
"好了,徐庆,去跟我们的人传个令,说太子登基在即,要加派岗哨,一天加十班,自
愿的人我重重有赏。"
"拿什么来赏?"
"前天皇兄赐了我一箱珠宝,拿出来分了。还有,记着要私下说,如果不是我们队上的
人,就别让他们知道。"他可不想去招惹三大将跟戚长风的手下。
徐庆领命,临走前给了萧榭一个眼神,意思是"别太宠这女人了,萧榭只作看不懂。
牧天拍手道:"不错不错,果然是英明睿智,大有进步。"
"应该不会真有什么宝藏吧?"
"宝藏是没有,不过雁平台下而真的有东西,只是我看不见。"
"你看不到?"又是一件奇闻。
"不但看不到,连靠近都没办法。这可真是离谱了。"
"不会是什么有害的东西吧"'萧榭开始担心了。
"应该不会。那东西在那里好久了,也没看京城出什么事。"一双碧眼忽地转冷,"不过
,要是你跟你母亲的会面走漏消息,可就要出大事了。"
萧榭顿觉两腿发软,几乎要瘫在地上,"你……你怎么知道?"
"城南那座暖房是专门做香精给皇后用的,桂花香是皇后专属的香味,你房里的桂花香
自然跟你娘有关。你见到她了?"
萧榭摇头,"约了今晚。"
他本来以为牧天会责备他冲动,没想到引来他一阵大笑"妙极,妙极!你立功的机会来
了。"
"什么立功机会?"
"用你娘当饵,来钓到萧闵的好机会呀。"
"开玩笑!"
"一点也不是玩笑。等你抓到萧闵,你哥哥必然龙心大悦,从此你的地位就可以稳住了
。"
这话固然言之成理,但萧榭一听到要利用自己母亲,便不自觉地背脊发凉,咬着牙说不
出话来。
牧天越说越起劲:"今大晚上你就带一队人埋伏在附近,你先单独跟你母亲见面,讲到
一半时,众军恳挥刀稀?
"不要说了!我做不到!"
"你不想夺回你娘吗?"
"想,但不是用这种手段。"
"这是你唯一的手段。"牧天毫不留情地说:"你们跟萧闵迟早得决一死战,到时候你觉
得你娘会有什么下场?唯有趁现在立下大功,你才能在你哥哥手下保住你娘,否则我恐
怕她会红颜早逝啊。"
"我……我可以劝她投效皇兄,再帮她说情……"
"我才刚夸你英明睿智,你怎么又糊涂起来了?全天下都知道你哥哥恨你娘入骨,换了
你是你娘,你敢回你哥这边吗?换了你是你哥,你会饶她吗?"
"说不定我皇兄会给我个面子。"
"你都快自身难保了。况且,你娘在这时候找你,也未必没有目的。"
"我们母子分开这么久了,本来就该见见,哪会有什么目的?"
"真这么简单吗?萧闵被逼出京城,正是危急存亡之秋,你又是萧辕手下大将,你怎么
知道你娘不是趁机想拉拢你?讲得更糟一点,搞不好是想抓你。"
萧榭怒道:"会想出这种龌龊主意的人只有你!别把我娘扯进来!"
牧天长叹一声:"萧榭,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呢?"
这话应该是我说的吧?萧榭感到深深的无力。
人心是肉做的永远少不了感情的羁绊,但他是不会懂的,这些羁绊在他冷静消醒的眼中
,都只是无聊无用的东西而已,当然也包括自己对他的感情。多少个无眠的夜晚,魂不
守舍的
白昼,在他看来一定都只是凡人的自作多情,一文不值吧?
他们真的相差太远了。他是每天苦苦挣扎着求一席立足之地,牧天却是飘浮在苍穹间笑
看日升日落,他永远没办法让牧天了解他的心情。
"你们为什么就是这么傻,总是放不开这些小情小爱,也不会为大局着想。"
萧榭早己苦涩无比的心情,好像被倒了锅沸油,又辣又痛。原来你根本不是在担心我,
只是因为我让你想起那个人,所以才意见这么多,你心到根本没有我!
"我傻?你有资格说我吗?上了一千年大当的人,还敢说别人傻?你处处替你的大法师
着想,给他出主意,人家还不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把你封住?他根本把你当个屁,你现
在居然还在念着他!像你这种蠢蛋也配当魔王,真是笑死人了!"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来不及了。他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一个炉火中烧的怨妇,再也管不住
自己,什么气度,什么男子气概,全都荡然无存了。
牧天看着他涨红的脸,微微苦笑:"你说得没错,最蠢的人是我。因为就算被他封上一
万年十万年,我也心甘治愿。"
萧榭只觉脑后一阵冰凉,连心也结冻了。伸手到怀里摸出那块桂花香帕和玉佩,使劲朝
他扔去:"你滚吧!"
牧天化成烟消失了,玉佩在地上摔碎一角,萧榭也不去捡拾,迳自冲出房门。
夜深了,一身黑衣的萧榭来到千里坡前。那里早已有另外两个黑衣人在等他,虽然用黑
纱盖住了大半的脸,仍可看出是两个身形曼妙的女子。较年轻的女子就是白天那名送信
的少
女,怀中抱着一个像长包裹的东西。
"榭儿!"
年长的女人向萧榭奔来,抱住了已经比她高一个头的儿子失声痛哭着。萧榭紧紧回抱母
亲,几年来的怨怼猜疑,似乎全在这温暖的拥抱中溶解。
照理他也该激动落泪的,但是眼睛却是干的,没有一滴泪。因为,心里有一块地方已经
枯萎了。
"榭儿,你长大了,变成一个真正的大男人了,娘好高兴……"
母亲泪水盈盈的美目中充满了欣慰和怜爱,萧榭心中感动,却也感到一阵焦躁:娘不会
背叛我的,绝不会……
按捺不住,他冲口问道:"娘,萧闵在哪里?"
皇后脸色一僵,颤声说:"榭儿,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你不跟娘说说?还有,你是怎
么学到这么好的本事,你也不告诉娘?一开口就问皇上?"
"皇上?"萧榭火气上涌,"皇上早就过世了,新的皇上还没有登基,我问的是萧闵那叛
贼的下落!你快说!他就在附近,对不对?"
皇后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榭儿,你变了……变得好冷酷……"
"少废话!你说不说!"这实在不是对母亲说话的态度,但萧榭的自制力已经破功了。
皇后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如纸,"榭儿,为娘求你,你饶了他吧!"
萧榭瞪着她:心中再度冰凉如死。天哪,天哪,居然又给牧天说中了。
"原来,你约我见面不是因为想我,是为了给那老贼求情,是不是?"
"不是……你听我说……"
"你疯了吗?他杀了父皇,强逼你嫁他,还差点要了我的命,你居然要我放过他?"
皇后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他毕竟跟我作了七年的夫妻……"
"你喜欢上他了是不是?你听了他的甜言蜜语就忘了父皇了,是不是?"
"榭儿……你父皇已经过世了,但他永远活在我心里。"
哈!什么叫"活在你心里"?意思就是你可以心里念着父皇,同时又跟萧闵老贼翻云覆雨
,是不是?肮脏!污秽!
跟牧天一个德行--
他冷冷一笑:"母亲大人,这种场面话就省省吧,何不直说你没有男人陪就睡不着呢?"
"啪!"脸上挨了一记热辣辣的耳光,皇后玉容涨得通红,怒火狂烧,"你敢!你居然敢
这样跟你娘说话?当初如果不是我,你这条小命还能留到现在吗?你现在居然这样对我
?"
萧榭捣着疼痛的脸颊,死命忍着不让泪水掉出来"你还记得你是我娘?你还记得萧闵要
杀我?你现在满脑子都是萧闵,根本不在乎我!"
"我是不得已的啊!要是不好好伺候他,又怎么保得住你?而且我跟他连孩子都有了,
又怎么能不向着他?"
她向侍女一招手,侍女将怀里的东西抱过来,居然是一个不满足岁的小婴儿!他并没有
被刚才的大吼大叫吓到,只是张着灵动的大眼骨碌碌朝萧榭瞧。
"这是你弟弟晏儿。你看他长得像不像你?你喜不喜欢他?"
"……"
"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好崇拜你皇兄,老是说你最喜欢哥哥,现在你自己也是哥哥了,
开不开心?你一直没机会跟你哥哥亲近,现在连你自己的份一起好的疼他,好不好?来
,你来抱抱他吧?"
萧榭没有动。他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是打算把小孩接过来抱着,还是一剑杀了他!就
是这小鬼取代了他的地位,夺走了他的母亲,让他绝望心碎,痛不欲生。别的不提,光
是他是萧闵的儿子,就该杀他一千次了。
只是,慈王萧榭岂是杀小孩的人?更别提是这么可爱的孩子。
再次深深地体会到,萧辕面对他的心情是多么地矛盾,又多么地为难。
啊,皇兄,我对不起你……
"这孩子要是落到太子手上,只有死路一条,你看他还这么小,你忍心吗?"
"……"
"我只求你,在追击皇上的时候,网开一面让我们逃走。我会叫他退位,让太子当皇帝
,我们三个人会到山中隐居,永远不让你们看见。"
"跟我走。"
"什么?"
"只要你跟我一起回去向皇兄谢罪,我保你跟这孩子平安无事,还会一辈子照顾你们。
至于萧闵,我顾不了他,更不想顾他。"
"你太傻了,到了你皇兄面前,为娘还有命在吗?再说,我也不想让晏儿这么小就变成
没爹的孩子。"
晏儿,又是为了晏儿。那我呢?
母亲用晏儿取代我;牧天拿我当榭英的代替品,等我死了又会找别的美少年代替我,在
皇兄心里我也不过是个带兵的将领,随时可以换掉。
真心爱我的人,到底在哪里?
皇后见他脸色越来越阴沉,心知不妙,索性把心一横:"这样吧,你放过皇上跟晏儿,
我跟你回去见太子。"
反正你就是护定萧闵那老贼就是了!
"你别作梦了!我的底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要不要随你!别说是我娘,就是天地诸神
佛全跪下来求我,也别想要我放过萧闵!"
"说得好!"这一声把萧榭惊得跳起来。一回头只见自己身后的山丘上出现了一大队兵马
,为首的人正是萧辕。
太子殿下亲耳听到萧榭拒绝背叛,心中大喜,脸上满是掩不止的笑意:"王弟,这回真
是难为你了,不过,也亏得你大义灭亲,才能抓到这么大的猎物。"
这话摆明了是在挑拨,但萧榭过于震惊,完全失去反驳能力。没想到萧辕居然这么不信
任他,已经到了要随时监视他的地步!
"榭儿……"皇后血色全失,不住后退。"你居然……带人来抓为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