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悠然想是被他面孔上的疤痕吓了一跳,却转瞬间由震惊心疼转为熟悉的温柔,「我很想你。」
「嗯。我也是。」
「你走吧。」
「说什么傻话。」文勍突然笑了起来,「要走也要带你……」
文勍看着文悠然越来越痛苦的神色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心下正奇怪,垂头骇然发现文悠然敞开的长袍下破殷红濡湿的白衣,心中大骇,「悠然哥!!」
苏涵听得文勍声音不对,快步走上前来顿时呆立当场,「悠然……」
「不劳你费心捉我二人,你也不需如此处心积虑的买凶要我一命。」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自然明白。要我死,一句话就可,何需让苏大人如此大费周章。文勍十二年前就已不是文家人,如若你尚记得过往情分,且放他走吧……」
「悠然!!!!大夫!!快去请大夫!」见他声音渐渐缓了下去苏涵突然慌了手脚,跪下来一把将文悠然拥入怀,却不想被文勍劈手将他打晕,将已然昏迷的文悠然抱了起来,「果然是一丘之貉!」
文勍带着文悠然消失了。苏涵疯了似的在京城掘地三尺却依旧没有将二人找到,野兽般冲到封府,揪着同样一脸冰冷的封天魈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他去了哪里?」
「我怎么知道?!」
「文勍来杀你你怎会不知道他在哪里?!」
「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封天魈冷冷的开口。内伤本就未痊愈,加上连日来的操劳让他飞快地憔悴下去,相同的,原本风流倜傥的苏涵自然比他好不了几分,俊雅斯文的气质早就丢到九霄云外,如果不是没有武功,怕是早就与封天魈拼个你死我活……
半月后——
封天魈辞去官职,另立门主的当晚。一封密函再次送至封府,没有什么多的语言只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临山,就叫封天魈疲惫憔悴的俊脸一阵欣喜若狂。
尔后的一周时间,封天魈彻夜守在临山,前来送饭的家仆往往放下饭菜便被他遣了回去,直到第八天的深夜……
那天夜凉如水,漆黑的天幕中挂着冷薄的新月,无风。夜色像是干干净净的水,看不清它的形态色泽,只感觉到它不急不缓地漫溢过来,文勍就这样一身素衣地出现在封天魈面前。
「小白。」封天魈面色一喜连忙翻身坐起。狷狂的眸子直直的盯着文勍青瘦颀长的身影,似是要将这些年来未解的相思一次看够。
「当啷」什么东西丢在封天魈面前,垂下头,是剑!
「小白?」
「捡起来。出招吧。」
「你明知道我不会对你动手。』封天魈苦笑一下抬头望着月光下清冷的容颜,比八年前脱去了稚气生涩而显得闲适不羁,若说以前的文勍是水,生动而灵气逼人。那么现在的文勍就是冰,凝琢而淡定自若。
修长挺拔的身段,比七八年前拔高了不少,清倨的身上素衣素带,瀑布般流泻的长发被剪至腰际用丝带系了敝在脑后。澄澈的眸子没有了和煦温暖,平添了太多的冷漠疏离。长长的疤痕自额心划过整个左脸没在耳后,破坏了清秀的脸,惨白的月色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收起你虚伪的自责和歉意,动手吧。」文勍冷冷的开口。「当年的小白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替他讨还公道的文勍而已。」
「好。」封天魈微微一笑。文勍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狂放不羁,笑纵江湖的封天魈,似乎看到了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时而戏言讽语,时而狂妄自负的男子。看出了他眼眸深处的情愫,却只是冷冷一笑,剑招游走,招招杀意。
封天魈自然不敢怠慢。
夜风中,剑舞璇飞,刀剑相俎的叮当脆响,游走在剑尖的决绝,当缠绵不在,温柔不存,剑下只余无情的生死成败。
剑下走了四十余招,文勍唇角笑意渐盛,横劈一剑,封天魈剑势不及回护,右侧已暴出一片空门。脚下退后半步侧身扬手,刷的一声在他右臂划下一剑,深可见骨!
铛的一声银剑落地,封天魈捂住伤口一掠身退后两步,扬声笑道:「我输了。」
文勍皱了皱眉,看着那张即便是认输也一脸自负的脸,心中不由得怒火更炽,右手暴长,听音间剑势已到,刷的一剑抵在封天魈胸前冷笑道:「这一剑,是你当初在大漠……」
「我知道。」封天魈依旧笑了一下。眉间不见丝毫痛苦,血却是从入肉三分的伤口淌了出来,飞快地濡湿了墨蓝色的袍子。
文勍面色微微一变,似有些不忍却又很快敛在淡定漠然的面孔下。手腕一抖,拔出剑丢在地上,皱眉用丝帕擦去了溅在手上的血,淡淡开口,「封天魈,不要一厢情愿的以为你死了我就会开心。同情对我来说是种太过奢侈的物品,我负担不起。」
「我明白。」
文勍看着他微微阖了眼,缓步迎着夜风朝山崖走去。封天魈只是稍作休息,也没有说什么,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到了崖边,文勍顿住。风撩起素色衣袂在夜色中翻飞,平淡无波的声音随着夜色流淌入封天魈的耳中,「崖下六尺的地方有株老树,被人用锁链固定了。」
「我知道。」封天魈依旧在笑,回答的声音却明显虚弱了许多。
「五年前我命人砍了。」
「……」
「不然,阻碍了别人求死的路,太不应该。」
求死?!封天魈一震,拾起头来,胸口更深处的地方也是痛了起来,脸上依旧笑得不羁。「是吧。但我却觉得很感激。」
文勍在那边笑了一声,由于背对着自己,让他看不见多年前那个水般清澈的笑意,「封天魈,自始至终,你都没有说过一声对不起。」
「没有这个必要。」
文勍终于转过脸来,丝缕的发随着他转头的动作扑散在眼睑唇角,抬手将散发拂开,定定地看着封天魈好一会。倏然一笑,如春日的风般和煦温柔,「那么你也跳下去吧。」
「好。」
封天魈应了一声,一步步走到文勍身边站定,满是血污的手轻轻抬起面前清朗男子的睑,俯身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多年前的约定,还算数吗?」
「算吧。」
「我还有最后的要求。」
「我拒绝。」文勍开口却是不容置疑的冰冷。封天魈愣了一下,却听他再次开口,「我可以放过你。但是从今以后,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们两清了。」
封天魈沉默的看着他很久,最后还是一步步退回崖边,疲惫的笑容多少挂了一份释然。
或许这样的文勍才是真正的记忆中的小白。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倔强的,傲气的少年开始蛰伏在淡漠沉静的表像下,安静而驯服,沉默的甚至更多时候是纵容着我的利用。
多少次他用那般期许的目光望着我,我却无法回应。
而如今,我终于放下所有的责任重担,不再担负着整个六扇门的安危,你却永远关上了你的心。
当初那个桀傲不驯的你,如今这个伤痕累累的你,要我如何忘记?
微微退了一步,山石簌禄碌地滚下崖发出风般呼啸的声音。封天魈沉默的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终是一笑,丝毫没有犹豫的转身——
文勍回头的时候,山崖边已经空无一人,突然笑了起来,「封天蛆,被挚爱之人加诸的伤害,你也体会到了吗?」
夜静静的,只听见风的声音,流动的月色如深秋霜雪,疏落了一地银白……
下山的时候,正遇上了带了数人冲上山来的苏涵和晁庆,当晁庆疯狂的抓着文勍问封天魈下落的时候,他才渐渐想起这个一头华发的老人多年前在封府别庄见过,当真是岁月不饶人……
「悠然呢?」
「主人呢!!」
「死了。」
「什么!谁死了?!」两人异口同声,声音中却带了绝大的恐惧。
「都——死——了。」文勍一笑,泠冷挥开被扼住的手腕,「悠然重伤不治,三天前过世,我亲手为他封棺入殓。封天魈……」
苏涵只听见悠然的死讯,一脸震惊茫然地退了一步,喃喃口:「不可能……」
文勍挑唇冷笑,「悠然的坟被我葬在临山脚下,你若还记得旧情,我不介意你去祭奠……」
「主人呢!!!他在哪?!」
「封天魈投崖自尽,现在去找他尸体,或许还是个全尸……」
听得他丝毫没有感情的宣布二人的死讯,将所有人心都震在当场,更无心力再去阻止,眼睁睁见着他转身离去。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合上书,托腮靠在淡墨靠枕上望着窗外站在一天红枫下的男子,撇唇一笑。起身拿了放在桌上的长剑走了出去,「悠然哥,你现在怕正是『红笺为无色』的心境吧。」
男子朗朗转身,赫然是被称为逝去的文悠然,见文勍笑得诡异,挑眉一晒,「小勍,近来你益发放肆了。」
「哦。」递过手中长剑,随手捡起一节枯枝笑道:「有没有兴趣与我比划一下?」
「我陪你比划的还少吗?他今日又等了一天,你当真不去见他?」
「见他做啥。我们各不相欠,以后自然形同陌路了。」
「……」
文勍眯眼瞅了他好一会,突然开口,「怎么,倒是你近些天魂不守舍,奇怪得很。苏涵才病了这几天,就开始心疼了?」
「没有。」
「没有就没有,你脸红做什么。」
「小勍!」文悠然终于忍无可忍地抽剑扑来,被文勍轻松格去再次笑道:「陪你过几招也无妨。」
却原来,自那日文勍离去后,苏涵悲极攻心突然晕了过去。尔后遍寻名医却只道心病难医。而那苏涵也每日从不间断的去临山下的无主荒坟静坐许久,看得文勍心中大叫痛快,文悠然却是一天比一天沉默起来……
而封天魈,也在几个时辰后被人从临山崖下救了回来,众人纷说他运气好,有天神庇佑。只有封天魈知道,临空数十丈的断崖中下段,宽长的云丝天网,柔软坚韧。布网之人生怕他有任何伤害般,接连布了十道,道道天网如蛛网般密密匝匝……
醒来后,只是不作声地遣散了仆人,在文勍居住的临山脚下盖起茅屋,日日不间断地叩门探望,风雨无阻。文勍只当没看到,有时雨落得大,寒风刺骨,文悠然都有些看不下去,他却怡然自得的吟着,「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逍遥得很。
这封天魈也是毫不气馁,日日准时报到,原本清冷澈达的笛声被他吹得凄凄惨惨,听者心酸闻者落泪,文勍更是喜笑颜开,每日艳舞笙歌甚至搬来醉月楼的姑娘们酪酊大醉……
冬天到了,漫天大雪纷飞。
终有一天,人不在了,笛声也消失了。文勍也安静下来,端了香茗蹙眉坐在窗前静默。
「你这是何苦?本就原谅了,为何不愿相见?」
文勍冷冷瞥了文悠然一眼,「见他做什么。」
「我总觉得你是在赌气,这么大了还如同小孩子般。」
「赌气?」文勍气得差点没将手中的茶碗摔出去,「你居然说我是与他赌气!咳咳……」
见他突然咳嗽起来,文悠然突然慌了手脚,连忙吩咐下人去熬顺气润肺的药汤,「小勍,我……」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哦。」文悠然朝门外走了两步,顿了一下,「方才我派了仆人去打听,回来说昨天夜里宫里派人急召他入宫,今天一早他在门口放了这个就走了。」
见文勍依旧不说话但也没有排斥,所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文勍,「他让人转告给你,他一定会回来。」
文勍瞥了放在桌上的信函,狂草书写的落款还是那般狂放不羁。心中一怒,衣袖轻挥将它扫到不远处的碳盆里,哗的一下烧得干干净净。
文勍却是看也不曾看一眼,「悠然,我明日便回逍遥楼,你与我一同走吗?」
「道遥楼?!你不等……」
「如果你舍不得苏涵,我们就此别过吧。」
文悠然沉默良久,抬头朝窗外一看,「我随你走罢。」
「好。」
回逍遥楼的路上,一连几日听到的都是关于朝廷大破天鹰寨的事情。听人说到有人受伤文悠然与文勍心中都是一紧,侧耳详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