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涩然自心中起,不由得在他的眉角染上丝的落拓,四爷却无所觉,反倒是一旁的奉守将之看入眼底。
四爷,又在想什么了?
侍候四爷二年馀,偶尔之时,总会见四爷望着自己出神,而后眼角浮些一抹教他心揪的酸楚。
抬首,四爷浅笑道掩去那抹偶尔出现的异样。「奉守,赶明儿个起,你不用来侍奉我了。」
「四……四爷!」奉守拿在手上的杯子落在地上,发出的刺耳声音不及心里惊惧来得快。
四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奉守,虽说那个杯子四爷用得不是很顺手,但也不必摔破它呀。」
「对不起四爷。」他喉咙一哽,话闷在心里说不出—句,半跪身子将碎片拾起,不小心被碎片的边缘割弄了—道
血瘟,更是气得暗骂自己是个窝囊废,难怪爷儿不要你。
「小心点奉守,疼不疼?」四爷眼尖地提起奉守的手,擦拭着那移出的血丝,血的腥味飘荡在鼻端,闻着闻着,
心里瞬时浮起异动,而后是熟悉的气虚。
「四爷,是不是奉守做错什么?如果是的话,随四爷要罚、要关、要骂,奉守绝不吭一声,就是请您不要赶奉守
走。」那手上的疼,抵不过四爷不要他来得难受。
来不及分析刚刚一闪而过的异动是什么,四爷咬牙缓下胸口的不舒服,说:「傻奉守,四爷什么时候让你走?」
「四爷不是让我明儿个起不用来服侍你?」这下是奉守错愕住了,莫不是自个儿耳子聋听错了四爷的话?
「是呀!」四爷好不容易胸口的气虚缓下,抬眼见奉守脸色不好,才猛地明了笑出声。「唉,奉守,你也让四爷
把话说完,再胡思乱想也不迟呀!」
四爷拍了拍奉守脑袋瓜,道:「奉守,你人聪明伶俐,凡事只要人点拨下就明了,这般的人才,一辈子只当四爷
的小奴太委屈你。四爷打算让你到大哥那边磨练磨练,到处走走看看、学学。这样你懂了吗?」
「懂。四爷的意思就是不让奉守侍候你,不再需要奉守。」双手死掐进肉中,奉守难忍难受。
「唉唉,别哭呀,奉守,咳咳……」眼看奉守委屈得眼睛发红,四爷可闲适不了了,胸口刚缓下的气虚又来,噎
了口气差点喘不过来。好不容易,四爷的气喘停了下来,已是脸色惨白地半躺在床上。
奉守眉头紧皱,不吭一声地伴在床边。四爷看看他,又想了会儿,说:「奉守,你不愿去大爷那边是不是?」只
有这个理由让平日里乖巧聪明的奉守如此反常。
奉守点了点头,他是不愿。
「可是四爷希望你能去。」在他身边待着,奉守是一辈子也没出息。
奉守沉默可,对于四爷的期许他心里自是明了得很。四爷这么做完全是为他着想,能在大爷身边学习,那是做奴
才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比当个小奴还有出息,可是—想到要离开四爷身边,他就不愿意。
如果他离开了,病弱的四爷要怎么自理?谁来照顾四爷?谁来看管住不会照顾自己的四爷?四爷不想吃饭了,谁
来训他?四爷晚上睡觉不盖被子,谁来帮他盖?四爷想喝茶了,谁来帮他泡?四爷无聊了,谁来陪他?一想到这
些,奉守就放不下心。
「四爷,奉守只想侍候您一辈子。」奉守呢喃着,不敢抬头面对四爷的不认同。
若是以前他自然欢欣接受这等机遇。只是现在他是什么出息都不想出,宁做个没用的奴才好好陪着四爷,养好四
爷的身子,其馀的什么都不想也不求。
他等了好久才等到四爷的长叹。
「我懂了。」
侍候他一辈子?以往听到不觉怎么样的话,这时听在四爷的心里却不觉沉闷。
望着奉守固执的模样,方才的异动突地又跃上四爷心头。伴随着急剧的跳动,心里有一种空空的,闷闷的,像在
呼唤着,要求着什么鼓动。
双手交握,摸着的尽是自己馀骨的手指,抬首,又是不掩担忧的奉守,那瞬间,四爷唇角的笑敛起,取而代之的
是带点明了的深探。
「由你吧!」原来,他错算的还不只是奉守,还有自个儿的心。
奉守吊高的心终于放下。这次的事件,就由着奉守的任性就此结束。
只是在他安心的同时,另一个打算却在四爷的心里兜着。
没有人会认为四爷是个温吞好欺的人,也没有人会认为四爷只是个病猫子,全南县的人都不会这么认为,就是奉
守也不会。
四爷说做的事就会做,四爷决定的事也不会放弃。
如果明着不能来,就暗着来,这是四爷一贯的作风。
欺负到四爷的头上,四爷不用出声,因为出声的会是其它的少爷小姐们。可是总会有某些不知趣的人,某些自认
为高贵的人会不知死活地惹到四爷身上,那个下场总是让人不想同情。
「怎么了,春丫。」刚端来四爷要的碧螺春,就听到大厅口一阵的吵闹,奉守不由得皱起眉头?询问被遣在门口
的丫头。
「好像是大夫人的表亲跟少爷起了争执。」
一听,奉守急步走往前厅,到了厅口才缓下步子,慢斯条理地将茶端到四爷的手上。「四爷,茶。」眼角不着痕
迹地扫过与四爷说话的男人,那一眼就教奉守心生厌恶,那男人有双很阴邪的眼,教人心生冶意。
「奉守,劳你了。」四爷含笑地端起茶轻浅一口,待舌间—股香气弥漫缓下心神时,才又抬头对坐在对面的人道
。「表哥,这事我是做不得主的,你还是请回吧!」
「四表弟,你做不了主谁做得了主?就算表哥求你,替表哥说个话想个主意吧!」男人垂手把躬的,态度卑躬屈
膝,可看在奉守眼里尽是做作。
「表哥。」四爷的表情变了,严肃起来。「这个家做主的还是我爹,就算没了我爹也还是大哥做主,而不是我这
个老四能做得了主的。你这话要是传出去,那是对不住大哥、也教我为难。」
男人眼角闪过不屑,却还是陪笑连说好好好。「表弟,就算不帮我,你也得替千青想想。」这事若不是其它人帮
不了,大姨让他来找这个病猫子。男人也是不愿的。只是事又迫在眉睫,眼看府里就要被官府给查封了,他被人
逼得走投无路,只能硬着头皮上门求情帮忙。好说歹说这病猫硬是不允,男人只好将自个儿的妹子给牵出来,看
在千青的面子上,这病猫不会不允。
千青!奉守心里打了个突,下意识地望向四爷。
四爷听到这个名字,态度突地软化了下来,背贴着椅子,指在桌上敲了敲。「我累了,表哥,这事再说吧!」四
爷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示意奉守送客。
奉守做了个手势,有礼地请那位还想说些什么地男人出门。男人见没有转圆馀地,也只能挥袖愤愤离去,边走还
可听那男人说了一些不顺听的话。
奉守耐着性子送走了那男人,又旋回头返回厅里,垂手伴在看似睡着的四爷边,抿了抿嘴。
「想问什么就问吧。」合眼的四爷压根没有睡去,只怕他的脑子现时是在思考着那男人的事。
「四爷,为什么见那个人?」那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四爷怎么会浪费体力见这种家伙?
那家伙?轻轻笑出声,四爷张开眼睛,那是清明的毫无困意。「那人是大娘的家人,他要见我怎可不见。」看来
奉守对他的表哥没什么好印象,否则依他谨慎的个性又怎会如此清楚地表露出喜恶。
「就算你不见,大夫人也不会说半句话的。」这个家里的人,哪个会对四爷说的话有意见?精明如大夫人亦是这
般,疼四爷都来不及,怎又会苛责四爷一句?
四爷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奉守不懂的眼神看着他。许久,四爷才笑了笑。「奉守,那个人不一样。」四爷的笑不
同于往日,有些晦暗。
不一样!这三个字,让奉守觉得特别的沉重。那种人为什么会不一样,贼眉鼠眼,嘴里净是不干不净,表里一句
背里又是—句,这种人就算说他是虚有其表的杂碎也不为过。这不一样的地方。是因为那名叫千青的人吗?
奉守心里瞬间起了阵阵的难受,却说不出是难受什么。
疑问在奉守来不及问时,四爷当天就外出了。这是奉守来南宫家这些年以来,头一砍见四爷外出。
奉守本想跟随在四爷的身边侍候,四爷却说了:这次不能让他跟。
四爷的态度异常强硬,奉守也只能留在南宫家,夜夜守着无人躺着的床,夜夜难眠。
树梢的雪融化了不少,冬天已决尽头。
书房里奉守握笔沾完墨,笔却不落下,待笔尖的墨汁落到白纸上晕开了一个黑点,旁边的人终于忍不住开口。
「奉守。你今天怎么净发呆,是你十一爷教的你不屑学,还是想你家四爷了?」认识奉守二年,他可是少见奉守
这般的失态过。
「十一爷,千青是谁?」这些日子来,千青这个名字就像个梗,梗在心里让他无法顺气。
「千青?千青是大娘的娘家妹子的女儿,也是大娘最疼爱的侄女。怎么问起她来了?」
「四爷跟她很要好吗?」南宫家的亲戚那么多,从来也没见过四爷在乎过谁,跟谁比较亲近或好过。可那千青,
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千青,在四爷眼里竟是不一般?
「是呀,小时候那丫头最爱黏四哥,总是吵着要四哥四哥的,也不顾四哥身体受不受得了,烦得要死,不过长大
后,千青就完全换了个样,长得是如芙蓉般水灵灵,脱俗聪慧,甚得所有人的喜爱。唉,说不准她会成为你四爷
的妻,你的四少奶奶,到时可不能再让你这殷黏着四哥了!」十一少开着玩笑,后面那句纯粹想捉弄捉弄奉守,
没料到奉守却是当真了。
原来是四爷喜欢的姑娘呀!也难怪四爷会说那个让人厌恶的男人不一样。
所谓的不一样,就是这般的不一样呀!一知半解地算了,奉守将心思沉入习字当中。等十一爷教完这天的字后,
待会儿还得到三少那边去呢1
这二天不知道为什么,四爷外出,该做的事却是没少过。一会儿是十一少来要代替四爷救他习字,一会儿是三少
拖着他出去收帐,一会儿是大爷唤他去做事,一会儿又是八小姐让他去粮站传事,一会儿又去帐房那边跑腿,好
多的事分掉了想着四爷的心。
只是偶尔,偶尔会在忙碌过后的空档时想。四爷……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而这一问,就是过了五年。离开时只是说要离开几天的四爷仍是不见踪影,自那天起就没消没息,独留那时离去
曾搂着他睡的温暖回忆。
五年后——
夏初,南县的繁荣处处可见。而茶馆是所有南县人最爱去的场所,其中最有名的茶馆是「茶亭」。
能在众多的茶馆里闯出名号和口碑的,其因为三。
一是这茶亭是南县首富南宫家所开。南宫家本是做生意买卖,柴米油盐夜食住行乃至船运是样样都做,但茶生意
,倒是这一、二年才做,下的工夫也大。地方正选在南县里的有名闹市,那场所大装潢却不奢华,反倒别有一种
闲适之味,人去了心也舒畅,自然也就成了他人爱去的地方之一。
其次是茶亭所供的茶,都是上等却不贵,每个去那儿喝茶品茶抑或是歇脚的,是上至达官下至小民都去得了。茶
亭的招待也是上等的,从没见过跑堂伙计大小眼见人。
这第三嘛,则是跟南宫家新上任才一年半的新管事有关了。
说到这新管事,在这南县里可是比南宫家的人还出名。会这么受南县人推崇和瞩目,除了因这管事年仅十五岁的
稚龄就当了南宫家的管事外,还有就是南县的茶买卖正是这管事带起的,当然还不只这些,南县人说的最多的还
是这管事的能力。
果断、温和、精明、不手软,知晓做事的分村。每个好商恶商见着了这奉管事,莫不低下头认输的。
这不,又—个好商在茶亭同那奉管声讨价还价。
「奉管事,你就行个方便,这实在是不成呀!」
「许老爷,你这茶虽香却是不纯,地道的南叶茶是纯而不涩,香而不浓腻,可你这茶……唉,许老爷还请你别太
为难我了,这个价已是高价了。」
一身蓝衫,己长得五尺高的奉守,一手拨弄着算盘,一手则拿着帐本,对于眼前这位许老爷的纠缠可是半点都不
退让。
「这……这……」许老爷的口舌打结,适才的口沫横飞己然不见,只见肥胖的手紧张地擦拭着额间的冷汗。「奉
管事这茶虽然非极晶,但也算不差,可你这个价实在是偏低。要不,你把价再稍提一点吧!」陪着笑的许老爷仍
是不死心地胡搅蛮缠。为的也是那—年的利润。
「许老爷。」合上帐薄,奉守抬头温文地笑。那笑,看在许老爷眼里却是越发的紧张。
唉,这南宫家的奉管事长得也只是斯文,可那笑容硬是比姑娘家还美上三分,迷得人不分男女都会对他低头三分
,只是当回过神来,总会暗自捶胸怨自己定力不足。
「我还有事,这事赶明儿再说吧!请恕我先行一步。」说完身子便迳自往外走,也不理许老爷紧张的神色。
这年头可没法让人慢慢地做事,你慢别人快,慢了别人一步,那损失可是上千、上万两的。
为了一个小小的茶商而损失上千,万两的利润,不值!
「唉,奉、奉管事,别走呀,咱们都还没谈妥呀!」肥胖的身子紧跟在后,动作笨拙,好不容易喘着气拦住奉守
,却已是小气出得大气出不得。
「许老爷我这么说吧,我出的这个价在南县里已算是高了,就你这批货,在这南县里只怕你再也找不到出得比我
再高的人。卖或不卖你心里有数,再说下去只怕伤了大家的和气!许老爷,你说是吗?」客客气气地说完,只见
许老爷垂下肩,虽还有不甘却也只能点头称是。
「既然许老爷也说是,那这生意咱们就算是成了,回头我让帐房的人跟你商谈去。」许老爷咬着牙心在滴血却也
不敢再说不,就怕到手的甜头就这么给飞了,得不偿失。
那吃鳖的模样看得旁边客人,跑堂小二窃窃嗤笑,暗声叫好。
这南县有名的小气茶商这次算是裁在奉守这小小的管事手中,而且是栽得口不能怨,那心中的闷气可想而知。
含着笑寒喧两句,奉守踏上门口等候的马车,往南宫家走去。
马车徐徐往前进,他合眼,适才的自若转成倦然。揉揉眼睛,这夏末的事总是这般的多,茶商、船商、盐商、粮
商、布商……等,都等着磋商。
近二年,南宫家老爷夫人们早已不管事,取而代之的是南宫家大爷。身为南宫家的管事,奉守涉足的方面本不该
这么多,但不凑巧北方那边又
出了事,大爷带着三爷前去处理。而大小姐二小姐嫁了好几年,早不管娘家的事,能帮得上忙的八小姐偏偏在去
年末嫁去京里,剩下的其它的爷们在这么热的天里就闲在家里,半步都不肯踏出家里,只可怜了他这个小小的管
事替他们到处奔波。
唉!热天哪,热得人心都静不下来。
静不下来就会想些有的没有的,比如说那个外出了五年二个月又十八天的四爷!
不知道,四爷现在可安好,身体可健壮了些,在冬天里还会受伤寒之苦?这五年多来对四爷的担忧总是比初时被
四爷丢下的怨来得深刻。
「奉管事,到了。」休息的时间一眨眼就没了,奉守理了理情绪,认命地走下马车,进了王家又直奔帐房。
「李先生。」
「奉管事。你今儿个不是南下了吗?怎么这会儿就回来?」白着胡子的李帐房赶紧起身给奉守让坐,对他这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