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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鼻子通红,泪涟涟哭得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官雁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了,别说石明光有口无心,就算是故意冒犯,只要他止住泪,他都可以原谅。
“好了,我知道,你别哭了。”他轻声劝慰,其实石明光所说的一番话并无恶意,是他太敏感了。
“我不哭。”石明光胡乱地抹去泪水鼻涕。从前他用银两帮过很多人,接受的人对他都是感恩戴德,所以他从来不觉得不妥,可是小雁跟那些人的反应不一样,为什么会有差别?他弄不懂,只隐约地知道,小雁跟其他人不同,他也要以不同的态度对待他。
“明光,谢谢你的好意,以后我真的撑不下去的时候,一定会请你帮忙的。”官雁替他擦去流至颊边的余泪,“到时你可不要推辞。”
“嗯,如果小雁有需要,我一定会帮助你的。”他破涕为笑,认真地承诺道。
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说哭就哭,说笑边笑,说话也不懂得留余地,他无奈地笑了,可是,不得不坦诚,听到他的一番话后,心里觉得很温暖。
“叩叩。”敲门声响起。
9
两人齐齐向门口望去。
“官施主,请问您在吗?”门外传来稚嫩的少年声音,是寺院里的小沙弥。
“小师父,我在,请进吧。”官雁扬声道。
门推开了,进来一个小沙弥,圆圆的脸蛋,小小的身躯,长得很清秀,大概是十三、四岁模样。
小沙弥进来后,先行个合掌佛礼,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官施主,刚才有人在寺门口交给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您。”
“有劳小师父。”他颌首接过。
在他拆信看信的空档,石明光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拉住小沙弥的手,“悟空,我们等一下去后山摘梅花好不好?”他往来寒山寺已久,早和寺里上上下下大小沙弥混熟了。他个性天真开朗,出手大方,不计较得失,因此从住持到底下的小和尚都很喜欢他。
名唤“悟空”的小沙弥摇头,“小衙内,我今天的经还没有诵完呢,师父知道了会打我的。”
“不怕不怕,我找大师父说去。”他笑嘻嘻地摘下小沙弥的僧帽,胡乱揉着他的光头,“咦,悟空,你还没有剃度?”脑袋光溜溜的,没有一个戒疤。
“明光,不得胡闹!”看完信,官雁一回头便看见他亵渎佛门弟子的无礼行为,连忙制止。
石明光嘟起嘴,但还是听话地放下手。
“师父说等我过了十六岁再给我正式剃戒。”悟空腼腆道,“小衙内,我要回佛堂念经了,下次再一起玩吧。”朝两人又行了个礼,小沙弥有礼貌地离去。
“悟空好可怜,每天都要念阿弥陀佛,想玩都不能玩。”石明光非常同情小沙弥。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没慧根?”官雁将他拉回书桌旁,把小手炉塞到他手里,“拿着,别着凉了。”
石明光乖乖地坐好,没多久屁股又不粘凳子了,他扭着身子探头去看官雁手中的信,“小雁,是谁写的?字很漂亮呢。”信中的字形体修长,撇捺潇洒,转角却极为尖锐,温和中透露出冰冷,和小雁的字截然不同,小雁的字也很平和,但是多了一份开阔,意境大有不同。
“你懂得赏字?”官雁惊讶道。
“不要小看我。”石明光不服气道,“京城里最有名的书法大师柳容真曾经做过我的书法先生呢。”
“看不出来。”他不客气道。石明光的字非常稚拙,笔划不成形,教出这种不成器的弟子,柳大师绝对会吐血的。
嘴巴嘟成了一朵花儿,他气鼓鼓的。
“好啦,别生气了,跟你逗着玩的。”官雁不敢在惹小祖宗掉眼泪,受苦的心疼的最后还是他,大概天底下没有一个哥哥比他更疼弟弟了。“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写的,他本来打算今天过来,可是身体突然不适只好推迟了。真可惜,我还想把他介绍给你呢。”语气带着些淡淡的惋惜。
“小雁的朋友?是谁?”石明光好奇地问道,小雁来往的朋友不多,能让他另眼相看的更少。
“你不认识。他和我都是上京赶考的,几个月前我们在一家小酒肆相识,结果一见如故。说来也巧,这间屋子他住过,后来他搬进城里将屋子让给了我。”要不然,他早露宿街头了,东京居,大不易啊。想起好友的善举,他扬起微笑,他和他是同一类人,都注重君子之交,平常不多来往,朋友有急难却会出手相助不容辞。
“你告诉我他名字嘛,说不定我认识。”石明光心里头不是滋味,竟然让小雁笑得那么温柔,哼,那个人肯定不是好东西。“快点说嘛。”
“好吧。”官雁拗不过他,都这么大人了还爱撒娇!他几乎可以想象白鬓苍苍、耳聋齿落的他柱着拐杖继续撒娇的样子了。“他姓钟,名润。”
“钟润?”好熟悉的名字。他反复念着,突地击掌大叫,“我想起来了,填词公子!”
“你怎么知道?”青楼艳姬、风月之地的情事他怎么知道?官雁无意识地皱起眉,这家伙该不会是个花花太岁吧。
“我听罗衣姐姐她们说的。”石明光兴奋道,“据说他填的词是上上之品,唱了他的词的歌妓马上会身价百倍,姐姐们都争着唱呢。”想不到填词公子竟然是小雁的朋友,太意外了!
“明光,罗衣姐姐是谁?”
吓,小雁的脸靠得好近,而且——他吞吞口水,好狰狞!
“罗衣姐姐就是罗衣姐姐啊。”他吞吞吐吐的。
“别给我装傻。说,你是不是常常去逛妓院?小小年级不学好,看我打断你的腿!”
“没有啦。”他吓得猛吞口水,“罗衣姐姐是隔壁张大人豢养的家伎,我家后园跟他家的只有一墙之隔,经常可以听到她们的歌唱和琵琶声,偶尔我爬墙过去找她们玩的时候听说的啦。”
“要打!不思进取,整天厮混于胭脂粉黛之中,更要重重地打!”
这要打,那也要打,怎样才能不挨打?他苦脸哀号,索性拔腿逃跑。
“做错事还敢跑?”官雁原本是开玩笑的,见状假戏真做地追了上去。
小屋内一个跑一个追,尖叫声、欢笑声连成了一片。
“呼,好累!”石明光累得一头栽到铺着棉褥子的床上。
追了快半个时辰的官雁也气喘吁吁地挨着他旁边躺下,这小子跑得快,躲人又机灵,他怀疑是成年累月被人追着打练出来的。
“小雁。”石明光转头。
“嗯?”官雁侧过脸。
两人面对面,眼对眼,鼻尖几乎相触,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觉到。
“我爹说过,如果不是喜欢一个女子到一定要娶她的地步,就不要做出破坏她名节的事情,即使是青楼女子也不例外。”和小翠、罗衣姐姐都是闹着玩的,而且她们也从来只把他当作弟弟看待。
石明光的表情异常认真,眼角眉间的稚气褪去,转变成了成熟稳重的男子气概。
官雁的心跳停顿了一拍,在他的印象中,石明光就只是个蹦蹦跳跳爱玩爱闹的小弟弟,突然出现的稳重表情令他感到有点错谔惊讶。
“小雁,我好想亲你哦。”
正当他心绪紊乱之间,石明光认真的神态悉数散去,又是一副爱娇调皮的痴态。
“笨蛋,净爱开玩笑!”他使劲拍他的头。刚才心头出现的异样,是错觉吧——
“痛!”石明光脸朝下栽进被子里,“我是认真的。”底下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
官雁没有听见。
10
“石忠。”坐在书桌后面,石明光左手托腮,右手握着毛笔在纸上无意识地描呀画的。
“小的在。”石忠偷偷地瞄了一眼桌上的纸,墨色横一道竖一道的,雪白的纸面被涂抹得面目全非。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他忽悠悠道,漫不经心地画着圈圈。
“嗯,是很好。”不温不火的太阳躲在厚重的乌云后面,北风凛冽地刮着,忘了南飞过冬的鸟儿瑟抖抖地缩在鸟窝里,天气,是很好吧?!
描完了鸡蛋画鸭蛋,在画到第八十一个鸭蛋时,他放下笔,重重地叹了口气。
石忠一听不好,脊梁骨开始发寒,少爷的多愁善感,代表着出大事了!
“少爷,你哪里不舒服?”他小心翼翼地问。
石明光又叹了口气,“心不舒服。”
石忠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石忠,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捧心颦眉,幽幽一笑。
“少爷请说。”石忠洗耳恭听。
“心里老是想着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想,一想到他心就跳得厉害,一日不见他就心里发慌,见了他心更慌,而且,不知怎么的,我见到他就想亲他。”他愁眉苦脸,“你说我是不是生病了?”
石忠乐了,这不是他对小翠的感觉吗?少爷终于开窍了,大喜事啊。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儿有如此霉、呃,福分。
“少爷,你是病了,不过是相思病。”他喜滋滋道,少爷成了亲,他和小翠的事也就有盼头了。
“相思病?”石明光迟疑道,“戏台上演的小姐公子害的相思病?”
“是的,相思病!少爷,你喜欢上人家啦。”石忠断定道。
“我喜欢上他了?”他自言自语道,“心里满满装的都是他,见他就欢喜,原来我喜欢上他了。”他恍然大悟。
“少爷,敢问是哪家千金?”石忠大胆地问道。能弄得少爷寝食难安的女人绝对了不得,是张尚书的千金?不对,那个女人根本对少爷不假颜色。曹员外的小姐?更不对了,少爷最讨厌矫揉造作的女人。他心里头把最近碰上的千金小姐数了个遍,结果通通排除,到底是谁?他好奇极了。
“他不是小姐。”石明光奇怪地扫他一眼,小雁啥时候变成女的了?明知故问!
“不是小姐?那是哪家闺女?”石忠紧张起来,该不会是他的小翠吧。
“他也不是闺女。”石明光不耐烦了,“小雁你不是见过吗?”
太好了,不是小翠。石忠的心放了下来,不对!放了一半的心又被少爷的后半句话提了起来,“官少爷?咳咳。”他被口水呛到了,“少爷,我没听错吧?”他拼命地掏耳朵。
“你没听错。”石明光塞给他一杯茶,“真笨,连吞口水都会呛到。”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石忠抢过茶,咕噜咕噜喝个底朝天,“呼!”他放下茶杯,喘着气,“少爷,你的意思是不是官少爷有个妹妹叫‘小燕’,而你喜欢上了她?”
“你没傻吧,小雁哪来的妹妹?”石忠越来越奇怪了,他怜悯地看着他。
石忠一口气不上来,说他傻?忠仆的价值何在?“少爷,官少爷和你都是男人啊。”
“男人怎么了?大宋律法又没有禁止男人和男人成亲。”他不以为然道。
律法是没有,可是那是常识啊,石忠苦笑。万一老爷知道了,如果以为是他教唆的,他这辈子就完了!“少爷,两个男的在一起是生不出孩子的啊,难道你忍心让石家的香火断绝?”他苦口婆心地劝道。
“没孩子可以过继叔伯家的呀。”石明光看妖怪似的看着他,仿佛他已经无药可救了,“成亲就是为了生孩子吗?你真是俗!俗不可耐!”
俗!俗!无数个“俗”字满天转,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石忠晕眩不已。被笨蛋少爷瞧不起大大打击了他的自尊心!他的脸色只能用“面如死灰”来形容。
“石忠。”石明光皱起眉头,石忠的反映让他觉得有点怪异又有点不安,“男人和男人真的不能在一起吗?”
11
当然!石忠几乎要脱口而出。一抬头却震惊地看到少爷认真严肃、急促不安的表情,他几时见过一向笑笑闹闹的少爷有过如此表情?话在舌尖绕动,“少爷,你喜欢官少爷哪一点?”出口的,却换成了另一句话,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哪一点?”石明光思绪很快转移了,他呆呆地努力回想,“小雁很聪明,个性很温和,不过不是随波逐流的那种,他有自己坚守的原则,不会因为外力而改变。我可能因为这样而喜欢他吧,可是我觉得就算他不聪明不温和我也会喜欢他的。”
喜欢一个人,所以喜欢上他的优缺点,而不是因为他的优缺点去决定是否喜欢他。在很多时候,爱是没有条件的。
石忠沉默了,从少爷的话语中,他确定少爷真的喜欢上了官少爷,或许是更深层的“爱”也说不定。但是他不知道少爷的喜欢是不是正确的,因为这份“喜欢”不一定有回报,毕竟有龙阳之癖的男人很少,敢于承认的男人更少。他担心单纯、不懂得人心险恶的少爷会受到伤害。
“石忠,我喜欢小雁是对的吧。”
面对少爷希冀的眼神,石忠无法狠心地说出反对的话,他若有若无地点点头。
石明光大喜,“我现在就去告诉小雁我喜欢他!”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是石明光一向的作风,完全不懂得三思而后行的他当下从椅子上蹦起来,快快乐乐地跑出去。
“少爷,你等等!”没料到有这一招的石忠愣了一下后马上追上去,少爷,拜托你不要说风是风说火是火好不好?他直呼自己命苦,碰上了这么一个风风火火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子!
“哎哟。”刚冲上回廊,石明光没头没脑地撞上了一堵墙,呃,一个人,额头磕出了一声闷响,对方屹立不到,反而是撞人的一方后退几步,跌倒到地上。
谁那么大胆子敢撞本少爷?他大怒,正要开骂,耳朵一痛,半空中传来一声暴吼。
“畜生,你慌张什么?”
他杀鸡般地哀叫起来,“呀呀呀,爹,痛啊,别拧了,很痛耶!”怒气冲天马上变成了哀号连连,他哭丧着脸求饶道。
“畜生,还敢顶嘴?”换来的是一记更重的拧转,痛得石明光泪汪汪。
他委屈地合上嘴,以免再遭“横祸”。他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他爹亲,不,现在再加个官雁。
“赵大人,犬子莽撞无礼,大人有大量,请大人不要跟他一般计较。”石老爹诚惶诚恐地哈腰道。
哼,净会对他凶!他撇嘴,还是禁不住好奇抬头看爹嘴里毕恭毕敬喊着的“赵大人”,他爹好歹也是个正三品,能让他卑躬屈膝的人绝对不多。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二十五岁上三十岁下模样,身材修长,却不见文弱之气。他面如冠玉,修眉长目,高鼻薄唇,转目抿嘴之间流露出贵气。
这是个出色的男人!石明光纵使再酸也不得不承认,但是直觉的,他不喜欢这个人,因为他的眼睛很冷,从中他看不出一丝情绪。这个男人,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人。
被称为“赵大人”的男人发现了他的目光,但是没有过多注意,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很快就移开了。
“畜生,还不快跟大人道歉?”
又是一声怒吼,他的耳朵快震聋了啦。
“不必了,以后小公子多加留神便是。”
“是是,还是大人有气量。畜生,快跟大人道谢!”
嘴角耷下,石明光受不了老爹的两面脸,嘴闭得紧紧的,谁听说过畜生会像人一样说话道谢?
石老爹一见不好,他这个笨儿子的倔强脾气上来了,连忙圆场,“大人,不如您先走一步去花园里赏赏花?在下马上跟上。”
男人微微颌首。
“畜生,你知不知道你差点闯了大祸?”
直到贵客及一帮随从消失在回廊尽头,石正义才松了一口气。
“爹,他是谁?”石明光好奇地问道。
“他是当今的首台(宰相)赵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朝堂中呼风唤雨的赵大人!哼,还好赵大人不跟你计较,要不然你的小命难保。”石正义不是危言耸听,从同僚的窃窃私语中他得知惹怒赵首台的人不是横死就是莫名失踪,他就一个儿子,虽然不成才,但是还是不希望他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石明光没被吓倒,他笑嘻嘻的,“原来他就是首台大人啊,真年轻。”
“这还用你说?”石正义瞪他一眼,“要你有赵大人的一半成就,我就心满意足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