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问他“疼不疼”。于扬仔细地看着她,从上到下的审视。审视得女孩子脸红的就像一
只苹果。而那个叫小曦的泼辣女孩便怪笑着,借故带着其他同伴走开了。
她是个“人”,活生生的,会说会笑,会包扎,很真实。可不知道为什么,于扬
总是分辨不出,她跟图片,跟屏幕上的影像有什么区别。
她的手是温的啊,灵动柔软,她触摸着他的手。这是很真实地感觉。她还会跟自
己说话,这就叫交流。图片和影像不会,但是那些被自己射杀的目标也能做到这些。
不错,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但没有一个人能体会他心中的孤独。
唯有他。
唯有狼,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怕什么。他能听懂自己的
话,他能明白自己的感觉。
他们似乎是这世上唯一的一对饮血而生的野兽。
是对迷途的野狼。
于是于扬又想起来自己在孤儿院里听说的故事,虎崽狼儿的故事。似乎是说一个
妇人的孩儿被狼叼走,从此失了踪影。那个伤心的妇人一次上山打柴,捡到了只受伤、
失去母亲的幼虎。这丧亲的一人一虎从此相依为命,虎崽很通人性,知道人类妈妈辛苦
,时常上山猎些山鸡野兔贴补家用。而此时,有猎人看到一群灰狼中有一只“白狼”,
甚是灵巧,将猎人的机关破开,带着狼群到村中大肆劫掠……
那狼儿被老母认领回家,进入人类社会之后又会怎样呢?
“好了。”晶晶在于扬的手背上打了一个漂亮的结,“至少三天不能沾水。”她
呼了口气。
“噢,”于扬笑了笑,“谢谢你。”
女孩摇了摇头,“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她带着三分嗔怪地道。
于扬垂下了头,并不答话。
晶晶也是香港女孩子中少见的腼腆,见于扬不答话,自己也更没了话题,交握着
双手走到了舷窗边。
静谧的空间中暗暗的流动着些一样的气息。
于扬蹲下身,拢起地上沾着血污的脱脂棉球和海绵,然后端起装着血水的面盆。
“哎,不要!”女孩虽然站在舷窗前,背对着于扬,但是却时刻关注着他的,听
到声响,忙抢了过来,“伤口要迸裂了!”她急叫道,“我来!”
血水在两人的争执中,蹦了出来,在晶晶雪白的长裙裙摆上开了朵粉花。
女孩看了看自己的裙摆,吸了口气,才道:“又不是你的错。没关系啦,我其实
已经穿腻了这件裙子了。”
于扬怔怔地看着裙摆,忽然从桌上拿起剪刀,蹲跪在地上,将裙子从膝盖以上三
分处剪开,一把将下面的摆幅撕掉,露出藏在里面的两条纤长健美的长腿。
女孩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新”短裙以及两条美腿,有些不知所措似的。
于扬的双眉微微一蹙,随即展开,然后,他仰起头来,凝视着女孩的眼睛道:“
你的腿很长,很漂亮,短裙很称你。”
那瞬间,女孩的面上闪过了一种极微妙的表情,说不出是喜是嗔,眼神却是迷乱
的。她半张了口唇,想要说什么,然而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晶晶,吃早饭了。”走廊里,一个声音稍稍沙哑的招呼夹杂在银铃般的笑声中
传了进来,紧接着,舱门“吱”的一响,却是那个叫做小曦的女孩推门而入。
晶晶蓦地退了两步,“裙子脏了……坏了……”她解释道。
“我先走了,谢谢你。”于扬站起身,走出舱门。
小曦诧异地看着这两人,眼中似乎尽是疑问,侧了个身给于扬让了路。
舱门还是虚掩着,地上的血点却已经被船员拖掉。
越是接近自己的船舱时,于扬的脚步越是迟缓。他想进去,但他又害怕。
不过,从他说“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这句话起,就应该已经不同了。
他不一样了。
深吸了口气,他推开门。
房间内还以一样的凌乱,血迹,点心,碗碟的碎片,水渍,还有卧在床上的狼。
看到这跟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的凌乱痕迹时,于扬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了一丝异
样的光芒。
他的脚步略微一滞,紧接着疾走了两步,然而却又猛地刹住了身子,站在当地。
稳住自己之后,他听到床铺上粗重的呼吸声。
于是,略一思忖,他转身出了舱,仔细的锁好了房门,去享用早餐。
三天的船期并不长,下船的时候,狼被扔进轮椅里,身上只是裹着那张被单。所
以小曦跑过来的时候,诧异地盯着他看。
“你找我有事么?”于扬冷冷地问。
“啊……哦,”小曦的目光这才从狼的被单上转移了过来,“这是晶晶的电话号
码,你的呢?”她伸出手来。
于扬就真的在她细嫩的掌心上签起了字,签完,他看了看狼。而狼由始至终都只
是闭目养神,根本都不理会周遭的人或事或者目光。
对即将到来的陆地有种难言的归属感。于扬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直到被狼领养
。
这里是香港。
两室一厅的旧房子大约要几十万,于扬不是现在拿不出这笔钱,只不过他还没成
年。回到了香港岛之后,他便恢复了五年前在孤儿院中的身份:孤儿,于扬,十七岁。
他有监护人,只不过监护人瘫痪在床。
房东太太人很不错,见于扬年少,而监护人又病重,即时决定减租到每月3500,
说完,还以很怜悯的眼神看着于扬,叮嘱他闲了可以去她家中搭伙。
于扬腼腆地道谢,客气地将她送出门外,然后,用手机联网。
他有几封email。找出张白纸,他把信件内容誊写在纸上,刨去数字,十个字一
行,然后将找出的数字两个一组当作坐标,找到对应的字词。
三个委托中只有一个是在香港的——在旺角,要过海,稍微麻烦了点,不过总比
日本、法国的要好。
他打着了火机,看着手中的白纸在火光中化为灰烬,然后,他打开卧室门,将视
线定在了狼的身上。
这几天狼都一直穿着那张被单。他当然知道于扬不是穷到了买不起一件睡衣。不
过他也没要求过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一切要求都会被驳回。其实现在自己还在乎什
么?一件衣服?别逗了。如果真的需要什么,那只有了结。
吸毒的感觉确实是飘飘欲仙,犯瘾的时候却真的生不如死。
如果当初真的一枪崩了他,他心里会很歉疚——不管他把于扬教成了一个多么出
色的杀手,但是这孩子也只是一个杀手,一只跟狼自己一样的野兽——然而当他痛痒难
耐,有如身处永无休止的水深火热之中时,他不能不恨!
那目光不冰冷,也不空洞,可是于扬却偏偏就看不出来其中到底有含义。不过这
几天他设身处地揣度狼的心思倒也不难明白一点,那就是,他肯定很想死。然而眼下四
肢瘫痪,他动一动都是奢望。有一种死法倒是只需动动嘴,可惜却太不可靠。除非他知
道于扬会离开许久,不然咬舌自尽对于扬来讲是很容易救治的——他会不会很后悔,教
给于扬刺穴止血的法子呢?
因此,于扬并不打算让狼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又会去多久。而上一次狼的脱水却
还是让于扬心有余悸。他有点犹豫了:旺角,真的不算远,但是踩点到动手需要多长时
间,他自己心里也并没底。
狼不是头一次看到于扬困惑的目光,“要离开很久吧。”他说。他想他大约能猜
得到于扬在想什么。之前那一次脱水只是休克,但却让狼的元气大损,而这些日子以来
一直都没能恢复的羸弱身体,再一次脱水的结果就很难保证了。可是于扬若是准备了食
水给狼,狼就不难判断他将离去的时间会很长。
妈的!于扬狠狠地在心中骂道。
“你动手还是我自己来?”狼悠然笑道,“现在要说再见吗?”
这样的日子,大约,到头了。
再见?于扬心忽然一颤,他看着狼,发现自己真的不喜欢听狼说话,非常不喜欢
!“你忘记了,”他冷冷地道,“其实我并不是没法子阻止你的,尤其在我已经厌倦了
你的声音的时候。”
狼的面色一变,看向于扬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难以抑制的恨意。
于扬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极致的快意里参杂着极致的痛。
现在狼所剩的,大约也只有余生俱来的五感吧,而五感之中,狼善能利用的也就
是口而已。失去了言语能力,他会不会就像个活死人一样?
可是于扬能对他说“只要你保证不死、不会做任何企图伤害我的事情,我就不会
再剥夺你任何东西”吗?
他还不够白痴吗?!
放任不知在思量什么的狼独自坐在客厅里,于扬走进自己的卧室。
那个网站名字叫做造梦,里面有许多古怪的人,这些人可以满足你任何恶毒的梦
想,只要你有足够的钱。
于扬是其中的一个,他的职业是杀手,而且是个威望度颇高的杀手。一年半前,
狼带着他在这里注册,他从未失过手——即便失手了也没人知道,因为狼在他身后。
造梦里还有其他一些出卖自己良心的人,比如说……不道德的催眠师。
“催眠能使人产生错觉,失去某些部位的控制权和知觉吗?”他问。
“没问题。”对方回答。
“必要的时候,能恢复吗?”
“也没问题。”
“那你来吧,我在香港。”于扬不想真的割掉狼的舌头,因为他不能确定自己会
不会后悔。而如果他后悔,狼是不可能给他长出一条新的舌头的。自己真的永远都不想
再听他那沙哑独特的声音了吗?如果那声音能够说些不是那么刻薄,不是那么残忍的话
语呢?如果……
“二十四小时之内,我跟你联系。”
是他逼我的。放下电话,于扬对自己说,是他在逼我,他一直逼我!
狼总是这样,他堵住了所有的出口,逼着我往唯一的那一条路走,逼得我喘不过
气来……于扬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慢慢蹲在地上,直至蜷缩在卧室门后的墙角里,就
像在母体中的姿势一样,就这样,似乎能得到些温暖,能感到安全。
他在地上度过了长长的一夜,天亮的时候拉开门,看到狼木然靠在轮椅背上,先
时那种愤怒怨恨的眼神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于扬看惯了的毫无表情。虽然刚听
到的时候心中很是挣扎了一番,不过现在狼显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好吧,现在于扬
在慢慢接手二人之间的控制权,他承认。
于扬撤回了望向狼的目光,他担心自己会流露什么不该让狼看到的神情。打开大
门,走出去,他会做饭,但是入住的头一天,他们并没来得及采购。
街口就有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他拿起一盒泡面的时候,想起狼很久都没吃
过一顿饱饭了。他忽然想煮些好东西给狼吃——催眠之后,狼的咀嚼将受到影响,因为
那时,舌头在他的意识中,应该是个不存在的东西。
蓦地意识到自己是在心疼狼的时候,于扬吓得手中的东西掉落了一地!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我已经到了香港,你在哪里?”
“这么快……”于扬有些发怔,“到北角的丽东轩,我订了房间,1205。”在搬
过来之前,他们就住在那里。他记得自己儿时所在的孤儿院就在北角的,可却没勇气去
看。
对方哈哈笑了起来,“怎么你还嫌我快?好吧,等会儿见。”
这个催眠师比一般从事黑暗职业的人要活泼——他的话比较多。
而他的人看起来比他的声音还要年轻,棕发,碧眼,瞳仁的颜色比常人要淡得多
,看多了两眼,于扬骇然地发现自己竟然很难移开视线!
“就是你?”
直到对方微笑着眨了眨眼,于扬才得了解脱般地扭过头,深深的呼吸了几次,他
强压下剧烈的心跳:“舌头。夺走他的舌头。”他冷冷地道。
催眠师看了看隔壁紧闭的房门,转过头来,“你比你看上去~~~”他轻轻地摇了
摇头,两根指尖从于扬隽秀的下巴上划过,“要残忍的多~”动人的声音之中带着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