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离开你——吉琉璃

正常的家庭，我还是你的监护人，会负责你成年前的一切费用。」

随便摸摸浅浅的头，那时的穆凯满心都是凌轩，根本没有留意孩子的异常。他并不知道，那夜的浅浅僵坐在餐桌

边，直哭了整整一夜。

分别的时候，浅浅将这半年和凯的照片小心整理出来，红着眼睛交到了对方手中，「凯，不要忘了我，还有你要

一定回来。」

目送消失在路口的汽车，穆凯觉得在转身的瞬间心里分明有什么失落了，那缺了的小口嗖嗖透着冷风。他转身抬

头，发现半年来欢笑声不断的宅院，也格外寂寞起来。

第二天的同一时间，一架从利物浦起飞的飞机，将穆凯带离了英国。

可是如今，这个孩子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穆凯有些懊恼，怎么会忘记那个总是用信任目光追随自己身侧的孩子呢？

原来，浅浅在那夜的酒吧间，就已认出了自己。他一直在那里等自己么？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刚刚回来？

而这五年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么？

努力读书，提前进入圣伯伦大学；和自己攻读一样的专业，拼命跟随到同一位导师。

甚至，被喝醉的自己莫名其妙当成了MB。

可是那天如果不是自己彻底忘记了浅浅，事情不会发展成现在这种局面吧。

穆凯觉得胸口一阵憋闷，有些发疼。

那天夜里，被自己当成MB压在身下的浅浅，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当初那么乖顺的孩子，怎么会有那般的烟视媚行？

这五年来，浅浅究竟过得好不好？他从彼德家离开之后，又是怎么生活的？

更多疑问伴着那些异样清晰起来的记忆，每一个都纠缠住穆凯，让他无法安宁……

「谦，请你中午抽空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穆凯走过去，拍了拍谦的肩膀，走出了教室。

距离彼德打来电话，已经过去三天。穆凯一直懊悔不已，如果不是他忘记了谦，他们会在错误发生之前就已经相

认。

那个疯狂的夜晚，噢，天啊……

突然，门被敲响，穆凯回过神来，「请进！」

浅浅出现在门口，「你找我有什么事情？」疏离的口气里藏不住紧张和防备。

穆凯主动绕到少年身后关了房门，回到他的面前站住。浅浅下意识退了一步，抬起头来盯住穆凯。

「我不会伤害你了。」穆凯试图将手放到对方肩头。

「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你？」脱口而出的反驳，浅浅再退一步。

穆凯放柔了声音，「我们非要一直这样便扭的相处着么，浅浅？」轻轻的两个字，再次从穆凯口中说出，前后已

经隔了整整五年。

「浅浅，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呢！」穆凯的语气显然不如他想的那么自然。

浅浅像被一道闪电劈中，只能怔怔地任凭穆凯将他搂到怀中。

为了这再次的相见，他曾经无数次的遐想：

每一次他都会想象，究竟什么样子的场景，能配得上这五年间的思念？凯会轻轻拍打自己的头，说『你长大了』

一类的话，或者干脆一把抱住自己？

可是事实……

少年那种心碎的表情，让穆凯无法不后悔自己的作为，「对不起，我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你来。」

穆凯满是歉意的口吻，几乎让浅浅落下泪来，「浅浅，一切都是误会，请你原谅。」

能责怪他么？那只会让他讨厌自己和更加逃离自己吧？不需要练习，他已经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凯，你

终于回来了，我真高兴。」

穆凯在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真想大声说，把那晚的事情忘记吧，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们可以的。

可是穆凯终究不能开口，他不能这么残忍，他只能努力做出弥补，「浅浅，搬来跟我一起住，我来照顾你。」

有着各自不可言说的目的，怀着心事的两个人，就这样重新生活在了一起。

时间没有逆转，只是五年前朝夕相处的时光，又一次回到了浅浅和穆凯之间。所不同的是，无论是浅浅，还是穆

凯，都在用一种完全不同的心情来经营这段日子。

早晨，浅浅踩着动物毛拖鞋来到餐厅。

「浅浅，你起来啦？」

烹调台前晃动的背影，好眼熟啊。

「快点过来吃早饭，一会还要去学校呢！」

穆凯竟然在煮东西？浅浅吓了一跳，揉着朦胧睡眼，看着正在热牛奶的人。可是，摆在面前香气四溢的煎培根和

嫩黄流油的荷包蛋，是否定浅浅怀疑的最有力证明。

「发什么呆啊？」穆凯咬了一口烤土司，笑了起来，「我手艺不差的，你尽管放心吃好了。」

「从来没有见过你烧饭啊？」

「哈，我十几岁就来这边，不会照顾自己怎么可以？」穆凯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浅浅此刻的表情像极了当年凌

轩，所以就下意识给了一模一样的回答。

「说得也是。」金黄色的蛋液糊了满嘴，浅浅努力打探着穆凯的一切，「这公寓也是你自己的。凯的家族很有钱

噢。」

穆凯笑了，「反正不会饿着你就好，我也有薪水啊。」

浅浅心里甜蜜蜜的，凯在养他耶！好像亲密爱人哦。

穆凯一面在露台上浇花，不时探出头来催促一遍浅浅，「你吃东西怎么还是这么慢，要迟到了啊！」

能够见到这么家居的凯，应该只有自己吧。想到这个，浅浅高兴极了。

带着一天的好心情上完课，浅浅从最后一堂课的教室出来，就直奔穆凯的办公室。他们早上已经说好，晚饭前要

去大采购。

穆凯坚持要给浅浅添置东西，其实是他有讨厌一个人逛商店的习惯，加上家里老早就要购买的物品，整整列了两

大页的购物单。

商店的精品柜台前，浅浅一个箭步冲上去，回头朝穆凯猛招手，「凯，快来看这些酒具！」

柔和的灯光下，银质托盘里，静静摆放着一套捷克的维多利亚蓝刻金边水晶酒具。中央的细颈酒壶，浅蓝色的基

底上镂空出连绵的菱形花纹，隆出的瓶体像钻石一般打磨出无数个折光面。圆柱瓶塞的顶端，站立着一个栩栩如

生的黄金天使，拿着小小的金弓箭。围绕在周围的六只高脚酒杯，除了雕刻着跟瓶体相同的花样，靠近杯口还有

一圈金色的蔷薇蔓藤，银色的露珠花样点缀其间。整套光芒熠熠的酒具，在玻璃陈列柜里的淡金色灯光照映下，

仿佛一位被雍容的贵妇们簇拥着璀璨华贵的女王，站立在金碧辉煌的舞宴大厅上。

「好漂亮啊！」趴在玻璃橱壁上，浅浅彻底被这套酒具迷住了，发出叹息一般的赞美。如果买来送给凯，他会开

心么？

穆凯看着发呆的浅浅，笑笑招呼店员过来，「请帮我们包起来。」

浅浅慌忙制止，「不用了！」

穆凯不解，「你不是很喜欢么？」

浅浅直起身体，笑容里有几分羞涩，「如果要买，我也要自己来。」

穆凯有些莫名其妙，但也就不再坚持了。再看看那个价钱，他猜浅浅不过是替他心疼钱——如果真要浅浅去买，

的确很难负担阿。

两人购完物出来，刚走几步，穆凯突然一把拖住浅浅，拔腿就往马路对面冲去，目标原来是街角的一家甜品咖啡

店。将浅浅按在外面的凉棚小圆桌边坐下，穆凯进去店里，自己挑了一盘子爱尔兰芝香烤薄饼和一大壶蜂蜜红茶

出来。

「啊，蜂蜜红茶！」浅浅连忙端起杯子大大喝了一口，「呃，太甜了！你放了几勺糖阿？」

「不好吃么？」穆凯注意到浅浅皱起的眉头，「年轻人都会喜欢甜食吧？」

「凯，不要把自己说得像个老头，你才不到三十好不好？」浅浅无奈：他是很喜欢甜食没错，不过也不用这么甜

吧。

穆凯失笑，自己是从什么时候，不自觉地拉开了跟浅浅的年龄代沟？会跟浅浅这么和谐相处，也是因为害怕回来

之后，就一直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的那股寂寞吧。

吃过晚饭，书房里，穆凯在电脑前给朋友们发信件。

忽然，浅浅从门缝里探进来半个脑袋，「凯~~~~」

停下在键盘上敲击的十指，穆凯抬起头来，看见浅浅神神秘秘的蹭了进来。

「统筹学里，老师讲的第五定律是什么？」

原来是来请教问题的，马上就要考试了，难怪这家伙整天关在房间里不出来。穆凯稍作回忆，「嗯……『在最短

时间内获得最大效率』，应该是这个吧。」

浅浅窃窃笑了起来，「是这样啊，那我就没记错啦！」

穆凯反应过来，有些奇怪，「统筹学不是你们年级的课啊，你在自学么？」

浅浅笑了起来，又蹭过来几步，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凯，我们可都是学经济的啊！」他故意拖长了音调。

穆凯不明所以，「我从没怀疑过不是。」

「既然老师都讲了，办事要有效率，所以……」浅浅抓起穆凯放在桌面上的手，「我就实话实说了！」

穆凯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浅浅作势吸了一口气，「凯，请告诉我『微观经济学导论』的考试题目吧！」

「呃？」穆凯一愣明白过来，抽回了浅浅握住的手，狠狠白了对方一眼，「不、要、开、玩、笑！」

浅浅似乎下定决心要穆凯漏题，死缠烂打起来，「凯，稍微泄点题，不会怎样啦……」

「绝对不行，这是老师起码的素质！」

「不过是助教而已啊……」

「快回去自己复习！」

……

看着穆凯越来越生气的样子，浅浅在心里偷笑。像这样拉拉扯扯、吵着小嘴，可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啊。

题目最后当然是没有泄露，穆凯甚至删除了电脑里的相关资料，坚决不给浅浅作弊的机会。可是考试出来的成绩

，却叫他哭笑不得。

「你是故意耍我？」穆凯拿着科目成绩，大声质问浅浅，「年级第一对你来说，早就胜券在握！」

浅浅撑坐在窗台上，晃动着牛仔裤下包裹得笔直的两条腿，一脸无辜地辩解着，「没有啊，我每一科考得都不错

，轮到你的科目，当然要超水平发挥啦！」

穆凯直恨得牙痒痒，这个小子还真不是在夸口，可是他明明有实力完美过关，干什么还要害自己陪他浪费掉那么

多时间！

这时，珍教授推门进来打断，「孩子们，你们看样子相处得很不错啊！」

穆凯连忙起身招呼，「老师，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珍教授早已回国，却是第一次过来穆凯的助理办公室。她笑眯眯地接过浅浅端过来的水杯，「因为有事情要拜托

你们两个，难得谦也在啊！」

「你们应该还没忘记，每学期每个系都有一次学生课题汇报吧？」珍教授说明来意，「今年凯回来，我希望你们

组队参加。」

准备的时间只有两周，并不充裕。而其他学院，有些早在数月之前就已经开始预备。这样一来，对于浅浅和穆凯

，情况显然有些紧迫了。

得到图书馆的特别使用许可，浅浅就被一大堆学科材料包围得哀哀惨叫，「老师往年都不会参加，今年干什么这

么积极？」终于，他忍无可忍的喊到，「我宁愿不要什么名次，我更珍惜我的睡眠！」

穆凯抱着另一叠刚刚从书架上抽出来书籍，走到浅浅身边放下，伸出手来毫不留情的给了他一个爆栗！

「凯，你好粗鲁！」浅浅哀怨地瞪他。

穆凯不理他，径自走到对面位置落座，开始认真翻看起来。

「凯，我们出去兜风吧。」安静了半个小时，浅浅将面前的资料一把推开。

穆凯纹丝不动，继续翻书。

「凯……」

「闭嘴看书！」这小子觉得激怒自己很好玩么？

「我要吃东西！」浅浅嘟着嘴，他知道穆凯一定看得见的。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终于按捺不住，穆凯已经压低的吼声，在夜半时分的图书馆里，还是分外响亮。

浅浅得意的笑了，「可是人家讨厌被关在这里啊，肚子好饿啦！」

「不是吃过晚饭才进来的么？」穆凯索性合上书本，看看他到底要耍什么花招，「你说吧，到底想干什么？」

穆凯盯着浅浅，他恍惚间觉得：面前的这个少年，会是个麻烦的对手。

浅浅大大方方站了起来，拎着书包转身就走，「我讨厌这种比赛，不想参加，要先回去睡觉。」

「只是如此而已？」穆凯不着痕迹将他拦下，因为习惯而微微眯起了双眼，深眸中闪过一丝光亮，「这不像是你

会说的话，浅浅。」

「凯，你们都说，这是老师为我争取的机会。」浅浅琥珀色瞳孔里，有光点在跳动，「那么，如果我主动提出放

弃，是不是就可以了呢？」

穆凯真的生气了，「浅浅，不要胡闹，这是多难得的机会！」

浅浅也不再笑了，他定定看着对方，「凯，你有多了解我？」清凉的夜风，从图书馆四面的大玻璃窗上吹了进来

，掀动着书桌最上面的几页资料。

穆凯语塞。

浅浅低下了头，面上的表情被垂落的长发遮住，「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你们从来不问我想要什么，我只想、只

想……」只想待在你的身边。可是这样子的话，我现在就算是说了，也会被你取笑吧？

「凯，答应我一个要求吧。」浅浅似乎改变了主意，「如果你答应，我一定会赢。」

「不可以是违背原则的事情。」穆凯做了难得的退让。

浅浅伸手用小指勾住了穆凯的，大力摇晃起来，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定下心来的浅浅，工作起来十分卖力。阅读和整理资料的过程，他的效率，连当年有经济系奇才之称的穆凯都自

叹弗如。这样的天才居然说自己不会读书？！穆凯不是不无奈的。

随着比赛的临近，浅浅开始废寝忘食，常常通宵达旦。那种越来越不要命的架势，让穆凯在深受震撼的同时，更

对这个孩子刮目相看。

两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穆凯和浅浅走进了主会场。

轮到经济系，浅浅出现在演讲台前，一身黑色正装，雪白高皱领衬衣上的深蓝色领结，增加了几分男性的成熟气

韵。

热烈的掌声中，他深深一鞠躬，开始了第一部分的陈述，「犹太人占世界人口约0.3%，却掌握着世界经济命脉。

犹太人占美国人口的3%，而美国的百万富翁中有20%-25%是犹太人，在美国的犹太人家庭的平均收入是美国人家庭

平均收入的一倍。在全世界最富有的企业家中，犹太人占50%以上。获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经济学家中有20%是犹太

人，因而历来犹太人是名副其实的世界商人……」

穆凯站在幕布后，那是离发言中浅浅最近的地方。金色的聚光灯下，浅浅每一个表情、每一个手势，都是那么清

楚地映在眼底。

这一刻，连穆凯自己也没发现，已经被他深深吸引。

『这个孩子，真的已经长大成少年？』这种想法反复出现在穆凯的脑海里，不可遏制。

「凯，你有多了解我？」

当浅浅这么质问自己的时候，那一刻，穆凯没有立刻回答，那是因为，他真的答不出来。五年里，穆凯将全部心

思都花在了凌轩身上，可最后他还是无奈放手。却在同时，又错过了浅浅的成长。

这个孩子，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慢慢成长……终于蜕变成今天演讲台上众人瞩目的少年！

是的，他想要照顾浅浅。不管是弥补或是在乎，在这一刻，他在内心决定，从此都不再随便离弃这个孩子。

比赛的过程很顺利，浅浅毫无意外的赢了。

穆凯接过少年手里的奖杯，「我们要去哪里庆祝？」

浅浅拉下领结笑了起来，「去喝酒吧，庆功总要喝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