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月来,种种以前被子健忽略的生活细节一件一件的被他发现,哪一样都像锥子一样刺著他的心。当他把洗好的衣服放进衣柜,孩子们的橱子里花花绿绿的丰富又可爱,他自己的也是满满当当。只有到了子明那里,一个橱子里装了一年四季的衣服,子健数来数去就只有那麽几件,有些还洗得发白。每次张罗著买衣服的都是他哥哥,可又有几次他给自己买过衣服。
子健打定主意,这次孩子们放假,他一定要带子明出去玩玩。在子健的记忆里,小时候父母很忙基本没有机会带他们出去,而长大之後子明更是没有机会出去旅游。子健努力的调整日程安排,终於挤出了五天时间。
在孩子们的雀跃声中这次难得的旅行开始了,子明的身体不能剧烈运动,子健就选择了附近的海滩。孩子们可以游泳玩沙子,子明也可以在沙滩上散散步,晒晒太阳。经过四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到达了目的地,当晚孩子们就吃了海鲜还在沙滩上跑了几圈。
子明路上有些昏车,到了宾馆就先睡了,子健见他的脸色不好也不敢离开,一直守在身边。子明一直心慌慌的气短胸闷,以为忍忍就会好,谁知到了半夜,他甚至连喘气都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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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以防万一,子健带了些急救设备,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这是子明第一次发病,子健心里沈痛的不是现在哥哥痛苦的样子,而是想到这样的痛苦今後会一再上演,越来越频繁。
天色接近拂晓的时候,子明痛苦之极,不但呼吸困难还不停的呕吐,子健无可奈何只能拥著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给他按摩帮他顺气。此时的子明唇色青紫脸色灰白,厌氧的状况明显,子健该用的药都已经用了,这时候只能靠子明自己撑了。
迟来的药效慢慢的发挥了作用,子明颤抖的身体逐渐平静下来,甚至开始有了些睡意。子健一直抱著他,不敢惊动分毫。孩子们起床後,看著子明鼻子里插著氧气管都惊愕不已,子健示意他们轻声慢语,还让他们自己去餐厅吃饭。
孩子们吃了饭回到房里不安的围在子明的床边,被这样围著有碍於周围的空气流通,子健就骗他们说子明只是感冒,还赶他们到海滩上玩。孩子毕竟是孩子,只要玩得高兴了,就什麽都不记得了。
可怜的子健又要看著沙滩上的孩子们又要照顾床上的子明,分身乏术苦不堪言。下午的时候,睡了大半天的子明醒过来了,子健喂他喝了几口粥,见他还难受得厉害也不敢勉强,帮他调整了身後的枕头,让他坐靠在床上。
孩子们玩累了回来,子明打掉子健正在按摩的手,强打的精神跟孩子们说话,孩子们也为子明的感冒好了,心情上更加无忧无虑了。
晚饭吃的是孩子们喜爱的牛排,为了不让孩子们察觉到异样,子明就让子健扶著,坐到餐桌旁和孩子们一起用餐。牛排,面包,沙拉,各式各样的菜色摆了满满一桌,可哪样子明都吃不下,亏得子健给他盛了碗蔬菜汤,要不然他非得干坐著不可。
勉强吃了一餐饭,子明被子健拖进浴室时,已经站不住了。子健给他脱了衣服,洗了澡,趁著孩子们不注意再把他抱回床上,插上氧气,打上吊瓶。子明晕晕沈沈的,除了用力的呼吸外,再无暇顾及其他。
当晚子健又是一夜未眠,子明睡了半天晚上再没睡意,身上的病症又是时好时坏,这样的状况子健怎敢睡觉。天亮後,孩子们问子健今天可不可以去水族馆?熬了两个晚上,子健的眼睛已经能和兔子一拼高下。子明替他跟孩子们保证,今天不行,明天一定去。
孩子们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拿著小桶小铲子到沙滩上玩去了。子明吃了药躺到床上闭目养神,子健看他脸色不错终於也放心的睡觉了。下午孩子们闹著要下海,子健只好又带著孩子们到海里去游泳。
孩子们在海里玩得高兴,子明憔悴的窝在床上独自忍受著疾病的折磨。夜再次降临,孩子们玩累了都睡了,子明难过了一天,注射了安眠剂也进入了梦乡。那晚子明因为胸闷又惊醒了两次,两次都在子健的照顾下再度入睡。
今天是他们在海滩的第四天,再不去水族馆就来不及了。子明的身子才刚好一些,根本不能下床,虽然子健有十万个不情愿,可还是在子明的催促下,带著孩子们去水族馆了。各种各样的海洋动物,让孩子们兴奋非常,可子健的脑子里全都是子明,什麽也看不下去,怕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出事。
晚上回到宾馆,孩子们围在子明的身边叽叽喳喳,子健看他说说笑笑的样子便知道没大问题了。子健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子明病情的好转而好转,明天是他们这次旅行的最後一天,而他的哥哥却一直病著,别说是出旅馆,就连床都没下过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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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明见弟弟整个晚上都郁郁的没有精神,晚上趁他给自己按摩时便问他说:“你怎麽了,是不是累到了?今晚上早点睡吧!”
“我不是累了,这次出来你一直都在生病,也没好好玩,咱们再多待几天吧!我一会儿打电话回去,让他们改一下手术时间!”
“别啊,其他人还要在医院里上班的,大家好不容易抽出的时间!”
子健的鼻子酸酸的,他哥哥今後旅行的机会不多了,这次为什麽会变成这样?後悔也是一种无法医治的绝症,它会让人痛得剜心刻骨,却无计可施。“就这样回去我不甘心!”子健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子明转过身,拍了拍子健的腿,笑著说:“我们明早起来看日出吧!我写过很多次海上日出,但还没亲眼见过呢!”
“好,我去上闹表,五点应该可以吧?”子健突然来了精神。为了能保证子明能看到日出,他又跑去服务台,向他们咨询明天的天气和日出的时间。
子健惦记著日出,整晚都没睡好,四点刚过就爬起来了。那时的天空还是一片混沌,子健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密切的关注著天色。到了五点半,子健叫醒子明,给他披上衣服,带他到阳台上看日出。
起初的暗淡稍纵即逝,各种鲜豔的色彩陆续登场,色彩斑斓得目不暇接,一个不注意,蛋黄般的太阳就从海面上蹦了出来。子明不禁感叹:“大自然果然鬼斧神工,再精彩的描述也不入亲眼所见!”
“精彩的地方多得是,你好好保养身体,等有空我们再去山上看日出,那又是另一番感觉!”
“呵呵,那是什麽感觉?”
子健笑而不答,神秘的说:“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
子明和孩子们在沙滩上玩了半天,这珍贵的半天是全家人最开心的,中午吃过午饭,他们就不得不回家了。归途上,子明服了晕车药一直在睡,孩子们玩够了也歪倒在车里小憩。子健尽量稳的开著车,遗憾成了这次旅行的主旋律。
回家後的几天,雨舒来接孩子们,说要带他们出去玩。在孩子们整理行李的时候,子健跟雨舒说了子明的病。待子健说完,雨舒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抽了七八跟烟。盯著满地的烟头,雨舒问子健说:“他就能再活5到10年吗?他说不去做手术你就由著他吗?”
“换心後还是无法正常生活,修复术的难度太高,无论如何现在都只能拖著!过些年等他到了不做手术不行的时候,我会想办法去学那个手术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子健声音中带著哭腔,这让雨舒很难受,责备他道:“子健你也不小了,怎麽还动不动的就掉眼泪!事到如今你还准备缩在你哥怀里等他保护你麽?你要是还带点种,就想办法把这个家挑起来,让子明安心养病!你如果需要帮助,就直接来找我,不要再惊动子明!”
子健含著泪点了点头,道:“我想尽量多的带哥哥出去转转,再过一两年,他恐怕就真的哪也去不了了!我不想让他这辈子太亏!”
雨舒站起来,道:“好,这事儿我会帮你的!孩子们应该都准备好了,我先把他们带走了!今後的事你自己看著办,别再哭哭啼啼的,是男人就该把责任扛起来!”
在雨舒的心里,子健一直就是小鬼一只,在子明的溺爱下,心智和年纪拉开得越要越大,不知道子明的病能不能成为一个契机,让子健快些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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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舒因为子明的事郁闷了很久,他不明白老天爷为什麽就不能给子明好日子过。旅途过後,雨舒送孩子们回家,偏巧赶上了子明发病。子明痛苦不堪的样子吓得孩子们嚎啕大哭,雨舒拥著他们,自己身子却也不禁发颤。
一阵忙活後,子明缓了过来,子健拉著大家离开卧室,让子明好好的休息。来到书房,子奚和旭扬哭著抱住子健,一个劲儿的问子明会不会死掉,小帆则是一个人安静的站在旁边不知心里在想些什麽。
子健再一次和孩子们说了子明的病情,并许诺说子明不会死掉,会永远和大家在一起。有了子健的保证,子奚和旭扬渐渐平静。雨舒临走的时候,拉子健出来送他,避开了孩子们,雨舒让他实话实说,为什麽子明会频繁的发病?
子健苦笑了一下,道:“这次是意外,是他自己不小心吃错药了!”
“吃错药?”雨舒万分错愕。
“他每次都要吃好几种药,以前都是我给他配。前几天他说要自己弄,我见他没搞错,就放心了。那些药昨天就吃完了,今天他自己再配的时候拿错了药瓶,错把安眠药当成了保护心肌的药,一天吃了6片安眠药,心脏自然会受不了!”
“那你为什麽不把安眠药的瓶子拿走?”雨舒责备说。
子健为自己辩护:“安眠药他有时还是会吃的,我也没料到他会拿错自己吃了10年的药!”
“你这是推卸责任!”
“我没有!”
“没有?不论如何,子明出了事儿你就要负责任!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推卸责任!你什麽时候见过子明推卸责任?你爸妈去世的责任他担了,你变成这样的责任他也担了!难道那些都是他该承担的?”
雨舒的话犹如棍棒,无情的敲打著子健,以至於雨舒离开很久之後,子健的脑子里仍然不停的回响著刚刚的那几句话。
子明睡了一整天,苏醒後见子健若有所思,便虚弱的问:“你怎麽了?”
子健带上听诊器,仔细的给子明检查了一番,确定没事後才答话说:“昨天雨舒送孩子们回来了,你发病正好被他看到了。然後我就被骂了,他骂我没照顾好你!以後配药的事还是我来吧。”
子明莫名其妙,这几件事怎麽被扯到了一起?
“你知不知道自己吃错药了?”
“啊?”
“你昨天吃了6片安眠药,所以发病了!”
子明的脸爆红,不好意思的悄悄往上拉著被子企图盖上自己的脸,他从来没这麽丢人过。
子健托著腮问:“你来说说案发经过吧!”
子明稍稍的回想了一下道:“我配药的时候好象是有些不专心!”
“你做啥了?”
“看书了!”
“你要是不重视吃药的事儿,以後就都让我来做!这种事是绝对马虎不来的!”
子明十分不好意思,一个劲儿的赔笑。知道子明不是有意的,子健也不再纠结,他担心子明是故意寻死,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真不知道以後要怎麽办。
目睹子明发病後,孩子们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不少。子奚学著帮著子明择菜,吃过饭还会主动去洗碗。旭扬也学著自立不再成天爸爸爸爸的没完没了,就连生病的时候,也强忍著眼泪独自躺在床上,不再哭著往子明怀里钻。小帆更是捧起了医书,开始了学习。
孩子们在经历了最初的不安和沮丧後,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快乐。子明依然在他们身边,只不过就是躺在床上的时间多了一些。这一家人在找到了新的平衡点後,继续著幸福而有条不紊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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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舒也没忘记子健的请求,时常找子明一家出去玩,春天赏花秋天赏月,尽管旅途都不长,但大家一起的时光总是愉快的。孩子们的笑脸给了子明极大的安慰,他最担心的莫过於因为自己的病而给孩子们宝贵的童年抹上阴影。
为了让子明安心,子健就设法让他和孩子们相处得更快乐一些。他曾经带著家人一起去电影院,但那里密闭的环境实在不适合心脏脆弱的子明,於是子健就在家里装了迷你影院,让孩子们跟子明一起在家里看电影。
孩子们捧著零食围绕在子明身边,丝毫不用顾及他人的又吃又笑,看到感动地方有时也会痛快的大哭一场。子明并不太在乎影片的内容,孩子们明媚的笑容绝对比电影更吸引他。
在子健的精心照顾下,子明的病情恶化得还算缓慢,孩子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去接受坐在轮椅上的子明,带著氧气罩的子明和苍白憔悴的自明。每到秋冬季节,子明的病情都会更严重一些。
长期的卧床缺乏运动加重了子明的腰伤,再加上年轻时落下的风湿病,一到冬天就会发展成全身的肿痛,进而恶化心脏的病情。这种数病并发的毛病是医生最头痛的,顾东顾不了西,顾上顾不了下。
为了照顾子明,子健就自己办公室里加了一张床,方便他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子明。求其是在子明身体不好的时候,子健是决不会让他自己一个人的。也因为子明的缘故,子健不得不推掉一部分工作,有时还需要小帆来帮忙。
时至今日,小帆已经学医3年了。起初只是为了了解子明的病况,後来在子健的引导下才开始系统的学习。小帆的老师们早已习惯在他课上看些奇奇怪怪的书,但10岁孩子看深奥又枯燥的医书,还是让他们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
更让老师们震惊的是子健竟然到学校去给小帆请假,希望他能在家里帮忙照顾诊所。老师们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满脸稚气的小帆,实在不敢相信这麽个小东西竟然能给人治病!在子健的再三请求下老师们只能告诫说,小帆的缺勤天数不要超过一个学期的1/3。
於是小帆就在子明身体最不好的时候,留在家里不去上学了。而他在诊所里的主要工作就是帮子健看病历和照顾子明。一份病历在小帆诊断完後,子健会再看一遍,不足的地方再补充一下,这样就能省去他不少的时间。子健在做手术的时候,小帆就代替叔叔照顾爸爸。一些常用的急救措施他都学过了。
一天傍晚,小帆接到同学的电话,说是要去踢球。小帆是极为想去的,可手里的病历还没看完,而且叔叔在做手术,他要照顾爸爸。
小帆有些丧气的回到子明的病房,子明问了缘由,便让他跟同学一起去踢球,还保证子健不会责怪他。小帆太想去了又觉得爸爸的状况还不错,於是就耍赖般的灿烂一笑,高兴的跑出去玩了。
子健从手术室里出来,直接到病房里看子明。知道小帆去玩了,便怒上心头,以子明现在的情况,一个人是相当危险的。子明替儿子打圆场,劝道:“小帆只有12岁,你不能拿他当成年人!”
“知道了,不说他,我们上去吧!” 子健轻轻的抱起子明,稳稳当当的往楼上走,到了卧室里,赶快给子明戴上氧气罩,给他揉了揉胸又抚了抚背,子明皱著眉头靠在子健的怀中,今天他身上痛得厉害,就连呼吸都会让心脏揪痛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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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的时间,从不习惯到习惯,从担心的到安心。子健的肩膀已经成了子明的休憩之所,不需要再强迫自己,难受时就呻吟出声。被这一身病折磨久了,子明已经没有了过去的大包大揽的强势,现在连
喘气都困难的他,需要找个地方靠上一靠。
同样的三年,子健的变化更是让人惊叹。眼睛里再也找不到年少时的嚣张和轻狂,取而代之的是三分的忧郁七分的沈稳。子明的病同样折磨著子健,他愿意帮子明做任何事,按摩,洗澡,喂饭......可那又能怎样?子明身上的痛苦他一样也分担不来!眼见著子明发病他无计可施又无力回天,甚至连怨天怨地的权利都没有,因为他才是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