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认识安子阳以来,他渐渐发觉害羞怕生、扭扭捏捏的根本不是安子阳,而是自己;而落落大方、坦率直接的人不是
自己,而是安子阳啊!
的确,安子阳很少表达自己、受了伤也不说,但那一则是出于孤傲的个性,二则是他没什么朋友,重要时刻龚如月又
常常缺席,他是要向谁说啊!
明了了这一切的龚如月有如恍然大悟的小和尚,张嘴就是惊叹。
虽说他对安子阳的新认知可能有点矫枉过正了,但矫枉过正未尝不是更适合他与安子阳相处的方式。
此刻的安子阳气嘟嘟的,就等着龚如月给他一个交代,而龚如月也没让他等太久,一整理好思绪就是惊世骇俗,直接
了当过了头的回答─
「小太阳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你……你可是我……我的……第一次哦。虽然我平常DIY的时候,就已经用你当幻
想对象演练过好多次了。」
「学长?」安子阳闻言脸瓜子整个炸红─如月学长说这些干什么?
「我刚刚稍微想了一下,大概明白你想问的到底是什么。我很老实地自爆一下,我已经暗恋你很久了,拿你当我的性
幻想对象很久了……但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同道中人,也不想破坏我们现存的友好关系,所以一直不敢向你告白……我
只怕,你会被我吓走……」
安子阳炸红的脸蛋开始冒烟了。原本只需回答「喜欢」或「不喜欢」的问题,为什么会回答成这样?如月学长会不会
太天才了一点?
「所以呢,你在我的心里自当是……特别的……而且还是最特别的。」龚如月语毕,惨然一笑,「好啦,该自爆的都
自爆完了,从八百年前到现在,现在的我已经是个被剥到一丝不剩的悲惨男同志了,你可以从现在开始讨厌我了。」
「学长是笨蛋啊!」
安子阳心里有千言万语,但他没办法,也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只能「学长是笨蛋!」、「学长是笨蛋!」地不停骂、
不停地捶,
最后,他羞耻烦闷到无地自容的地步,干脆来招「弃守战场─转移话题」的策略,咻地一声挣脱龚如月的束缚。
龚如月还来不及陷入自怨自艾的旋涡,安子阳已双手托着一大方牛皮纸袋走了回来。那正是他从家里带来的牛皮纸袋
。
「都是学长东扯西扯的,害我差点忘了今天来的最重要目的!」
「你不就是受了我妈妈的泪眼请托,来劝我回头是岸吗?」
「你……你怎么知道?」
「拜托,这种事用膝盖也猜得到。」龚如月自嘲般地摇摇头。
他很清楚自己的斤两:若没有特殊原因,安子阳这等孤高守己的人物才不会来探望病号呢,而且这个病号还是他口中
恶心的男同志,而且这个恶心的男同志还侵犯过他的身体,而且、而且……
「哼,就算被学长你猜到我来的目的,你也猜不到我要用什么方法劝你回头是岸,棒打顽石点头!」
「你尽管打吧,反正你的如月学长不管怎么打也没有办法再回去考财金系了,没有办法的事就是没有办法,他连高中
能不能毕业都有问题了。」
安子阳闻言,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地瞅着龚如月。
「谁跟你说我要劝你回去考财金系啊?你白痴啊!要你考财金系你都一哭二闹三上吊了,你妈还会笨到叫你去考财金
系吗?」
安子阳的用语冲得过了头,叫龚如月消受不住。如果这就是安子阳平时与人交谈的调调,莫怪乎会交不到朋友!但就
当龚如月替安子阳操心的当儿,安子阳已从牛皮纸袋里抽出一张蓝底烫金图的L型夹,唰的一声递到对方眼前。
「这……这是?」
「这是DCT实用艺术学院漫画科的介绍手册和招生简章,你妈妈已经帮你报名了他们今年七月的术科考试。你要是
想考这间据你妈说是你以前梦想中的科系,你的右手就赶快给我好起来,不要继续装残废下去!」
龚如月好惊讶。
妈妈她……妈妈她竟然?
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告诉你,我今天进你家门之前,就亲眼目击邮差先生把你的准考证送来了,还是你妈妈签收的!你
要是不相信,咱们现在就去搜你妈妈的房间,反正让你离开一下这纸山纸海的垃圾房间也好!」
龚如月还是好惊讶,但他已经相信安子阳所说是事实了。
不过,相信归相信,有些既定的事实还是无法改变啊。
「妈妈竟然……竟然为我这么做,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你的好意也让我好高兴。可是……我的右手并不是『装残
废』,…… 它是真的废了。一只残废的右手是要怎样参加术科考试?素描、水彩我画不出来,就连雕塑、剪纸花我
也没办法……
「只要是需要用到艺术创意的工作,我的右手就是没办法。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放弃的,三年半前,我试了一整个房间
的纸;三年半后,我又试了一整个房间的纸,没办法的事就是没办法啊,这满坑满谷的丑陋线条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
龚如月又是凄凄惨惨地一笑,「还好我已经哭够了,不然你逼我说出这些,我又要大哭一场了。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
可能,不然……我干么换成左手画?」
「你换左手是因为你已经开始自暴自弃!」安子阳毫不考虑地出口。
「我就知道胆小懦弱、否定自己的学长你会这么说,什么『没办法的事就是没办法』啦、『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
啦,所以我今天就是要来告诉你,不可能的事情还是有可能变成可能的!」
「好啊,」龚如月因安子阳这绕口令似的言词轻笑出声,「你倒说说,不可能的事怎么变成可能?」
「学长你看!」安子阳又从牛皮纸袋掏出一个硬壳档案夹。
「这又是什么?」
「你看就对了!」
龚如月翻开档案夹,里面是一张张漫画手稿,还是用专业原稿纸画的。
一开始几张是两位男性角色的搞笑对话场景,而这两位男主角自是出于当红的商业漫画。
龚如月眼睛一亮,继续往后翻。
某一张开始,这两位帅气的男主角突然抱在一起?
下一幕,他们吻在一起?
再下一张,场景竟然移到了床上,画格里还写了好多「嘎、嘎、嘎」的状声词?
进攻的一方身材雄伟得像希腊雕像一般,振动的臀部缩得紧紧;而受攻的一方身材还是伟岸得像希腊雕像一般,脸上
露出痛苦不已的神情,但下一个分镜就是受攻者的内心戏,画格里是画家的笔迹写道─
「如果我把身体交给他……他就永远离不开我了……对不对?」
脸红心跳的龚如月急着翻到下一页,但下一页只是一张空白的纸。
「学长,我目前只画到上一张啦……最近还会继续画,等暑假一定出版给你看。」
「小太阳!」龚如月还未从意犹未尽的酸楚中平复,「你……你画这些是干什么?」
「暑假要出的同人志啊,我刚刚不是已经说了?」
「可是你明明……」
「是啊,我明明就讨厌同性恋,你叫我画BL,我却打死都不肯画,打死都不肯妥协。结果你看!这些是什么?」安
子阳击桌,「原本不可能的事情竟然变成可能了,对不对?」
「子阳,话不是这么说,你怎么会……」龚如月好惊惶─小太阳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有,我说同性恋好恶心,恶心到想吐。结果,」安子阳吸了一口气,豁出命去地大声喊出:「结果我还不是跟你
做了!」
「子阳─」
「不要打断我,你这扭扭捏捏的娘娘腔!我还要告诉你,再过不久我就要重拾绘图板,替我的第一本同人志画出纯计
算机上色的彩色封面来,我又要教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了!所以─」
安子阳双手重拍龚如月的肩头,「你不准再跟我说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你的掌骨明明八百年前就已经
痊愈了,你只是心理上有障碍无法跨越而已。你若连这点狗屁倒灶的小事儿都不能克服,还算是『无所不能、无人不
迷的阳光学长龚如月』吗?」
「我……我有这个封号吗?」
「我刚刚取的,不行吗?因为你硬是把『小太阳』塞给我,我也要硬是把『无所不能、无人不迷的阳光学长』塞给你
,不行吗?」
安子阳以为龚如月又要吐槽了,但龚如月不但没有回话,反倒把头转一边去,害他有种升起大火却又突然被浇息的挫
折感。
这边龚如月一面好笑安子阳小牛似的努力、小鸟般的天真,一面却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无止无尽的悲伤。
不一会儿,悲伤取代了一切,填满了他的心胸。他何尝不想「跨越」?何尝不想「克服」?又何尝不知自己不是身体
残疾,而是心理障碍?
但千张万张的纸已经证明了一切,证明又岂需千千万万?
不可能的事有可能成为可能没错,但不是所有的不可能都有得救的一天!
他龚如月已然知晓自己的明天,自己的结局。
现在的他只是苟且偷生、苟且偷闲。
明日、后日,等着他的是不见天日的万丈深渊,等着他的是永远的毁灭。
他不能画画,也不想考财金系,他甚至不想回到社会的路子上去。就让他待在这儿消瘦吧、消溶吧,只是,在他完全
毁灭以前,他想再和小太阳多相处一些时间,他想─
没有什么好隐晦的。
他确实想再一次将自己的男性深深埋进心爱之人那又紧又热的小穴里,再一次放纵自己的情欲。心上人的滋味尝过一
次就忘不了,若他能在下地狱前再逞欲一次,他甘愿永坠地狱不得超生。
他不是不知道,妈妈出去了;他不是没有听见,妈妈要很晚才会回来。
这会儿,这房间就像他得逞的那日般,只有他们两个人。
是啊,他那次是气疯了、发狂了,才会做出踰矩的事。但老实说,事后的他除了深深自责之外,更是暗暗得意,满满
欢快啊,毕竟有哪个能用自己童贞换来心上人童贞的男人,不会沾沾自喜呢?
是啊,他是无耻的男人、耽溺于肉欲的男人,只要能占有对方的身体,就算对方不愿意,他的身心也是畅快无比。
小太阳好傻,傻到叫龚如月窃喜。
他竟然就任凭大人出去了,任凭自己和侵犯过他的学长独处一室,任凭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他大既不知道,当一个人舍弃了上进心之后,下一步就是舍弃羞耻心了。
龚如月想要安子阳,现在就想要!
但他不会做得太笨拙、太难看,不会像猛兽一般扑上去,而是向他讨、向他求。
安子阳一定会拒绝的吧,但那时他龚如月还是会像猛兽一般扑上去。
抱歉啊,说话不算话又如何?
龚如月棕色的眼瞳里已染满了情欲,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啊。
他悄悄转回头来,露出平时那落落大方的阳光微笑,一会儿却又戏剧性地呛起气来,眼角窜出泪水,那晶莹的泪光叫
安子阳的心全都纠成了一团。
「学长你……你别哭啊……我说这些是想鼓励你,不是要伤害你的。」
「子阳,你知道吗,你说的这些话确实是深深伤害了我。」
「学……学长……」
「你只会说『不可能不是不可能』、『不可能也能成为可能』,那我倒要问问你,你是不是真能让所有的不可能成为
可能?」
「我……」
「别打断我,你这天真的小娃儿!有些事情本来就是可能,只是看起来不可能,所以只要人们努力去做,当然就会变
成可能。但有些事情本来就是不可能,不管你再怎么试、再怎么努力,零不可变成壹,壹也不可能变成零。
「你刚刚所宣称的那些壮举,不过是属于前者罢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了不起。如果你真能做到真正不可能的事,我才
有可能被你说服啊!」
「学长……你……你是什么意思?」
「啊,我是什么意思啊?打个比方好了,如果你愿意再一次将身体给我,我就愿意听你的话,再试试我的右手是不是
真的残废了,你说呢?」
语毕,龚如月弯起得胜的微笑。
安子阳当然不会答应,因为不可能答应的事情就是不可能。而等安子阳一回绝,他就会扑上去吃了他,让他明白与虎
谋皮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就让安子阳永远记恨这忘恩负义的如月学长好了。不能让对方爱他,让对方永远恨他也不错啊。
他的阳刚已经蓄势待发了。
「学长……」安子阳颤巍巍地开了口,「如果……如果我再一次将身体给你,你……你是不是再也不会从我面前消失
了?」
龚如月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安子阳圆睁的双目亮如炬、灿如火,认真是唯一的颜色。
「学长给我的条件……我不能接受,所以我要再加一个条件。如果我把身体交给学长,学长当场就得重试右手,非常
认真去试,而且……而且再也不准从我身边消失……从今以后……」
从今以后,只能在乎他一个人。
但安子阳没能说出这自私的要求就停口了。
注四:铜版纸,一种表面光滑的印刷纸。较高级内页印刷常采用。
[龚大少的同人小教室]:
目前大多数同人志以黑白内页与彩色封面构成。封面是给人的第一印象,对销售量有决定性的影响。不少画家因此愿
意砸
大钱挑选昂贵的封面纸,或使用像是烫金、局部光等特殊效果。
不过,真正决定封面成败的还是封面彩图画得好不好哦。
第九话今天开始实施爱的捉刀!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你把身体交给我,我就得当场……重试右手?」
龚如月不明所以、不可置信地大叫起来:「你有没有搞错?做那种事的同时怎么可能还拿笔画画?」
「谁叫学长太狡猾了,我信不过学长啊。」
「我是何时狡猾了?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龚如月的下身早已按捺不住了。
「是你教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还有『人家还没给钱的时候,不可以把商品递给人家』,难道你忘了吗?」
「那讲的是商品,现在讲的是做爱与画画!」
「做爱与画画既是交易的条件,就是商品的一种,当然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你─」
「……!」
「你到底要答应还是不答应?你该不会本来就打算反悔,做完以后拍拍屁股闪人,不试右手也不再陪我,所以现在怕
得不敢答应了吧!」
「怎么可能,要答应有何不可?只是拜托你这个小天才先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一边『那样』,一边拿笔画画
?」
「这有什么难的?你就坐在椅子上,我就坐你大腿上,我的背贴着你的胸,你一边那样,一边画不就得了?」
「你不要再『你』了,讲这些话我已经很难为情了,拜托你赶快决定好不好!」
「那你也总得让我们两个先在床上暖身一下才能到椅子上去啊,我也只做过一次,哪有可能一开始就在椅子上─」龚
如月他和安子阳的芙蓉秀脸在同一时间炸成了红玫瑰,艳红里透着羞赧,羞赧里还有那难以名状、流动在两人之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