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拉。”
我一出声,他才闭上双眼重重叹气。
“抱歉,我失态了,不管他有多恶劣,都是这艘船的客人。”
“当初是同在威尼斯的贝里尼家族强调『这是他婚前最后一次出游了,请务必让他搭船』,我才勉强答应的。不过我
现在真的很后悔。”
我忍不住说道,下一秒才想起他是客人。
“不,既然我让他上船,他就是客人了。我们不该怀疑客人说的话……”
“船长,吉普拉!”
注意到往这边走过来的女性。我连忙打住这话题。
“雨森小姐。”
出声向我们打招呼的是雨森典子小姐,也是这艘船上难得的日本客人。在乘船晚宴上,曾看到她用日语和还不太会讲
英文的凑聊天。
原本以为外表年轻的她还是学生,没想到早己出社会从事宝石方面的工作,听说还取得了宝石鉴定的资格。
“两位好,今天天气真不错呢!”
她调整有些急促的呼吸,边向我们打招呼。
“船长,有件事一定得跟您说!”
“什么事?”
只见她环顾四周,待发现自己成了甲板上从人注目的焦点,不由得愣了下。
“我看再不快点说完,其它女性乘客就要冲过来围殴我了……嗯,咳咳。”
她轻咳了几声,然后压低音量说:
“我听说贝里尼遗失了一枚戒指,是真的吗?”
难道说……那个男人到处散播这消息?
“那不过是谣言罢了。”
吉普拉随即答道,但慧黠的她却一脸狐疑地望着我们。
“或许真是这样吧。要是戒指真的不见,那就太遗憾了。……对了,你们看过贝里尼的戒指吗?是不是正中央戒台镶
了颗大钻石的那只,两旁戒身则嵌有红色玻璃石的古董戒指?”
“妳也在晚宴上看过那只戒指?”
我惊讶地问,她随即点点头。
“虽然我们坐不同桌,不过我起身去拿甜点时曾偶然瞥见,我本身从事珠宝相关工作,自然会对那样的古董感兴趣,
便请他让我拿在手里赏玩一下。”
说到这里,她的音量突然变得更小。
“那时我真的好讶异呢。因为那根本不是什么古董戒指,上头的刻印根本是假的。”
“……什么?”
“而且上头镶的并不是钻石。而是玻璃仿制品,不过,古董戒指的宝石切割方式跟现今不同,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辨别
。加上当时实在不好说出这些话,我只好保持沉默……”
她望着愣住的我跟吉普拉继续说:
“可是,我却在酒吧听到贝里尼毫不避讳地大肆宣扬他珍贵的戒指不见了。大家都认为可能是他自己忘了放在哪里。
但……这时太多嘴反而会被怀疑。以……”
“那枚戒指真的不是古董。上头的宝石也不是钻石?”
面对吉普拉的疑问,她毫不迟疑地点头。
……记得贝里尼曾说过,那枚戒指是在威尼斯著名的古董店『凡契佐』买的。
『凡契佐』是间来历非凡的老店。皇室甜心里的银制烛台以及各式精巧的摆饰品, 都是在那里选购的。
既然如此……
“真的非常感谢你提供的线索。雨森小姐。”
她用力点点头,然后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容。
“太好了,幸亏我有鼓起勇气说出这件事。”
朝我跟吉普拉行个礼。雨森小姐便快步横越甲板离开。
“记得船长曾到『凡契佐』选购皇室甜心内的装饰品,那样历史悠久的名店,不可能出现仿制品。”
聪明的吉普拉早一步说出我心里的疑惑。
“我马上联络『凡契佐』的店长,他的记性很好,店里售出的商品应该有建档才对。”
我和吉普拉来到通讯室,立刻请人拨电话给『凡契佐』的店长。
把贝里尼的名字和那枚戒指的特征告诉电话那头的店长后,却听到他说:
『贝里尼家的所有成员,从来没光顾过本店。当然,马提欧先生也是。』
他用一如以往的自负语气干脆回答。
『他们和喜爱古董的巴尔吉尼家不同,打从以前就只中意些通俗玩意儿……啊,抱歉,我失言了。』
“这么说,贵店没有贩卖那枚戒指给马提欧的记录了?”
『那当然!我并没有经手那样戒指的纪忆或记录。您是不是弄错了?』
“我知道您有权不透露,不过……马提欧·贝里尼持有的戒指可能是该枚古董戒的复制品,不晓得您有没有印象……
”
『安佐少爷!』
电话那头的店长十分愤怒地大吼。
『从小就乖巧可爱的安佐少爷,怎会说出如此过分的话!我实在……』
“抱歉,我当然相信您说的话。否则我也不可能到贵店添购饰品,摆放在『威尼斯公主号Ⅱ』上。”
听我这么一说,仍旧气愤难平的店长才哼着鼻说:
“既然您这么说,我就原谅您刚才的失言吧。”
“另外再请教您一件事。一只镶嵌着假宝石的古董复制戒……大约值多少钱?”
『值多少钱?那根本和路边摊贩批售的破铜烂铁无异,连一文都不值!』他不屑地说。 『总之,本店提未跟马提欧
·贝里尼有过任何买卖行为,他屋内的摆设似乎都是毫无品味可言的美国西岸风,游戏室里也摆放着低级的俄罗斯轮
盘桌!本店没有任何商品可以卖给那种人!』
大肆叫嚣后,店长便毫无预警地挂掉了电话。
吉普拉、黄以及通讯室内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咳咳,总之马提欧·贝里尼在『凡契佐』购买戒指一事根本是骗人的,不然就是他记错了?”
吉普拉说完,我也跟着点头。
“没错,是骗人或说谎!”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急着想找到它?还说那是充满纪念意义的戒指?”
黄表情觉重地深深叹口气说:
“充满纪念意义?那位马提欧·贝里尼是那么浪漫的人吗?”
吉普拉嘲讽地说:
“他在故乡威尼斯不只名声差。还有不少不名誉的传闻,虽然这样批评重要的客人很不对,但我觉得其中必有阴谋?
”
“不名誉的传闻?”
面对我的疑问,吉普拉点头补充说:
“是我从庄家那里听说的,不过我们还是一起到赌场,听听怎么说吧?”
鼓励完一脸不安的黄,我和吉普拉便一同走出通讯室,往贝里尼常去的赌场,询问所有庄家事情的来龙去脉。
“最初那个晚上。贝里尼先生靠俄罗斯轮盘赢了一大笔钱……但之后便是一连串的惨输。”
年长的庄家有些难以启齿地说:
“他好像跟其它客人表示,自己是『初次到赌场,不太会赌博』……不过看他的赌法,绝对不是生手。”
他叹口气继续往下说:
“我认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而且照他那种胡来的赌法。至今应该输了不少钱。”
我跟吉普拉不由得面面相觑。于是我叹口气接嘴:
“『威尼斯公主号Ⅱ』上的赌场纯粹是消遣用的,目的并不在掏光乘客们的财产,下次贝里尼再进赌场,千万别让他
上赌注较大的牌桌。”
现场的庄家们都了然于胸地点点头。
和吉普拉一起离开赌场时,我的心阵阵抽痛。
虽然我从以前就不喜欢马提欧那小子,但他几时开始沉迷于赌博了?
不是听说马上就要结婚了,怎么还……?……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当初踏进他房间时,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什么意思?”
“他房里竟然没半张未婚妻的照片,像我都会把凑的照片摆在床边矮桌上。”
吉普拉闻言不禁苦笑。
“又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你一样,不过一般来说,长途旅程的乘客大多会带亲友的照片上船。”
他的话又让我想到另一件事。
“另外……马提欧总是说他有多爱多爱自己的未婚妻,却从没听他具体说过对方的事。”
“就是说啊,通常有了心爱的未婚妻,多少都会跟人聊起对方种种吧?就连你这样冷酷的船长。都会欣喜地聊凑少爷
的事。所以我们早就对你跟凑少爷的私生活了若指掌了!”
吉普拉话中虽带笑意,比眼却若有所思十足认真。
我们对他的未婚妻一点印象也没有。
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未婚妻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回通讯室,我想再查点事。”
我和吉普拉再度回到通讯室,并要黄上网查询有关贝里尼最近的传闻。
“贝里尼的确有个未婚妻,她是跟贝里尼公司有生意往来,纽约某IT大企业社长的女儿,不过网络上却盛传这椿婚姻
只是个晃子,贝里尼的真正目的其实是谋夺这家公司。”
听到黄的报告,我和吉普拉互相对望一眼。
“而且,贝里尼目前已不在贝里尼家族的总公司工作了。”
“什么?不是听说他是公司董事吗?”
“听说几个月前他的董事头衔已遭解除,并从总公司降至地方的子公司任职!关于这点也有许多传闻,例如派系斗争
、玩忽职守、性骚扰……其中以沉迷赌博这点叫足采信,当然,那也是传闻而已。”
“所谓无风不起浪。”
吉普拉嘲讽似地低喃。
“无论如何,网络上的传言终究只是大家的猜测,没有确实的证据。”
黄说完忍不住深深叹气。
“对了!”
原本盯着计算机屏幕看的吉普拉突然出声。
“我有个留学时认识的朋友,目前任职于美国海军警署,他或许帮得上忙。…… 我试着联络他看看吧?”
吉普拉联络的对象——戴维·林是位华裔美国人。在学生时代似乎跟吉普拉交情很不错。据说相当优秀。年纪跟吉普
拉差不多,却已经是美国海军警察的高阶干部了。
为了更深入了解贝里尼的事,我们便请他协助调查。
……不久,调至扩音状态的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凛然的声音。
『马提欧·贝里尼曾在米兰总公司担任董事职务,一时之间被誉为贝里尼家族下任接班人,但不知为什么,两个月前
他却被调至乡下的某个旗下分公司,那是个规模极小的计算机软件公司,所以他无疑是被降职了。』
他的话让我和吉普拉再度面面相觑。
『贝里尼的确和纽约某大企业的千金订婚,但他毫不关心自己的未婚妻,每到周末一定没日没夜地赌博且花钱如流水
,还不止如此……』
林猛然停顿,接着用不太愉快的声音继续说:
『他每次到赌场只要一发现可爱的男孩子,就会用『你是我的幸运天使』这类花言巧语进行搭讪,并以感谢让自己赢
钱为由,邀请对方到酒吧喝酒,但事后那些孩子都不记得发生什么事。尽管受害者们坚称贝里尼往酒里下了药,却一
直找不到证据定他的罪。警方也还在进行调查。』
他的话让我脸色顿时一沉,我听说那个男人也同样邀过凑……。
这时,我突然想起凑最近的举止不太自然,神情也比之前落寞许多。
难道说……?
『事情可能还不止这样,我怀疑他跟更大的阴谋扯上关系,所以我们正尽全力协助警方调查。』
林的话让我跟吉普拉都愣住了。
『我已将手上掌握的资料全告诉你了,希望你也能协助我方调查马提欧·贝里尼的事……相信你不会反对吧?』
我应允了林的要求,心里却迟迟安稳不下来。
我向来就对马提欧·贝里尼没有好感,但从何时起……他竟沉沦到这种地步了?
仓原 凑
客房总管的工作比我想象来得有趣。
虽然贝里尼偶尔会批评安佐让我很不爽,不过毕竟两人在各方面都被当成对手,会这样也许是正常的吧。
反正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安佐有多出色就为了。
过了今晚,这艘船就会抵达圣地亚哥了,穿着制服的我,独自来到贝里尼套房门前。
在今天的工作结束前,贝里尼趁法兰兹不注意时,小声地对我说:
“我想跟你单独谈谈,工作结束后,你能不能一个人到我房间来?”
乍听时。我自然怀疑他的动机不纯。
不过。他随即为难地笑说,『我之前造成那么大的骚动,给安佐带来不小的麻烦。所以我想和身为工作人员的你商量
一下,看如何补偿他比较好』而当他连『该送什么礼物他才可能收下?』这种话都说出口时,我不禁慌了手脚。
如果放着他不管,只怕他会突然捧一大迭美金或极其高贵的礼物到安佐面前。
到时安佐绝对会很不愉快,两人的关系反而会更恶化。
既然两人同是来自威尼斯的旧识,若能打破僵局成为朋友自然最好不过了。
这样想的我急忙低喃『工作结束后,我再去打扰您』。
稍微喘口气,我伸手敲了敲他的房门。
“打扰了,我是仓原。”
话才说完,房门便期待已久似地立刻打开。
“不好意思,还让你特地跑一趟……快请进。”
他温柔地说完后,我便踏进房间。
“打扰了。”
贝里尼要我在客厅的沙发坐下。还替我倒了杯茶。
“谢谢。……啊,您要问船长喜欢什么礼物是吧?”
我抬起头望着他说。
“我想船长并不喜欢高价的礼物,所以你送他那类的东西,他可能不会收。”
喝着红茶的他露出惊讶的表情。
“为什么?是要我送他更高贵的礼物吗?”
哇啊……这个人果然不能以常理衡量。
“呃……我只是认为你跟船长和好。就是最好的礼物。”
“……啊?”
“我的意思是,只要你跟船长说『我们像以前那样当好友吧』然后和他诚恳握手就好了!这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我探出上半身对他说。他却一脸惊讶地望着我,接着猛然伸手覆住脸。
看到他低垂着头肩膀不停抖动,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在哭。
哇啊……我是觉得这建议不错啦,但不至于感动到哭吧?
“那个,贝里尼先生……”
他终于抬起头来。我注意到他嘴角夸张地扬起,忍不住红了脸。
原来他不是在哭。而是在笑……。
“对……对不起,我的提议实在太孩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