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么?”硝垂下眼,接过来。
“是啊。我尽最大的努力了。”
最大努力。硝心想。……的确,就算可以解决聆鸠的自我保护问题,这小生命还是很难维持太久……
他是那么脆弱,即便一次感冒,都可能让他永远离这世界而去。
“你留着吧,算我送个人情,这里有详细使用说明。”菲又递给硝临时存储盘,“至于那机器贩卖者,你就不要杀了。你喜欢血不错的,但起码为聆鸠积点儿德。对了,他是你弟弟?”
“是我弟弟。”硝仍然把玩儿着饰物,淡淡的答,“怎么样。”
“呵呵。”菲眯起眼,仰头一笑。
硝有些恼火,但他还不至于想动手──为一个表情的话,未免太没心胸了。
“那我走了啊。”菲道。
硝无言,默思。
“机器。”待菲走出十余步,他又道,“送这个,是你过来的主要原因吧?”
“你没必要知道。”菲笑呵呵对他喊。
硝翘起头,勾勾手指,示意菲跟他进去。
“真的要我留下?你确定不会后悔?”返回内室后,菲问道。
“很可能会非常的后悔。”硝走进小厨房,“我要为聆鸠准备晚餐,会刷盘子么?”
“当然。”菲说罢就做起来。不到十秒,所有餐具已被清洗得一干二净。
“呵,不亏是机器。”
“很厉害吧?还有什么要干的?”
“这房子每天都需打扫一次──聆鸠生活的地方不可以有太多灰尘。你不能用消毒液,不能用任何刺激性化学试剂,更不能发出噪音。”
“明白,明白,记下了。”
“饭我来烧。机器做的东西固然好吃,但营养未必均衡。还有,聆鸠的衣物你也不必洗。”硝感到自己也快变成话痨了。
“好啊,当然。”菲连连点头。
“一会儿聆鸠醒了,你帮他全面检查一下。并且我希望──在保证不损害他健康的前提下,你能定期为他体检。我要你做他的私人医生。”
“好的,还有什么?”
“没了。”
“这儿很整洁,你平日里也喜欢自己打扫烧菜吗?你这样的男人──还真看不出来啊。”
“从前有台清扫机──你的前任。我喜欢吃自己弄的东西,也爱好烹任。至于打理家务,从某种程度上讲,会让心情平和。”
“哈哈哈。”菲大笑。
“这几日,想必你已经听过有关我的许多传闻了。”
“传闻,对啊,有些毁谤成分吧?”
“不,都是真的。”硝低沉道。
菲瞧了他一眼,不再多问。
“菲利普。”
“呃?”
“你知道聆鸠非常喜欢你。起初回到这里时,他因为太过喜欢大海而被水的寒冷伤害。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人们都容易被特别喜欢的东西伤害啊。”菲笑道,心里暗想,与自己相比,更可能伤害到聆鸠的是谁呢?
聆鸠午睡醒来,菲便立刻过去了。
他发现硝允许菲留下,惊奇而高兴。
抓住菲的手,他像所有两岁孩子会做的那般在床上翻滚,跟其嬉戏打闹,可爱极了。
聆鸠就如硝依恋他一样依恋着硝。
与硝相比,这位“机器哥哥”很不同。虽然他摸上去一样那么魁梧,心思却像个孩子。
如果说硝是古怪又温暖的大哥哥,菲则更像“童年玩伴”。他在那里,那么放松、那样单纯,让人感到宁静的愉悦。
虽体质并没有所改善,聆鸠目前的状态却还算好的。
菲帮他带上“监测耳坠”,并教他怎样识别讯号。
不同性质、大小、方向的刺激所发出的声音信息各不一样。
菲本以为聆鸠得慢慢习惯,起码一、两个月才能掌握,不想这孩子一晚就全学会了。
巢寄生─文鸟篇 第六章(2攻1受)
遵照硝的话,菲很认真的“工作”,与其一同照顾聆鸠。
两个月之后,小孩子终于被准许“外出活动”。
他可以游泳、拣贝壳,这时候通常是菲陪着他。作为医生,菲可以随时监控他的状况,决定适当的游戏时间。这机器人有一颗童心。虽没同龄小孩在身边,聆鸠却也毫不觉得寂寞。
硝则全权负责聆鸠起居,并充当家庭教师。他教给聆鸠历史、宇宙、生命循环等等世间常理。他不施加任何压力,事实上,他只想帮聆鸠打发时间,通常是一边逗孩子玩一边讲的。他不苛求聆鸠学得好,甚至不期待这盲童能如正常孩子一样理解世界。
此外,为满足聆鸠的爱好,硝请来一位音乐老师。此人是埃拉星系的音乐催眠者,虽能力不强且也不算正统艺术家,但熟识乐理,教小孩子足够了。
他听过硝的众多可怕传言,却难以抵挡丰厚薪水诱惑,还是答应了
音乐教师每周来一次。
硝让人畏惧,聆鸠倒是个可爱的孩子,教起来也轻松。这种状态前前后后大约持续了三个月。
直至某日的意外事件发生……
当时恰好是教学时间,为避免干扰,硝和菲来到建筑外部──室内监控器足够保证聆鸠安全,再者那教师也不敢有出格举动,没什么可担心的。
二人坐在门前台阶。
菲讲着母亲的故事,而硝心事重重,什么也没听进去。直到天空中出现一点异样亮光,他像被惊醒了。
“飞行器。”
“每天这行星都要往来许多飞行器吧?”菲问。
“不,你看。”硝站起,“它的目标在这儿。”
果然,他说罢,那东西逐渐变得大而清晰……
“要轰炸这里?”
“不,我想不是。上方有我的自动驾驶巡航舰,这飞行器如若携带大型武器,早会被击得粉碎。”硝说道。
“有可能是急着找到你的客户么?”
“有可能是客户,但他们并不常这样。主顾一般先联系我,再与我约在特定地点相见。大多数人都知道,除了货运公司我不希望任何人到领地来。”硝答道,“所以一旦出现了,通常都是──”
“呵,我听说你有许多仇人。”菲动人的一笑。
是啊,硝答道。他遥控关好自己的“小屋”,让它成为完全封闭的球体。
飞行器降落,其内部陆续走出十一个半人兽。
“我为保护他们的仇家而杀死了他们老爸。”硝侧头,露出一抹残酷笑容,在菲的耳边道。
很显然,这些仇人心情急切,二话不说就一起上了。他们变换身形,施展各种奇特的能力。
有喷出杀伤性气体的、有制造次声的、还有见什么吃什么的……菲感觉这就好像人类神话里所描写,真是太有趣了。
战斗当然没用他出手。
硝能够心灵致动微观物质,从而产生宏观效果。风、海水、沙、雷电……一时之间都成了他的武器……
周遭一片混乱,好似世界末日。而那房屋却纹丝未动。
菲观看硝的表演,一时间竟有些痴迷。
当他清醒过来,面前已是──
十一具不成形的躯体残骸。
“你不必惊讶,这种事经常发生。”硝控制承载舰装了尸体和飞行器,并将建筑恢复原貌。
“现在我要去处理垃圾,你在这儿盯着点儿吧,如果聆鸠问起,只管编个理由给他,我不希望他受惊吓。”
“硝,聆鸠的听力远比其他生物敏锐,他耳朵的结构很别,甚至可以察觉到我这种机器不易察觉的声波。就听觉阈限来说,他……”
“你从前为他检查过的,对不对?那么,你这个很爱说话的人──”硝那只大手突然抓住菲脖子,声音更加低沉且具有威慑力,“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菲就像个窝囊废似的请求原谅,是他疏忽了。
菲认为自己不该犯这种错误,然而更让他震惊的,是硝的目光所传达出的某种情绪。
究竟是什么?菲想不通。
而此时硝放下菲,头也不回登上承载舰。
硝将残骸抛入太空中并炸毁,消除一切残迹。
当他返回至家中,已是午夜。
菲仍坐在外面台阶上。他再次道歉。
硝叫他忘了那个。
“音乐老师走了──我的意思是,辞职了。”
“什么?”
“他的托辞是──即使继续教下去,也没什么‘效果’了。小少爷已经达到一定程度,往后自己练就好。”菲微笑道,“但我想大约有别的原因罢,跟聆鸠一样,这个以音为武器的催眠师听力相当敏锐──虽然事发时你用了隔音墙。”
硝咒骂了一句,而后讯问聆鸠的状况。
“哦,你的小宝贝现在自己房里,据说什么也没听见。”菲回答。
硝问他“据说”是什么意思。
“据──他自己说。”菲道,“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他?”
硝于是缓缓踱入房内,眉头紧锁。
聆鸠正坐在桌前读一本盲文书。他虽看不见,硝还是买了盏相当漂亮的喷泉式台灯给他。每当他累了,就将手伸入冰凉的水彩光中,体验那声音和触感。
“哥哥,你回来了。”聆鸠听到硝后,转头,微笑。
“是啊……小宝贝,你好吗?”
“嗯。”聆鸠点头。
半晌的寂静,硝说自己今天很累,并且认为聆鸠也该睡了,否则身体又会吃不消。
他叫菲照顾小孩上床,自己先回房去了。
硝很疲倦,某种遥远的阴影穿越时光阻隔笼罩了他。
本来,他已变成麻木的行尸走肉,然而自遇见那个孩子起,某种沉睡的痛苦又苏醒了。和聆鸠在一起时,他需用坚忍的毅力不断克制自己,才能时时保持正常。
纵然如此,他却极乐意承担这责任。
纵然这痛苦有时令他如被地狱之火焚烧……
浑浑噩噩睡去,他依稀听见童年的声音。
(……硝,妈妈能送给你的……)
(……很抱歉,硝,再见……)
(……巢寄生……)
(……原本便是……巢寄生啊……)
(……硝……)
急促的呼吸,额间汗水滚落。
“哥哥。”冰冷的小嘴唇不住亲吻他。
“哦……呵,聆鸠。”打开眼,一小团软绵绵东西趴在自己上方。
聆鸠是瞎子,但那双眸子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明亮。
“什么时候了?你怎么……小宝贝,还不睡……这对你不大好。”硝伸手抚摸那脸蛋儿。
“我想跟你说话,哥哥。”聆鸠。
“先盖上被子。”硝发现他只穿了睡衣,于是赶紧将揽入被窝,轻轻抱在怀里,
“我跟你一起睡。”聆鸠拱拱硝。
“好啊。”硝一笑,搂得更紧了些,却又怕把孩子揉坏了。
不知怎的,他忽然记起那孤儿院长滑稽的想法了。
聆鸠抬起额,问硝以后可以经常这样吗?他很希望有人抱着。
是啊,这个年龄的小孩子确实该有人抱着。硝说道,“是我疏忽了,往后我五天那个机器人五天,轮流抱你吧。”
聆鸠点头,笑了。
而后他蜷缩在硝怀里,又说起不属于孩童的话语。
他说不是不知道哥哥是怎样的。但无论硝是什么人,他都不会害怕,如果害怕,就不会主动要求院长把自己送给硝了。
他不希望哥哥为他而改变。如果他死了,哥哥请不要伤心。因为如果哥哥或菲死了,他也不会很伤心。
一些生命,若是很快乐的在一起活过,体验着彼此灵魂。那么就算死去,也是好的……
他多么幸运,能够得到哥哥的爱。
……
聆鸠说着说着睡着了。
而后硝捂住脸,任某种陌生的炙热液体在颊间流淌。
……一个小孩子,怎会有这样的心思;一个成年人,又如何能来得这般纯洁真挚?!……
一夜平静过去。
次日菲烧好了饭,坐在餐厅等待赖床的家伙们。对于他违反规则,硝并没说什么。
总之那次事件后,三人反而变得越发亲密了。
在聆鸠和菲劝说下,硝决定暂不去找音乐教师麻烦。
菲因可以哄聆鸠入睡而高兴异常。每逢自己“当班”,他都会和聆鸠卷在被窝,偷偷讲些古怪故事(那些故事,据说出自其天才的妹妹之手,她有着某类杰出女性的独特爱好)。为整合认知模块,非有机体生命也需要类似睡眠的休息。菲觉得能跟这个可爱的孩子躺在一块儿太好了。
得到两位“兄长”的关怀照顾,聆鸠满心幸福。他的健康状况虽还达不到理想状态,比起从前却好多了。
巢寄生─文鸟篇 第七章(2攻1受)
在硝与菲照料下,小孩一直维持着生息。他常常生病,但却很快乐。
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聆鸠充分享受生命的乐趣。躺在床上,一边听硝念书,一边吃新鲜的水果;伸出手脚,让他帮自己涂指甲或卷进浴缸享受高品质按摩;身穿宽松的睡衣坐在暖和沙滩上,喝着鲜榨果汁欣赏大海声音……
他也会演奏各种乐器给“兄长们”──老师走后,那完全就成了一种爱好。
聆鸠不知自己究竟学得怎样,总之得来的都是称赞。
但这也不错,他喜欢被哥哥们表扬,喜欢被毫无条件的爱护。他并没有因此变得骄傲任性──真的有谁会由于受到过度赞扬就很不堪么?
聆鸠状态比较好的时候,硝偶尔会开游艇带他们出去。他们在海上漂泊,任带有咸味儿的风吹拂头发和皮肤。或去周遭小岛,欣赏各种风格的奇异山石以及古怪的植物动物──聆鸠看不见,但他喜欢听风与水摩擦岩石的声音,喜欢嗅各种各样清馨的“自然气息”。
转眼间聆鸠四岁了。
某个晴朗下午,他们到硝领地外围的一座小岛游玩。
硝在松软泥地上铺好野餐布,与菲坐下。
聆鸠拣了一会儿叶子,而后拿出提琴拉起。
音乐伴随着树叶沙沙声,格外动人。
“真好听……太美了,太美了,不是么?硝。”菲将双臂抱在脑后,背靠着树干,他不知道人类究竟怎样评判艺术,对聆鸠的音乐水准也没概念。然而事实是这样子,即便所有人都嗤之以鼻,只要是自己执着喜爱的,便可以称作“美”。
硝像往常一样符合他。
就在此时,林深处传来极不协调的嘶吼。
聆鸠淡淡道,那个东西近了。
“你刚刚也听到它么?”硝蹙眉问。
“我想是居住在这儿的动物。我们会不会打扰了它?”菲问。
硝摇摇头,支起身体,将聆鸠拉到自己身边。
“好像是某种大型类兽鸟──我原不记得这岛上有此类生物。”硝说着,那野兽已然露出头来──
它有两只长颈鹿高,身子壮实,尖利的喙可以撕碎一个健壮男子,周身羽毛好似钢刀──所经之地树木一颗颗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