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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斐尔一路上绷足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这封信这样重要,他不但关系到骑士长大人的机密,更是骑士长大人对他的
信任,甚至可以说,这封信的结局预示了他的未来。
拉斐尔一度以为路上会遭遇到强力的阻击,但或许是这次的行动太机密太迅速了,拉斐尔一路太平地快马疾驰,不眠
不休,在第二天傍晚就赶到了榭里拉。
走在榭里拉的大道上,似曾相识的风景让拉斐尔恍然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追逐在父亲後面,有
母亲在後面抱著小弟弟看著自己,即使自己不回头也能感受到那道慈爱的目光。
後来,自己离开了这里,加入了骑士团。
後来的後来,自己为了信仰浴血奋战,又为了权力出卖自己的信仰。
再久一些,自己又回到了这里。
想到这个结论,拉斐尔自嘲地笑了笑,他发现自己除了一丝无奈并没有太多的感触,或许十年的执著已经让他磨平了
很多东西。
记忆中的父亲是个执拗而正直的人,这两个品质对於一个没落的小贵族家主来说并不是什麽好品质,所以家人的日子
都过得很清苦,而自己也即将丧失贵族的头衔。父亲教过拉斐尔很多东西,但除了圣经的经文和那股执拗停留在了拉
斐尔的骨子里,拉斐尔并没能继承到其他东西。对此,拉斐尔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而母亲则显得很平凡,不是特别的漂亮,却有著高贵的气质,说话总是轻声慢语的,和周围那些女人格格不入,这或
许也是她与那些女人们关系不好的原因之一。如同大部分没落的却仍然希望强撑场面的小贵族家庭一样,拉斐尔对母
亲的印象并不太深刻,只有那笑容偶尔还能记起。
拉斐尔五岁的时候弟弟出生了,因为吃得不好,所以瘦瘦小小的,但随著他慢慢长大却也健壮起来,变得有肉了。拉
斐尔很疼这个弟弟,好吃好穿的总是先给弟弟,只可惜拉斐尔在十一岁那年离开了家,去了骑士团,因为家里的经济
状况遭透了,拉斐尔需要找一个事儿补贴家用,懵懂无知的拉斐尔选择了一个他向往的觉得十分体面的未来──圣殿
骑士。
一走就是五年,十六岁的拉斐尔突然接到噩耗,父亲和母亲在上街的时候被马车撞了,当场身亡了,而那肇事者──
一位荣耀的伯爵大人,带走了他的弟弟,第二天,弟弟的尸体被丢弃在了郊外。这一切给拉斐尔带来的就是三坛骨灰
和三枚金币──伯爵大人的赔偿。
拉斐尔知道了,原来权力如此重要。
拉斐尔摇摇头,他不喜欢想这些,每次想到这些他唾弃自己。
宫门已经出现在视线中,拉斐尔收敛了自己的思绪。
拉斐尔整了整自己的衣冠,上前──
“请向国王陛下通报,圣浮里亚骑士长杰德拉坐下拉斐尔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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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後,拉斐尔顺利地见到了国王苏雷三世。
苏雷三世是个相貌十分俊朗的男子,但拉斐尔并没有抬头看他,因为苏雷三世的目光让他感到了沈重的压迫感。
“拉斐尔?”苏雷三世的声音沈沈的,带著冰冷和不屑,“听说你带了杰德拉的信?”
“是的。”
即使不喜欢苏雷三世的口气,但拉斐尔的态度仍然很恭敬。海文森帝国在苏雷三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现在是让整个
大陆都畏惧的强大帝国。虽然圣殿骑士团是直属教皇的信仰之军,但在前两个教皇不幸身亡之後,教廷已经不敢和苏
雷三世叫板了。
拉斐尔不喜欢看到信仰在强权面前的退却,但不代表不能接受暂时的低头。
“拿上来吧。”苏雷三世的口气依然是那样傲慢。
侍从上前,拉斐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信交给了侍从,再由侍从递交给国王。
苏雷三世不在意地抖开信,看了两眼,又看看阶下的拉斐尔,想了想,才说:“拉斐尔,你先下去休息吧,明天我会
将回信交给你,你再带给杰德拉。”
明天?拉斐尔想到如果明天出发还是能在四天之内赶回圣浮里亚,而且自己确实很累了,於是他欣然接受了国王的挽
留:“是,陛下。”
苏雷三世点点头,对他的侍从吩咐:“带他下去吧。”
拉斐尔跟随侍从来到了一个房间,房间装修得很豪华,豪华得甚至让拉斐尔在进门的一瞬间感到了不适。
拉斐尔很疲劳了,他一眼就看到了房间另一边的那张大床,酒红色的缦金丝床罩让这张床看起来奢华无比,但拉斐尔
并不在意这个,他只觉得床头靠著的那些硕大的软枕一定会很舒服。
侍从在一旁介绍了几个拉斐尔可以随意走动的去处,又问:“拉斐尔大人,请问您需要沐浴或用膳?您看起来有些疲
劳,在下相信热水和美食能给您带来极大的放松。”
拉斐尔想了想,道:“那请带我到洗漱室。”
“好的。”侍从应了,“那麽是否需要准备早膳呢?”
“不用了,我不饿。”拉斐尔进城前吃过一些干粮,虽然干硬的面包不好入口,但他现在确实没有太多的食欲去享受
美食。
“好的,拉斐尔大人,请您跟我来,我们将马上为您准备。”
於是拉斐尔在拖下了铠甲之後跟著侍从拐过走廊来到了洗漱室,里面摆著一个大浴盆。侍从吩咐下去,很快就有人将
冷水和热水一同打来,以便拉斐尔自己搀兑调节水温。
“请大人慢用,如果不够您可以摇铃,我们将马上为您服务。”侍从说。
“好,谢谢。”
侍从退下了,拉斐尔脱了衣服,将冷热水对搀在浴盆中,自己也随後坐了进去。
热水让全身的毛孔都绽开了,一天半的风尘也随之抖落,水流像一只手在抚摸著肌肉,让人舒爽不已。拉斐尔觉得用
热水沐浴确实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事实上平时在家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拉斐尔都是用冷水冲洗──毕竟烧水太麻
烦了。只有在少年来到後,考虑到少年瘦弱的身子,才开始吩咐管家每天都准备好热水,供少年洗浴。
拉斐尔靠在浴盆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虽然只是一个洗漱室,然而拉斐尔却发现,这个房间的物品价值或许会比自己那栋小楼还要高,或许真的如同杰明所
说,自己的住所太寒碜了。
拉斐尔追求权力,却并不沈醉於物欲,因为权力是必需的,而金钱只要能满足生活就行了。他鄙视骑士团里那些大肆
赚取财富的行为,因为他还记得圣殿骑士团的宣誓:守贞、守贫、服从──虽然他已经不贞,但拉斐尔始终不愿意参
与那些暴利的买卖,哪怕这种坚持在别人眼中只是个傻瓜。
但现在望著被装饰了金银的天花板,拉斐尔有一些疑惑,或许自己坚持的东西真的太无所谓了。
骑士团的情况如何他不是不清楚,教廷的特权、贵族的捐助、战争的掠夺还有各种借贷业务都让骑士团囤积了巨大的
财富,尤其是阿科陷落,骑士团返回圣浮里亚之後,通过对大到国家、小到个人的借贷的利息收取,财富更是如同滚
雪球一般迅速壮大,甚至有人说骑士团里堆放著的借据、帐簿比宗教书籍还要多。拉斐尔一直认为这是对神圣骑士们
的侮辱,所以他不喜欢参与,也因此生活显得有些“贫困”。
拉斐尔也很明白,金钱可以做很多事,包括那些权力不可得到的。
如果有钱,就可以给小东西请最好的家庭教师,教会小东西我们的语言,小东西有点胆小,总是畏首畏尾的,若是能
自如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或许就会好很多吧?还可以买上好的染发剂,如果能将小东西的头发染成淡褐色,他就可以
出门看看,虽然在其他人面前他还是不得不闭上眼睛,但是当人少的时候,就可以让小东西躲在我的披风里偷偷瞅瞅
大家……
想到少年怯生生探出脑袋的小狗模样,拉斐尔忍不住笑起来,他看看自己的双手,似乎皮肤上还残留拥抱时那小小软
软的触感。
可爱的小东西,你现在在干吗呢?有好好待在房间里吗?唔,比起这儿,那个房间可是又小又简陋。
小东西你是从哪儿来的?你原来居住的地方会是如同皇宫一样奢华吗?
说不定呢,小东西那样娇嫩,或许真是来自他们那个世界的大贵族世家。不知道我给你的粗糙的布料是不是会磨破你
的肌肤?或许只有东方的丝绸才能配得上你。
拉斐尔想,但随即又苦笑。
圣殿骑士的三大规定不就是“守贞、守贫、服从”麽?!
即使自己已经不贞……
沐浴之後的拉斐尔一身清爽地回到房间,一头扑在那张足有三米宽的大床上,身体陷入肥厚的软垫中,仿佛全身的骨
头都酥软了。拉斐尔抱著用柔软的天鹅绒毛填塞而成的枕头,鼻子里缠绕著淡淡的香粉味,在沈入睡眠的最後一刻,
拉斐尔想到的却是:这样舒服的枕头小东西会喜欢吧?唔,不能再叫他“小东西”了,他应该有一个名字。叫什麽好
呢?叫他“爱蒂安”吗?不知道弟弟会不会生气……叫他“艾蔻”吗?虽然是女神的名字,但……
注1:中世纪的欧洲人在某些时代里是禁止或者说鄙视洗澡的(准确的说禁止用水洗澡,有的人会用掺了酒的水擦身
子),甚至以终生不洗澡为荣(主要是教会信徒),不过我觉得这实在太恶心了,所以暂时忽略中世纪欧洲的真实情
况吧,反正这文的背景本身就是半架空的。
注2:中世纪的染发剂是天然染发剂,主要是用植物的汁液涂抹头发来改变颜色,大多是变为浅褐色。这种染发剂的
主要问题就是颜色少和易退色。
注3:艾蔻,Echo。
拉斐尔离开已经的第三天正是星期五,恰逢十三号,大家都在尽可能地避免出门,路上的人比往常稀少了许多,在略
有些阴沈的天气里大街上竟显出了些许森然。
“今天……天气不太好啊……”
管家站在院子里看著阴沈的天自言自语,他那关节分明而显得肤色青白的手指拢了拢,一阵风过,他微微皱了眉头。
“管家,管家……”
楼上传来雏鸟出啼般的细弱呼唤,管家抬头看去,一个顶著银发的小脑袋从二楼的窗户里探出来,天空倒映在那双银
色的眸子里似乎也明媚了不少,他微嘟著红唇,轻声唤著:“管家,上来──上来吗?”
管家没有回答,但他点了点头,随後走进了屋子。
管家来到拉斐尔的房间,果然看到少年跪坐在窗户前的书桌上,一脸无辜而期待地看著自己。管家朝他走去,少年很
自然地张开了双臂,如同以往每一次一样,管家将他从桌子上抱下来放到床上。
管家一边拢了拢少年过於宽松衣服,将少年圆润的小肩膀裹起来,一边说:“不是让你不要爬到窗台上吗,怎麽又上
去了?拉斐尔的交待你都忘记了麽?你这样会被坏人带走的。”
少年抓住了管家的衣摆,问:“拉斐尔,我想拉斐尔,什麽时候回来他?”
“小傻瓜,是‘他什麽时候回来’。”管家纠正了少年的错误,一贯沈闷的口气中竟带上了些许宠溺的味道,“拉斐
尔明天就能回来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少年歪著头点指头,口里问著:“明天,四天,是四天吗?”
“是的,明天你就可以看到你的拉斐尔了。”管家摸摸少年的头,“明天拉斐尔看到你话已经说得这麽好了,他会很
高兴的。”
少年高兴地摇了摇管家的衣摆,脆生生地说,“拉斐尔会高兴,管家再教,管家再教。”
管家微微眯了眼:“小花妖喜欢拉斐尔高兴吗?”
“喜欢。”少年很单纯地回答。
“呵呵,那好,我再来教你。”管家点了点少年的嘴唇,“如果拉斐尔回来了,你要亲吻他这里,然後告诉他‘我很
想你’。”
“亲吻?”少年歪歪头,“是吃吗?”
“不,你不能吃。”管家说,“拉斐尔赶回来看你,路上很累,让你吃的话,他会虚弱。”
少年愣了愣,沈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我吃,拉斐尔,会虚弱?”
管家笑了:“平时不会,但你也不能吃太多。”
“多?太?”
“是‘太多’,”管家说,“就像你在魔王身边时那样,或者是前段时间那样都不可以。”
“哦……”
少年应了,语气有些低沈,他觉得自己似乎再一次成了麻烦。
管家揉著少年的头发,安慰道:“没关系,你要是饿了,我给你吃‘点心’。”
少年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了。
“点心,好吃,管家的生气很甜!”
管家笑著,伸出手指放在少年的唇边,少年立刻含住指尖轻轻吮吸起来,生气的甜美滋味从口腔蔓延到四肢百骸,少
年惬意地眯起了眼,波光粼粼的银色眸子更是流光溢彩,仿佛是朝阳下的水面,荡出醉人的水色。
少年一直吃到饱了才松开口,管家也不在意,只是拿出手帕将手指上的唾液拭去。
“小花妖……”
管家想说什麽,却听到大街上传来些许喧闹。管家皱了眉头,突然吵闹起来的环境让他感觉很不好。管家安抚地摸了
摸少年的头,快步来到窗边探出头去,就看到一群卫兵装束的人冲入不远处的一户人家家里,少时,便带出了一个年
轻男子,那些卫兵就将这名年轻男子带走了。
管家认得那年轻男子,那是拉斐尔手下的一名队员,虽然只见过一次,但管家相信自己的记忆不会错。
“怎麽回事?”
管家喃喃自语一声,回头看到少年正不解地望著自己,看著那头银色的短发,管家心中一动,又往窗外看去,果然看
到那队卫兵朝著这边就跑来了。
管家心下一惊,飞快地离开窗边将少年抱起。少年吓得惊叫一声,却听到管家对他说:“小花妖,等会儿你就躲在里
面绝对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知道没有?”
少年还没有反应过来,管家在说话间已经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墙壁打开,露出了通往密室的楼道。管家抱著少年
跑下楼梯,将少年放在密室的床上。密室因为太久没人来过床单上已经积了薄薄的灰尘,但此刻管家也管不了那麽多
了,他看了看还一脸茫然惊恐的少年,俯下身,以额头顶著少年的额头,喉咙里发出低沈得如同来自幽冥的声音:“
保持安静,我的花妖,在我告诉你可以醒来之前请你陷入沈静的睡眠,不要动,也不要出声。”
少年的眸子出现了短暂的失焦,他机械地回应著:“是……不动,不出声……”
话音落下,管家松开手,而少年也闭上了他的眼睛软软地倒在床上。
管家顾不得将少年的身体放好,匆匆跑出了密室,他刚刚关上门,下面就传来粗暴地拍门声:“开门!开门!”
管家抖了抖身上似乎存在灰尘,从容下楼。
拉斐尔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是冷醒的,尤其是背後,丝丝的凉气不断渗入肌体,几乎整个背部都被冻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