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靠近去,脑袋在林子路肩上讨好地磨蹭,听到他哥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轻轻把她回抱在怀里,这才敢开口说话
,声音里带着些湿润:
“哥,我知道你记挂我,就像我一样。我说了,你在我心里份儿最重,我一辈子都舍不下你。可是,哥,我已经长大
了,不是你的拖油瓶小孩儿了,你不要再为我操心,我走开的时候,就真正为自己过日子,行吗?”
林子路站在窗台边,沉默地看着林晓晓拖着箱子的背影渐渐走远,那身影瘦削却坚韧,终于消失在十字路口。这些年
的烙印并没有褪去,在林晓晓的身上越发明显,她终是成长为一个好强又执拗的孩子,太过独立,小心翼翼地,生怕
给亲近的人带来一点点负担。林子路伏在窗棱上,想着终于学会自我保护的林晓晓,觉得有些安心,又有些莫名地萧
索。林晓晓年幼时,他孤独地直立,面对生活和亲人的离去,如今,林晓晓长大了,却时常走远,他仍然一人独行,
在他人生过于空旷的河岸上。
林乐乐躺在他脚边酣睡,林子路轻轻把它搂起来,笑道:“胖儿子,还是你最乖。”揉了揉儿子的肥肚皮,又暗暗告
诫自己:林子路,你还年轻,别乱学老头儿伤春悲秋!
正念着,卧室里传来一阵响动,林子路这才想起石喧还在里头睡着,恐怕跟平常一样,被子又是一阵乱踢,四叉八仰
头发乱糟糟跟只大狗似的--想着便笑了。
石喧沉寂了一阵子,自从林晓晓走了之后,才稍微活跃一些,但也不过是每天在林子路对面安静坐着写策划,有问题
了就拿过来问问,表情认真,一点心浮气躁也无,到了晚上,也只是陪林子路打打游戏,看看电视,困了就说声“晚
安”,回房睡觉。
林乐乐越来越肥,林子路只得逼着它在客厅里跑圈儿。林乐乐那是跑一步歇两步,林爸拿根鞭子在后边慢悠悠地赶,
看着林乐乐含泪的眼眶,觉得现在的日子还过得挺惬意。
将近开学的一天傍晚,林子路没呆在客厅,窝进房里写开题报告,石喧抱着林乐乐进来了,问:“忙着呢?”
林子路摇了摇头,笑道:“怎么?”
“没事,随便逛逛呗。”石喧笑,让他继续忙活,自己跟林乐乐玩儿,一人一狗在地板上打滚,不亦乐乎。林子路看
了一会儿,觉得好笑,抓住林乐乐的胖腿,俯身提醒道:“地板上凉,去床上玩。”
石喧的眼睛亮晶晶地,“没事,我晚上还能来找你玩儿吗?”
“嗯,别太晚就行,不然林乐乐得睡了。”林子路笑道,转身继续埋进台灯的光晕里。
石喧当然不会乖乖听话,一直磨蹭到十一二点,才晃到林子路房门口去,像野兽出击似的,静静埋伏了一阵,拳头一
松,才表情冷静地去拧门。
一用力之下,竟没有拧动。--林子路把门锁上了。
石喧垮下脸,带着犹豫,轻声敲了敲门,里面却丁点没有回音,安静得有些刻意。
他顿了会儿,并没有回房间去,只是转身顺着门板坐下来,从旁边的桌缝里掏出平时林子路私藏的烟,默然点了一根
,夜色越来越沉,烟灰也在他手心里越积越多,刚掉落的有些灼热有些稍痛,烟头多得没处放了,他才起身去拿来烟
灰缸。
天色渐渐泛白,客厅里烟雾弥漫,石喧眼神清明,淡淡笑了笑,把最后一根烟按熄在烟灰缸里,清了清喉咙,站来身
来,对着门砰砰一阵乱拍,嘶声喊道:
“起床啦!失火啦!出人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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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点心:
林快快和林乐乐打架的场景:
林乐乐紧贴墙壁,朝林快快怒吼:“汝何以迫吾至此!”
林快快冲上来,说:“吱吱。”
林乐乐说:“吾等无怨无仇,吾待汝亲若吾弟,倾心护之,汝实不知好歹!”
林快快说:“吱吱。”
“汝究竟待要如何?!”
“吱吱。”
林乐乐吼道:“……吱你个屁!他妈的。”
9、
开学之后,石喧又变成了拼命三郎,不分昼夜地从事他的贩卖勾当。做了近一年,商业网也差不多进入正轨,他在校
内设了几个货物传送分站,新招了些勤工俭学的小孩儿,自己基本都在家远程遥控,不过订单一多,跟着的麻烦事也
多,每回吃饭林子路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都要觉得好奇。
“你这不愁吃不愁穿的,有必要吗?”
“赚钱是一种乐趣。”石喧从碗里抬起头来,塞着满口东西严肃答道。
林子路表情变了又变,时而慈祥时而感伤,石喧只当他要语重心长地教育一回,赶紧把头埋回去继续扫荡了,孰不知
林子路心里其实正波涛汹涌地感慨着一句:
小小年纪就悟得此道,人才啊,知音啊!
特地挑了个工作日的中午,林子路拎着小棉袄和柚子茶,准备去老太太家看豆丁。好不容易挤上公车,才从人缝里腾
出手来往家里打电话。
“喂。”石喧有气无力的声音慢悠悠传过来。
“刚起呢?”林子路笑着,把手机放耳边夹在肩膀上,手顺便伸出去点着栏杆,悄悄帮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挡住人
潮。
石喧一听到他的声音,立马抖擞起来,“没,正勤奋工作。你什么时候回?我和你儿子都要饿没了。”
“早饭没吃?”
“起来就冷了,懒得热。”
林子路皱眉,这少爷还真是被养刁了,犹豫了一阵,还是决定不能放纵,“我今天中午去看老太太,你俩叫个外卖吧
?对了……”
话没说完,那边已经传来石喧的哀嚎,同时又有一串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地铃声庄严响起,林子路继续不急不缓地吩
咐:“叫的时候要记得,林乐乐不吃辣。”
电话那头已经陷入一片兵荒马乱,间或传来石喧的大吼,“我靠哥们,人64栋订的是鱼香肉丝,不是红烧狮子头!…
…啊?不吃辣?嘿!您小瞧我了,我什么都能吃。……没没没,我说的是我自个呢,64栋吃不吃辣我咋知道啊?……
”
林子路笑着摇了摇头,挂了电话。
老太太和豆丁正在下象棋,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那种,碰运气翻开子儿,逮着哪个吃那个。林子路敲门进去的时候,
那两个正吵得不亦乐乎,一个怪老太太暗炮打了自己大象,一个怪坏小孩烂兵吃了自己将军。
老太太见着林子路,又是开心又是嗔怪,一巴掌就撵上去了,“稀客!终于记起你老娘了?”
林子路谄媚地把柚子茶塞过去,笑道:“忘了我自己,也一秒钟都不敢忘您啊。”
老太太可不好糊弄,叉腰大骂,“兔崽子就会说好话,大半月的也不见来看我一回!”
林子路挠头笑,“没找着媳妇,怕挨您骂。”
老太太听着,又踮起脚尖去叩林子路的脑袋,“傻小子,媳妇有一个就得了!没找着就没找着呗,难不成我还能为了
媳妇把儿子给丢了?”
林子路搂住老太太,不动声色地把门口的风挡住了,表情忒严肃地说:“妈,我发现了,这辈子我最喜欢您这样的,
就是不争气,慢了一步。所以等下辈子,我一定比所有人都先找到您,到老都缠着不放。”
老太太乐得嘿嘿直笑,拉着林子路往里走,边骂:“没大没小!你先陪我们家胖仔把这盘棋下完,记住,输了有你好
看!”
豆丁一撅嘴,显然是对这个新多出来的外号十分不满意。
不久,香香的柚子茶就泡好了,林子路端着茶,拉老太太的手,想要她停下来歇会儿,老太太却不肯,转头又去厨房
里忙活午饭去了。
林爸和豆丁又是两边暗炮乱打了一会儿,趁着摆棋的空隙,林子路捏了把豆丁的小胖脸,笑眯眯地朝他眨眼,“想爸
爸吗?”
“想!”
“等你小爸爸不在家,就给爸爸打电话,爸爸来看你。”
“为什么要小爸爸不在家?”豆丁眨眼问。
“……因为你小爸爸见了爸爸就要打架。”林子路轻咳一声,胡乱编了个理由,把堆在沙发上的小棉袄揪过来,趁机
转移话题,“豆丁,去试爸爸买的新棉袄。”
豆丁嘟嘴,“我已经有很多新棉袄了。”
“这件可不一样,你穿上就是个黑猫警长了,忒帅气地那种。”
“哗,真地?谢谢爸爸!”豆丁眼睛一亮,从沙发上蹦起来,一阵风似的奔到卧室里去试穿他的新衣服。
林子路浅浅笑了笑,端起茶杯,轻轻走到厨房门外,想要去给老太太帮帮忙,刚走到门口,却看见老太太弯腰站在洗
碗槽旁边,背脊轻轻颤着,一手按住肚子,一手沿着脊柱方向上下推拿,碰到不听话的地儿,就干脆重重捶下去。
那双手就在是捶在林子路的心上,一下一下,老太太瘦弱的背影渐渐模糊起来,他猛甩了甩头,想要出声,却又生生
止在喉口。
“砰”地一声,手里的瓷杯竟被捏碎了。
碎屑扎入手里,鲜血瞬间漫过皮肤,老太太闻声跑过来,顿时乱了阵脚,心疼得直吹气:“哎哟,怎么弄这样了!这
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顾着自己!豆丁啊,快帮奶奶找纱布……”
林子路任老太太翻来覆去地看着,不阻止,也不呼痛,过了几秒,才突然把手抽出来,轻轻抱住老太太,把头埋在老
太太单薄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些小孩儿样的害怕,缓缓说:“……妈,您肚子痛,我给您热水敷着。您背
痛,我给您按摩。但是,您一定要跟我说,我不在,您就跟段秦说,成么?”
老太太拍了拍林子路还抖着的背,抬头去看他的脸,林子路的眉头深深纠结在一起,好像觉得这样就能让所有湿意都
退回眼底。老太太看着,泪珠却断线似的掉了下来,她知道这个儿子从来就不爱哭,倔到宁可把自己憋坏了,可是每
回他这样儿,都叫老太太心疼得不得了。林子路手忙脚乱地帮老太太擦眼泪,半晌,老太太噗嗤一笑,道:“你啊,
就会招你妈哭!”
林子路还是皱着眉,拉着老太太的手给了自己一爆栗,“对,我是真没出息,照顾不好老太太。”
“得了,我就是不想让你们瞎操心,这没什么大不了!”
林子路把满是血的手藏到背后,只认真看着老太太:“除了您,我还能为谁操心啊?妈,算我求您。”
“……行了,扛不住你这兔崽子。倔!”老太太认输似的摆了摆手。
“一痛就找我?”
“不痛也找你!”老太太扯过林子路的手一看,大惊失色,“怎么都流这样了?豆丁啊,我那纱布呢?还有酒精,得
消毒!”
被爸爸的手吓得泪流满面的豆丁这才蹬蹬蹬把纱布递过来。
老太太起身说:“我得去给段秦那小子打个电话。”
“妈,”林子路赶紧扯住老太太,笑道:“别告诉段秦,他这阵结婚挺忙的,我没什么事儿,说了也就让他白着急一
阵。”
“傻小子,老只顾着别人,就是不疼自个!”
老太太坐下来,仔细帮林子路挑着玻璃渣,语气里又怜又气,终是不再提电话的事。
回家的路上,林子路先去了附近医院一趟,相熟的老医生嘱咐他:“以后万事都该注意,不能一时冲动,你这身板儿
可担不起。”
林子路似是知错般,腼腆地笑了笑,“心性上了,有些时候没压住。”
“忍不住也不用忍,杀鸡杀猪都行,只要别伤着自己呗。”老头儿推了推老花眼镜,细细研究着娱乐版的花边新闻,
漫不经意地指点他。
林子路嘿嘿起了身,“今晚上正准备回去炖鸡,要不给您带一份?”
老头儿急忙挥手:“免了!你就不能换换?我吃了你这七年鸡膀子,老觉得下辈子投胎要落错地方!”
去超市挑了一些菜,快到家时已经近七点了。冬天的太阳落得早,这会儿早已经一片夜色茫茫,林子路慢步踱在迷蒙
的路灯下,缩紧脖子,抬头看见自己屋子里传出来的橘黄灯光,浅浅笑了笑,虽然身子骨还是懒洋洋地,但也加快了
些步伐。
门把一拧开,倒没有听到意想中的大呼小叫,林子路觉得有些奇怪地走进去,却看见石喧脸朝下埋在沙发上,无声无
息,林乐乐在一旁哀鸣,用胖腿轻轻推他的身子,看见林子路,马上像吓坏了一般奔过来,软软扑进他怀里。
林子路丢开袋子,大步走过去,把石喧翻过来:“这是怎么了?”
石喧满头冷汗,眼睛闭着,也不知道听没听到林子路的话。
林子路心急,摸了摸石喧的手,只觉一片冰凉,也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久,他又轻轻唤了声,仍然没有回应,凑近之
后,才感觉到他轻浅的呼吸。频率似乎正常,林子路稳稳心绪,先到墙边把暖气开到最大,然后跑到浴室里,拧了一
块热毛巾,回到石喧身边,把他的脸和手细细擦了一遍。
毛巾包裹着的手渐渐暖和起来,林子路想起身去打医院电话,手却被紧紧握住,抬起头,刚好对上石喧还有些迷蒙的
眼。
林子路靠近去,轻声问:“现在哪儿不舒服?”
石喧的眼像是突然清亮,用力间又把林子路朝自己拉了拉,僵着脸笑道:“哪里能不舒服?就是在这儿等你回来,等
着等着居然睡着了。”
林子路皱眉,没有去花闲心拆穿他那些“有病也一定要撑着才是男子汉”的小孩儿心思,直接把手按上石喧的肋下,
左边一点,边问:“痛吗?”
石喧眉头瞬间纠结了一秒,却又急着舒展开来,一时表情怪异。
“不痛。”答得倒是平稳。
林子路看着他的脸,专注得让石喧有些醺醺然,手转向了右边一点,石喧只觉得那声音低低的忒温柔,“痛吗?”
这次石喧头摇得倒是干脆。
转向下腹,石喧还是摇头,只是,脸不自然的那么红了点,等林子路的手划过腰际想要转向左边时,石喧已经手忙脚
乱的把他抓住,“别,别来了,真不痛。”
林子路站起来,舒了口气,去抽屉里找药箱,这才朝石喧笑了笑:“恭喜你,五脏六腑基本健康,只有胃不争气。今
天都吃了什么?”
林乐乐愤怒地嗷嗷叫,一口咬住石喧的裤脚,石喧咳嗽一声,只好老实招供,“好像吃了一粒花生……大概林晓晓上
回掉沙发缝里的。……味儿不错。”
林子路听着,心里魔火上涨,瞬间催得全身筋骨啪啦作响,但优质保姆的基因还是顺利指引他找到了备用胃药和水杯
,手不方便,他只好先把温水塞进石喧手里,再重新费力地去数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