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花宫萤

“千烨。”许青翔替他满上，“韩姨最近怎样？“
“我娘她啊，还是老样子，天天要我成亲。”又是一干而尽。
“千烨……”许青翔看他的笑容不对，有些担心，“发生什么事了？”
“事？没有啊。”韩千烨呵呵地笑着，“你们在担心什么？”自己添上酒，再干。
“韩大哥，韩姨和你说了什么吗？”苏凝见他一杯接一杯不停的灌酒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揣测。
“还能说什么，不是天天都说一样的吗？成亲喽。”他一边说，一边手上不停。
“你不要瞒我们，如果没事，你今天就不会来找我喝酒了。”他不是贪杯的人，这样的喝法，真的不对劲。
“我今天跟娘说，我不能成亲因为……”韩千烨吃吃地笑着，喝着，讲着，把下午的事情一吐为快。
“她问我‘是谁’啊，呵呵，她这么问我……可我，我要怎么回答？难道要我回答‘娘，我喜欢的人是个男人，还是陆家的小少爷’！”他盯着酒杯，“我可以在商场上和人勾心斗角，即使面对再难的劣势也面不改色，但我却没有勇气去问一句‘小康，你可曾有一点喜欢过我’。”扬头又灌下一杯酒，“好笑吗？商场上八面玲珑的韩家大少爷，也有‘怕’的时候……呵呵……”

“千烨，你醉了。”
“我没醉，只是想说话而已。”再灌下一杯酒，“娘她明明知道，知道我心里有人，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我去成亲？为什么……”如果自己就这样醉死在酒了就好了，可为何……自己怎么喝都不醉呢？

“千烨！”
“韩大哥！”
两声惊呼响起，韩千烨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已被自己捏碎了，那和着酒一同流下的液体，竟是……刺目的红。
苏凝连忙进屋去拿伤药，许青翔则担心地掰开他的手查看伤势。
“你在干什么！”他气恼。
“抱歉，弄坏了你家的酒杯。”手上的伤，韩千烨丝毫感觉不到疼，只因那心中的痛，比它更甚啊！
“千烨！”他气煞，“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抱歉啊……”就只有今晚，让他消沉一下可好？明天，明天他就会和以前一样，不会再让人担心了……
“韩姨这下可玩大了。”将韩千烨扶至客房睡下后，苏凝在院落中抚额叹道。
“韩姨明明知道千烨心里有人，为什么还要……”在千烨他们小的时候就能独自撑起韩家的人，如何能让人小觑？可这次，他是真的不明白韩姨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知道韩大哥心里的人是谁吗？”垂眸思索了半天，苏凝突然问道。
“你是说——”许青翔大惊，如果韩姨真的不赞同，那千烨的这条路注定要走得辛苦了。
“还有一种可能。”苏凝抿唇一笑，“那就是——”她无声的作了个口形。
倏然愣住的人半晌才丢出一抹苦笑，“韩姨啊韩姨，你走的……是险棋啊……” “主子，陆少爷来了。”一小厮来通报道。
“现在？”挥挥手让人退下，苏凝有些哭笑不得，“明明快半月不见，‘一个出现在这，另一个就算一时不在，半刻也会来到’的方式还是没有改变，该夸他们默契太好么？”

“也许……这就叫‘缘’吧。”喃喃自语着，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眼神恍然。
苏凝心中一震，表面却是不动声色，微笑以应。
“青翔。”人随声到，见面先给许青翔来了个拥抱，而后皱鼻，“刚才有人来找你喝酒了？”因自家酿酒的缘故，陆云康对酒的味道天生就比较敏感。
“是。”许青翔也没想瞒他，“是千烨。”
“千……烨？”陆云康一楞，对这个答案有些始料不及。
“就算半月多不见，你们的默契还是一样好。”苏凝笑吟吟地看着他。
“千烨他……现在在这里？”当初听到韩夫人要帮千烨选亲的事时，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要躲，可是不知所谓的避了半个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躲什么。乍闻半月来未见的人此刻与自己在同一院落，陆云康一时间竟有些懵懂了。

“云康……呃，千烨他……喝醉了。”
“喝醉？”陆云康更是讶然，心里说不出听到后是什么滋味。
说起来，千烨在他面前……好像从来不曾喝醉过，所以听到他喝醉，一时竟还反应不过来。这次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去看看他。”有些昏昏的听到自己开了口，直到房间的大门放大在眼前，他才明白自己身体和嘴巴竟然反应都比脑袋要快。
伸出的手贴在门上，有些犹疑，有些心慌，却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一室的静谧只能听见开门时的轻微声响，近乎半月未见的人此刻正躺在床上，平静的呼吸着。
[小康，我喝醉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要在我旁边哦！]说话的人笑咪咪，[我酒品不好，说不定会抱着你直接亲上去。]
“骗子，什么酒品不好，明明喝醉了也只是和一般人一样呼呼大睡而已……害我白担心你会惹什么麻烦……”
方才不明的情绪全被他抛诸脑后，此刻只想掐眼前的人两把解恨。想着想着，手竟真的不自觉伸上前去了。
“小康？”脸上传来的不舒适感令韩千烨半梦半醒地眯开一只眼，“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就算是醉，他也不会认错。
“你喝醉了，在做梦！”陆云康没好气地答。
“原来……是做梦。”醉得半死的人傻傻地信了，“是个好梦呢，我很久都没见你了。”
“笨蛋，”陆云康见状忍不住低声骂道，“干嘛喝成这样。”
“如果是梦，我是不是可以在梦里问你……”韩千烨没有听见他的低语，眼神有些迷离地喃喃道。
“随你。”对他这个样子他有些没辙。不过，有什么事平时不能说在梦里才肯问？
“但是……我答应……过的，我……不敢问。”
“不敢问什么？”陆云康更奇怪了，可等了半天再也没了回音。低头一看，酩酊大醉的人早已合上眼皮去会周公了。
陆云康险些为之气结，枉他吊着一颗心，白担心了半天！
“你——”
“小康……”一句轻微的梦呓堵住了陆云康要发的牢骚，“我喜欢了你十六年，你的心里……可曾真正有过我……”
陆云康顿时呆在了那句梦呓中，而韩千烨则紧锁着眉，似是睡得很不安稳。他直觉地伸手想去抚平，却在触及的前一刻惊吓般地缩回了手——
他在干什么？
而千烨又为什么……要这样问？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陆云康像块木头一样定在了原地，看着韩千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久久的，久久的……直到有人拍了他的肩，他才木然地转过身子，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是小腿竟已有些麻木了。

“凝……妹妹？”
“韩大哥喜欢你，很认真很认真的喜欢你，陆大哥，你呢？你喜欢他么？”
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此刻空白的脑中如何能寻得出答案？
“你希望韩大哥成亲么？”苏凝凝视了眼前呆愣的人半晌，叹了口气道，“算了，这不是你的责任，如果想不懂……就忘了你听到的吧。”
忘记？那一句轻微的梦呓已如同魔咒般渗入了他的骨血，让他如何能忘却？！
陆云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又是怎么进屋的，连旁边有没有人说什么他也不记得了。他只是突然觉得好累好累，甚至连衣服都没脱就倒在床上睡去了，竟是一夜无梦。
第二日——
“少爷，该去用膳了。”
唉，自家小少爷是怎么了？从昨日回来就一直魂不守舍的，睡了一夜也没好转，在屋里发了一上午呆，这可怎生是好啊。
“哦。”应了一声，呆呆的出门了。
完了完了，少爷该不会是中邪了吧！他还是赶紧跟过去，免得呆会儿少爷要撞到哪里他罪过就大啦！
“康儿，你来了，快坐。”陆夫人慈笑着招呼。两个大儿子出门忙生意时常不着家，还是这个小儿子生得贴心，算没白疼他。
“是。”陆云康依言坐下，持起筷子盯着桌面上的菜半晌却再没了动作。
“怎么了？”陆夫人担忧的问，“哪里不舒服么？”
“……不是。”他垂下眼帘。
“那——是今天的菜不合胃口？”
“……不是……”
“那是——”
“爹，娘……”陆云康放下筷子，踌躇了一阵才道，“如果孩儿说这辈子都不想成亲的话……”
“你这是什么话！”陆老爷一拍桌子。
“老爷……”
“爹您别动气，我只是说如果……”
“康儿！不要以为平时宠着你，就什么都能拿来儿戏！”
“老爷！”陆夫人不得不把激动过度的夫君摁回椅子。
“夫人你别拦我，你听听，他说的这叫什么话！”
“好啦！我会问他出了什么事的，你别急！真是的，担心儿子就直说嘛！还是老毛病不改，一担心就先骂人……”不留情面地掀了夫君的老底后，这才丢下老脸通红的人带着儿子出去了。

“娘……”
“康儿，告诉娘，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书房里，陆夫人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娘我——我是说如果……”从小到大，他没有一件事能瞒过娘的。
“是千烨吧。”她不理他的推辞自下了定论。
“娘？”
“千烨那孩子，他喜欢你啊。”那个当年站在她面前，毫不畏惧的对她说出“陆姨，我喜欢云康”的小孩，眼中又何尝没有过挣扎？那小小的身躯，从小就坚定的挡在这孩子的面前，从来也不曾变过。他不告诉这孩子，是因为以他的性格怎么会舍得他爱的人为难……“你从小就粘着他。那孩子，不会让不喜欢的人离他太近的，而你也不是爱随意粘人的孩子。”

“我不知道……娘，我不知道……”那掩不住的惆怅，让他再也做不回那个商场外无忧无虑的陆家小少爷，“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知道什么。”
千烨的好千烨的坏，千烨的笑容千烨的忧愁，都早深深植入他的脑海，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再也区分不开究竟是谁跟随着谁！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可他现在，真的不想千烨成亲。他……是不是很自私？

“唉，凝丫头，真的让你给说中了啊……”叹了一口气的陆夫人轻声自语道。
“娘，你说什么？”恍然中的人没有听清。
“没什么。”打量着仍理不清自己感情的陆云康，感觉既是欣慰又是惆怅。
这孩子……也到了爱人的时候了啊。只是，这样崎岖的一段恋，他可有准备要走下去？
“娘？”
“没事。”伸手抚平他微皱的眉头，缓缓道，“康儿，不知道没有关系，只要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可以了。”她只是深户中持家的女子，不及男人那般有远见，但她也是一个娘，一个……只私心希望自己孩子可以幸福的娘而已。

想要什么……
几乎是在重复这句话的同时，韩千烨的面孔立刻浮现在他的脑海。很多不同的表情，从眉毛到眼神都是一样清晰，让他想模糊却无从下手。
千烨，酒醉后的话，我可以去问你么？
白莲 番外四——执手(下)
从韩家左边的巷子绕进右边，又从右边的巷子绕回左边，从日当正午绕到日落西山，陆云康还是没有勇气走向韩家的大门。
他站在巷口定定的望着，一动不动的望着……
“陆小少爷。”
听得人声回头一看，竟是韩家的小厮。
“您要找我们家少爷吗？”陆小少爷在这绕了很久了，应该是有事吧。
“我不……”
“少爷不在，您是进来等还是明儿个再来？”
他不在？千烨竟然不在？他懵懵懂懂地在他家附近徘徊了一个下午，犹豫着是否要找他，他竟然不在？！
“不……我改天……”丢下这句话，陆云康若有所失的离去了。
千烨，你不在……你怎么可以不在？在我要找你的时候，你怎么可以不在我要找的地方？怎么可以……
“呀，陆少爷你也来了。”
不知走了多久，陆云康又被一声称呼唤醒，这才看清眼前的人却是歌喃。
抬头一看。自己什么时候走到许府来了？可是……也？难道——
“千烨……在里面么？”
“是，陆少爷和韩少爷的默契还真好。”歌喃边说边带他进去，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人的踌躇。
“凝主子，陆少爷来了。”
“陆大哥么？来的正好。”苏凝笑着推门而出，“韩大哥在里面，你们先聊，我去去就来。”
“我……”话还来不及说，就已被苏凝推进了屋里。
“小康？”屋里一人笑着起身，“怎么这么晚了也有兴致过来？”那熟悉的笑容，不是韩千烨又是谁人！
看千烨一如往常的谈笑，丝毫不乱的气度，仿佛那夜的一语惊人根本不曾发生过。陆云康突然觉得委屈起来，难道被这件事困扰的只有自己而已么？
他犹疑着上前两步，咬咬牙，终是决定问出来。
“千烨，你……还记得你那天问我的话吗？”
“那天？”
“就是你喝醉的那天。”
韩千烨端茶的手顿了一下，“我问了什么？”抬起头，脸上仍是一如既往的笑意。
“你说……你……”支吾了半天，陆云康还是没法说出口。
“我那天喝醉了，不记得说过什么。”韩千烨脸上没有任何端倪，“你知道我酒品不好。”
“酒后吐真言你不知道吗？”不记得？在说出那样的话后他竟然告诉他“他不记得”！
摇摇头，“我只知道，酒醉后的话，多半是不能信的。”
“够了！”陆云康一掌拍在桌子上阻止他的疯言疯语。
“你生气了，小康。”韩千烨讶然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你还敢问我为什么？”陆云康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话不由得冲口而出，“醉的时候说你喜欢我，清醒后却又全然否认，耍我很有意思吗？早知道你是这种没有勇气承认的男人，我就——”蓦然刹住话尾，别过头去，不再说话。眼眶中有些湿湿的，不禁暗骂自己没用。

“你就怎样？”一反先前的逃避，韩千烨反而追问起来了。
“我就——我就怎样关你什么事！”觉得很没面子的人语气很不好，韩千烨听后不怒反笑。
“韩、千、烨！”他是真的很认真在为这个问题苦恼，他不愿讲明就罢，何必还要嘲笑他！欺负他，真的很有趣吗？陆云康气得干脆整个人背过身去。
“是不是真的，很重要吗？你会在乎？”敛去笑容后的脸上，是旁人看不到的神伤。
“我……”他如何能不在乎。若不在乎，他又何必会问？
但韩千烨并没有等他说下去的意思。
“就算你在乎，那又能怎么样……”轻轻的叹息，口吻是那么的无奈，有一些的凄凉，有一些的感伤，有一些的哀愁，有一些的——绝望！“你……凭什么在乎……”
你凭什么在乎！' 你凭什么在乎！
那句话如同一道惊雷打进陆云康的心里，让他的胸口阵阵抽痛起来。
是啊，自己……凭什么……
陆云康紧紧咬住下唇，似是要咬出血来一般用力，抚在胸前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衫，攥到骨节发白。耳边传来的嗡嗡声是什么，再也分辨不出来，他就陷在了那句轻微的几乎算不上指责的话里，陷在那明明只是简单一句话却甚是复杂的语气中。他看不清也听不见，甚至忘记了呼吸。

自己……说得过分了吧。
不是不明白最后那句话有多伤人，只是太多的情感在体内喧嚣，让他压抑的好辛苦。若再不找个途径发泄出来，只怕自己会先被它们吞噬！
可是，他并不想用话伤他的，那对他来说，太不公平……
“小康……”韩千烨后悔了，陆云康半晌都不作声的样子让他觉得好心疼，明明是自己誓言要保护的人，却又一次自私的伤了他。
拍上他的肩膀想说些什么，才发现背对自己的人有些不对。
“小康？”扳过陆云康的身子，看到的就是一张白到几乎无血色的脸庞和咬得几乎渗血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