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的满足感。
「我从小爱德华那里看到了这枚戒指,一颗漂亮的蓝绿变石,可真像小爱德华眼珠的颜色!唉,可是你知道的,宝石
正如同人的品性,一点点小的过失就足够毁了它,这颗宝石稍微有一点点小小的瑕疵,需要借助高倍放大镜才能观察
到,这让它不得不从顶级的皇座上坠落。实际上,它的正确估价应该在八百到一千英镑之间,虽然这也已经很不便宜
了。可是公爵竟然为此支付了足足一万二千镑!我亲自去请教了伊莲娜女士,伊莲娜女士承认了这些小把戏,她急需
要用钱,离婚对她而言损失太大了,她以前的嫁妆都悉数归到了她丈夫门下了。她跟玛丽·玛里特珠宝行非常熟悉,
将普通宝石当作珍贵宝石买进,只要她丈夫一签账单,多余的钱就转到了她手上。反正女人总有办法让男人签账单的
不是吗?只要谁也不说,一千镑的宝石就值一万二千镑……这真是个无趣的世界,我认为。」
法兰西斯科盯着对方看,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最后低声说:「也许您是对的,道格拉斯先生。」
道格拉斯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弹了弹烟灰,突然开口。
「我知道的关于这个家里的故事只有这么多了,但是故事还没有讲完,对不对,法兰西斯科?你房间里那本剪报集上
有更多的故事哩,啊哈,当然我知道那肯定不是你收集的,因为题头上的姓名缩写和你自己的都差了从路易斯安娜到
利物浦的距离,那么是你来讲还是我来讲,可爱的年轻人?」
「……好吧,法兰西斯科,瞧你又不肯开口了,那么我们来讲讲真正的亚历山大变石的故事吧,那还是三九年时,俄
国使团访英的外交舞会上,咱们尊贵的女王陛下在来自俄国英俊的皇太子面前迷失了她那颗少女的心,而与此同时,
俄国的亚历珊德拉公主则在咱们大不列颠国土上丢失了她的项链,正中的一颗就是皇太子生日时命名的亚历山大变石
。至那之后,那颗宝石就行踪不明。有人说它曾经在意大利出现过,也有人说在法国……唉,谁知道呢?我问过小艾
伦,最近确实听说伦敦臭名昭著的珠宝贩将一颗亚历山大变石,设法卖给了玛丽·玛里特珠宝行。可是,是玛丽·玛
里特珠宝行收藏的是真正的宝石吗?还是是当初收购时就知道那不是真的,还是谁又把宝石掉包了呢?或者,最初丢
失的就一定是那颗传说中的亚历山大变石吗?看来那只有上帝才知道了。毕竟现在,小爱德华勋爵手上的那颗,无论
大小、色泽都足以乱真。」道格拉斯先生盯着法兰西斯科看。
「黑头发的年轻人,这就是你的任务,对不对?」
但是黑头发的年轻人低下了头,继续保持着沉默。
「好吧,我也说累了,看来我们都休息一下吧。你要看看今天的报纸吗?我注意到你早上翻了翻,但是你一定没仔细
看,因为你要忙着帮公爵处理档案是不是?但我建议你最好还是看一看,多读书看报,有助于人类进步。你不想看吗
?那我就念给你听,法兰西斯科。」
道格拉斯先生从刚才他拿进来的一份报纸中抽出一张,刚念了一个开头,「那不勒斯警方近期在……」
法兰西斯科忽然抬起头,叫出了声:「噢,不,先生,您别念,让我自己看好吗?」
他接过报纸,只匆匆地瞟了一眼,突然感觉到眼前被一阵白雾给覆盖了,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等再度清醒的时候,他已经仰面躺在沙发上,衣领被解开了,嘴里弥漫着一股白兰地的辛辣味道,几乎虚弱得说不出
话来。
道格拉斯先生站在沙发旁,怜惜地看着他。
「我得珍郑重地向你道歉,法兰西斯科。报纸不是真的。可怜的孩子,我想你一定给吓坏了。你知道的,作为一个教
育工作者,去找出版社随便印点什么——当然只要你付钱,是很容易的事情。你要是稍微注意一点,不管是油墨的香
味还是纸张的颜色,刚才那张报纸都和真正的每日电讯报大不相同。还有,每日电讯报固然是垃圾当中的垃圾,还不
至于有兴趣到刊登那不勒斯警方的消息,是你太紧张了。法兰西斯科。」
「上帝。」黑头发的年轻人喉咙里溢出一句破碎的意大利语,「上帝啊。」
道格拉斯先生拿起另一张报纸。
「我看你恐怕有兴趣看看这份一周以前的泰晤士报,这才是真的。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算不算好消息,至少会比刚
才那份感觉好点……噢,让我们瞧瞧这是什么?一位那不勒斯商人在利物浦因涉嫌走私和袭警而被逮捕?我注意到你
的眼神了,你又不乐意我念给你听了?这可真遗憾,我本来想为你做点什么来弥补方才的过失呢!」
道格拉斯先生将这张报纸举到法兰西斯科眼前,好让他能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这个黑头发的年轻人低低地叫了一声
,道格拉斯先生差点以为他又要昏过去了。但庆幸地是,他只是转过身,伏在沙发上开始低声地抽泣,过了好一会儿
才转过脸来。
「噢,上帝……」
「你现在能平静下来听我说话吗,法兰西斯科?」
「我无所谓。」
「是关于你的小提琴及你的提琴箱。那是一把多么名贵的提琴!说不定能值一千镑!可惜的是它开裂了,噢,那是被
摔的,对不对?还有你的提琴箱,它的边缘也开裂了。真对不起,我不仅打开了它,还用小刀割开里面的衬布,靠近
裂缝那头的衬布残留有暗红色的痕迹,我从放大镜下判断那是血迹,你一定擦过它,可是血迹渗到里面去了。而且,
里头还夹有一根头发,啊,它是花白的,一定不属于年轻美丽的你!我试了试,连箱子带提琴,大约有七镑重,这对
你来说,倒是个绝妙的武器。请原谅我那天迫不及待地要逼问你,法兰西斯科,我认为这很危险。」
「您说的没错。」
「你是自卫吗?你继父长期虐待你?」
「他又喝醉……先生,我实在是怕极了。我正准备开提琴箱,可是他又醉醺醺地向我扑过来,上帝,那真可怕!」
「你是不是一见到血就吓坏了,拎着你的小小凶器就跑掉了?我想是的,你这么瘦小、软弱,又没有经验,除了会弹
琴、会花钱之外一无所长。唉,可怜的孩子!然后呢?」
然后法兰西斯科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这让道格拉斯先生感到有点失望。
「瞧、你又不肯说话了。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捕风捉影的行径是同时被科学和上帝所憎恨的,别让我瞎猜了。法兰
西斯科,你就不能开口说话吗?我还记得你在伦敦大剧院对我说话的样子,你有喜欢的人吗?我想一定有。当你说到
爱情时,我注意到你的眼睛闪闪发亮,像是有团火焰在燃烧,我相信你的热切发自内心,但我相信那滚烫的话语一定
不是对着公爵先生说的。唉,我真想不出来,为什么一个那不勒斯杀人未遂的年轻凶手又要千里迢迢跑到伦敦来做宝
石扒手,同样都是用绞架的绳索来做脖子上的项圈!
让我替你设想一下,你看到你继父直挺挺地倒下去了。而且你的提琴箱沾满了血。你逃走了,你惊惶失措,你一定得
找个人商量商量怎么办,对不对?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一切都帮你安排好呢?他是不是还趁机要求你帮他做些别的事
情呢?噢,我不知道,而且看来你是死也不打算说出口的。」
「请您别问了。」
「可是他、或者他们,一定在一件事情上骗了你,你继父没有死。」
「我倒宁愿他死了,我为什么不再多砸两下呢?上帝!我一想起来我过的那些日子我就会发抖,去上绞架都比那日子
好些。」法兰西斯科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道格拉斯先生,我以前在家乡就很出名了,老师们都说我很有天赋
,可是他彻底毁了我。」
「不,我觉得背着罪名逃亡才是彻彻底底毁了你,法兰西斯科。请原谅,我还很好奇你手腕上的伤。」
「我求您别问了,求求您,您快把我弄疯了,上帝!」
「好吧,真抱歉,请忘了它吧。」道格拉斯先生合上报纸,将笔记本重新收进口袋里,「我得对你说一次实话,至于
公爵先生……我是真的嫉妒你,法兰西斯科。唉,我真喜欢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多么想有一天我也能做到,但看起来
完全不可能。」
道格拉斯先生话还没有说完,他听到敲门的声音,下一刻金属把手就开始转动。
门开了,他看到德沃特公爵站在门外,刚才我们说到,这位尊敬的公爵先生突然被莫名涌起的伤感给俘获了。他觉得
他再也不能保持冷静的姿态和优雅的微笑了,一刻都不能了。
「噢,雅各!」
公爵一下子扑到道格拉斯先生肩上,后者差点就没办法站稳了。
「上帝!」道格拉斯先生立刻将对方推开,幸亏这时走廊上没有人。他抓住对方的肩,刻意保持开距离,他们不应该
在任何公开场合举动亲昵,「您冷静一点!您这是怎么啦?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觉得我很对不起你,雅各。」
「得了吧,您怎么突然说这个……您是不是需要医生?」
「不不不,我一会儿得带伊莲娜和小爱德华去伦波伯爵家喝下午茶,至于法兰西斯科,我只希望他能对我说实话,你
别为难他。」
这时公爵才注意到法兰西斯科躺在沙发上,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他忍不住皱起眉。
「噢,上帝!可怜的法兰西斯科,他怎么啦?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雅各?」
「抱歉,我对谁说话都是这样,公爵先生。」
道格拉斯先生将对方推出去,啪地一声重重关上书房门,回眸对法兰西斯科说:
「我给你打点吗啡休息一会儿怎么样?你的事情,我们得等公爵回来处理。」
这天下午茶时分,德沃特庄园迎来了稀客级别的迪肯警长——可怜的人,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公爵暗自列为不受
欢迎的客人类别了。
迪肯警长紧张地坐到沙发上,佣人为他端上茶,这时他注意到端茶进来的是女佣马莎。
「啊,公爵先生,我记得我上次来时,您那个秘书可真漂亮,简直让人过目不忘。」
「噢,他已经辞职去维也纳了。」
迪肯警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公爵先生,您这里的红茶我是我喝过当中最美味的了。」
「你特意来拜访,不是为了来品茶的吧,迪肯警长?」
「唉,还是为了上次那个古董的事。」迪肯警长戴着手套的两只手一紧张就黏在一块去了,「现在又有变故了。亚伯
丁爵士——噢,您认识他吧,眼看他就快当内务大臣了。他暗示不希望这个案子闹大,他是个收藏迷。多年来收集了
一大堆古董,他可不想承担这种损失!您也不想这样,对吧,公爵先生?既然您请皮克斯爵士和皇家艺术学院都鉴定
它是真的,那它就一定是真的,对不对?」
「我想是这样的。」德沃特公爵端起茶杯,露出惯常的微笑,「那这个案子现在怎样了?」
「没什么新的进展,还是那几个人。船长,已经死掉了,一个中国人,难道要我远渡重洋去抓捕他吗?剩下的都是一
些古玩贩子了。他们只要不捅出大篓子来。」迪肯警长说不了两句,又不得不借肋于他的笔记本,「啊哈,还有一个
,伦布诺神父!他以前是伯明翰的阿斯里教区的教长。」
一直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的道格拉斯先生端起茶杯,也加入了谈话。
「真的吗?真不巧我是在那出生,那里的每个孩子都受他洗礼。他是个艺术家,我想。我记得他很喜欢收藏。」
「是的、是的,道格拉斯先牛,您说的一点没错!我们调查的结果也是这样!而且,他曾经因为伪造假画差点被抓,
您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吗?他用特殊的药水将油画洗掉,然后再模仿乔凡尼,噢,不,是雅可波……唉,我又忘记名字
了。」
「我猜您想说的是乔凡尼·贝里尼或者是雅可波·贝里尼吗?他们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威尼斯画派画家,他们的仿作可
多了。」
「是的是的,道格拉斯先生您懂得可真多!我们和伯明翰的警方拜访了一下他在阿斯里的家,虽然他已经很少住在那
里了。可是地下室里还收藏着这些东西,据我们找去的鉴赏专家们说,如果不是他在上面留了自己的签名,简直像真
的一样!」
「我很小的时候,他还教过我画画,不过,上帝!我真没想到他还有模仿古人的嗜好。」
「可是他现在又去中国传教了,我们上哪里去找他呢?只能寄希望于他哪一天因过度思念故土而回到祖国,海关向我
们保证,一旦发现他入境,就把他抓起来。」
「只能这样吗,迪肯警长?」
「目前看来是这样,啊,那还有一个同犯,那个化学家……他的名字我记在哪儿
呢?」迪肯警长继续翻着他的笔记本,「这个是伦布诺神父雇佣的,那个死掉的倒霉蛋也不是很清楚他的底细,我们
现在只知道那个化学家名字的缩写是J.D。」
「J.D?啊哈,总该不会是雅各·道格拉斯先生吧。」德沃特公爵微笑了起来,
「他碰巧也是位化学专家,不过那时他还年轻呢。这听起来您好像是在说道格拉斯先生。」
「是的,我正是在说道格拉斯先生。」迪肯警长打趣地说,「那案子就这样吧,谁知道什么夏朝的、魏朝的古董?或
者乔凡尼·贝里尼和雅可波·贝里尼呢?那些难道不应该是大英博物馆和皇家艺术学院的老学究们的工作吗?我们伦
敦警察只要负责和伦敦的犯罪分子们做斗争就好了。」
「我想是这样的。」
德沃特公爵再度微笑起来,道格拉斯先生瞥了他一眼,他突然觉得——请原谅他很少产生这种过于主观的判断,他觉
得对方笑起来很好看。
尾声
「您和伊莲娜和好了吗?」
「是的。」
「那恭喜您,她答应让您再度成为她的丈夫了吗?」
「噢,不,她答应让我成为她的情夫。」德沃特公爵耸耸肩,「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呢?雅各。」
「我想是的,考虑到伊莲娜女士的家世,愿意娶她的绅士们大有人在。」
「噢。」
「事实上是,我忽然想到一些别的事情,公爵先生,您跟法兰西斯科发生了肉体关系吗?」
「雅各,他那么漂亮,我又不是圣人……但是他哭得厉害,很害怕的样子,试了几次后,我只好放弃了。你知道的,
我从不强迫别人。」
「我现在怀疑一件事,您的咖啡都是法兰西斯科泡的吗?」
「经常是,怎么了?」
「我是在想那一晚上的事情,我喝的咖啡是您的……一般来说,就算您在我面前脱光了求我,我也不一定答应。」
「噢,雅各。」公爵急切地叫了起来,「你怎么能这样说!」
「不,我只是这样怀疑,不然没法解释,您说是不是,公爵先生?我记得那之前的晚上法兰西斯科还从您房间里出来
,他会不会担心您彻底放弃他?」
德沃特公爵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说:「不,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做。」
「好吧,我也觉得猜疑别人是不好的,公爵先生,很抱歉,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噢,我为什么觉得您看上去很失望?您怎么了?」
「我不想跟你说话,雅各。」
「那随便您,很抱歉,我收回刚才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