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女人凄苦无助的声音让我心里发冷:“青宏吗?……我是阿姨,你爸爸他……他刚刚出了车祸……他的货车和
对面的大卡车相撞……现在我在第一医院急救室……你……快过来!!……”
车祸?!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眼前却可以鲜明地看到那血红地一片。
我摔下电话,拉着旭哥就跑。
“法拉利”不愧是名牌顶级跑车,加上旭哥高超熟练的驾驶技巧,虽然车子已经达到每小时290码,简直如脱弦的箭般
飞驰在高速路上,依然感觉比较平稳。
我们只用了短短2个来小时的时间就开完了本来需要3个半小时的路程,抵达J市。
第一医院急诊室门前,女人苍白着脸,脆弱无助地坐在长椅上掉眼泪。
见我飞快冲过去,连忙从椅子上跳起来,抓住我,用那泪眼婆娑的神情望着我。
“你来了……你爸爸他……在里面。”
“情况怎么样?”我的声音也不稳。
女人一个劲掉眼泪:“已经进去3个多小时了,还没出来……医生说,要我们做好……做好心理准备……青宏,怎么办
?……要是你爸爸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女人仿佛抓住救生的浮木般牢牢抓着我,那绝望痛苦的眼眸让我不敢正视。
我轻轻揽住女人越发单薄的肩膀,尽量镇定的安慰她:“没事的……爸爸会没事……他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你放
心……”
心里很乱,其实我也很慌张。
旭哥正在一旁打电话,估计是联系这边的人帮忙跟院方交涉,想办法救我爸爸。
完全感觉不到疲劳和饥饿,我和女人焦急地等待在急救室的门口,根本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旭哥给我们买的盒饭依然文风不动的放在旁边,我们的眼睛没有一时离开过那闪烁着“手术中”的两扇门,生怕一眨
眼,爸爸就会从我们眼前消失。
可是,并不是期盼和企求都可以实现。
下午2点32分,手术室门打开,医生护士们鱼贯而出。
我们迎上去,拉住医生的手连声问:“怎么样?他怎么样?”
医生沉重的摇头,我的心跟着往下沉落。
“希望你们节哀顺便。”
医生一句话,女人本来靠着我身体的身子,突然一软,幸好我及时一把接住她下滑的身体。
我拦腰把她抱起来放在长椅上,旭哥递过来手里的刚买的热茶,给她灌了几口,那呆滞的眼睛才总算转动了起来。
“阿姨,”我轻轻叫她。
她回眼望望我,又看看旭哥,最后落在那道门上。
“哇……”的一声,她痛苦出声。“阿彬、阿彬……”
她跌跌撞撞的从椅子上爬起来,往手术室里冲。
我跟着她进去。
爸爸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双眼紧闭,唇色发白。
刚刚理过的头发上沾着干涸的血液,把原本清瘦苍老的脸庞衬托得更加苍白狰狞。
脸上、身上的血已经被护士擦干净,但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裸露的胸膛上长长、宽阔、深深的伤口从他靠近心脏的
位置穿过。
女人已经哭泣地浑身发抖,站也站不稳,扶着手术台,抱着爸爸血污的脸庞婉如世界末日般雪白的脸已经和床单差不
多。
我知道自己应该上去扶住她,但是……沉重的身体却丝毫不听使唤。
视线完全纠结在爸爸那紧闭的眼睛上,脑子里浮现的是半个多月前他担忧而愧疚地抓住我的手跟我说“只要你幸福就
好”的脸孔。
而现在,这张我唯一亲人的脸却再也无法对我露出慈爱的表情,那沙哑低沉的嗓子再也无法跟我说出一个字。
我以为自己始终还是恨他,但是现在看着他雪白残破的躺在面前,那一点点的恨也全部化为了锥心的痛苦。
爸爸……
爸爸……
爸爸……!!
我心里一直在呐喊着,不自主地发抖的手想握住他满是伤痕的手,却被那已经失去温热的体温刺痛,连忙缩了回来。
背后一个温热的身体向我靠过来,轻柔的把我拉进他不算宽阔的胸膛,默默的环绕着我发冷的身体。
旭哥低沉轻柔的声音挺起来那么遥远:“青宏……想哭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
我不想哭。
不,不是不想,是已经痛得哭不出来了。
所有的痛楚、后悔、失落、悲凄全部堵塞在胸口,压迫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甚至连动一动身体的力气都已经消失。
最后是怎么被旭哥扶到外面、又怎么坐上车回到爸爸的家,过程全部都不记得了。
脑子里昏沉沉的,不断涌进大脑的是从小和爸爸相依为命的日子每一点一滴:
把我扛在肩膀上笑呵呵看着妈妈的爸爸……
温柔地为妈妈接过沉重菜篮,顺手递给我新买的苹果的爸爸……
妈妈去世时坐在妈妈灵前默默烧着纸钱的单薄背影的爸爸……
薰酒烂醉、东倒西歪的被我扶着回家的爸爸……
在仙境门口紧紧牵着我的手,却又露出心痛和不舍表情的爸爸……
……
孩子回来,被女人抱在怀里痛苦,哭声把我惊醒,我抬眼看看那苦命的两母子,站起身,才发现里面的衬衫已经被我
的冷汗沁湿,贴在身上冰凉发寒。
“青宏,我已经联系好殡仪馆和报社,明天可以在殡仪馆3号大厅举办伯父的悼念仪式。……伯父的遗体……我已经请
殡仪馆的人妥善处理了……你安心呆在这里,好好安慰他们。”
旭哥镇定温暖的手包裹着我冰冷的手,试图把他的温热传给我。
我被动的点着头,混乱的头脑里什么也抓不住。
电话铃声响了好半天,我才发现是自己的。
拿起来,“喂”的一声,声音完全不是平时的声音,暗哑的几乎听不清楚。
“青宏,今天我不能来接你了……你也知道梁秘书长的事情,我不得不避避风头。对不起……”
“……”我无语的握着手机,仿佛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痴呆的模样让旭哥直摇头,接过我的手机凑近耳边:“喂,你哪位?”
“嗯?……哦,吴市长,你好……青宏?他现在没空……我们在J市。……嗯,是发生了点事情,青宏的爸爸……刚刚
过世了……车祸……对,我们今天不回去……那个,吴市长,你可以过来陪陪青宏吗?……我知道你的难处,但是现
在是青宏最需要你的时候,希望你可以体谅体谅青宏的孤寂悲伤……”
一边被动的听着旭哥在和荪溥讲电话,胸口本来就压得沉重的郁气更加窒息。
“不得不避避风头”,荪溥的话让我原本就已经痛得说不出来的心仿佛再被狠狠捅了一刀。
我……还是没有他的名利地位重要……
突然伸手抢过旭哥手里的手机,一言不发的按上“挂断”键,再缓慢地按着关机,静静地看着“byebye”地画面闪烁
、消失。
“青宏……”旭哥小心翼翼的搂着我的肩膀,轻声呼喊我。
我抬头,给他一个虚弱的笑容,“旭哥,不用求他……他不来就算了……我们之间算是完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处
理爸爸的事情,你刚才说什么?殡仪馆那边怎么安排的?”
旭哥重重叹口气,扶着我坐下,慢慢给我讲他那边的布置。
在J市足足耽误了5天时间。
吊唁仪式、追悼会、火化、安葬。
一切事情都是由旭哥亲自操办。
建波也从C市赶来帮忙协助。
连陈明也不放心的跟过来。
我问他们店里怎么办,建波说:“暂时让延青看着,不会有问题,何况翔哥说他会过去坐镇。你就放心安顿伯父的后
事吧。”
吊唁仪式上一个个陌生、或者熟悉的面孔一一在爸爸的灵柩上献花、鞠躬,我和女人孩子在一边鞠躬回礼。
每一进门的人,我都抱着那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可以看见那张我最最期盼的面孔,可是每次迎来的依然是失望。
直到最后爸爸入土为安,我也没见到那张脸孔出现在我们面前。
“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
当日他在爸爸面前许下的诺言,今天看来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第二十六章
安顿好爸爸的后事,旭哥和建波他们能赶回了C市,留下司机等候我办理余下的杂务。
店面早上就开门了,女人说,不能因为丈夫过世了日子就不过下去,养家糊口还是必须维持。
我望着她几天内骤然憔悴下去的脸孔,心里居然微微有些愧疚,虽然说她是我的继母,几乎没有一起生活过,谈不上
任何的感情,但是爸爸毕竟是因为她才重新振作,也因为她的照顾而重新拥有温暖和睦的家庭,这样一个贤惠温柔的
女人,从此以后又要单身挑起家庭的重担——我依然觉得自己有代替爸爸赡养他们的义务。
“阿姨,”我生涩的开口,对于亲情,我依然生涩。
女人从大堆砂轮中抬起头,憔悴的神态。
“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回C市,让我来照顾你和弟弟?”我垂下眼,避免她看到我眼中羞涩之味。
女人愣了一下,随即突然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她放下手中的砂轮,取下手套,慢慢走近我,轻柔的抚摸我柔顺的头
发和脸腮,温柔的说:“青宏,你真是个好孩子,从前是你爸爸对不起你,你却毫不记仇地要肩负起我们的生活重担
。”
我侧侧头,女人的抚摸是我久违的亲人般的温暖,从小失去母亲后,几乎没有女性这么抚摸过我,一时有些无错。
她忽然张开手臂把我抱住,温暖的怀抱真的有久违的妈妈的味道。
我一下红了脸,眼睛酸涩。
“谢谢你……青宏,谢谢。……不过,我不能让我们成为你的累赘……听你爸爸说,你以前受了不少苦,现在好不容
易工作稳定些,也不必受那些侮辱,正该好好享受难得的青春时光……阿姨一个人抚养儿子,没问题,青宏不必担心
。”
她象妈妈一样抚摸着我的后背,“青宏放心去追求你的幸福吧。只要有空来看看阿姨,就好。”
我红涩的眼睛终于沁出水雾。
一个女人要独立支撑点店面、抚养儿子,还两度失去丈夫,其中的心酸艰苦,不用想象我也可以感受,这个被命运反
复戏弄的女人却依然怀抱着一颗温柔体贴的心,坚韧不屈的个性……
爸爸,你好福气,能够娶到这么好的妻子。
爸爸。你又何其不幸,不能与这么好的妻子携手白头。
“阿姨,虽然我们从来没有一起生活过,说不上什么一家人亲密无间,不过,就当是青宏代替爸爸支撑这个家,你好
歹要给青宏一个作为家里一员应尽义务的机会。”
女人推开一点,望着我的眼睛,清澈而柔和的眼光,语气也柔柔的:“只要你生活的幸福,快里,健康,就算是替你
爸爸好好照顾我们了。……虽然你爸爸从来不说,可我也感觉到他对你的愧疚和担忧,所以,青宏,阿姨不求别的,
只要你快乐幸福,什么都好。”
“阿姨……”我紧紧抱着这个不及我肩膀高的瘦小身体,心中即酸涩又甜蜜。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紧紧握着女人最后塞给我的小包。
“听你爸爸说你喜欢吃自家做的香肠,阿姨手艺不好,不过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尝尝。——原本是打算过年的时候一家
人一起吃的,现在……”
打开小包,拿出切好的一小片,放进嘴里,甜甜的味道,仿佛女人温暖的母爱之情。
回来后几天,建波都以我丧夫操劳为由,不让我过多管营运方面的事情。
夜晚时间的营运,我也几乎没出去,在办公室里处理了年度的报表。
做完手里的帐目,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望着窗外细雨斜飞的庭院发呆。
“宏哥,吴市长来了,指明今晚要点你。”手下的保安打断我的沉思。
我一惊,心里不是高兴,反而一阵发凉。
他来做什么?
那天爸爸过世,旭哥那么说法他都说要避嫌,不能来见我,爸爸的葬礼他也没来,现在来有什么用?
风头过了吗?
现在可以安全地召见我这个只能在黑暗里生存的情人了吗?
正逢男孩女孩们列队迎客,我随着走在他们中间。
远远的,就看到荪溥和他朋友胡润书、以及以前那位非常漂亮的男孩——旭哥说他是鼎威集团人力资源部的主管,本
名叫周衡。
我做到荪溥桌前,冷冷地看着他又是满脸歉意和愧疚的神色,心里居然会觉得好笑。
“青宏,对不起。”
果然是这句话。他是不是觉得这么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抹去所有发生的事?就可以消除所有收到的伤害?
我嘲笑般冷漠的“哼”了一声。
荪溥见状,脸色剧变,越发局促惶恐的模样。
“青宏,我知道这次又是我不对,但是,你也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梁秘书的事情闹的整个政府部门都不得安宁,市
委市府召开紧急会议,要对全市各级部门进行个人作风、廉洁清正的大调查,现在人人自危,我实在不敢冒这个风险
当口去J市参加你爸爸的葬礼。……青宏,你那么识大理,应该能体谅我的苦衷的,对不对?”
我侧开头避开他祈求的眼睛,默默盯着舞台上闪烁霓虹灯,心中惨淡。
荪溥,你总是说我明大义识大体,应该多体谅你,可是,你可曾站在我的立场替我考虑过?
其实在爸爸过世那天,他因为个人名誉问题而没有来,那时我就已经暗自下了一个决定,现在也该是让这个决定付诸
行动的时候了。
我闭闭眼,让自己纷乱的思绪镇定下来,努力让自己露出淡然平静的笑容。
对上他恳求的眼睛,我故作轻快的说:“荪溥,今年你来,正好有个消息告诉你……我已经决定了梁泽彬一块出国了
。……你也知道他一直都在劝我跟他走,而且已经在国外买好了房子,现在既然他也要出去,正好可以一起去……你
也希望我可以幸福,是不是?……我跟他走,不仅可以离开仙境、名正言顺的跟他在一起,说不定还可以合法结婚。
……你也为我高兴,是不是?”
荪溥脸色剧变,刚才从容恳求的意味突然间从他脸上消失,换上了不可思议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