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寒纪事（雪篇 生子）青纱——牧秦

下床，一边用尽所有词汇把大熊骂了一遍。

魏青縠不习惯赤身裸体，于是先忍着非人的疼痛穿衣服，一件一件慢慢套上，过程缓慢，等全部穿好已是满头大汗。

该死的大熊，往后三个月休想再碰他一根汗毛！他气呼呼地打定主意，非要独孤鹰禁欲三个月方能解心头之气。

一手扶着腰，魏青縠万分艰难地弯下腰来，伸长手捞起掉在桌下的东西。

拿在手里看清是一条白色巾帕时，错愕。

巾帕一角绣着小小的「青」字，是娘为他绣上去的，只有一条，而他记得，这条帕子在他六岁那年，给了他身份卑微

的异母哥哥，魏云罗。

是的，他记得那个男孩，一直都记得。

魏云罗的生母出身低微，母子俩在宫内备受排挤，小时候的魏云罗常和其它皇子打架，凡是胆敢轻视他的人，不论是

谁他都会用拳头打回去，打掉对方脸上的讥笑和蔑视，也因此，他经常受伤。

他的坚韧与勇敢捉住他的目光，当年六岁的魏青縠已经开始注意到他，魏云罗每次打架都赢，小小心灵里逐渐升起对

他的仰慕，他想接近他，想和他做朋友，想喊他一声哥哥。

最后一次见到魏云罗那天，他打输了，四个打一个，双手难敌四拳，他落魄退败，躲起来自舔伤口，他循着哭声找到

他，拿出自己的宝贝巾帕，帮他包扎伤口。

那是魏青縠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靠近他，也是最后一次。

过没几天，魏云罗的娘死了，一口薄棺简单下葬，结束那个女人凄凉的一生，魏青縠听到消息时已是三天后，匆忙赶

至魏云罗的住处，却是人去楼空。

没有人晓得魏云罗在哪里，也没有人在乎他去了哪里，不过是个不受宠且出身低微的皇子，他的存在可有可无。

小小心灵里留下缺憾。他身为太子，从小备受呵护宠爱，被众人捧在手心，每个人都想和他做朋友，但他要的，只有

他。

唯有像魏云罗这样的人才会对他真心相待，要一个知己为伴，竟如此困难。

魏青縠呆呆看着手里的巾帕，脑袋飞快运转，某些一直被他忽略的环节浮上台面，重新检视后，真相大白。

独孤鹰，你这个大骗子！

29

房门悄悄被推开，独孤鹰探头进来，见魏青縠还在睡，稍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进了房间，低头四处寻找。

奇怪，怎么找不到？应该掉在这里没错啊。

独孤鹰急着找回失物，没注意到魏青縠睁开眼睛，起身下床。

「在找什么？」

冷冷的声音来自于背后，独孤鹰差点吓得跳起来，慌乱转身，支支吾吾：「没、没什么……我没有在找什么东西……

」

「是吗？」魏青縠眨眨眼，目光透着冰冷，盯得独孤鹰心底发毛。「那这条巾子就不是你的啰？」他亮出手里的巾帕

。

独孤鹰当场脸色一白，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我居然没怀疑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小名。」魏青縠冷淡至极地说：「取小名随各人喜好，就算真的是巧合好了，那你

要如何解释这条帕子会出现在这里？」

「这、这大概是先前住这间房的人遗落下来的……」

天哪，不能承认，看魏青縠一副恨不得杀了他的模样，他打死都不能承认。

「你当我是白痴吗？这院落是兰萧称帝之后才兴建，十天前刚落成，我是第一个住进来的人！」他自小在宫里长大，

哪个地方不熟？大熊想蒙混过关，门都没有！

独孤鹰在心里哀嚎，完了完了，第一时间不承认，恐怕罪加一等，如今事情藏不住，该怎么安抚爱人的暴怒情绪？

「小青青，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鬼才要听你说，你这个满口谎言的大骗子！」魏青縠气得拿帕子丢他，秀眉倒竖，浑身发抖。「兰萧唆使魏香绫下

毒，再把喝了假毒酒的我丢到你的地盘上，让你假装救了我，把我带到碧水城，因为你早就和兰萧串通好，你早就知

道魏香绫会有什么下场，早就知道兰萧夺取云台的企图！」

「我如果不和兰萧妥协，他会连你也杀了，我是不得已……」

「不得已？那谷浩生的事怎么说？你和他连手在我面前演戏也是不得已？」

「这……」魏青縠竟然也察觉到这件事不对劲，独孤鹰急忙解释：「他奉命来追杀你是真的，我和他打起来也是真的

，我是故意掉进流沙坑里的，没料到谷浩生会配合我演戏，不拆穿我。」见魏青縠脸色又是一变，他赶紧说：「我不

是要耍你，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心里有没有我……谁知道掉进去会那么难出来，连谷浩生都为了救我受了内伤……」

「够了！魏云罗，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上床时我说的话吗？」他对着瞬间变脸的独孤鹰大吼：「我、要、离、开、你！

」

「我不准！」

「你没有资格说不！」

「魏青縠，你给我站住！」

魏青縠气得不顾身体的疼痛，一拐一拐地奔出房间，独孤鹰随后冲出来，三两步追上他，拉住。

「放手！」魏青縠拚命甩，就是甩不开熊掌的箝制。

「不放！」独孤鹰死命抓住他的手，就怕他跑了。

「真是热闹啊。」柔和的声音中断两人的争吵，独孤鹰和魏青縠不约而同转头望向声音来源，月君影被一名侍人扶着

出现，笑看着他们说：「用膳时间到了，如果你们还要继续吵，那我就命人把饭菜热着，晚点儿再送过来。」

决裂的气氛顿时缓和不少，经月君影提醒，魏青縠才发觉自己饥肠辘辘，饿坏了，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大得在场每个

人都听得见。

「我们先用膳，有什么事等吃饱了再说。」独孤鹰把握机会，藉用膳来拖延时间，到时候魏青縠的怒气消减，会比较

好说话。

「我不饿。」魏青縠固执地逞强，口是心非。

「小青青──」

「不要叫我的小名！」

「原来你的小名叫青青啊。」才说完，月君影倏地脸色乍变，当着独孤鹰和魏青縠两人的面倒下来，痛苦地缩起身子

。

「月公子──」那名侍人惊慌失措，「糟，又发作了！」老天爷，得赶快通知陛下……不不不，得先带月公子回清风

阁……

魏青縠和独孤鹰都吓了好大一跳，忙跑过来。

「月君影？」魏青縠握住他的手，竟是冰冷毫无温度。

「他怎么了？」独孤鹰问那名侍人，侍人慌张地回答：「奴才不知详情，大概是中了毒……」

中毒？看来不像……

「你去找兰萧，我会带他回清风阁。」魏青縠当机立断对侍人吩咐，并试着扶月君影起来，但他根本痛得起不了身。

「我来。」独孤鹰轻轻松松抱起月君影，对魏青縠说：「你带路。」

魏青縠不安地来回踱步，月君影的情况很不寻常，他担心……

「你很担心他？」独孤鹰臭着脸，酸味浓重地说：「那倒也是，美人谁不爱。」

魏青縠真想狠狠踢他一脚。

「月君影有个儿子比我大三岁，他一直像疼儿子一样对我好，我也几乎当他是亲人……」说着，他别开脸，猛用衣袖

抹眼睛，「他让我想起爹娘……」

「噢……」独孤鹰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对不起……」

此时珠帘被掀开，兰萧走出来，一脸压抑的铁青，用妒恨而几近咬牙切齿的声音对魏青縠说：「他想见你。」

咦？想见他？魏青縠被兰萧瞪得毛骨悚然，忙低头快步穿过珠帘走进去。

珠帘后是一个整洁高雅的房间，窗边的花座上有盆花，颜色鲜红艳丽，开得无比妖艳，魏青縠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花，

这种颜色……红得像是血一样。

30

「小青青，来这儿坐。」月君影看见他很高兴，招手要他过去。

他的气色比刚才略微好转，魏青縠信步走向他，坐在床边。「你好些了吗？」

「暂时好多了。」月君影满脸病容，勉强打起精神，「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希望你不会怪我多管闲事。」

「不必怕我生气，什么事尽管说，你的话我一定会听。」魏青縠拍胸脯保证。

月君影被他慎重的模样逗笑，「你很可爱，也难怪他那么爱你，如果他不爱你，就不会为了你受兰萧牵制，也不会欺

骗你了。」

闻言，魏青縠倔强地低下头，抿唇不语。

「傻孩子，别因为一时之气造成永远无法弥补的伤害，我看得出来你爱他，他也爱你，你们彼此相爱，那还有什么过

错无法原谅呢？你还那么年轻，未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难道你不希望陪在你身边的人是他吗？别赌气了，能相爱

不容易，应该更加珍惜才对，如果换成你，你也未必不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魏青縠并非不懂个中道理，只是……

「我们不应该相爱，他是我哥哥啊。」魏青縠说着，眼眶又湿了。

「所以我说你傻，小青青，他明知这点却不顾一切地爱你，你却因此不敢接受他，爱都爱了，难道现在分开会比较幸

福吗？他是独孤鹰，不是魏云罗，你可曾想过他抛弃原来的姓名，就是为了避开世俗眼光和道德约束，顺利与你相守

？」

「啊？」魏青縠因了悟而睁大双眼，「原来……」

原来他一直记得他，记得十二年前的相遇，所以他一直把巾帕带在身上，所以他离开皇宫，为了他们的将来，改名换

姓，在沙漠里闯出一片天。

早在十二年前，独孤鹰就爱上他了吗？

仅仅一面，他就义无反顾爱上他了吗？

满腔怒气全化作一声低叹：「这头笨熊，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这么爱呢？」

「看来你已经想通了。」月君影慈爱地摸摸他的头发，他可爱的脸颊，看着他就想起远在九重山的儿子。

魏青縠重展笑颜，「嗯，我已经想通了，谢谢你。」

月君影笑着催促：「那就快去和他和好吧，我累了，要歇息。」

魏青縠一走出来，兰萧立刻又掀帘入内，珠帘清脆的碰撞声持续了片刻，才渐渐停止。

瞟一眼坐立不安的独孤鹰，魏青縠知道，一旦作出决定，牵住他的手，这一辈子就不能放开。

「小青青，你……」独孤鹰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在生气吗？」

他在心里暗暗决定，如果魏青縠坚持离开，他只好一拳把他打昏，五花大绑带回碧水城，反正他这辈子注定只能是他

的人了。

魏青縠的脸色说不上好或不好，语气倒是比刚才吵架时和缓许多，他双手背负在后，率先走出清风阁。

「走吧。」他头也不回地说。

「去哪里？」独孤鹰愣头愣脑追上去。

「当然是回碧水城啊。」魏青縠回答，脚步轻快了起来。

云台已经不是云台，如今他的归处在碧水城，那里才是他的家。

走在前头的人儿没瞧见独孤鹰的嘴角扬起弧度，「不向兰萧辞行？」

魏青縠率性地挥挥手，「不必了，他巴不得我滚得愈远愈好呢。」

「你确定不多休息几日再走？」男人赶上前，铁臂揽住他，「我昨晚是做得过份了些……你没事吧？」

热气冲上魏青縠的脸，忍不住嗔他一记白眼。「你也知道你过份？我现在手痛脚痛全身痛，特别是那个地方，大概三

个月内都不能再做了。」

「什、什么？！三个月？！」独孤鹰脸发黑。三个月后才能再碰他的小青青？干脆叫他出家当和尚算了。

魏青縠偷笑。「是啊，要委屈你忍耐三个月了，大熊。」

十数日后，独孤鹰和魏青縠风尘仆仆回到碧水城，方进几乎像是见到救兵般地跑出来迎接他们。

「城主可总算回来了，谢天谢地，你再不回来，碧水城就要被那两个人拆了。」

独孤鹰挑眉，「哪两个人？」

「就赵丁和苍漠啊，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就吵翻天，以前不会这样啊。」方进苦着脸，大吐苦水：「一个是前任城主，

没人敢得罪，一个是护城军队长，得罪不起，结果他们老是意见相左，一个要往东，另一个偏偏就要往西，这叫咱们

该往东还是往西才好？幸好城主你回来了……」

「他们人呢？」

「刚才吵完，一个往城东，一个往城西去了。」

「告诉他们我回来了，叫他们立刻来见我。」独孤鹰说完把缰绳交给方进，牵着魏青縠的手回到他们的家。

「苍漠练了邪术，血会让他有杀人的冲动，所以当我知道你们来救我那天晚上他并未大开杀戒时，我心里就有底了，

某个原因压抑了他体内的魔性，但我没想到这个原因是赵丁。我不晓得他是从何时开始爱上我的护城军队长，不过我

想，该是时候把这两人送作堆了。」

「赵丁一定不会同意。」魏青縠肯定地说：「他会气炸。」

「那就让他不得不同意。」独孤鹰笑得很奸诈，「我就任城主的时候，赵丁曾率领护城军宣誓效忠于我，城主的命令

必须绝对遵从，这是护城军谨守的信条，他身为队长，护城军的楷模表率，最是不能违背城主的命令。」

也就是说，赵丁即使气得想宰了他也不能动手。

矿区的军队同样是碧水城的护城军外调过去的，他们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全都在碧水城里，所以每两到三年和城里的

护城军轮调一次，免得他们因为思念亲人而无法好好守护金矿，算算时间，轮调的日子又要到了，是时候该选出外调

的人选，这件事历来都是由护城军队长负责，但今年独孤鹰打算亲自挑选。

而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就是赵丁。

「你要御下我护城军队长的职务？！」赵丁先是错愕，随即意会到独孤鹰的企图，顿时脸色铁青。「我不要外调！」

他大吼。

「我是城主，我说了算。」独孤鹰笑得很欠扁，「你的职务我会另觅适当的人选接手，你就放心地去吧，不必挂心。

」

最后这句话听在赵丁耳里像是他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一想到某个家伙也住在矿区，自己一旦外调到那里，大概第一

天就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他就很难不对自己的主子发脾气。

「休想我会跟这个家伙住在同个地方三年！」赵丁愤怒地指向一旁笑得贼兮兮的苍漠，自听到赵丁外调的命令起他的

嘴就笑得合不拢。「我不是你用来还他人情的工具！」

被手下指责独孤鹰也不生气，而是慢条斯理地说：「啊，你说的也有道理，你毕竟是我的护城军队长，这么做太贬低

你了，不如我把命令改一改。」独孤鹰假装偏头沈思了一下，而后一击掌，「对，就这么办好了，我立刻命人选择良

辰吉日，再用碧水城里最大的轿子把你抬出去，附上一笔丰厚的『嫁妆』，包管你风风光光，绝对不会没面子。」

「独孤鹰！」赵丁气昏头，拔出剑来，作势就要砍向自己的主子。

竟然威胁他若不从命就要把他「嫁」出去！

「小丁，」苍漠笑咪咪抢下他手里的剑，「城主的命令不得违抗，这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当年我还是城主的时候，

你不也──」

「住口！」赵丁的脸涨成猪肝色，他捏紧拳头，努力深呼吸压抑胸中翻腾的种种情绪，怒气占最大一部分。

霍然，他一把推开苍漠，转身大步走出城主的住处，没再说一句话。

他妥协了，早在初识苍漠时，他就该觉悟到这一天终会到来。

世上无人能挣脱情网，就连他也不能……

31(完结)

听说独孤鹰和魏青縠回碧水城了，铁昊军和苍溟特地带着礼物登门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