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碰上车门,周天回过头微笑着挥手告别,转身轻盈地上楼,身影消逝在楼梯间的转角,那情景就象一段慢镜头的蒙
太奇,赵小明会把这幅画面永远地记在心里,孤独的路灯撒下蜡黄的光线,投上苍白的墙,那堵墙瞬间转成黑白,盛
满黑色凋零的玫瑰的白瓷花瓶摇摇欲坠,配上淡淡忧伤的钢琴曲,印上花体的“The end”字样,就是个完美的片尾,
在一个切分音上音符嘎然而止,凄伤的爱情在今夜划上句号,消融在无际的夜里。
二十五
在成长的路上,很多人会有意或无意地掩饰自己的性格和爱好,从而使自己在人前人后有截然不同的两面。爱和别人
开玩笑,什么事儿都不大当真的赵小明,在爱情方面反而是如此虔诚和认真。而命运也却总是和他开着这样那样的玩
笑。
这天早晨起就下着雨,和赵小明的心情不谋而合,而周天也竟然一点也没有很兴奋的样子,反而露出些疲倦的神态,
让赵小明又气又恨,他以为周天是刻意在他面前装出来的平静。
萧静人不高,梳着短发,脸色很白,甚至有些苍白的感觉。大大的眼睛,眉清目秀的小家碧玉的样子。穿一件淡紫色
的衬衫,配一条牛仔裤,运动鞋,标准的学生样。当她从接机口走出来看到周天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亮,然而并没有十
分激动,周天迎上前去,接过她的小行李箱,两人就并排向赵小明走过来,并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
“这是赵小明,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是他开车带我来的。”周天微笑着介绍。萧静抬起头看高高的赵小明,可能是
六个小时的飞行也让她有些疲惫,她微微欠起嘴角笑了笑,轻声道,“你好。”
赵小明伸出手,萧静好象没有准备,略呆了一下也伸出手来,两人握手,赵小明也说你好。三个人就一起向外走去。
赵小明想起去年帮老陈去接他国内来的老婆的情形,两人又跳又笑,完全把赵小明晾在一边,很不是滋味。反过来看
这一对小男女,反而稳重有余,也不禁有些佩服周天的眼光。见周天又帮女孩子背背包又要拖个滑轮包,赵小明不声
不响一弯腰从周天手里兑了一个过来,周天也没有坚持,就让赵小明拖着滑轮包,萧静看到了就数落周天,“你这么
懒,人家辛苦开车呢还让人家提包。”周天就不好意思笑笑,再朝赵小明笑笑,说,“没事的。”萧静看看赵小明,
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说了声“真是麻烦你了。”
三个人并排着走,周天走在中间,萧静走在右边,起初两人各走各的,后来走着周天就伸过右手,萧静犹豫了一下把
手搭了上去。赵小明看到萧静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显露出由衷的幸福来,然而周天却不知怎么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赵
小明心想他没准是在装酷,也可能不想在他面前露出过多的和女朋友的亲热,或者,真的如他以前告诉他的,他不是
爱萧静?
上了车,萧静坐后排,周天还是坐到前排来,赵小明横了他一眼,说,“这么不懂事,坐后边去。”周天想想,回头
又去看看萧静,萧静忙说,“没事的没事的。”周天还赖着不肯动,赵小明推了他一把,他就换到后排去了。车子开
起来了,下午雨已经停了一会,这会儿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雨刷在挡风玻璃上缓慢地滑来滑去,就象赵小明此
刻的心情一般,很多念头,又好象说不出什么,荡来荡去。两个小男女坐在车子后排,从后视镜偶尔看一眼过去,两
人倒也坐得规规矩矩,开始还和赵小明搭几句话,说说雨说说天气,后来一路上就是周天和萧静讲些话,声音小小的
,也还不是讲个不停。这样总算还好,赵小明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他想象着两人可能会相拥着喃喃讷讷,如老陈和
他大饼脸的老婆一般,竟也没有发生。但这样也让赵小明觉得不舒服,他宁愿看着他们亲热也不想他们在他面前憋着
忍着,即使这样赵小明也还是能想象两人在赵小明离开后单独在一起的亲热神情,那样的想象是无限的,最具杀伤力
的。
到了周天的宿舍楼下,雨也小了,天上的云压得很低,只有五点钟光景,就有些暗了。赵小明帮着把行李卸到台阶上
雨篷遮着的地方,跟两人说他走了。周天说,“马上就吃饭了,在这吃了饭再走吧。”赵小明笑笑说,“不了,萧静
刚到,你陪她说说你的心里话才是。”边说还边挤了挤眼。周天笑着说,“我会的。”萧静说,“不妨的,一起吃了
饭走吧。”周天说,“你别取消我们了。”赵小明又不是傻瓜,执意还是走,周天就说,“好吧,明天晚上我和萧静
请你和ah-may去外边吃饭。”赵小明说,“好啊。你跟ah-may讲过没有?”周天说“讲过的,对了,晚上萧静还要住
你们那边和ah-may住,我和ah-may讲好的。”
雨越下越大,赵小明将雨刷开到最快,眼前还是一片迷蒙。凭着感觉开到家里,停好车,冲到门口才几步路,他已经
给雨淋个透湿。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一道强烈的闪电划过,一声炸雷随即冲到耳边。赵小明的手一哆嗦,定了定神
回头看,瓢泼的雨中什么也没有。一阵慌乱从心里升起,在这一刻,莫名的恐惧占据了心灵,他很想大声地嘶叫,没
有力气,只把湿透的身体紧紧压在白漆门上。门开了,赵小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呆呆地站了几秒,狭长的楼梯因
为没有开灯显得格外黑暗,象通往未来的道路一般,看不清楚,让他没有勇气去面对,他的身子有些发软,便顺势斜
倚着门坐了下来,望着雨中朦胧如烟的庭院发呆。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下到一半又回转去,一会儿又下来,赵小明知道是ah-may,她就站在他的身后,然而也没有说话
。赵小明闭上眼睛,眉头紧缩,那是一张充满张力的年轻的脸庞,感受青春的伤痛。而一种久违的温暖,来自一条干
爽厚重的浴巾,触摸在他的脖子周围,然后有一双手隔着毛巾擦拭他的头发,仿佛遥远记忆中幼小的他洗完头发母亲
为他轻轻地擦干。女人……,生来就是温柔的定义的女人,难道就是在男人受了伤以后唯一栖身的港湾吗?
这时候赵小明才明白,在人的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感受,并不是所谓的爱情,也不是任何的享受。任何一个在母亲胸
口寻觅乳汁的孩子,在最初的意识里最强烈的感觉就是安全,就是被保护,男孩子是这样,女孩子也是这样。然而当
挣脱了母亲怀抱的孩子们长大以后,男孩子就成了男人的雏形,时时刻刻被教育着要宽厚大度,勇往直前,去保护,
去给予,仿佛人生来就应该如此,却没有什么道理。做生活的强者!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从小到大,赵小明记
住了多少个雷同的座右铭,却没有一个人跟他说,去做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一个基本意义上的人,去给予,同时
去获得,去保护,同时被保护,去爱,同时被爱,而这样的爱其实不需要带有任何性别上的区别。在人内心弱小的时
候,体会被爱护的感觉,并不是女孩子的专利;回到母亲的怀里,也并不只是婴儿的专利。
还好ah-may在,还好ah-may都懂得。在沉默的中间,ah-may轻声唱起一支歌:
你是我最苦涩的等待,让我欢喜又害怕未来
你最爱说你是一颗尘埃,偶尔会恶作剧地飘进我眼里
宁愿我哭泣,不让我爱你,你就真的象尘埃消失在风里
你是我最痛苦的抉择,为何你从不放弃漂泊
海对你是那么难分难舍,您总是带回满口袋的沙给我
难得来看我,却又离开我,让那手中泄落的沙象泪水流
ah-may唱得如流水浮沙,没有一丝的愁苦,仿佛爱情不过是为时间的纪念碑。
风吹来的沙,落在悲伤的眼里,谁都看出我在等你
风吹来的沙,堆积在心里,是谁也擦不去的痕迹
风吹来的沙,穿过所有的记忆,谁都知道我在想你
风吹来的沙,明明在哭泣,难道早就预言了分离
是啊,爱和哀愁相伴相生,是人能预料的么?看穿了时间的生命,也许会摆脱爱情的伤痛。ah-may也坐了下来,抱着
他裹着毛巾的肩膀,赵小明轻轻把头靠在ah-may的肩上,失神地不说一句,他知道此刻的ah-may一定能知道他的所有
心思,即使她不说一句话。
“好了,闹也闹过了,歌也唱了,起来吧。”ah-may笑着说。赵小明心里好受了许多,有ah-may这样一个能体会真心
的女孩子做朋友真是难得,不好意思地笑着回头,两人站起身来,赵小明随手把灯开了,灯光照在ah-may脸上,淡淡
的笑意,盈荡在单眼皮的眼角,突然觉得她从来没有这么美丽。两人一前一后上楼去,赵小明说,“ah-may,突然发
现你长得象一个人。”
“谁?”
“吴倩莲。”
“呵呵,那是我表姐。”ah-may大言不惭地说,“帅哥今天受了什么刺激了?”
“没有,乱讲。”赵小明说,“不就是文学小青年偶尔感伤一把么,风花雪月的,难得这么大雨。”ah-may便不再问
下去,说,“今儿大雨我哪也不想去,闲在家做了半天饭,快跟我一起吃吧。”赵小明问,“都有什么好菜?”说着
进了客厅,看到小桌上已经摆了三样菜,一条清蒸龙利,一个红烧大排,一个炒菠菜,口水都流了下来。
“去盛饭。”ah-may说。赵小明说“得令!”冲到厨房舀了两碗米饭,拿了筷子就往鱼身上戳。ah-may叫,“猴急成
个鬼样,还有鸭舌萝卜汤,在钢筋锅里炖着,也去拿来。”
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赵小明讨好地给ah-may舀了汤,再自己舀了一碗喝起来。“哇,好好喝,你以前怎么不做给我
吃?”ah-may白了他一眼,“就知道我做给你吃,你怎么不做给我吃?这汤是周天教我做的。”
“周天?他什么时候教你做汤,骗人。”赵小明脸色又暗了下来。ah-may见了,忙说,
“好好,不说他———也罢。人家对你挺好,干吗呢。”
“我又没说什么,你自己瞎猜。”赵小明说。
“好好——,我才懒得管你们这档子事呢。”
ah-may夹了筷菠菜,“我是昨儿下午去买菜碰上他,我问他干吗买菜,他说他女朋友要来,他要给他女朋友做菜吃。
”
“对啊,我刚才就是去帮他去机场接老婆。”赵小明夹了块大排啃起来。
“我见他买鸭舌,那东西我只吃过炒的,自己又不会弄,问他怎么做,他就一步步讲我听怎么做。看不出来爷们也这
么会做菜,我以为一个个都跟你似的。”
“我怎么了?”赵小明不服气地问。
“你们上海男人不是以做菜做家务闻名么?你这样的,以后找谁呀?男的女的都不爱你。”
“哼,稀罕!少爷我打一辈子光棍。”赵小明扒完两口饭,说,“自有人喜欢我,象周天那样会做菜的,就有我这样
吃现成的。”
“那你找他去呀。”ah-may说。
“……,这样的男人多的是,干吗非要找他。”赵小明说起话来象是憋着口气,ah-may自然知道为什么,就没有再挑
逗他下去。吃完饭赵小明抢着去洗了碗,总算表现还好。
雨还下个不停,ah-may躲进房间打电话,赵小明接了几次电脑也没接上,估计又是一个长电话煲,只得坐在客厅里看
电视。十点ah-may出来,说电话打完了,你去上网吧,赵小明就关了电视回了房间。突然想起给家里打个电话,他妈
妈在家,说小明你怎么好久
没打电话回来了?身体好吗?学习忙吗?妈妈又说,女朋友呢?赵小明就一阵急,每次都是这套话,正想着如何用老
办法去敷衍,灵机一动就说,“妈,她就在我这里,我叫她跟你讲话。”
“帮个忙,帮个忙,我妈。烦死了,你做一回真假公主。”赵小明把ah-may拉了过来,ah-may心领神会,拿起听筒就
叫阿姨,七拉八扯讲了一通后把话筒还给赵小明。赵小明的妈妈真是乐坏了,赵小明赶紧接着拍马屁,把老娘给哄得
恨不得马上抱孙子。
“小姑娘讲话声音真好听,老早看到照片就觉得很漂亮。”
“漂亮,漂亮。”好不容易把电话讲完,赵小明长舒一口气。
这边挂上电话,就有电话进来。抓起话筒,是周天的声音,“小明啊,我周天,还没睡吧?”
“没呢。”
“我本来自己送萧静过来,外面下大雨,你能不能来接她一下。”周天说。
赵小明这才想起来,萧静要到ah-may这里过夜。忙说,“好,我马上来。”挂了电话问ah-may,ah-may说对呀,本来
我去接的,你去吧。
车子停在周天宿舍的楼下,看见周天正打着雨伞,和萧静站在那儿等着了。见赵小明的车子,周天打开车门,和赵小
明打了招呼,让萧静坐了进去,赵小明问,“你也进来吧,我一会儿再送你回来。”
“不用了,跑来跑去的怪麻烦的。”周天说道。萧静也说,“不麻烦了。”于是关了门,又绕到赵小明车窗前,赵小
明把窗子摇下来,周天说,“小明,明天要是还下雨,还得费心你把她送过来,要是不下了,我自己过来接她。”
“你这是对她好还是对我好?”赵小明故作调皮地问。在伞下周天的脸看不清楚,只有雨点打在他伞上蓬蓬作响。
二十六
Ah-may安顿好萧静,对赵小明做了个鬼脸,砰地把门关上了。赵小明枕着两个枕头,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依稀睡
了过去。早上醒来时还记得做了个梦,梦见好象还在国内大学里读书的光景,自己骑着自行车,看到前面周天和一个
女孩子相拥着走,只是背影,但是那女孩披肩的长发,不是萧静,赵小明又想追上去,又似乎有些难为情,慢慢地跟
在后面踩,终于到了并肩的时候,那一对男女却是李依然和郑敏,一惊之下就醒了过来。
下了一夜的雨好象停了。从窗帘的隙缝里看出去,一片青白色,没有阳光,大概是个阴天。门外已经有响动了,她们
已经起床梳洗了。赵小明看了看表才九点,只觉得脖子酸,抽了一个枕头下来抱在怀里,歪着头呆呆地想了一阵那个
怪怪的梦,脑子一片空白,思维象一具巨大的齿轮缓慢地转动,又觉得特别费神。好象过了很久,瞄一眼床头的闹钟
,才过了五分钟而已。而听觉似乎异乎敏锐起来,洗手间开门关门声,水声,吹风机声,间杂两个女孩子轻声的交谈
,偶尔有ah-may压低的笑声。就这样在间歇的恍惚中,忽听到门铃响起来,萧静的声音:“是周天。”ah-may接着:
“我去开。”接着是ah-may的脚步声,下楼梯。
赵小明本能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套了裤子,抓了件背心套在脖子上就去开门,却蓦地失了神坐回到床上。听到登登登
上楼梯的脚步,心还是跳个不停。他把两个胳膊从背心里抽出来,人就不自觉地走到关着的门口,靠在门背上听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