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的时间,高洋还魂啦,他这假皇帝扮不下去,他不念他功劳,至少有苦劳吧?却二话不说,他看见他就要杀!
推车停了,他更加恐惧,听到掀毯子声音,他才晓得除了面具,还有东西罩住他。
为了小心起见,楚上飞趁深夜,独自一个人推着车,选择人少走过的地方,离开宫殿。到了目的地,他丢掉盖尸体的布
,在绷僵的人耳边低语:「査八雄,是我……」对方稍微放松,他再说:「这里是皇宫外头,你别出声,别乱动,我才
能帮你解开穴道,除掉你脸上的东西。」
好,好,我不出声,绝不乱动……査八雄已经在心里点了一百下的头,等到脸上的东西拆了,他又恢复视力,能动?「
哈,哈,哈!」第一个就是大大的呼吸,他忙坐起来,瞠大两眼环顾周遭都是树林,他再注视着神情严肃的人,脱口而
出:「你是来杀我的?」
闻言,楚上飞默然。即便非他所愿,他终究是要遵照人家的意思……好缓缓的拔出剑,对着跌下推车、向后退的男人说
道:「是的,我奉陛下的命令,要在天亮以前,立即将你处死,带你人头回去交差。」
「小飞……」査八雄直视走过来的人,月光底下,清秀的脸庞阴森森的,好吓人!「你……当真要……杀死我?」他哆
嗦着,不相信。脑海里尽是他同他在一起的欢乐,他不懂他,「如果你要杀我,干嘛不在我不能动,不能看见的时候杀
?你干嘛要放开我?」他见他愁眉不展,他直觉他是被逼的,他不像高洋,他不是真心要杀他。有了这想法,他不那么
惧怕了,鼓起勇气,就站在原地,看他走近他。
「你要杀就杀……来吧,我不躲了!」
在对方嚷出声时,楚上飞的剑尖也抵在他喉头上,再进半寸,就要见血。
冷风吹起,刮得林间树叶作响,枝条摆晃……
月光让乌云遮盖,一会后,又露出亮光。
楚上飞提剑不动,和颤抖抖、却在逞强的査八雄面对面。良久,他握紧利刃,还是无法伤害对方——
杨音知道他会这样吗?如果他知道,他还会将査八雄交给他处理吗?他知道吧,他同他一样,不希望看见査八雄被杀,
才会阻止陛下?
他整个人乱糟糟,总是因为査八雄的事要他心神不宁!直视怕得要命,却仍信任他的面孔,为什么呢?他愈加烦恼,紊
乱里,他还是狠不下心 ,移开剑。「我下不了手……」他叹道,决定不伤人的当儿,惊讶自己也松一口气!他将剑收
回剑鞘里。「你走吧!」转身离开之前,他再提醒他,「査八雄,为着你的性命安全,你要赶紧带着你娘离开邺城,最
好是今天就走,往南边走,走得越远越好!」
査八雄恍神,仍留在利剑的威胁里。待他注意到时,楚上飞已经推走车子,离开他!他急了,追上去,询问:「你放我
走了,拿什么回去跟皇帝爷交差?他会怪罪你吧?」
两手紧握推车杆子,楚上飞不愿多谈,只道一句:「这事情我自然会处理,也会顾着我的安全,你就甭管这么多了。」
他朝还一直跟在背后的人低吼:「你别再跟过来,快点走,回家去找你娘!」
査八雄被吼声困在原地。记起当初,他想逃离皇宫都不成,如今侥幸能保住小命,有机会走了,却在犹豫……他直盯着
伊人背影,心里不舍,又担忧高洋怎么对他?「小飞!」他禁不住开了口:「你跟我一起走?」他瞧他顿停脚步,再扯
开嗓门喊道:「皇帝爷他是个——」皇帝爷是个凶残的混蛋,他不是好东西!他想骂出来,又不敢,他只能劝告他,「
那样的主子不值得你继续跟随、效忠他!小飞你跟着我一起走把!」
是啊,像陛下那样性子的人,他早就对他……楚上飞眉头深锁,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离开皇宫,但是理智将他拉回来
。「陛下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必须对他忠诚,保护着他,不能离开。」他感叹:「査八雄你走吧,我多谢你的好意了
。」
査八雄望着赤褐色的秀发,那修长的背影继续走远,他不能阻止,直视干着急,两条腿僵硬的跨前几步,他冲着离开树
林的人大喊:「小飞我爱你!」胸口一股热气窜上喉咙,教他语调不稳,「我喜欢你……真的喜欢……可如果我真的躲
去南方,我们俩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不能见面,我就不敢保证……哪天瞧见了大美人,到那时候,我被人迷去,还能对
你不变心?喂,我不骗你……我很受女人欢迎……你听到没有?你真的不同我一起走?」
伊人不受影响,仍旧走远,他又急又气。「好啦,不要说都是我在逼你……我给你时间考虑好了,我离开邺城,定会留
给你消息,我就把它放在……」
聆听身后的人东拉西扯一堆话,楚上飞想笑,却笑不出来,依然继续走着,内心不能控制澎湃,为何如此?他吓一跳,
脑海已然浮出査八雄刚进宫内的蠢样,他把突厥国当成青菜,闹出笑话,他们经历过战场险恶,三台宫殿前的挟持事件
。他的悲伤,为着百姓诈骗朝廷官员的钱财,他看他夜不成眠,苦思办法,冲破阻碍,他终于完成不可能的任务。
还有好几个夜晚,他抱住他,亲着他,不停说他爱他,从来没有人对他做出那种色胆包天的事儿,他害他变得奇怪,才
尝到了情欲滋味,痛苦,羞耻,刺激又欢快……他同他在一起,彼此的身子火热黏合——
「小飞……楚上飞……我等你两年时间……两年以后……你再不来找我……我会变心……不会只爱你一个……我会再娶
到漂亮老婆……生一大堆孩子……喂,你听到没有?」
男人不死心的吼声令楚上飞回神。满脸涨红,他暗自骂出:「你罗哩叭嗦的讲一堆,到底要做啥?你这家伙去娶老婆、
生孩子,关我什么事!」他不回头,仍跨步向前,却不能克制就此一别、恐怕再无相聚之日的愁绪,而红了眼眶。
在他惊觉的时候,热泪已经流过脸庞。离开树林,他朝皇宫加快脚步,不懂自己为何落泪?为査八雄?不可能,他才不
会以为那个笨蛋而多愁善感呢。可是却又……
他不懂心上那隐隐作痛的……是什么?
清晨,楚上飞赶回宫中,提着一个包袱,去寝宫见主子。
已经换好早朝袍服的高洋,他冷冷的憋着包袱被打开,其中是一颗面无血色的死人头颅,他随即一挥手,要武卫士把人
头拿出去,处理掉。
等候在门口的杨音见人出来,他跟上去,悄声问道:「这真是査八雄的人头?」
「杨丞相认为呢?你看他不像吗?」楚上飞反问正检查包袱的人。
杨音只瞧了让剑刮花脸的人头一眼,猜测是哪个死囚当了人家的替身。他没讲出来,只觉得恶心想吐,不敢多看人头。
不管楚上飞如何处置査八雄,如今,他就是一个死人了,不用再追究。他注视楚上飞冷静的绑好包袱,拎着它,离开寝
宫,不禁赞叹他胆子好大,不怕面对陛下吗?
宫室里的人让崔道德一行仆从送出来,他停止思绪,深吸一口气,上前去,准备同真正的陛下前去昭阳殿,接见众臣子
。
日出,崭新的一天开始。
除了杨音、楚上飞之外,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皇帝已经换人。
这天,高殷拿着滑板,特别在父亲会经过的地方等着,当他从远远的地方望见他,「父皇!」他开心的跑过去,想问他
,他们何时再一起去斜坡上玩?却看到和善的笑脸怎么又变回以前般的凶样?「儿臣……儿臣……」顿时,他心悸,慌
得又说话不顺。
高洋瞧着性情软弱的儿子就有气。他悻悻然丢出话,「太子你怎的老是结巴,畏畏缩缩的,连一句话都讲不清楚?你这
个样子,将来怎么继承朕的天下?」
听见训斥,高殷吓到,立刻被父亲推开。
杨音看着陛下不理儿子,仍继续往前走,他忙跟上,心里同情太子,却又无可奈何。
之后,天子登上昭阳殿内至高无上的宝座,接受文武百官跪拜……
常山王高演同其他人一样,听着陛下宣布新政令,又看他改口,要人负责找回、并增加工人数目,追赶三台殿和边界长
城的修筑进度?「陛下怎么了,又变一个样儿?」他不禁喃喃自语,大惑不解!
第八章 漫长岁月
自从高洋由昏迷之中清醒,虽然能同平常一般的行动无碍,可身体健康却大不如前,加上他不听劝告,仍然时时酗酒狂
欢,时间久了,终于患大病,卧床不起!
临终时,他已经虚弱到不能吃饭,深知自个儿活不久了,只担心儿子殷年龄还小,怕人夺去他的皇位,遂叫来皇后,弟
弟高演,杨音和高归彦等人,到他面前,一同接受遗诏,辅佐新君……
公元五五九年,大齐天保十年,冬季十月十日,高洋逝世,年三十一岁,是为文宣帝。
当时,太子高殷登基称帝,年仅十五岁。他尊祖母娄昭君为太皇太后,亲娘李祖娥为皇太后,大赦天下。
十一月中旬,北方寒冷,大地让雪堆成了一片白色。
同一时刻,在长江南边,正值陈国与大齐对峙。
江南的冬天虽冷,却不像北边,连人呵口气都成冰。城镇上,交易热络,人来人往……
「这位小哥借问一下,宝聚楼怎么走?」
「你外地人?」少年微笑瞅着中年男子,对方点头,他再问:「你该不会也是听人家说,咱们城里出了名的宝聚楼饭馆
,要来尝尝鲜?」对方抓着包袱,又猛点头,问他可曾倒过宝聚楼,那儿的伙食又如何?他高兴着回话,说那地方好,
当然去过,他还正要上那里,要他跟他一块过去。
他道谢,跟着人走,一会过后,真望见让阳光照得黄澄澄的饭馆招牌,门庭若市的,当真招财聚宝呵。
一脚跨入门槛,人让饭菜香味儿,开心吃喝的人们,和几位忙碌穿梭其中、笑容可掬的男女伙计引得「哇……」张大了
嘴,仰望宽敞、三层楼高的建筑,他又「哇!」声连连。
少年带人到廊道底下,坐在櫈子上,继续对他讲:「饭馆太受欢迎啦,最近新盖好了住宿地方,而且宝聚的二老板点子
挺多,不但请来大厨做出好吃的饭菜,常变换新鲜菜单,还有伙计男的俊,女的美,特会招呼客人。瞧,同我们坐这儿
的人都领了号码牌,等带位吃饭,不会混乱,这也是二老板想出的。」两个人看着他们前面等了一长排的人,大家都没
有怨言,因为等待的时间当中,有伙计来给茶水,还免费帮人按腿、捶捶背。
忽地,少年瞧见一人穿得光鲜亮眼,且频频的和每位客官打招呼,他忙喊一声:「你瞧,二老板来啦……雄哥!」
雄哥正是匆匆逃离大齐国,同娘亲躲到江南开店的査八雄。他见到认识的人,高兴地走过去,热络谈天。少年介绍旁边
的人第一次来吃饭,他立刻跟人家混熟,开口就说:「这位爷,您选聚宝楼就对啦,我定要给您介绍咱们的招牌菜……
」
儿子忙碌,査艳娘也没闲着,笑呵呵的说:「谢谢,下次再来啊。」她送刚吃饱的官差出门。
官差饱食一顿,还给伙计揉腿,消除长途跋涉的辛劳,又见了美艳老板娘,他开心得不得了,一直夸她,「俺就冲着你
査老板人美又对顾客好,肯定要常常的来捧场!」
査艳娘鞠躬道谢,送人走后,返回宝聚,到结账的柜台内。
她让伙计先照看着顾客自己拿出装了满满的一小箱子银两、清点过,进到柜台后方的小房间里、关门。她轻悄挪开屏风
,蹲在墙角,使力拖出平时藏起的大箱子、开锁,再将小箱子里的钱通通倒进去,花些时间了,才全部整理好,又锁上
,将大箱子放回原位,移好屏风。事情完成啦,她两手敲着腰部,转转脖子,叹道:「哎,光数钱就数到老娘好累……
呵呵。」虽在叹气,却是蛮开心的叹气。
査八雄回柜台,没见到娘亲,问了人,才知她在房间里。他敲门进入,就看见,「娘你在偷偷的笑啥?」他关门。
「我笑,是高兴咧。」査艳娘瞅着宝贝儿子,掩不住笑脸。「以前你常给我惹麻烦,还到处欠债,总要我出面收拾烂摊
子,给人弯腰道歉的,气也气死我了,我真后悔当初不该生下你这磨人精,给自个儿找罪受……可现在,你长大啦,给
娘大大的争气,开这店面还会赚钱,比娘的来春院赚得更多。」
想当时,他摸着黑,突然回家,她吓到啦,又好兴奋。可接着,她瞧他颤抖抖的,话也讲得不清不楚,只要她别管来春
院了,赶紧收拾好行李,跟他一起离开邺城。
她看他不对劲,从他断断续续的诉说当中,猜想有危险,该要杀头的危险!她不敢多问,只紧急叫来常年同她一起打拼
的姑娘和伙计们,把事情大略告诉他们。其中有人不想离开,有的人没家眷,自愿跟她母子到南方,他很快做出决定,
把来春院送给留下来的人,其余的,就立刻跟着她和儿子一块走。
他们日夜赶路,经过约半个月的辛苦,终于才出了大齐的边界,进入陈国。
那时,儿子才能恢复正常,私底下对她讲琴房里发生的事情,讲他在皇宫的一切,包括杨音逼他假扮陛下,还有为了她
,他跟杨丞相要来一千银两,望着她在阊合门前,又离开……
她听到一愣一愣的。仿佛儿子描述的,是他从酒馆说书人那儿听来,瞎掰的传奇故事!可那些钱、还有那封信,当真是
儿子的杰作呵,慢慢的,她才相信发生在儿子身上……不可思议的遭遇!
「嘿嘿,也是你把我生得好,聪明绝顶,玉树临风。」在亲娘面前,査八雄头抬得老高,自我吹捧。
甭说是娘,他自个儿遇上的,现在回想起来,犹如一场幻梦……曾经,大齐国就握在他手上,人人都要跪他,听他的,
即便是众亲王,丞相杨音,都不能违抗他,还有楚上飞——
小飞!想到那人,那冷冰冰的,可上到床上,又同他打得火热的可人儿呵,他的心又开始难受!
距离当时的那个夜晚,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年又三个月。他一直在等他消息,却都没有,连一封信,他都没给他。或许
,他压根儿没把他的话听进脑袋里,更不会出宫去来春院问看看,他留给他的东西!他越想越难过,又火大……呀呀个
胚的,他骂在心底。
另一方面又担心,小飞是不是老早给高洋杀了?才没能给他消息,如果真是这样,他就太对不起他。他托人打听他,又
找不到能入皇宫的,现下他还在试,可他人在江南,离他这么远,这一来一往的探听消息,不知还要经过多久,才能成
功的他听到——每每忆起楚上飞,査八雄要难过好久,索性不要去想,不想他,他就不会苦闷,不做噩梦……唉,他忙
记些能让心情转好的事儿,比方说,这间宝聚楼。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当初在皇宫里混熟了,三不五时的,他这里拿一点,那里偷一些,积少成多,把值钱货装到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