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语气里的决意令唐晋的视线模糊。
后会还有期吗?
兰汀可称为是个女中豪杰,大漠女子的爽朗全然体现在她身上,驮队唯一的女子却是比男人还有气魄,她的不拘小节令
周围的男人更愿意和她称兄道弟,而女性的体贴细心又让常年与沙尘烈日为伴的男人倾心。
白钧昊之所以选择这支驮队,也是秉承古人怜香惜玉的‘高尚'情操,如此一个异域风情的佳人,自然令他感兴趣,只
是,成分中居多的还是好奇。
出关后,兰汀再度负责地检查了一遍货物,无意看到白钧昊回望了一眼,上前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
白钧昊挑眉,"没想到兰姑娘还是一代才女,失敬失敬。"
兰汀不理睬他的油嘴滑舌,"易梦余,听你自报这姓名的那刻,我就想起了这诗句。刚才又见你回首,想必往事不少。"
兰汀说话从不忌讳,却是点到为止,绝不轻易碰触他人的底线。凭她的经验,就算她可以百分百确定‘易梦余'是一个
假名,也只是用那诗句一笔带过。
"嗯,往事是不少,想必这次大漠之行,还会有更多。"白钧昊给予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双方都是聪明人,谈话到此为止。
早听闻大漠的流沙乃隐形杀手,此刻被太阳晒得慵懒至极的白钧昊暗自叹气: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背!
尽管经验丰富的兰汀洞悉了危险的存在,还是晚了一步撤离。
飘忽不定的流沙陷阱吞噬了好几匹骆驼,边缘地带的一个随从同时滑进了流沙,一张血盆大口展现在众人面前。
此等情况之下,兰汀立刻吩咐拿来绳索救人,本以众人之力全然可以挽救一条性命,谁知今日的流沙来势凶猛,转瞬之
间,另一边的沙子也开始下陷。
众人一边顾忌着脚下的沙子,一边又要使力救人,而正常情况下,要想救出流沙中的人,即使是大力士也不能保证把人
拖出。
某位仁兄一个踉跄,拔萝卜似的长队一下子就没了重心。
一道耀眼的白芒破空而入,生生切断了碗口粗的绳索。兰汀下意识闭眼,接着便是一阵重心不稳,几番周折站住了脚。
再抬眼,原在驼背上晒太阳的人已然跃入了流沙中。脚尖轻轻踏过困在流沙中的货物箱,精确地拽住了深陷之人的手臂
。
兰汀刚想为这敏捷的伸手鼓掌,险情又至。
再次借力之际,漫天的风沙突袭,吹得脸颊疼痛不已,眼睛更是难以睁开。
白钧昊再度叹了口气,运气还真不是一般般的背!
思考对策的瞬间,借力的货物箱已经没入了沙中,负荷另一人重量的白钧昊微微皱眉,一只脚裸已经陷入沙中。
深陷流沙者,越是急于抽身而挣扎,湮没速度越是快。
"怎么办呢?"此刻,白钧昊悠悠吐出这么一句话。
一点星光,凭空闪现在眼前绸带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魅,黄沙掩埋的视野有着一种道不明的惑,那便是魅惑。
"踏琴盒。"声音低沉,浑厚有力。
话音刚落,一个褐色的琴盒破开风沙,笔直落入沙坑中。
白钧昊会意,果断地抓住那根绸带,一股温和的气流自另一端传来。双方心照不宣地使力,借着琴盒,白钧昊平安无事
地接触到结实的地面,同时,手心的绸带忽然抽离,乖巧地缠上掉落于沙坑的琴盒,随着一道褐色的弧线,琴盒已到了
一紫衣男子的背上。
男子不慌不慢地将绸带重新系于腰间,几屡发丝不经意滑至耳前,随风飘起,模糊了脸颊的轮廓。
风沙渐停,驮队忙着收拾货物。
被救的那个随从向白钧昊道谢后便转向紫衣男子,后者只是安静地点头示意。
这道谢不碍事,麻烦的是这张俊俏的脸蛋让那随从一时有些呆滞。
可怜的小随从,一路走来已经被白钧昊百无一害的笑魇迷得七荤八素,天天念叨着怎么有男人可以笑得比女人还有味道
。今天怕是又要念叨自己见识浅薄,能够看到一个男人的脸俊到这程度,也不枉此生来人世一遭。
纤细的眉微微挑起,配上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怎么看怎么让人沉迷,象牙色肌肤更是透着诱人的气息,也难怪其他
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白钧昊看清那精致五官的第一反应,便是彻头彻尾的一个美人胚子。尽管一般来说,人都是视觉系动物,但是白钧昊嘴
角的弧度绝不单单只是因为眼前的是一个美人。
"多谢壮士出手相救,小女子兰汀,不知如何称呼?"兰汀自抱一拳,英姿飒爽。
听得‘壮士'两字,紫衣男子似乎有不悦,语气不冷,却也不热,"云夕。"
乍看之下,云夕是个十足的美人,且安静地出奇。相处久了,众人才知道什么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毒舌,绝对的毒舌。这是那日被救的小随从最新念叨的一句话。
啥叫三年不飞,一飞入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看这位仁兄即可。
云夕本是孤身前往大漠,途遇遭逢险情的驮队,出手相助。
如此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云夕的目的地同是大漠绿洲之一的襄若城,兰汀的豪爽立刻显现,力邀他同行,算是还他一个
人情。
这云夕也是第一次来大漠,今次有人免费领航,他是绝无异议。只是......
"小夕弹琴的吗?"f
又是那意义不明的语气。静坐于人群中的云夕抬头,恰巧对上白钧昊的眼神,轻轻‘嗯'了一声,心里想得却是:这家
伙刚还不坐在‘遥远'的对面,什么时候坐到自己旁边的?
"大家都怪无聊的,今晚的夜空也没什么星星,不如你来首曲子,当是饭后娱乐,给大家助兴。"
白钧昊的提议很自然引起共鸣,附和的声音一浪盖过一浪,美人弹琴,赏心赏目赏耳,不亦乐乎?
云夕很不给面子地开口拒绝,理由很简单,他没心情。
欢呼声瞬间沉寂,白钧昊丝毫不觉得尴尬,反问,"为什么?难道是出门在外,徒留娇妻独守空房而心里不安吗?小夕
你对自己也太不自信了。"
白钧昊说着笑起来,那笑容有说不出的意味。
"我才没......"话刚出口,云夕就后悔了,他凭什么要跟这人解释。
微微收敛笑意,白钧昊抱膝,歪头看他,期待着下文。
云夕有种揍人的冲动,这个自称易梦余的人,实在太欠扁,早知当初就不该出手救他。
"如果你给我伴舞,那我可以考虑献丑一番。"
云夕一挑眉,那扬嘴角的动作让其余的人都有被雷电击中的感觉,霎时,这些人的脑海里只剩妩媚两字。他向来对自己
有十足的自信,场面是如预料中的花痴状,然而他的得意偏偏被扼杀在心里,僵直在脸上。
身边的人又不知何时跑到了火堆旁,添了几根柴火,回头,一脸不解地看着现场充斥的火热,‘呵呵'轻笑了两声,自
语,"看来这火堆是用不着了。"末了,好似恍然记起刚才有和谁谈话,"对了,你刚说什么来着?"
云夕嘴角抽畜了一下,生平第一次有了挫败感。
"我好像听到你说伴舞,难道你要兰姑娘给你伴舞?"白钧昊继续问。
"呃?"听闻此话,兰汀一脸木然,"我?"
"......"云夕勉强忍下刚才揍人的冲动,解释道,"不是她,是你。"
"我?"白钧昊表示了一下惊讶,旋即笑开花,"原来小夕喜欢看男人跳舞啊!"
在场回过神的众人登时汗一把:这理解......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云夕的话堵在喉咙口,因为他清晰地看到对方脸上的奸笑。
这家伙,是故意的!!!
眼见两人一番唇枪舌剑还欲继续,兰汀出来打圆场,"大家也都累了,早点休息吧,不出意外,后天中午就可以到襄若
城了。"
"嗯。"白钧昊此刻突然像是乖小孩儿一样,用力点点头。拿起手边的毯子,又挤到云夕一旁。
"你干吗?"云夕没好气地道。
白钧昊宛而一笑,把毯子盖在了对方头上,"早穿棉袄午穿纱,听过没?"
云夕有些恼怒地扯下弄乱他发型的毯子,适才发觉毯子的热度与周围的温差。不去理会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将琴盒枕于
脑后,裹了毯子背过身去。
看着云夕略带孩子气的动作,白钧昊的思绪不经意被拉回了中原,火光掩映下的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环视了一眼都已
睡下的众人,缓步爬上了不远处的沙丘。
没有星光的夜空显得黯然惆怅,一层阴霾笼罩于大漠之上,心情不免寂寥。
仿佛是为了解闷,白钧昊饶有兴致地在掌心凝结出冰凌,转而又化去,如此反复,直至掌心凉如水,他的眼里闪过一丝
不易察觉的忧伤。
往事,不堪回首,有着冰糖葫芦般的酸甜。
一声叹息。
习惯了锦衣玉食,云夕患上了失眠,此等露宿大漠的经历,他竟已完全不能适应。侧耳倾听微风吹落沙子的滚动声,无
意听得那声叹息。
翻了个身,恍然发现静坐于沙丘上的人,心里一惊,他刚竟没注意到离开的脚步声,可见对方的武功造诣远在他之上。
云夕再度后悔白日的相救,料想即便他不出手,这人当自有本事脱身。
云夕的心里更恼了,自己简直是自不量力地耍了场猴戏,定是被偷笑了。
这一番心理活动很自然地给两人结下了梁子。
云夕很不爽地翻了翻眼睛,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才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浅眠。
抬头望天的人猛地打了个喷嚏,视线被吸引到了下坡处的一颗生气昂然的仙人掌,自语道,"果然大漠的夜晚很冷啊~"
第二章
太阳初升,驮队整装前行,云夕有礼地将毯子还于兰汀。
"这是......"兰汀不解,旋即了然,"我刚还想这永远最后一个醒的易梦余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是兰汀的疏忽,照顾
不周。"
兰汀豪气地笑了两声。
云夕一时愣住,言外之意,莫非这毯子是那家伙的?
他抬眼,人依旧坐在昨夜的沙丘之上,仿佛连位置都没有挪动半步,好似在凝神关注着什么。
不知为何,那背影有难以言语的落寞。
云夕抚平褶皱的衣摆,余光注视着人起身归队,不露声色地挪步走到了那沙丘。
入眼的是橘黄的地平线,带着丝丝热度晕开在大漠之上。
奇怪自己不知所谓的举动,云夕转身欲回,视线扫过一棵枯死的仙人掌。只是大漠之中寻常可见的植物,常识问题,自
然并不引起他的注意。
每天烈日的烘烤准时来临,兰汀喊‘停'歇息片刻,众人忙不迭地补充水分。
白钧昊懒洋洋地躺在驼背,似乎全无喝水之意。
兰汀奇怪,这水乃人体所需之物,甚至比食物更重要,即使是高手,也终究还是个人吧。炎炎烈日,半天不进水都不觉
得渴吗?
云夕无暇关注他人,纤细的眉渐渐拧在一起,脸颊滴落的汗珠不是因为热,而是酷热引发了身上未愈的伤口。
突然,一粒红色药丸递到了眼前,云夕抬头,毫无征兆地对上一双笑意洋溢的眼。
这人怎么总是神出鬼没?什么时候又从驼背上下来了?
"好东西。"白钧昊挑眉,那表情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他人。
云夕狐疑,"你怎么知道?"
"果然你受伤了。"白钧昊那日搭上绸带之时,那温和气息中却是沉浮不定,虚弱有余,显而易见有伤在身。
云夕见自己被套了话,不免来气,"谁说我受伤了?我不需要。"
"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嘛。这可是出自唐门的疗伤圣药,千金难买,我历经千辛万苦才只得到两颗哦。现在就剩下一颗
了,你要不要?"(唐晋:-_-‖)
见对方仍无意收下,白钧昊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嘴,"算了,既然小夕不领情,本少爷也不强人所难。可惜了这难能可贵
的圣药了。"
说罢,某个优雅的弧度滑过云夕的眼前。
意识到那人的行径,云夕气极败坏。
那可是重金难求的东西啊,他只不过是自尊心作祟,放不下架子,照现在的情况,也不知何时会有追兵来找他,他又怎
么会不急于疗伤呢。
"你......咳咳......"云夕岔气,连连咳嗽不止,"就算我不用,你也不没必要扔了啊。"
"呵--"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笑声刚传入耳际,嘴里就被塞进了异物,温柔又不失力度的一掌微抬起下颚,愣是使人将刚才那
药丸咽下。
云夕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背心传来一股温暖的气息,竟是为了催化药力。
风吹起的沙子飘进了眼,泛红的眼眶里有几点璀璨。
"为什么?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云夕梦呓般重复着。
收回内力,白钧昊拂袖拭去对方眼角的星光,"谁让你长得这么漂亮,偏偏又碰上以怜香惜玉为己任的本少爷我啊。"
白钧昊笑着走开,抓了一把沙子去逗那小随从玩儿。
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云夕眼神迷蒙,扶上手边的琴盒,轻声呢喃,"炎,你恨我吗?"
一个陌生的呼唤入了白钧昊的耳里,他不露声色地越过人群到了驼群的另一侧。
明天这个时候就能到襄若城了吧。
他想。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步履的虚浮。
篝火旺盛,云夕裹着兰汀递上的毯子,与失眠做着斗争。
鼻尖飘过淡淡的香,他若有所觉。
迷香?
就在他反射性起身之际,听得一声兵器交接,那个总是淡定自若的声音悠然入耳。
"是谁指使你的?"
难道说,这迷香是为了对付那个易梦余的?云夕悄然给视线打开一条缝隙。
只见那人把玩着一柄小巧的匕首,悠然地看着地上一脸恐慌的人。
偷袭者战战兢兢开口,"是、是......"
"事已至此,难道他认为我对他还有什么威胁吗?"白钧昊嘴角有一丝苦笑,"既然能探得我的行踪,看来他在那里混的
不错。你可以回去告诉你家那位李大公子,若真是非除我,以绝后患,还是派些高手来,这种下毒使迷香的伎俩奈何不
了本少爷。"
毒?云夕的第一反应是今早见到的那棵枯死的仙人掌,这才记起那仙人掌的死状并非普通。若是以仙人掌试毒,那这毒
,该是下在水中。云夕终于知道今日那人没有进水的原因了。
偷袭者见自己有了生机,慌不择路地逃向远处。
云夕慢慢坐起身,开口嘲弄,"原来你易梦余还是个大好人。"
白钧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给自己取得假名,上下打量那毯子半掩的人,好似自我解释道,"原来那药还有解毒的
功效啊,不愧是以毒闻名的唐门出产。"
闻声,云夕方才发现自己没中迷香,刚才竟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忘了自己的处境,这让他内心莫名的纠结万分。
"为什么放走他?"云夕明智地选择开口,回避了自己的内心。
"难道杀了他?"白钧昊扬了扬嘴角。
"你笑什么?他是来杀你的。"云夕不懂这话有什么好笑的,"你就不怕放虎归山?"
"真正的虎又不是他,我杀他有何用?"
"你被人追杀?"云夕自觉问得唐突,却已收不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