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也颤抖不止。天啊,完蛋了,听到了这么诡异的话,察觉了天王和教主这么奇特的关系,怎么可能不被杀人灭口呢。完了,完了,全完了……
大家既不敢策马逃走,也不敢下跪求饶,只能机械的鞭马鞭马再鞭马。
狄九虽然还坐在马上,连身影也没见晃一下,可是握缰的双手已是青筋贲起了,到了这个地步,他居然还没有气到发疯。连他都觉得应该佩服自己。
而刚才为了躲傅汉卿,拉马退得老远的狄一,听到这番话,真个是瞠目结舌的望着狄九那看起来没有一丝波动的背影,由衷的佩服对方的定力。真是了不起,怪不得他能当天王呢。
傅汉卿很失望,很委屈,很郁闷啊。他难得勤快的想完成论文,却遇到这么大的挫折。狄九不肯爱他也就罢了,还要给他设置这么大的障碍,不让别人爱他。
别人的性命只有一次。当然不能为了让这些人爱他,而让他们有生命危险了。
傅汉卿呆呆坐了一会儿,想到自己这一世的论文肯定是完不成了,想到下一世,又要被扔到红尘里,结识一堆所谓的冷酷残忍自私之人,被命运推着走,心里就一阵又一阵的不舒服。
他又不会恨人,又不懂发脾气,郁闷了,也只有拿被子蒙着头,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头,以躲避现实。因为心里太烦,他还索性缩在被子里滚了几滚。
可是,傅汉卿忘了,现在他的马车已经是四面通风,再无挡隔的平板车了,他这么一滚,就扑通一声,直接滚下马车,灰尘四起中,他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马车已经行出老远,而他自己也吃了一头一脸的灰。
一种弟子们才拼了命驱马,这会子就算发觉不对劲了,也难以及时勒住马。
远远坠在后头的狄一赶紧着放缓自己的马速,两眼朝天,假装什么也没瞧见,至于身为影卫的责任,他也就暂时放到一边了。
只有狄九,武功够好,反应够神速,身份又高到让他没法装成不知道,咬牙切齿硬凭超卓骑术,把疾驰中的快马,硬生生带的转头奔驰,到了傅汉卿身边,一弯腰,一伸手,提着傅汉卿的衣领子把他拎了起来,随手一甩,这位史上最荒唐的教主大人,就从乱七八糟的被子卷里被拯救到天王大人的马背上了。
可是这个史上最厚脸皮的教主,一点惭愧之情都没有,人一坐上马背,手就自然的抱上了狄九的腰,身子就自自然然的贴在狄九的背上了。
从道理上来说,在马背上奔驰,为了保持平衡,为了好好坐稳,抓住前头人的腰,把自己的身体前倾与前面的人靠近,这都是极合理的。
但由现在的傅汉卿做出来,后果就是狄九的青筋这一次直接从脑门子上迸起来了。
他没有一脚把傅汉卿踹下去,绝对不是因为同情或心软,只不过是知道真甩下这位教主不管,以后被诸王追究责任,下场堪忧罢了。
然而,即使如此,远远在后头看清这一切的狄一,还是深深感叹,他们俩在一起拼搏,一起挣扎,一起长大,直到今天才发现,狄九的气量,简直有当圣人的潜质了。
然后,他哈哈大笑,如此张扬,如此肆意的笑声,刺得狄九耳膜生疼,刺得一众弟子们心寒胆战,只觉到,到目前为止,天王居然没有发疯跳起来,把他们全杀光了灭口,已经是难得的幸事了。
狄一一边笑,一边策马靠近过来,好不容易止住了长笑声,仗着狄九马后带着傅汉卿,就算想动手也不方便,他骑着马越赶越近。
他笑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能策马追人。好不容易,追的近了,却看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傅汉卿已经趴在狄九背上,睡得甜甜美美了。从自己这个侧后方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傅汉卿熟睡时,嘴里流出的口水把狄九的背湿了一大块,外加听到教主大人鼾声如雷之后,他刚刚好不容易停止的笑声,又不受控制的响起来了。
天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狄九居然还没有发狂杀人,这这这,修罗教二十年地狱训练,教出来的原来不是魔鬼,根本就是慈悲为怀的佛祖啊。
狄一直到最后无力的伏在马鞍上,还是有一声,没一声的笑个不停。
那天之后,狄一只要睁眼看看狄九,或是傅汉卿,就会无法控制的想起当日的情形,然后忍不住大笑上一阵。
更何况,那天之后,狄九还是没少干傻事。
本来他们离开燕京,就一直抄小路走近道,力求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国境线。到达齐国,傅汉卿的马车被狄九气怒之下毁坏了大半,本该给傅汉卿换一辆新车的。可是狄九恨极了傅汉卿,再不肯叫他有机会享受,就赌气任凭傅汉卿继续坐变成了平板的马车。
傅汉卿是个到哪里都能安逸自处的人。一点意见都没有,只是,他自觉睡觉的时候,睡相实在不好,总是一不小心滚动一下,就直接滚下马车了。
在天王大人杀气四溢的脸色里,哪个弟子敢上前扶呢,而狄一基本上早把自己影卫的责任忘光了。从头到尾,视若无睹。
到最后,只能是狄九自己咬牙切齿的去把傅汉卿再次从灰尘土堆里拎起来。好在他有了上次的教训,断不会再把傅汉卿放到自己的马背上,只是信手又扔到木板车上罢了。但如此这般一天下来,竟要辛苦拯救教主十几二十次,再好的耐性也几近崩溃了。
每一天赶着木板车前进,眼看着傅汉卿跌下来三次之后,狄九已经知道自己的决定有多么愚蠢,多么错了,奈何他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赌气大声说不再给傅汉卿另外备车的,又无论如何不可能自食其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承受着可怕的煎熬。
这些日子以来,天天看这样的戏码,狄一怎么可能不笑,怎么忍得住不笑。
这一行人中,也就只有他敢在脸色如此难看的狄九面前笑得这么嚣张了。
狄九对他的忍耐当然不可能像对傅汉卿那么无限度,傅汉卿他宰不了,就算杀了,也应付不了随之而来的后患,对狄一可就没有这么多的顾忌了:“你真以为我永远杀不了你?你真以为你能一辈子跟在他身边,靠他保你一世。”
他毫不掩饰森然杀意:“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狄一微笑点头:“是啊,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这样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吗?若他真的一心一意不管张三李四,只想找个人来谈情说爱,你真能永远守在旁边,见人就杀吗?”
狄九一怔:“你什么意思?”
狄一悠然笑:“我能有什么意思。”
狄九沉默不语,神色阴沉,而狄一也只微微含笑,不言不语。
狄一凝眸看他一跃到了车上,这一次,他没有跟上去,眼眸中唯见淡淡微笑。
像他们这样从地狱里挣扎回人间的怪物,能遇到傅汉卿,能悄悄地找回血肉,变回一个活生生的人,这其中有多少幸运啊。
在那地狱里,再大的善事,他们也不会牵动一下嘴角,再大的玩笑,也激不起他们一点笑声,再多的羞辱,也不会让他们情绪有丝毫变化,再狠的戏弄,也不能让他们有丝毫愤怒。
然而,在那个人面前,他能放肆而笑,而狄九,会愤然而怒。如此明显,如此剧烈的情绪变化,只不过因为,在那人面前,他与他,都会忘记掩饰,都记不住防备和小心。
能遇上这样的人,是幸运。他已脱身挣出,而狄九,如果再抓不住,再不敢抓住,也许就永远不能从那地狱里真正走出来了。
狄九在狄一的目光注视下跃到车上,一手就把傅汉卿的被子掀得飞出车外。
傅汉卿再次被他从梦里惊醒。看看他恐怖的表情,敢怒不敢言的缩缩脖子。小声问:“什么事?”
狄九用杀人的眼光瞪着他:“你非得找一个人同你谈情说爱,做这种疯子一样可笑的事,是吗?”
傅汉卿郑重的点头:“是,我必须这样。”
狄九的牙齿咬的咯咯响:“我不做这样荒唐的事,你就会去找别人,我拦着你,你以后有机会,还是会找别人,是吗?”
傅汉卿迟疑一下,才答:“如果能保证那人不会被你杀掉,我会的。”
狄九伸出手,他觉得自己应该会扑过去,掐住这个疯子的脖子,然后,都最后,却没有动弹,而只是闭了闭眼,脸露决然之色,断然道:“好,我答应你。”
他都已经是豁出去。露出挨刀砍头受酷刑的表情说出这句话了,傅汉卿居然不懂见好就收,给人余地,让人下台的道理,反而有些迷茫的追问:“你答应我什么?”
就在狄九最后一丝理智因这一句话而完全崩溃。眼看就要失控的扑上来杀人时,前方传来一声又一声,快马被紧急勒住的长嘶声,而赶车的弟子,也急忙提缰勒马。
在快速奔行的平板车忽然停住时,狄九的下盘稳得很,倒还没事,傅汉卿却是不及反应,生生被甩到车后,再一次吃了满头满脸的灰。
这位内力轻功都称绝一时,却毫无应变能力,被几匹马甩下车,难看的懒驴打滚了好几下,才能勉强做起来的魔教教主,晕头晕脑的听到狄九一声火气四溢的怒喝:“什么事?”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五十八章 做你情人
“路上有人。”凌霄颤抖着声音回话“有一群行商,好像刚刚被匪徒洗劫,死了一地人,其中好像还有活口。”
“不理他,照走,踩死活该。”这会子狄九的火气正大着呢,更何况本来修罗教的天王就不是慈悲心肠的主。
傅汉卿这时刚回过神,听到这样的话,吓得从地上跳起来:“别走别走,先看看幸存的人怎么样?”
教主这么不给面子的否定了天王的意思,可为难死一堆小的们了。教主地位更高,但天王脾气更大啊。教主武功很高,可天王会杀人啊。
大家全怔怔骑在马上,不知道该干什么。
傅汉卿见了没有人肯动,而狄九又只冷着脸用杀人眼神盯着他。只好劳动自己的双腿,亲自往前走了。
果见前方流了一地的血,躺了一地的人。看死者的衣服打扮,到的确像是行商,只是每一个人的衣服都被撕破扯开了,可见是盗匪搜索财物时,何等穷凶极恶。
这里千里荒凉之地,本来就有无数流寇恶盗,他们这一路行来,倒也见过几起抢掠事件,碰上过几群遭抢的行人。但像这样,不止抢光东西,还要杀光人的倒的确没遇上过。
傅汉卿虽然不喜欢见着活人死,看到死人却也没有任何的震动或感慨。几世前生,更加惨厉的血腥杀戮,他都见得多了。
他只是略略皱皱眉,目光仔细的在尸体堆里寻找,果见几具叠在一起的尸体正在一起震动。他立时退开一步,目光向尸体下方看去,低声道:“真的有人还活着啊。”
话音未落,一只手从尸体堆里伸出来。颤颤抖抖在虚空中抓握着什么,如同呻吟般的细细声音传来:“救命!”
傅汉卿回头看看众人的表情。知道狄九不发话,只怕谁也不敢上来帮忙,只好非常郁闷的辛苦自己伸手过去,握住那只染血的手,用力一拉。
一个身子瘦长,脸色苍白,满身鲜血的男子便被傅汉卿拉了出来。脱出尸体堆。此人第一时间就抱着傅汉卿双腿,大喊起来:“救命,救命,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声音之大,让人很难想象,这家伙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就连傅汉卿都被震得耳朵嗡嗡响,只得伸手拍拍他,尽力安抚:“没事,没事,你没事了。”
而那人的神智仿佛一直处于昏乱之间,不管傅汉卿说什么,他都象没听到。只知道不停的反反复复喊救命。
而傅汉卿呢,也只会不停地反反复复说没事。
一大堆人骑着马,围在旁边干看着,一个脸色难看到让人见之心寒的家伙,站在完全同他的玄衣高冠不相衬的木板车上。眼睛里头正冒着火呢。
好吧,前不久一片热忱的示爱,这会子,他好不容易豁出去接受下来了,人家倒像是把这事全忘了,直接把他个在旁边纳凉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狄一到底还是看不下去了。天知道再让傅汉卿这么拖拉下去,狄九耐性用尽的后果会是什么。
所以,关键时刻,他终于挺身而出,一把将自家教主扯了往后一推,自己接收安抚工作,三下两下,就把那人的情绪给稳定下来了。四下五下,就套问出前因后果了。这家伙名叫王成,就是一个在两个国家间走私货物的行商。虽说这千里荒蛮之地的匪人横行,十分危险,但跑一次成功的买卖,获利实在太丰,冒生命危险在这条路上行走的,大部分都是这种商人。
为了生计所迫,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为了防止盗匪,所以一般在行走中,如果遇上同行者,就会自然而然聚在一起。这一次,他们这些商人,聚了二十几个,原因为人数不少,有些人身上还带了些防身的武器,不会有事,没料到,还是遇上了盗匪洗劫。所有人都被杀光,只有他伶俐,一开始就装死,躺下就不再起来,不再动弹,这才逃出一命。
狄一的面容深藏在面具后面,难见喜怒。他只是安静的听着王成口不择言,前言不搭后语的述说,偶尔才问上一两句。待王成把话说完,狄一只用那平静如水便又深不可测的目光淡淡看了这个命大的家伙一眼,然后才回头道:“教主,人也救了,话也问了,我们该赶路了吧。”
傅汉卿还没有答话呢,王成就惨叫了一声:“带我一起走,求求你们带我一起走,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傅汉卿虽然对于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没啥不乐意的,可到底还不是块木头,别人的情绪多少还是感觉的出来。所有人策马安待,都没啥救人的热情和喜悦。魔教的人啊,本来就不可能以行侠仗义,扶危济困为天职,更何况他们的出身,决定了他们不一定会排斥无关者出现在身旁。
傅汉卿这一迟疑,王成又哭天嚎地的叫开了。也许是从狄一刚才的请示中,看出傅汉卿的地位比较高,所以他冲着傅汉卿就摇摇晃晃的扑过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所有人都知道此地盗匪横行,所有经过此地之人,都是无可奈何,为生活所迫。遇上孤身流落至人,将之收纳进自己的队伍同行,是上百年来,来往行商们的旧例,求你们救救我吧。”一个男人大声哭嚎起来的样子实在谈不上有多好看:“所有的财务,干粮,食水全被抢走了,你们不带上我,我一个人根本走不出这里,还是一个死。”
说到这个死,事情就严重了,傅汉卿的道德观是,不可以见死不救的。所以他咬咬牙,也就点头了。虽说点完了头,他还是小心的回头,瞧了瞧狄九的脸色,心间忐忑的想,不知道,把他留下来,和带着他走,到底哪一样死亡的危险更大些。
然而王成本人显然不知道,自己巴住的这帮救星,随时有可能变成催命煞星,得了傅汉卿应允,无限欢喜,就地磕了好几个头。
傅汉卿居然也没手忙脚乱的阻拦,只不过瞪着眼望着他,觉得这人真是非常容易激动。
还是狄一淡淡道:“好了好了,要走就快走吧,再这么耽误下去,天都要黑了。万一再冒出一堆强盗来,那可就麻烦了。”
这话说得居然懒洋洋带点笑意。然而,要走,可没有那么容易,细节问题难以处理啊。这里人人都骑着马,不可能把速度放慢跟着王成步行。可是要让别人和王成共乘……
傅汉卿看看众人的脸色,觉得为着王成的生命安全,暂时还是算了吧。回头再瞧狄一,狄一已经拉着自己的马,躲出老远去了。
傅汉卿无奈,只得伸手牵了王成的手,拉着踉踉跄跄的他走向自己的平板车:“你跟我同车。”
走到车前,望望现在还站在车上的狄九,傅汉卿赔上笑脸:“你自己有马,就给他让一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