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进一点,立时就要见阎王的。”
纽古禄氏唬了一跳,颦着眉道:“这是什么药,如此霸道?皇上……皇上知道的话,岂不是杀头的罪?”
“它叫——恨情衷,见血封喉,柔肠寸断。”穆彰阿横了她一眼,“你放心,皇上知道的——这药于皇上大有用处。”
他的神色阴森,纽古禄氏看了都有些心慌,忙转了个问题:“苏卿怜因犯禁已经被软禁在撷芳殿,她腹中龙脉,皇上可
知道——”
穆彰阿咻然捂住她的唇:“皇上没有必要知道,你最好明白,要登高望远,就要不择手段地除去一切阻碍你的人——苏
卿怜……我另有用处。”
正在说话间,廊下忽然三记轻响,穆彰阿浑身一颤,忙撇下纽古禄氏走出房门,果见粘竿处的侍卫跪在地上,高高捧着
一只镶嵌红宝石的锦匣——雍正登极以来(1),就网罗江湖异士为其卖命,称隐卫司挂在粘竿处名下,游离于朝廷官
制之外直接听命于皇帝,去处理皇帝任何不想或者不能摆上台面之事,历经三朝不辍,供奉内廷的江湖中人有达百余之
众,而外臣莫能知。
而红宝锦匣所呈的,只会是报捷文书。
穆彰阿眼中大亮,一把夺过锦匣,竟也顾不上嘉庆正在休憩,脚不点地地冲进室内:“皇上,成了!”
和珅下朝已毕,与福长安联袂出宫,长安偏头看了和珅一眼,忽然道:“致斋,你变了。”和珅怔了一下,抚着自己的
脸:“胡说什么。”瞅着没人,长安似乎伸手想碰他,却又很快缩了回来:“……你会笑了。”
和珅略带恼怒地清清嗓子:“我又非行尸走肉,会笑有什么希奇?这几天皇上心情好,也没怎么为难我,我开心是自然
的。”
长安摇摇头:“不一样的。”为什么这一生,能让你真地展颜之人,永远不会是我。
和珅没去接这个话茬,只是脸色微红,在心中却已开始默默地盘算时日——若他早日归来,却要如何对乾隆出言求去?
罢了,自己为大清卖命二十多年,这接下来的时日,却是不想也不能再错过一次了。
二人刚出东华门,就听一道马蹄疾驰之声,二人连忙抬头,远远就见一个身着黄马褂之人,高举文书,泼风似地冲了过
来。
在宫中只有两种人可以紫禁城骑马,一是皇帝特许,二是——八百里战报。
战报!
和珅心尖陡然一簇,已经急急拉过一旁侍卫的骏马,飞身而上,急追而去。
马蹄奔腾,宝蓝色的仙鹤官袍随风猎猎而舞,衬着一张焦急与期盼夹杂地难分难解的脸——所有的太监宫女,列位臣工
,都止了脚步,看向这个百年来第一个敢在紫禁城纵马驰骋的男人。
战报刚到军机处,和珅却也追到了,滚鞍下马,急吼道:“战报呢?!”
那驿使战战兢兢地呈上,和珅看着那卷文书,忽而一阵心悸,他猛地深吸一口气,暗骂自己没用——福康安多少次生死
关头都能闯的过来,这场战役又能耐他何?
他自己,是关心则乱了。
颤抖地接过文书,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完。
和珅似乎笑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军机处众臣围着他等了足有一刻钟,和珅却仍只是笑着摇头,一下又一下。
“和相,战况如何哪?”“和相?!”有人心急地伸手去摇他,和珅踉跄着退了一步,忽然哇地一声,呕出大片淋漓的
鲜血,那纸战报沾染了片片乱红,终于自他的手中,缓缓委地。
“和大人!!”
长安随后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个触目惊心的场景。
他狂吼一声,冲上前将和珅抱在怀里,和珅却睁着无神的双眼,一口一口地在他怀中喋血,袍服上的仙鹤补子,在瞬间
染成血红。
“和珅!致斋——叫太医啊!来人啊!!!”长安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恐惧,他赤红着眼,声嘶力竭地对周围的人怒
吼,直到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衣袖,他惊惶地转过头来,却见和珅竭力地抹去唇边蜿蜒的血迹,断断续续地吩咐道:“先
吩咐……军机处拟旨……着副将和琳,升任大将军……继续……指挥战斗……”
长安猛地一怔,不敢置信地瞪向一旁的战报!
墨色如血,清清楚楚地写着——嘉庆元年十一月,官军抵容县势如破竹,三天之内连拔大小山寨七是余处,不料攻上秀
山之际误中埋伏,陷于密林一十六日,弹尽粮绝,固守以待,却无一支援军,后全军突围,伤亡殆尽,主帅大将军王福
康安受山林瘴气之毒,药石惘医,于十一月三十日——不幸阵亡……
福康安……死了?
那个远远高高在上有如战神一般的男人——他永远难望项背的三哥,竟然……死了?同傅恒一样,死于蛮荒边陲的瘴毒
?!
下一瞬间,他无可自抑地泪如泉涌。
他明白,那个谈笑间墙橹灰飞湮灭的和中堂,从此刻起,已随着那个人,飞升而去了……
第五十四章:冷帝王情执成狂,痴长生魂归离恨
仅仅是一个月后,和琳接任主帅刚刚指挥了第一场平苗反击战,便也因瘴气之毒,长眠于那片云锁雾绕的蛮蛮山林之中
,年仅三十又八。云贵总督额森特,迅速接管了剩余兵力,急缩战圈,倾西南半壁十万官军,终于镇压下了这场惨烈的
战争。
这却同时使永琰的嫡系第一次切实地掌握到了足以左右帝国政权的兵力。
永琰缓缓放下那道报捷文书,抬起了眼睫——群臣跪贺,三呼万岁之后百官平身,却有一个人,静静地倒在了乾清宫中
,再也起不得身。
相对于堂上众人急行奔走,沿医施药,年轻的帝王高高在上,看着这场突然的变故,眉间仅是轻轻一簇,却很快地松泛
开来,化作一丝微微的冷笑。
和珅重病在床,日日咯血不止,已到了药石罔救的地步,无论服下多少药,都会悉数呕尽。丰绅殷德夜夜侍奉榻前,早
已哭地泪人一般,无助地转向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父亲的男子:“福四叔,阿玛怎么……怎么会忽然重病至此?”
“你阿玛……”长安惨然一笑,“他实在是太累了,想歇一歇……”
“不,不会的,我一定要治好阿玛!无论要什么药,人形参,无根草,灵芝草,只要能换他一条命!”他依旧以为父亲
的病,只是因为二叔的阵亡。
“傻孩子……”长安看着他,摇了摇头,竭力忍住眼中热泪,“他是心病,一颗心被刺地千疮百孔,世上,无药可救。
”丰绅殷德怔了一下,却听和府门口高声唱名,竟是宫中派人宣旨。来人正是那得蒙“圣宠”一步登天的小太监张敏德
,柔媚入骨雌雄莫辨,却带着一抹狂放的得色:“和中堂,接旨哪。”
丰绅殷德站起身子,恨恨地一脚踢去,吼道:“狗奴才!我阿玛如今这副形容儿,你还叫他接什么旨?!”
张敏德不敢明着得罪额附,连忙爬起来赔笑着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是皇上让我来瞅瞅和中堂的病——”
身后十余太监捧着攒心锦盒鱼贯而入,全是御药房珍藏,张敏德捏着嗓子道:“和中堂为云贵苗民叛乱一事宵旰夜劳,
伤身致病,为慰其劳苦,特因功赐一等忠襄公爵位,赏紫缰——”
福长安再也坐不住了——永琰这份心思也太恶毒了!偏还要因为“云贵苗乱”封赏和珅,当真要把人逼死才罢手吗?!
一只手却颤抖地按在他的手背上,长安惊诧莫名地回头,却见床上之人虽然面若金纸,却终究缓缓睁开了双眼。
“致斋!”
“阿玛!”
两人扑至床前,和珅在他们的搀扶下吃力地直起身子,却是面色晦涩,仿佛油尽灯枯一般,气弱游丝:“臣领旨……”
张敏德一喜,走前一步,“和中堂,还要谢恩哪?”
“把圣旨给我。”
明明是个病地半死的人了,说这话的神色却教张敏德不敢不从,有些胆战心惊地将圣旨奉上,和珅重重地咳了一下,长
安忙以手去接,又是一手触目惊心地红,忙吓地反手掩了。和珅却仿佛看不真切,展开圣旨,将它靠近了灯烛,但见其
上朱砂俨然,似乎还带着那个人身上似乎挥之不去的点点异香。
手一松,圣旨就着火苗迅速地燃起一星绝望的炽热,直到熊熊地化做一片片枯萎的黑蝶。
那小太监已经完全石化了,他从没想到有人敢当面,如此决绝地烧去圣旨!
和珅如耗尽了周身的气力,颓然地倒下,睁着那双空洞的麻木的眼:“……请……皇上从此……不必费心了……”
“还有呢?”穆彰阿已经换上一身簇新的锦鸡官服,越发城府深重的模样,淡淡地看了一眼缩成一团的张敏德。
“就就这样了……他居然敢烧圣旨——还有那个十额附,居然半点面子都不给皇上,就这么直踹一记窝心脚——”委屈
的话还未说完,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刮——
“你算什么东西,敢和丰绅殷德相提并论?!”
他愕然地捣着脸看向怒火中烧的穆彰阿——他不是最恨和珅么?恨到非除之而后快不可,怎么对和府公子格外不同?!
意识到自己失了态,穆彰阿收回手,冷哼一声:“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用我教你罢!记住我能一手捧你上青云就能一
手将你碾为齑粉!进去复旨吧,说的越严重越好。”
永琰在听完之后默不作声许久,才挥手命所有人退下。合上门的瞬间,他就暴怒地砸碎了手边的饰玉玛瑙花樽,紧接着
是一声声连绵不绝的金石迸裂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比一声更加愤怒的嘶吼。
直到将整个养心殿中所有能摔的全摔地粉碎,永琰才粗重地喘息着,忽然拉开门:“穆彰阿!”
“奴才在!”
“所有太医院的太医都去和府,给和珅会诊!和珅一天不肯进药,朕就杀一个太医,他若死了,太医院全体陪葬!”
和珅,我就看看,究竟谁硬地过谁!
你想死?!为了个福康安你想殉情?!作梦!你世世都只能是朕的人,生死由朕不由天!
……穆彰阿虽有预感,还是被吓了大跳,为了和珅,皇上真地是甘负天下人了——看来,自己的计划,也要抓紧才是。
昨天为他诊脉的太医,今日再没有出现。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惶恐不安的惊惧,捧着药箱的双手,都在打颤。
和珅冷漠地收回目光,他躺在床上,仿佛是一个行将溺毙的人,四肢百骸动弹不能,看着那一段段往昔的回忆如枯木一
般顺流而下,眼睁睁地看着,却拼尽全力也触摸不到——
我们……只要想将来,想江南十里桃花千顷碧波,想漠北脉脉黄沙离离原草……
迟了,迟了,原来一瞬间的错过,就是永世难追的悔恨!
那年复一年,他与他之间未及鲜活,便已褪色的……爱。
“……和大人!”一个老人猛地跪下,老泪纵横,“求你吃药吧!老夫全家性命都在您手中攥着哪!”围绕床边的人齐
齐跪下,号啕一片。
刘全跪下地上——长安被一道圣旨圈禁在家,最后一个能劝解几分的人都不在了,望着自己风中残烛一般半死的主子,
那份伤心比谁尤甚:“爷!我的爷!二爷殁了,您再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就完了哪!您真要老奴的命么!”
一道一道凄凉的悲痛的哀号的哭声。
为什么……连死都不能。
他总常常在想,一个人究竟要被逼到何时何地才能真地心死如灰?可笑他这一世顶天立地,却连生生死死随人愿的微末
希望都做不到。苍白枯瘦的手缓缓抬起,指向案边的药碗,太医欣喜如狂地捧起碗:“和相肯进药了!!”
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和珅被扶起之后,竟自己接过了药碗,张口就喝,苦到头皮发麻一般——瑶林,你在阴司黄泉,可
也是这般苦到极至么?和珅一面急冲冲地灌,一面却一口一口地咳血,那翻沫着的血泊混着药水,在碗中纵横淋漓,和
珅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成一团,却自虐一般地还要再灌,再剧烈地咳嗽——喝了呕,呕了喝,竟是无穷无尽的折磨!
“爷!爷啊——”刘全已经老迈不堪了,散乱着一头白发,颤巍巍地哭着叫着,“老天哪!你为什么就不开次眼哪!?
”
在场之人无不辛酸,尽皆落泪。
嘉庆也是担心地整整一宿未睡,宫门刚开,派去打探消息的侍卫来报——和相已能进药,心中剧烈的不安才舒缓几分,
他拿出那对香包,放在鼻端深深一吸,微微点头:“好……好生伺候着。凭他要什么药,上天入地都要给!”此时的痛
苦只是暂时的,致斋,你总有一天要明白,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福康安,福长安,哪怕是你的至亲,对你而言都是多
余!你的人生,只要有我就够了!
和珅的身子虽然在一群太医竭尽全力地调理下一天天地逐渐恢复,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只能以活死人来形容——如此行
尸走肉地活着。
丰绅殷德整整半个多月没睡上个囫囵觉了,仿佛只要一闭眼,他就再看不见他的阿玛了……他从马车上下来,怀中是刚
刚从宫里领出的几枝千年人参。
“额附爷,街角那仿佛有人——是个女的,还受了伤?”
丰绅殷德一时恻隐,便过去查看,却见一个女子俯面瘫倒在地,裙摆上全是一大片的污血。丰绅殷德一将她翻过身来,
就是一怔,此女打扮分明就是宫中女眷,万不适宜这个当口倒在和府门口,不及详思,他忙一挥手命人将她抬进府中救
治——
一群人明火执仗地忙成一团,不远的暗巷中穆彰阿缓步而出,冷冷一笑。
丰绅殷德还是太年轻了……若是福家老四在,这事就没那么容易。
他只是想看看这场毁天灭地的憎恨,终究会是个什么结局?
但他随后看着丰绅殷德的背影,却不知何时带上了几分复杂的真情,但很快地,就消弭不见了。
和府中是永远有太医侯命的,急急诊治过后才支吾着道:“这位夫人有了快三个月的身孕,却——”
丰绅殷德一愣,宫女有孕不是怀有龙种就是与人苟且:“那怎么会掉了?”
“哎……是,是被人生生打掉的,看她身上之伤,受虐极深……”
丰绅殷德还不及震惊,麻药药效过了,那女子猛地痛醒,一双手在空中不断挥舞,凄凉地乱叫:“放过我,不要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