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赏银一提再提,众人都杀红了眼,饶是那三人工夫都不弱,此刻却也挂上了彩,永琰只听耳边一声闷哼,撞飞一个
从侧偷袭的衙役,才知侍卫替自己挨了一刀,鲜血从大腿处喷涌而出。
“和大人您保护爷先走!这我来顶住!”那侍卫一刀砍飞又一个衙役,带出数道血沫,反手将刀锋插进另一人的肩窝,
一脚踹飞了才回头喘着气道。
永琰自己肋骨处也重挨了数记,此刻已是脸色发白,冷汗直流,却兀自不肯先撤——又是一刀深深扎进了挡在永琰身前
的侍卫手臂——“和大人!!”——和珅惊醒过来,情急之下也顾不了许多,张腋夹挟住永琰的胳膊就硬往后扯,一片
叫骂响动中追地最急的一个提刀就砍,和珅见势危急,将永琰望身后一搡,徒手就去格斗,永琰在后只见人影幢动,再
听得刀锋没入皮肉之声并一记惨叫,那人已经四仰八叉地向后摔去,那厢和珅转过头来,已然满脸溅血,哪还复当日朝
堂之上的翩翩君子模样?永琰呼吸一窒,和珅已一把拉住永琰的手,吼道:“走!”
就这样一路兵荒马乱且战且退,尤听身后哈高二人丧心病狂似地直叫:“不要叫强人跑了!给我追!生见人死见尸!”
接着是一声又一声地惨叫声倒地声绵延不绝——
永琰只觉得抱着自己的那只手越握越紧,越握越热,似乎须臾不肯稍离,待稍稍回过神来,自己已被和珅护着带到了荒
郊野外一处草坳下,那人嘶马鸣刀光剑影的惊魂一刻仿佛还未过去,耳边依然是未及淹没的惨叫——他惊疑不定地喘了
口气,抹去额上的冷汗溅血,这才看向紧依身后的和珅——还未及说话,和珅已经松开他,甩袖跪下:“奴才让十五爷
受惊了!”
这时候还没忘了礼数!永琰搭起他的胳膊:“你的功夫胆略都实在不象个文臣——”
“奴才以前从军打过金川的——”那里的杀戮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和珅垂下眼,不欲再说。永琰却微一皱眉,既然打
过金川有过军功,为什么他的履历上从不提起——当年福康安也有份打过金川,杀死贼酋索若木的也正是他,靠着这个
天大的战功,他绘像紫光阁受封三等公——和珅却一无所获?
心如乱麻之时,恰巧抬眼眺见卢家庄燃起了熊熊大火,浓荫遮天盖地而起,四周星星点点的火把扩散窜舞,顿时又惊又
怒又诧异莫名:“官兵抓我们就是了,为什么还要烧人屋子?!”
和珅望了这个深居宫禁的阿哥一眼,苦笑道:“他们本就是要以‘通匪’罪名霸占卢家地产家财——烧了他们的屋子就
是要把案子栽赃成盗案——这可是博政绩捞银子的妙招儿,还能把他们自个儿的罪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叫卢家纵使有
人活着也有苦说不出有家归不得,这地,他们就拿下了平分——下面这班子胥吏什么无法无天的事儿做不出!”
“可我们是钦差——”
“钦差已去了嘉峪关,爷忘了?”和珅摇了摇头,“就算他们心里真相信我们是钦差,他们也做得出这事!到时候在牢
狱里悄没声息地弄死我们或是杀人灭口一把火把尸体烧地干净,谁会查到他们头上?”
和珅森冷的语气说地永琰额上又沁出了冷汗,半晌才道:“是我之前把事情想地太简单……白白搭进了别人的性命——
如今只盼卢家人能走脱几个是几个……”他第一次面带戚容,第一次心有不甘,转身道,“此地不宜久留——”
话没说完,就见身前站着的人,忽然无声无息地倒头栽了下去!
第三十七章:十五爷情肠始别具,和致斋苦心终无意
清晨的榆中县并没有因着昨晚的一场变故而有任何异动,卢家庄遮天弊日的浓烟散去,依旧是晨蔼袅袅乾坤朗朗一派清
宁平和,仿佛那场血光之灾只是夜归人偶遇的幻象。苏卿怜绾好了发,汲着只绣花鞋开了柴房的门,依稀天光刚刚射进
昏暗的房中她就惊地喘叫一声,踉跄着向后退去——一只手忙伸过来牢牢地封住了她嘴,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冷冰冰地
响起:“不许声张,否则我也顾不上怜香惜玉了!”
苏卿怜忙不迭地慌张点头,一对黑白分明的双眼望向几乎紧紧簇拥着她的少年,不觉心中一动——好一个龙章凤彩的昂
藏男子!虽尘土扑面一身狼狈却难掩天人之姿。她在这县城开了四年的秦楼楚馆,凭他什么商贾大宦她也见地多了,从
没见过这般迫人的容色。
永琰暗舒了口气,他自小深受教化,又是个律己极严的主儿,在宫中从没亲近过哪个女子,方才拥着这脂粉娇娃,闻着
是她身上极意熏染的层层暖香,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忙忙地松了手,复又正色低声道:“我一个朋友受了极重的刀伤
,不得已擅闯此地,姑娘可有金疮伤药一用?”
苏卿怜就着天光一刚,才发现铺地厚厚的茅草堆上还躺着一人,身下的枯草已被鲜血层层浸染透了,此刻惨白着张脸,
闭目无息,竟不知是生是死——“我这‘红袖招’哪来的什么金疮药!这位……江湖朋友看来受伤很重,还是找个郎中
来治治!”
若是能找郎中,那何必来这!永琰看着苏卿怜的闪烁辞色,知道她怀疑他们是绿林强盗不欲收留。但这妓院是他们唯一
的藏身之所——经过昨晚,榆中县的上下官员必不善罢甘休而四下搜寻,大清有制,上至官员下至差役凡有品级公职的
一律不得狎妓,藏身于此官兵一时是搜不到的,加上这风月之地是榆中唯一的销金窟,来来往往三教九流品流复杂,也
易于隐藏身份——起码,得让和珅在这养好了伤。想到这,永琰神色微动,摸出一只嵌金蟠龙青玉璧的挂饰递过去,缓
了声音道:“姑娘放心,我们不是强人,我朋友因着人寻仇为了救我才受伤,此时仇人未去,我们实在不方便出头,望
姑娘念好生之德,收留我等,来日必有重酬。”苏卿怜只望了一眼,便知这文采辉煌的玉佩不是凡品,若是强人,金玉
之物或许有之但拥有这般货色就是千难万难,她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在迎来送往倚楼卖笑的风月江湖闯下自己的名号,这
点子眼力自诩还是有的,因而心下对这落难皇子的话也信了几分,将玉佩收下,走向前去查探和珅的伤势,末了凝下脸
色语带凝重:“就算我信你,可金疮刀药我们这实在没有。而且依我看你这朋友受伤有好几个时辰了,流了这般多的血
,可知受伤之后还有大动大挣,寻常药也救不得他,只怕——”
永琰瞳仁一缩,心中莫名地一阵剧痛——他从没那么悔恨过!他怎么,怎么——就没发现和珅在舍命救他之时,肋下已
经深深挨了一刀,直到他们逃出来后和珅不支倒地,他上前一摸,和珅半边的衣袍早已经被血浸透了,淋淋漓漓地直往
下淌红水——他怎么就愣是没发现!卿怜觑着他发青的脸色,忙推了他一把:“你也别只是发愣,这位爷烧地厉害,是
因为连伤口都不及清理,化脓感染了算谁的?——咱们得先给他包扎了,余的药再上医铺里去寻。”
永琰此刻已经慌了神,由着卿怜为和珅打水净身,那衣服因着血浸透了,早和伤口层层叠叠地粘在一起,扯一下就伤筋
动骨,卿怜毕竟女流,见到这皮开肉绽已是手里发抖,怎么也不敢真地去扯动伤口,永琰一咬牙,捏着衣角极快地一揭
,一股黑血从皮肉剥离的伤口喷涌而出,溅着永琰一头一脸都是,他不敢怠慢,忙拿着干净的纱布一层层就望上裹,可
几乎是瞬间,纱布就又被血水层层浸没,直至墨黑一片,滴滴答答地直往下淌血,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血腥味。
你不能死——死在这种穷乡僻壤你还谈什么宏图霸业一世雄心!永琰擦去脸上的血污泪痕,转头吼道:“再拿纱布来!
”
苏卿怜被吼地怔愣住了,半晌才为难道:“他的伤势这么重了,再止不住血真地就没救了,你何必——”
“我不许他死他就不许死!”永琰腾地站起,这一刻的神色如修罗厉鬼,苏卿怜骇地连退数步,忽然扬手指前:“他他
他——”
永琰咻然转身,竟见和珅半倚在茅草堆上,睁着肿胀的眼皮,嘴唇不住地哆嗦,永琰此刻的心情只怕能狂喜到九霄云外
去,一个箭步扑上去,握住他的手:“你醒了!”
和珅是被那撕心裂肺的疼活活痛醒的,此刻虽然疼痛难耐,神志却还算清醒,断断续续地颤声道:“我衣里还有点……
金疮药,是御药,与旁……不同……止血……最见效的……”
永琰忙不迭地点头取出,一股脑地在胸下伤口上洒了——和珅猛地昂起头,颦眉咬唇地忍痛不出一声,永琰好不容易手
忙脚乱地包扎完了,抬眼再看和珅已是面如金纸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手里却紧捏着方才装药的半旧荷包,点点汗
水血渍将荷包上两个点篆小字晕染地分外刺眼——富察。
永琰呼吸一窒,慢慢地垂下手,忽然抬眼刺进和珅似睁非睁的双眼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茫然失神——已经陷入半昏迷
的和珅,嘴角却好象极少见地微微上扬着,如同在这生死一线的境界他仿佛依然还有舍弃不得的牵挂。
只有一瞬,永琰心里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慨叹苦痛,而下一瞬间他又重新低头,麻利地给和珅拭血裹伤。
和珅真正清醒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干净被褥之中,首先感知到的却是窜进鼻端若有还无的草药芳香,略一偏头,就看见
枕边放着当日永琰赏赐他的烧黑的香包,心里一怔,再往外看去,顿时吓地不轻,也顾不得伤痛病苦,撑着身子就要跳
下床去:“奴才该死——”一只手果断地横过来拦住他,“这时候还闹这虚礼?”永琰在他床边趴睡着本也没睡实沉,
被他这一番动作惊醒,立即不悦地沉下声道,“我竟不知你也是这么迂腐之人。”
和珅此刻才感到那股子撕心裂肺的疼,顿时在床上蜷成一团剧烈地喘息起来,永琰看着不忍,又起身扶他躺好,顺手替
他擦去脸上的细汗,语带微责:“做什么这么不要命——那么重的伤定要护我出来还一声不吭,难道非要——非要有个
三长两短了,才算忠君报国?”
这已不是对臣下的语气了,和珅蓦然一惊,喘气定心了好一阵子,才勉强道:“爷的身份拿一百个和珅去换,也是值得
的,只是不知道卢家的人和巴侍卫能不能逃出生天。”他自己却也心知肚明,那是凶多吉少的了。
是身份使然,而非出自本心。永琰一阵默然,伸手一摸他的额头,依旧有些低烧,便端起早放在一旁的盐白水送到他的
唇边:“都三天了,你还热着,多喝点水退烧——药是难求但我会想办法的,放心。”
和珅对永琰依旧有个心防,哪敢叫他伺候,忙伸手推拒了,自己抢过盐白水一饮而尽,才恭恭敬敬地将碗放好了道:“
爷放心,奴才没那么不中用,奴才早年上过战场,比这伤重地都受过,因有故友相赠极灵效的伤药随身,从没熬不过去
的,只是爷如今白玉蒙尘流落在外,身份定要保密得想办法和钦差行辕联系上——”
“够了!”永琰忽然站起,又恢复成宫里那副冷肃严厉的模样,微微冷笑道,“个中厉害我省得,和大人放心。你既不
要我照顾就自个儿保重吧!”
和珅怔在原处,呆看着永琰暴怒地拂袖而去,第一次觉得自己猜不透这位阿哥的心思。没一会儿门又开了,一个薄施脂
粉的红衣女子端着热水手巾进来,才见他就低喊一声:“我的爷您好歹醒了!受那么重的刀伤,偷偷请来的郎中都说您
熬不过去,惹地严大爷发作好一场火,险些把屋子都给吼塌了。”
和珅还没回过神来,卿怜已经上前替他卷衣抹身,和珅不自觉地躲了一下,卿怜扑哧一声笑了:“爷一个男儿还怕我个
女人家看了去?”和珅见她神态毫不忸怩,已经猜出她是烟花女子,又听她一五一十地将永琰如何趁夜抱住他潜入“红
袖招”如何变卖东西替他请医研药,倒也暗中佩服永琰虽然缺少历练办事稍嫌青涩,但此刻藏身于这鱼龙混杂之地无疑
是避过追兵耳目最好的方法了。
苏卿怜虽然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眼神却不自觉地往和珅半裸的身子瞟去,脸忽地一红——初时这和大爷满面血污,她只
当是怎样一个懒怠蛮汉,却不料更衣洗净了,那一番潘郎子玉般的风流体态稀世姿容连永琰也比不过。和珅自顾自地颦
眉深思,根本没觉察到她神色有异,卿怜服侍他更完衣,忽然道:“我方才见严大爷怒气冲冲地出去唤我进来自己抬脚
就出院了——这又是怎么了?按说在您昏迷的时候他巴巴地在床前守了三夜,衣裳都没换过一身,更别提合眼睡个囫囵
觉了,没见他双眼都佝偻下去了?我还在想您二位是什么样的过命交情——”
十五爷在床边守着他整整三天?和珅整衣的右手顿时一僵,如同石化——诧异,惊惧,或许还夹带着些须感动,诸多莫
名未知的情绪百味陈杂地混在一起,竟堵地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在永琰的安排下,卿怜为二人在‘红袖招’的后院避人单独辟了一进小厢房以供栖身,立时就将前边儿的迎来送往调笑
取乐声隔绝干净。可从那天之后,永琰就从没来主动探过和珅,每天里总是行色匆匆地乔装出门入夜方归,即便偶尔遇
着了也从没个好脸色——他又变回那个高高在上城府万千的十五阿哥。倒是卿怜照顾地尽心,时常服侍他换药服药。和
珅一时有感,对她道:“你虽委落风尘,却仗义疏财,是个‘红佛’式的女子,以后必有奇缘。”
卿怜扶他在紫藤花架下坐了,才苦笑道:“爷抬举了,我一个烟花女子,求一个良人相配已经足愿,哪里还奢望什么奇
缘不奇缘的。”
和珅一笑即收:“出身不好是你的命,这没法改,但认不认这命却能由地自己。成功成仁从来在人不在天!你是个聪明
女子,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就是极难得了。”
卿怜原只是兀自站着听,末了已经摘了手帕低头拭泪道:“爷道我一落地就委身青楼?我原是河南荥阳人氏,家里几亩
薄田赖以为生,再清贫也是清白人家——可当时荥阳知府为着政绩,上书要‘引黄泡碱’说什么要扒了堤坝引黄河决口
来冲泡河南的千亩盐碱地,来年定能在那片不毛之地种出万石粮食!可黄河决口了,冲走的不是盐碱荒地而是一条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