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叫您做这样的事!忠顺呢?”
和琳不在意地拍了拍袖子上的残灰:“太太有事要使唤他,他就去了——这点事也算不上什么累的,偶尔动动筋骨罢了
——”目光转向和珅,一下子柔和了许多,轻声唤道:“哥。”
和珅走上前,往他身上摸了一把,已经三月里的了,但北京城依然朔风四起,和琳就已经换了个半新不旧的夹袄,不觉
得鼻子一酸:“……我该把刘全给你留下的。”
“哥,你又来了。我在这住着能受什么大苦?你去咸安宫才最需要个知根知底的人妥帖伺候——”和琳笑着道,他的五
官较之哥哥没有那么精致秀丽宛若好女,但眉目疏朗更见精神。虽小过和珅三岁,看来却比他还老成几分。
和珅点点头,又朝主屋看了一眼:“她……为难你吧?”
“还不就那样,我已经惯了。”和琳无所谓地一笑:“我马上就够年限去武学堂了,这些天还练拉弓呢!你说的,能忍
就忍她吧,大场面上别叫外人看了笑话。”
小半年没见,和琳似乎越发懂事沉着了,和珅道:“是这理儿,你再熬个小半年,我咸安宫毕业了,或科举或选官,走
文路;你勤勉练习,过个三两年哥就保举你进内廷做御前侍卫——咱们毕竟是满洲世勋人家,大清从侍卫上发达的大臣
不在少数,若碰上个出兵放马的机会,升迁资历较别人就快一倍——你走武路。这么一来,就是哪边出了岔子,也不至
于全盘倾覆,将来擎天挚日文臣武将的也未可知,中兴咱家就看你我了。”正与和琳说着,主屋里传来一声咳嗽,一个
女人扶着丫头,打帘子扶扶摇摇地走了出来,和珅立即不说话了,刘全抢前一步打了个千儿:“奴才给太太请安。”
那女人看也不看刘全,只盯着和珅道:“怎么,大爷有空回来看看家里了?”和珅兄弟俩也请了个安,和珅才道:“并
不是不想回来,实在是学里忙——”
“哟,哪的话,我还敢阻着你上进读书吗?”女人伸手摸了摸脑后的髻子,将上头的金钗拨弄了好一会儿才又插了进去
,“善保——哦~你如今改名叫和珅了——你晓事了也出息了,还用的着管我们这个家如何吗?”
“太太言重了,我并不敢——”
“太太?!我是十二年前你父亲明媒正取回来的,在你们这破落户里一呆十多年,一天福没享过,还白替人养儿子,如
今你连个‘额娘’都不叫?!”马佳氏冷笑道,“你父亲教的好儿子!”
和珅呼吸一窒——他这次回来是为着送和琳进武学堂的事,并不想多生是非,因而忍着气依旧笑道:“是我的错,额娘
别生气——”
“当不起!我熬油似的苦了那么多年,哪是什么‘太太’!分明是伺候你们兄弟的丫头婆子!”马佳氏将手炉甩给跟着
的翠玉儿,鼻子里哼出好大一口气,“算我没造化,前世欠了常保的,今世来还给他儿子!”
几个人看着马佳氏终于进屋,才苦笑地直起身子,和珅道:“我只请了三天假,咱得赶紧打点清楚东西准备送你去武学
堂——还得准备些银钱孝敬上去——如今这世道,没钱寸步难行……我听说管武学堂的是从前丰台大营的提督,他倒是
习惯喝两钟的,咱得先准备几坛好酒——这么着你入学后就方便些,至少不会吃大苦头……”
和琳忍不住笑着打断他:“哪里就想到那么远去了?先理理东西吧。”兄弟二人进了和珅的屋,大半年的没回家,倒是
还打扫的干干净净,和珅就开始打开柜子一样样地替他打点整理,又是絮絮叨叨叮嘱不止,和琳笑道:“怎么这么些时
日不见,倒越发象个女子了,还贤惠了不少,你这般形容儿,倒真有‘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意味。”和
珅一怔,又是气又是笑地起来要追和琳打:“你是皮实了还是脸痒了欠打?我一不看住你,就外面和人混玩去了,学的
不三不四油腔滑调的!”兄弟俩绕着炕头闹了一会,和琳才笑着求饶,一面拉住和珅的袖子:“我错了哥,饶了我还不
成——知道你是堂堂丈夫,这不是快到了要上冯家迎亲的时候了——”和珅神色一顿,收了笑意起身道:“这是当年许
下的娃娃亲,虽是双方长辈见礼过的,可如今我们家破败至此,父亲早亡,家无余财;冯家却日益腾达,那冯小姐的外
祖父已是官拜武英殿大学士,堂堂的礼部尚书一品大员,哪里还看的上我们?”
和琳双眉一拧,弹衣而起:“凭他什么人,还能悔亲不成!若他们狗眼看人低我非得冲进什么尚书府打的他们爬去上朝
!”
“你瞧你,一说这事就激动成这样,以后要涵养沉稳些,否则如何应处大场面?”和珅忙拉了他的手坐下,说实话,他
心里隐约地倒不怎么在意这门亲事结不结的成,英廉虽然如今官高,但不过是皇帝敬他两朝元老,给的个位高权少的虚
职,如今年岁又大了,差不多到了致仕的时候——和珅从小就见惯人跟红顶白,两面三刀地捧富踩贫,早就习惯了时时
盘算刻刻思量地挖心思堤防人。和琳却道:“我却觉得冯家小姐不似这样眼皮子浅的人。”
和珅看看弟弟,摇头道:“再说吧,若是没混出个模样来,我也不愿意娶妻生子,何苦害人家呢——父亲当年若不是要
冲什么喜,随意娶了个继室,会闹的如此家宅不宁?你别说,她还真是可怜,一个满州姑奶奶,硬是守了十来年的寡,
才会……”后面的话和珅隐去不说了,他不想弟弟知道那些个糟心事,只弯腰拉开炕下的小暗格,伸手一摸,那脸色立
时就变了。
“哥,怎么了?”
和珅铁青着脸,一叠声地叫翠玉儿,那丫头进来见着他一脸阴沉,忙哆嗦着跪了:“大,大大爷……”
“我不在的时候,屋子都是你收拾的?”和珅见她点头,拧着眉格格一笑,“很好,我家的规矩,从来不留手脚不干净
的奴才,立即就叫刘全领你去发卖,就卖给那些刚刚从安南退回来的丘八爷么,多少还能顶顶你的罪!”
翠玉吓的哭出声来:“奴婢并不知道犯了什么罪!”
“不知道?我在这藏着的两百两银子你也敢拿?!”和珅腾地站起身来,指着她道,“这是当了老爷的多伦宝刀才换来
给二爷的进学的钱,你不要命了!趁早拿出来否则就送官府去严究!”
和琳至此才知道和珅将父亲当年当福建都统时候御赐的多伦宝刀给典当了,心里一惊,那厢马佳氏已经摔帘子进来,倚
墙高声道:“做什么这样喊打喊杀的闹腾?!当我聋了么!银子是我拿的!怎么着了?我拿你们家什么东西都是应该的
!”
“你!”和珅再也忍不住了,冲到她面前,“你胡闹!往日里你怎么着我都能忍都能让,你把这家里唯一值点钱的都倒
腾光了换福寿膏我也当看不见就过去了——可这钱是和琳一生关键所系,你怎么能擅自拿了!刘全,给我上太太房里搜
!”
马佳氏听的眼都直了,双手一拦:“你敢!我怎么着都是你额娘!”
和珅怒极反笑:“我不敢?告你,你犯我我可以容过去,你不该也不能惹到和琳!刘全,动手!”
马佳氏见和珅整张脸都被怒气激地扭曲,知道这个平常轻易不发作的主儿是动了真气,直接望他臂膀上一挂:“这点银
子早被我换了福寿膏,你还找什么!”
和珅推开她,森然一笑:“你房里总有些个值钱物事,有多少拿多少,我非得在三天内筹到两百两银子!”
“怎么?你不再装孝子了?!要打发整治我了?!来啊!我怕什么!我一个前半辈子都毁了的女人还怕你什么?!”马
佳氏扑倒在地,鼻涕眼泪纵横交错地呼天抢地,“趁早替你那死鬼父亲休了我,让我死了罢了!”
“哥!”和琳见事情闹地越来越不是章法,几个下人都在望里头张望,忙一拉和珅的袖子,“咱们这样的家,再闹,就
真要散了——”
和珅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盯着地上那个发散衣乱哭闹着的女人,原本白皙姣好的面容早已经被岁月与鸦片侵蚀地如凋
零的秋菊,那十载青春流年都在孤独凄凉的等待中化作飞烟,父亲,甚至连与她圆房的气力都没有,就病入膏肓药石罔
救了。
想起往日种种,他终于闭上眼,长叹一声:“……刘全,送太太回房!”
第六章:福三爷暗施双雕计,和致斋受辱意难平
“钱没了,武学堂不能不去。”和珅每一字都说的极其坚决有力,“钱——想办法借!”
和琳苦笑道:“向谁借去?这些年,早借遍了。那些亲戚都不敢与我们来往了。”
和珅一抿唇:“刘全,你上我外祖父那走一趟,向他……先借个两百两银子,解燃眉之急。”
和琳与刘全都呆了一下,他们的外祖父嘉谟现就做着河道总督,大把的银钱从手头上过,不可谓不富贵,但此人天性凉
薄,从前对他早嫁出去的庶出女儿就从来没一点照拂,更何况他们的母亲去了整整十四年了。
“爷……他们家离京城有千多里路,这一来一回最快也得要个三四天……再说,咱上次也去求过一次——奴才嘴皮子磨
破了,他家门房说他家老爷‘不认识什么常保’!丢给奴才十两银子就打发走了!不是奴才多嘴,爷可以向——”
“行了!”和珅打断刘全的话,他知道他说的是谁,他从来是个自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可偏偏这一次,他不想在那
个天之骄子的面前放弃自己的尊严,“你不去,我去就是。”
“哥,他是看不起咱们,认为咱们一辈子再也翻不了身了!”和琳听了也气道,“我不读了!何必求这样的没心肝的人
!”
和珅没理他,径直起身要收拾行李,刘全忙拦在跟前,呜咽道:“岂有叫主子奔波劳累受辱于人的道理,奴才去就是,
拼着老脸性命不要,也要把钱借回来!”
和珅怔了一下,看着泪流满面跪在自己跟前儿的刘全,心里一痛,也缓缓地矮下身子柔声道:“委屈你了……打从跟了
我就没过过好日子,若是将来我有朝一日春风得意,绝不忘记你如今的恩义。”
“不委屈……不委屈……”刘全一抹泪,“我是替爷流泪,怎么命就这样的苦……”
……命苦吗?和珅微一怔忪,不,他偏偏就不信他命当如此!
嘉谟远在千里之外,三天不到的时间里,刘全是怎么也赶不回来的,于是和珅只得自己叫了车回宫,临行前又嘱托了和
琳许多事,才走出院门,便发现侯在自己门前的马车已经换过一驾,怒马如龙,车驾辉煌,车辕上还雕着富察家的家徽
——谁预知了他今天回去,还特特地派车来接?自然不会是福长安,他虑不及此。
那车把势见和珅出来了,忙跳下来打了个千:”请和爷安。我家主子命小的送和爷回去,请爷上车。”和珅低头恩了一
声,踩着车把势的背上了车,坐定了还觉得脸上有些烫——他忙地脚不沾地,居然还记的关照他何时回宫……
那车熟门熟路地穿街过巷,和珅从车里看出去见路不是进宫的道儿,不由地轻声道:“怎么从这走?”
那车把势笑呵呵地回道:“我家主子请和爷去一处地方等他,他有话要同爷说。”和珅便不说话了。车缓缓停下,和珅
才掀起帘子跳下来,只见到了一处僻静的四合院,周围树木森森,将其半掩其中。
“这是三爷的别业么?”和珅推开门,四处依旧静悄悄的——福康安有什么话在咸安宫里不能说,非得避人耳目巴巴地
跑到这来!
车把势并没回答,只是在他之后将大门关好,道:“我家主子在屋里等和爷呢。”
和珅走上阶梯,推门进了主屋,由于背光,整间屋子里暗沉沉的见不清景致,再往右看,那帷幔忽然一动,和珅唬了一
跳,刚望后退一步,一双手就紧紧箍住了他的臂膀——
“怎么是你!”和珅大惊,下一瞬间,那门已经砰地一声合上了,外面传来落琐的声音。
安顺涎笑着:“我早与你说过了,你飞不出我的手掌心——”
和珅慌乱之后立即冷静下来,他得罪安顺在前,撞破他与十一阿哥交通之事在后,安顺必不会放过他,只是他没想到,
会来的这么快!他咬牙道:“你冒用傅公府的车驾,是活腻呢么?!”
安顺怔了一下,狞笑着伸手捏住和珅的下巴:“你以为我是用了福康安的车子才能把你引到这来?我的小乖乖,你那么
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想不破呢?公府的车驾,我是想借就借的?”
和珅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炸,心扉间陡然痛不堪言。他抬眼看他:“……放开。”
安顺手下更加用力地一掐:“你还以为你有富察家在撑腰吗?!全告诉你吧,今天把你引到这的就是福康安!你以为他
一个眼睛长天上去的人为什么会甘心退出上书房?!真是他老子说了他就听?!那是因为他得罪了十一阿哥,呆不下去
了!他是个聪明人,把你送给我来当和解的问路石——他还没死了回上书房的心哪!”
“你放屁!”和珅怒极,颤着声道,“你信口雌黄!”
“哟!会骂人了?被人甩了心里不舒坦了?”安顺还没说完,脸颊上就被重重地砸了一拳,不得以松了手,和珅忙抢到
门前,脑子却一疼,安顺已经扯着他的辫子往怀里带,和珅知道此刻再犹豫片刻就是人辱身死,手肘望后一顶,那衣袍
掩下的腿反身猛地踢出,正中安顺下阴,安顺痛地直抽气,手也松了,他知道单打独斗自己绝不是和珅对手,一个劲地
喊:“玉保!”
还有人?和珅刚直起身子,脑后就被重物猛地一砸,他踉跄了一下,脑后又被猛击数下,顿时涌出数道血流糊住了双眼
,仅仅一个迟疑,安顺已经扑了过来,死勒着他的脖子:“拿绳子来,绑住!绑死了!笨奴才!还用你主子教你?!”
那玉保战战兢兢地拿着绳子过来,见自己竟将和珅砸地满脸鲜血,手就已经哆嗦地不成样了。安顺一把抢过绳子将和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