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说 第四部 下——老庄墨韩

作者:老庄墨韩  录入:06-03

方轻尘冷笑:“就这么点事,何必如此?谁在红尘打滚那么一回,不带点爱恨情仇,结束了也就完了散了,至于让你这么如临大敌吗?”

张敏欣也是半步不让地给他冷冰冰笑回去:“你以为人人都象你,铁石心肠说放就能放得下?”

方轻尘漫然道:“各人的事各人了,要放不下,就是他活该,用不着我们多加干涉,瞎忙瞎操心。”

张敏欣也怒了,重重哼一声,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招呼大家:“反正也没事,咱们去瞧瞧楚国小皇帝今天又抱着他的轻尘说什么悄悄话了。”

方轻尘懒洋洋打个呵欠:“没空理你,赵晨,咱们上虚拟机单挑去。”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会想不开介入到这两人的叫劲中,各自打个哈哈,倾刻便作鸟兽散。

风劲节去教授室停留了三个多小时,才回到主控制室,见只有张敏欣一个人在,不觉一愣。

张敏欣笑问:“这么久,当场就看完论文给你打的分吗?”

风劲节微笑着坐了一个成功的手式,走到她身边坐下,抬头看大屏幕上有一个脏兮兮看不清面目的人抱着一堆白骨喃喃自语,信口就问:“这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这一次倒霉得爱上方轻尘的可怜皇帝了。”

风劲节微微皱眉:“这家伙,又造什么孽了?”

“想知道怎么回事吗,我这里有记录,调给你看。”张敏欣无比热情地说。

“不用了。”风劲节漫不经心答一句。他不是张敏欣这种有过度同学爱的家伙,人家的事本来就没必要瞎掺和,更何况方轻尘哪一次历世,也不会干出什么让人看了心里舒坦的好事,更加没必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他淡淡拒绝了张敏欣的热情八卦,就开始操作控制键。

张敏欣忽然一伸手压住他的胳膊:“干什么?”

“我睡了三年,查看一下以前的朋友现在的状况行吗?”

“不是告诉你人家有吃有喝有自由,过得很好吗,还费什么心思?你的模拟都已经结束了。”张敏欣瞪他。

“轻尘的这一世也结束了,你怎么还盯着这人看?”

张敏欣没好气地答:“我那是考验他的良心。”

风劲节失笑:“那我就不用你来考验,自己先把良心拿出来。”

“别骚扰我,我还要查看一下阿汉和小容的状况。”

“使用分屏幕不就行了。”风劲节推开她碍事的手,继续发出指令。

“劲节……”

风劲节手指微顿,扬眉微笑,眼神在这一刻忽得幽深起来:“张敏欣,有什么事,你不希望我知道?”

张敏欣定定看他一会,叹口气,耸耸肩:“算了,拦得一时,也拦不了一世。你自己喜欢找麻烦,我又何苦做恶人。爱看就看吧。”

她摊摊手让了开去,风劲节的手指却长大停顿在按制钮上,神色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只是眼神倏得沉重起来。过了好一阵子,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毅然敲下了确认按钮。

大屏幕上画面倏变,由远处再模糊拉近,隐约是个露天的大戏台。传音器中,声音一片嘈杂混乱,只那高台上悲愤的唱腔却自然而然,压倒全场:“苍天啊,恨不当年沙场亡……”

风劲节听得略略惊异,再看那戏台上人的穿着打扮动作,不由心头微动,才刚刚“咦”了一声,屏幕镜头已由远方的全景,渐渐拉到近处的特写,转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风劲节脸色倏变,猛得站了起来,转头望向张敏欣:“你骗我,怎么会这样?”

张敏欣很无辜地眨眨眼:“我哪里骗你了,怎么不会这样?”她一伸手,指着中央大屏幕那个异常巨大而清晰的身影:“这不是有吃有喝有自由吗?我有哪一句没有说对,跟方轻尘那位倒霉的楚国小皇帝比,这还不算过得好吗?”

小楼传说 第四部 风中劲节 87 残疾

所谓露天搭台的戏班子,其实大多是些草台班子,通常也就是乡间村里,或是庙会市集之上,演给农夫村妇贩夫走卒等贫苦之人看的。

所以草台班子的演出场地,就往往极之脏乱杂。乱七八糟几条凳子,几张桌子,坐着的,蹲着的,站着的客人全都有。站得高的,有踩着人肩膀的,有爬到树上的,坐得低的,就有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总之,怎么舒服怎么方便怎么好,没有人会在意仪态或风度。

瓜子花生吃了满地壳,有人难得出来瞧个乐子,居然还烫了两壶酒过来。闹哄哄这边有人喝酒吃菜,那里有人划拳嬉闹。汗气臭气,熏人欲晕,嘈杂混乱得一塌糊涂。

也有那更穷更苦的人,混在人群之中,捡人乱扔的食物充饥,也有那妙手空空之辈,更是哪里拥挤便往哪里去,人越多,越是做活计的好时光。

这样的混乱拥挤,难免有推搡跌跄,而厮闹争执,也是少不了的。

“这谁啊,马尿灌多了,趴在这里碍手碍脚,差点害老子跌一跤狠的。”

“臭死了,多少天没洗澡了。”

随着这样的嚣闹之声,渐渐有不少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小小风波。

两三个不知道是混混还是恶霸,反正看起来不象是善类的家伙,正对一个趴在地上的人又踢又踩。

“让你碍我的道。”

“臭成这样,还敢往人群里来,真他妈不知死活。”

每一脚踢下去,竟响起如中败革般的声音。那个身躯并没有任何反抗或躲避的动作,如果不是吃痛之后,会有自然的颤抖和抽搐,几乎让人怀疑这是具不会再有任何反应的尸体了。

挨踢的人一直是沉默的,即不求饶,也不哀呼,甚至不曾发出一丝呻吟。

这种一面倒的凌虐,并没有让四周的人,有太多的不平或怜悯。

那人确实既脏且臭,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头发胡子也不知道有多久不曾梳理过,油腻脏污得让人见而生厌,身上的臭气,更是熏得人皱眉退避不止。

大部份人都只想着,这是哪里来的讨厌叫花子,这样不识相地混到人群中来,真个打死也是活该了。

更何况,那打人的有三个,样子又凶又横。这种人还是不要惹得好,这种事,更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

好在这三人踢得久了,见人家没什么反应,得不到暴虐的满足感,渐渐也就无趣了。两个跟随的先自停了下来,又来劝自家老大。

“老大,你看这人连叫都不会叫一声,不是哑巴,就是傻子。咱就别跟他计较了。”

那老大也就势下坡:“妈妈的,哪里来的傻叫花子,骨头还挺硬,差点折了我大脚指头。”

另一人忙忙地在旁伸手扶着老大往旁走,口里对地上那人斥喝:“傻叫花子,还不滚远些,咱们老大大人大量不计较你害他差点跌倒的事,你再这么趴在地上不起来,下次绊着别人,人家可不会这么容易饶了你。”

那人似乎也不是特别傻,想是听懂了这话,双手支地便要起来,只是想来被打得狠了,伤得甚重,试了两三次,竟是一直没能站起身子。

他用双膝抵着地,双手徐徐向前摸索着,摸了一会,终于摸到一个在地上滚动的黑色酒壶,用力抓紧,抖抖索索地把酒壶送到嘴边。可是,刚才忽然挨打,这酒壶脱手掉出去,酒早就洒光了,这时候不管怎么努力,也倒不出几滴来了。

他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会儿,才慢慢垂下来。

四周倒也有人笑起来:“这么个叫花子还喝酒啊,别是讨来的钱全买马尿去了吧。”

也有那年长老成之人叹息摇头:“咱们台上演的可是卢元帅和风将军的英烈故事,有这种人混了过来,真是对英雄不敬。”

四下有讪笑之声,有指责之语,那人却象全没听到一般,只是沉默着努力,半天才慢慢站起来。

也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叫花子,饿了吧,施舍点吃的给你,你赶快走,别在这里熏人了。”

一块被人啃了一半的馒头迎面飞来,直打在他的脸上,又落到地上,滚了两滚。

那人僵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弯下腰,捡起馒头,上面的灰尘也不拍一下,便直接往嘴里塞。

四周轰笑之声不绝,而他抬起头,却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红色的模糊的影子。天是红的,地是红的,树是红的,戏台是红的,每一个人,全都是红的。

天地之间,万事万物,全是或深或浅的红,红如那一天,灿烂阳光下,那人颈上溅起的鲜血。

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血,血为什么会有那么红。那一天,他的眼中只剩一片血色,那一天之后

他的眼晴,就再也看不到其他的颜色,任何事任何人任何物,一旦映入他的眸中,便只见模糊的红色。

有人在笑:“来来来,求我几句,我再给你一个馒头。”语气犹如在用肉骨头逗一只狗。

真是可惜啊,他就算早抛弃掉所有自尊自重,也已经无法开口求人了。那一天,他仰天狂啸,嘶吼不绝,已经彻底毁掉了他的嗓子,自那以后,他再也无法正常地说话发音了。

只是,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旁人并不知道。那一天,他杀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而他自己,也已经成了半个瞎子,和一个哑巴。

人们把他安置在房里,小心地照料他。

他的目光呆滞,人们只以为他受打击没有恢复,他一语不发,人们只当他伤心断肠,无心说话。

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在他眼中,已成为了永远的血色,再亲近的人,他也看不到对方的容颜,把眼睁得再大,也只能见着模糊地深红色人影罢了。

谁也不知道,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让喉咙正常地说出一句有意义的话,仿佛说话的能力,也已经随着那人的死亡而离去了。

不过,那个人已经死去了,那他,也就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天地虽美,不能有知己并肩,看与不看,并无差别。知音即亡,纵有满腔言语,又说与何人听呢?

不能说话又如何,眼晴就算全瞎了又如何,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时间就那样流逝,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陈国一直没有来进攻,那么,他一直努力着保持着清醒,努力着继续面对残酷现实的意义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所以,当那一天,王大宝和小刀冲进来诉说那些极重要的大事时,他其实心境是出奇冷漠淡然的。

“大帅,朝廷又派了钦差来,要你接旨。”

“大帅,风将军临去前说过,如果朝廷近期有钦差来,一定是来给你治罪的。风将军嘱咐过我们,绝不能让你再出事。”

“大帅,风将军其实在很久以前就安排了一个和你长得很象的替身,为的就是在必要时替你挡灾。”

“你身体不好,不能立刻接旨,蒙将军正在外边招待钦差,让我们扶你去接旨。这正好是换替身的机会。”

生生死死早已看淡了,朝廷要治罪,这又有什么不对呢?他出卖了这世上最好的人,他牺牲了对这个国家付出最多的人,他背叛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他用堂皇的大义来掩饰罪行,现在终于有人要来揭穿他丑恶卑劣和无情无义吗?

他有些迷乱地想着,直到王大宝和小刀伸手过来拖他,才开始用力挣扎。

他想说:“不,我不躲,我不藏,我不需要别人替我死,这一切都是我应该面对的。”

然而,他说不出一个字。

他看不清那纠错的人影,他看不见那急迫的表情,他说不出此刻的心情,他讲不明唯一的愿望。

耳边只是不断响起二人急促的劝说。

“大帅,你放心,那替身是罪该万死的沙盗,我们不会妄害无辜的。”

“大帅,你就听我们一句劝吧,这也是风将军的意思啊。”

然而,他的耳朵听到了,心却根本不曾理解这些话。他只是本能地挣扎,虚弱的身体,混乱的心绪,已经略有迷乱的神智,这一切都让他无法挣脱两个铁了心的悍勇亲卫。

他一切的挣扎反抗,就此结束于小刀在脑后的那一记重击。

而在他长久晕迷的时间里,被世人唤做卢东离的那个人,也就在天下人的眼中心中,永远地死去了。

小楼传说 第四部 风中劲节 88 流浪

卢东篱再醒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不可能再做什么了。

“大帅,我们把那替身杀了,回报给蒙将军,说大帅你听到钦差来临,猜知圣旨必有罪责,不肯再受辱人前,所以自尽身死。”

“他们验过尸体,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也没有人怀疑,这段日子大帅这么伤心,大家都担心大帅会想不开自尽,所以,现在这样,谁也不觉得特别意外。”

“大帅,你放心,风将军说,他不止替你做了安排,对夫人少爷也早派了人妥善保护,你们会有机会重见的。”

“大帅,风将军要我们对你说,你一定要好好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能有平反的机会,只有活下来,才可以替他报仇,你要是觉得对不起他,就一定得活下来。”

“大帅,蒙将军现在接管全军了,以副帅的身份,代掌诸务,为防万一,不能让你一直藏在定远关,我们明天就想办法把你偷偷送出去。”

“大帅,恕我们暂时不能护佑在你身边了。你出了关之后,就去离定远关最近的潼城,找那里的行商大首领曲道远,他会安排你去见夫人和少爷的。”

“风将军让我们尽快辞去军职,为了不显得太扎眼,我们会联合一批亲卫,一起请辞的。风将军说,蒙将军为了收揽军心,显得体贴理解我们,一定不会为难阻碍,就连军户,他都会帮忙除军籍。只是现在我们不能走,大人你的后事没办完,我们就请辞,会让人怀疑的,而且,就算请辞,还有很多锁碎之事要办,估计最少还要耽误一个多月才能去找你呢。”

“大帅,你一定要……”

他们唠唠叨叨,他们喋喋不休,他们费尽唇舌,说来说去无非是想告诉他,前途一切都有安排,不用担心,不必灰心,无需绝望。

他们那样担心地交待又交待,哀求又哀求,为的,无非是让他有足够的意志可以活下来。

最后的那一刻,小刀和王大宝一起跪在面前哀求:“大帅,你答应我们,你要活下去,你答应我们。”

而他,沉默着点头。

他会活下去,不为贪生,不为惧死,只是因为,这是风劲节的愿望,只是因为,这生命,是风劲节费了那么多苦心替他保全下来的,他不能叫风劲节在九泉之下,还失望愤怒。

他会活着,虽然其实不能再做什么,但总可以看着将来平反之日,曾加在风劲节身上的莫须有罪名,终于被抹去。

他会活着,活着承受一切的折磨和苦难,活着一点点凌迟那负罪的灵魂。

然而,王大宝和小刀,却因他的一个点头,而终于放了心,终于在交待又交待之后,悄悄掩护他离了定远关。

他一个人,看不清前行的道路,说不出一个字,静悄悄地走向一片血色的天地。

他并没有去找曲道远。

风劲节让他活下来,他就活下来。

但是,以负罪之身而活的人,为什么一定要托庇于正当商人,把杀头诛族的危险加诸到别人身上呢。

知道婉贞母子无恙,心中唯一的牵挂也就去了。如今自己身带残疾,心丧若死,当真相见不如不见。更何况,为了他们的安全,更该离他们远远得才好。

带着这种自怨自伤的情绪,卢东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四方流浪。

其实也不用特意掩饰身份改变容貌,男人的胡子是天天会长的,只要十几天不打理,再加上大病之后,人又憔悴不堪,眼晴的半瞎状态,让他很多时候,必须摸索着走路做事,现在就算是以前的熟人,当面走过,也未必能认出他来。

推书 20234-06-03 :一世为臣 上——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