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不曾打开过。
傅卓指指大门:“当年父亲掌家,令人把这园门改为钢铸,加以玄铁巨锁,四周围墙放满毒刺,使人再不能通过,除了
每日两个仆人在墙角的狗洞送饭食,和每年四次的递送衣物之外,再没有人来接触过他。”
项王微微皱眉:“这么说傅大人也十多年不曾见过他了。他幼时或许秀美无双,却未必及长成后还有当年风华。此人也
有二十余岁,不再有少年的风情,身体也不够柔韧了。又受了这么多年囚禁折磨,只怕……”
傅卓微微一笑:“我虽十余年不曾见他,却深信,他的风华容仪,只会更美,绝不会褪色。至于年长之人不及少年?若
是常人自是可以如此相比,但万万之中,总会有天生的妖魔尤物,却非这常人所能比。至于说受折磨?他到底敢是傅家
的血脉,也没有人存心想要折损他。除衣食之外,他的用度需要,若提出来,只要不过份,大家还是尽力满足的,不过
,他自己倒也几乎不提什么要求?至于囚禁一说……”
他脸上露出一个说不出是叹息还是微笑的表情:“其实他自己若不愿意,这座花园也未必囚得住他。”
说着他伸手按住大锁,拉动几下,摇了摇头:“年深月久,这锁已锈死了,王爷若不介意,我令下人搭起高梯,咱们辛
苦些爬上墙。”
项王笑道:“傅大人也不要太小看本王,本王虽年纪渐长,功夫也没搁下,咱们跳上去便是,何必如此麻烦。”
傅卓忙一把拉住他:“王爷不可,虽说过了十年,但墙头毒刺当年用的都是天下至毒,为的是将那人囚禁一生,就算经
过了十年风吹雨打,毒性都未必消退,咱们只要一踏上围墙,就有可能中毒,还是用高梯安全一些。”
项王自是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点头同意之后,傅家下人,很快取来梯子因为用做囚禁的围墙特地加得非常高,傅
家下人们不得不临时把三座梯子连在一起,才勉强高过围墙。当朝项王和傅氏家主就这么一步步很没形象地开始往上爬
。
虽说傅卓是主人,但前一番介绍已勾起项王的无限好奇,所以他自己倒是抢着爬在前面,眼前着身体超过了围墙,他急
急忙忙探出头来,往下看。
整整十年没打扫过的园子,和园里的屋子荒废破败到什么地步,可想而知,而项王的眼光却完全被一个趴在园中心大石
头上的人影锁住。
那人似乎也听到动静,在石头上翻了个身,正好脸朝上,正好与项王结结实实打了个照面。
项王终于看清了那个傅卓口中,容貌天下无二,天生妖魔尤物的傅汉卿的真面目。然后脚下一软,惊叫一声,因为急于
看人而拼命往前探的身体失去重心,结结实实向前一栽,从很高很高的加高围墙上,直接往废园内,大头朝下地跌去。
因为傅卓的一番说明,让项王在心中,很自然地对傅汉卿的容貌无限期待,从墙头极力探出身去,一心一意,就盼着一
眼看到个倾国倾城的天生尤物。然而触目所见之人,头发胡子一大堆。下半张脸全是胡子,上半张脸让一头乱发给牢牢
挡住,完全看不清容颜。一身衣服,也说不清是黑是黄还是灰。说是绝世尤物,那是绝对沾不上半点边,若说是个天生
野人,倒是无比合情合理。
本来看到一个野人也未必吓得到项王,奈何他心中期待太高,眼中所见却太过让人受打击,现实和幻想形成了一个无比
尖锐的对比,令他过于震惊之下,一头从梯子上往园子里栽去。
那野人见他掉下来,从石块上飞快一纵,真好跳到他正下方,双手一张,就要救人。
项王爷武功虽不算太高,倒也不弱。刚才因为太过震惊而失脚跌下,又因为加高围墙过高,所以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
但他很快找回镇定,深吸一口气,就待在半空中提气翻跃,找准重心,来个漂亮的落地。
谁知这一口气吸进去,竟是一股无以伦比的酸臭之气。涨得他即刻面红耳赤,几欲晕眩,身子连晃三晃,扎手扎脚,直
栽进那野人张开双手的怀抱中。
因为围墙太高,掉下来的冲劲太大,那野人也被他的冲劲带得跌倒在地上,乍看一眼,倒似两人抱成一堆,滚倒在杂草
地上。
那野人至今没发出半点声音,只是很自然得抱紧他,缓冲他的下跌之势,两人靠得如此之紧密,这一股无以伦比的酸臭
气息,更是熏得项王三魂去掉七魄,气息奄奄,全身功力半点也提不起来。
至此,他才恍恍惚惚昏头昏脑地明白过来,就算是天下第一的美人,被关在一个封闭空间十多年,那也绝不可能再保持
他的美丽出尘了。
多少年没刮的胡子,可以把世上无双的容颜全部遮住。
多少年没理过的头发,可以让丝绸般的柔顺嫩滑变成粗糙干涩,形同杂草枯枝。
多少年没洗过的衣服,没洗过澡,人体的汗气,自然的脏污不断叠加,就算是天生体泛异香的绝世美男子,这会子,也
是比乞丐还要脏还要让人不能忍受的野人。
项王是个金尊玉贵的王爷,从来讲究衣食穿戴,每天都会清水香花佳人服饰地洗澡,出门的衣裳还要熏香,如今被一个
全身又脏又臭,样貌又异常可怖的野人抱个满怀,鼻子闻到的全是不堪的味道,眼睛看到的,全是纠结在一起的头发胡
子和脏污,他简恨不得自己晕死过去算了。
这时,傅卓也跳了下来,一迭声地问:“王爷,你没事吧。”问得虽关切,人却站得老远,还占稳了上风处,半点过来
相救的意思都没有。
项王只好自力更生,他现在气都不敢喘,更谈不上提气运功了,只得手足并用,连滚带爬,尽量从那人怀里挣出来,能
跑多远跑多远,至于这狼狈的形象和一位王爷的身份是否相符,这也已经顾不得了。
他喘息着好不容易靠近傅卓,面无人色,手指颤抖地指着那个到现在还躺在地上,居然没有再起来的野人,语不成声地
说:“傅大人,这就是你要献给大王,用来交换青麟的天下第一美男子,这就是你所说的,钟灵奇秀,万中无一。”
傅卓干笑一声,很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对那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的人喊:“你有多久没洗澡换衣服了?”
那人抬眼看过来,也许是迟疑了一会,也许仅仅是太长时间没有和人说话,所以忘记了语言,过了好一阵子,这才慢慢
地说:“从我不再长身体之后,他们就没有再送衣服进来了。这里虽然有池塘,但为了防止我顺水逃出去,早就堵死了
,已经变成脏臭的死水,洗不了澡,也洗不了衣服。下雨的时候,我会借雨水洗洗,不过,不会很干净,而且,京城也
有一个多月没下雨了。”
他语速很缓慢,有时说一两个字就要顿一下,但随着短短一句话,语调由艰涩而渐转流畅。
项王忽然低低咦了一声,脸上的厌恶之色,渐渐变为震惊,开始听这人说话,还只是觉得声音出奇得好听,可是随着他
语气渐渐从容流畅,那声音简直就似天下最珍贵的宝石在轻轻敲击遥远国度最神秘的水晶杯,竟是不可思议地悦耳。
傅卓脸色沉了下来:“你需要什么,难道不会对下人讲吗?”
“我说过一两次,他们没有送水和新衣服进来,我后来就没说了。”他的语气极之平淡,仅仅只是因为要回答傅卓的疑
问,因此加以说明,没有任何不满或愤怒。
傅卓的脸却渐渐黑如锅底,就是站在一旁的项王,也明白过来了。
做为傅家的骨血,傅汉卿就算被关起来,当家的人倒也没有要故意薄待他的意思,只是负责的下人们,难免各有私心,
开始还不敢太慢待他,渐渐见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过问他的事,自然也就开始为所欲为了。
一个傅家少爷每月的用度都是有例银拔下来的,傅汉卿被关了,银子自然归管理他的下人拿,傅汉卿吃多少,用多少,
管事的人就少拿多少。自从傅汉卿身体完全成长,下人自然就省下买衣服的钱。要再想得深一层,只怕近几年来,傅汉
卿吃的喝的,下人都未必肯在其中动用一文钱,不过是直接在厨房,看有什么残汤剩饭就拿什么过来。甚至有时候,有
别的事忙,隔个一两顿,甚至一两天不送饭,也极有可能。这么一个无人过问的囚犯要水洗澡,更加不会有人理会,没
准他开口要求之后,还要换来一顿刻薄的讽刺嘲笑甚至谩骂。
傅卓沉着脸,僵在那里,一时竟说不得话。
傅汉卿被关了十多年,第一次见到人,竟然也没有什么激动高兴或好奇,甚至不多问一句,傅卓不说话,他也就不催,
慢慢坐回他刚才躺着睡觉的大石板上,慢慢低下了头。
项王见场面僵了下来,小心地轻轻拉拉傅卓手袖子。
傅卓这才乱咳一声:“十七弟,我是大哥,现任的家主,你还记得吧?”
傅汉卿没说话,只是在大石板上点点头。
“这些年来,你在这里确实受了委屈,如今有个机会能够出去,享受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你愿不愿意?”
傅汉卿还是不说话,仅仅点点头。
傅卓微微放了心:“大王有意选择美貌男子献予晋王,原本属意青麟,就是我的儿子,你的侄儿,你入关前,他才四岁
,现在你还记得他吗?”
傅汉卿依然点点头。
“我以为你比他更加合适就向项王爷推荐了你。”说着伸手指指项王。
项王无奈得勉强咧咧嘴,做个微笑的表情。心里七上八下的,我的那个天啊,我是来看长相的,我是来验货的,我可没
做主,我可没答应推荐一个到底长成什么样都完全不知道的野人,就算他的声音好听,可我也顶不起这么大的责任啊。
有心想要推脱,看到傅家老大恶狠狠的表情,他还只得非常识趣得把所有的话又吞回肚子里去。
“你愿不愿意去把青麟换出来,从此享尽人间富贵,彻底摆脱眼前的囚禁生涯?”傅卓问得飞快。
项王在旁暗自好笑,说得可真是轻松漂亮啊,最重要的说明,一个字也没提,一个九岁就被关起来,对于男宠,娈童只
怕全无概念的人,哪里分得清其中厉害,一听能逃出牢笼还不立刻同意。
果然不出所料,傅汉卿又点了点头。
傅卓万料不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心中大喜,朗声道:“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吧。”
傅汉卿依然是很听话很顺从地点点头,然后……坐在那石头上,一动不动。
傅卓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叫一声:“傅汉卿!”
傅汉卿依然点头,依然不动。
项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迟疑了一下,先深吸一口气,然后摒住气息,轻手轻脚地靠近过去,强忍着对脏污地排斥,认
真打量傅汉卿,然后心中慢慢升起一个疑问。
这个……该不会……不可能……绝对不会吧!这人怎么说,也不该在见到十多年唯一一次的来客后,还可以坐回他睡觉
的石板,继续瞌睡吧?
第二章 交换
傅卓看看项王的表情,再仔仔细细看看一颗胡子头发乱蓬蓬,遮得眼睛闭起来睡觉也没有人可以发现的脑袋还在一点一
点时,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再怎么有修养的人,这会子也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了。更何况,武将世家的傅
家大佬,历代都是姜桂之性。
他黑色的脸渐渐透出紫色,深吸了一口丹田气,发出霹雳般的怒吼:“傅汉卿。”
狮子吼在任何时候都具有震聋发馈的作用,就算是傅汉卿也全身一震,硬生生给吓得跳了起来,就如同无数偷懒睡觉而
又被忽然叫醒的人一样,很迷茫很惊慌很昏沉沉地四下张望,估计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傅卓慢慢地弯屈十指,在听到骨节咯咯作响的声音之后,项王已经非常识相地连退了十步,想了想,为了安全起见,又
再退十余步。
傅卓死死盯着眼前人,努力克制着自己抬手一拳打过去的冲动:“你刚才点头,到底算不算答应我了。”
傅汉卿这时才明白事态似乎有些严重,藏在乱发之后的眼睛透出点迷茫:“我刚才答应什么了?”
傅卓铁青着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答应代替青麟成为送给晋国的重礼。”气急败坏之下,他已经没有心情
再给这场赤祼裸的罪行,加上任何漂亮虚伪的形容词令了。
傅汉卿似乎怔了一下,又似乎并没有,他只停顿了很短,几乎不易察觉的一个瞬间,然后用依旧平常自然,仿佛只是拉
家常的语气问:“我若不答应,青麟是不是脱不了身?”
这个问题令得傅卓眼看就要暴发的愤怒被理智生生压了下去,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淡淡道:“你留在这里,只能白白把
你的一生,消磨在高墙之内。你还这么年轻,未来的路那么长,岂可轻掷光阴。你答应这件事,就可以走出这园子,走
出傅家,甚至走出小小的梁国。以你的容貌,晋王必视你为掌上之珍。晋国是天下有数的强国之一,得晋王恩宠,这世
上,就没有什么你得不到的……”
在梁国叱咤风云十余年的傅家当代家主,强自镇定得试图说服眼前的人,而心中却越来越慌,他努力地劝说自己镇定,
努力地在心中极力搜寻着傅汉卿可能在乎的一切“如果你答应这件事,我可以以家主的身份免除你母亲的奴藉,让她正
式成为傅家的人,把她的灵位移入祠堂,代代受傅家子孙供奉。这可是她到死都求不来的好事……”
傅卓的声音有些纷乱了,他尽一切可能想要说服傅汉卿,然后却越来越感到没把握。他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可以打
动傅汉卿。他对傅汉卿的了解,其实少得可怜。但他总记得,十余年前,九岁的傅汉卿被送入废园的前后。
做为家主继承人,他一直沉默着旁观了整个过程。他至今仍然觉得,傅汉卿顺从得走进废园,即不是被傅家家主的愤怒
所慑,也不是被傅家铁卫的威仪力量所震,甚至未必是因为他母亲不停的哭泣哀求他不要再给她惹祸而心软屈服。
傅卓还记得,当时仍是青年的自己,无声得看着那小小的孩子,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态度走进废园,那一刻心中清晰地
感觉到,这孩子的服从,仅仅只是因为,他厌烦了。他厌烦了一天到晚有人围在身边,他厌烦了围绕他而产生的一切争
斗纠缠,他只想要个清净,仅此而已。
这样一个人,如何去说服他。
傅家的子弟们从小就学习如何在家中出人投地,如何在朝中争取地位。而自幼就拥有绝世风仪的傅汉卿,即使母亲出身
卑下,他若能善用他的天赋以及所有为他而痴迷的叔伯祖辈,绝不难在家族中爬上高位。
不肯这样做的傅汉卿真会把荣华富贵放在心上吗?他不知道。
一个盼着儿子能让自己一步登天,却一再失望,至死仍是奴藉,总是怨恨儿子给自己惹祸,从不曾关心过亲生之子的女
人能在儿子心中占多大的位置?他不知道。
以傅家满门未来的兴衰荣辱可以说动他去救傅家未来的家主吗?从来不曾善待过他的傅家,可以让他去做牺牲吗?他不
知道?
傅卓一切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要救自己的儿子,如果傅汉卿不同意,那就打晕他,绑了拖去。不管那十多年前,
就让隐然为半个家主的自己,暗暗心间凛然的孩子,在这十几年幽居中,是变得更可怕还是更不可思议,他要救他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