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他们两个人的相遇,仿佛有点宿命的味道。
烟花三月,午后熙来攘往的街道,阳光下的喧嚣里有女歌手若隐若现的缠绵歌声在阳光下蒸发丝丝懒意。
应以暄还记得那个女歌手的名字叫王菲,那首歌的名字叫做《流年》。
一切只是命运中一个游戏开始的预告。
这封预告函通俗完整的解释显然是“流年不利”。
是的,流年不利。
否则他的摩托车前轮不会撞上他的腿。
那个时候马路边上的音像店里传出的歌里正反复唱著什么“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终不能幸免啊……
眼前看上去纤细柔弱的身躯轻晃了一下,然后慢慢倒下,犹如电影慢镜头所意图传达的震撼效果。那个时候昏昏欲睡的
他终于在瞬间彻底清醒。
他撞到一个学生,就在别人的学校大门口。
自然,以他的人格而言,他是绝对不会从事发现场逃跑的。再说,那位身穿黄背心发挥余热的大妈兼现场第一目击证人
已经一个箭步窜上来死死抓住他的车后座。插翅难逃。
可是,肇事者不逃是一回事,此次,受害者却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迈开步子埋著头继续走路。
“唉,你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不管有事没事,先去医院!”
大妈非常热心的将意图逃逸的受害者追回来,问了年级班级后交给年轻的肇事者,押往医院。
医院就在马路的另一边,与这所远近驰名的重点名校大门相对,十分便利。
诊断的过程十分顺利,顺利到那位急诊科大夫话没说上三句就提笔龙飞凤舞地写下病历和药单子,叫人去交钱抓药。
大概正逢各种流行病的高峰季节,医院急诊部竟没有空余的铺位,于是那少年便被安排在走廊的长椅上接受治疗。
说到治疗,其实也就只是打点滴而已。
事情到这里,也并不是很严重,反正他是打算无论如何也会负起这个责任,心里的石头已经去下一半,另一半落不下的
石头,却是这少年诡异的反应。
没有哭,没有叫,也没有斥责和怒骂,他一直低著头,十分安静,连看到自己流血的伤口也没什么反应。
至于自己的诊断书更是看都懒得看一眼。
他身上穿著对面那所名校青中的制服,肃穆工整的黑,更显出少年身躯的沈静与娇小。至少,以他的身高和角度来看,
这个孩子身材是很娇小没错。
既然能上这样的学校,那么至少说明这起码是个各方面正常的孩子吧……
我们的肇事者不禁有点疑惑的想。
“你叫……颜肉?”不知何时离去又复返的大妈那尖细的嗓音刺破空气的沈寂。
“颜芮,我叫颜芮。”哭笑不得的颜芮尽量有礼貌地纠正道。
“啊,我说也是,颜肉那是人的名字么。”
颜芮盯著对方手里自己被收去的学生证,无语。
“你赶紧跟他家联系一下,让家长过来!”
颜芮听话的摸出手机,眼睛却为难的看著坐在长椅上木偶一样的少年。在医生看诊的时候他就见识过了。要这孩子开口
简直比登天还难。只会点头和摇头,而且不会多,点只一下,摇也轻轻只一下。仿佛真是不会说话的木偶娃娃。
大妈见他犹豫的模样,显然十分不屑,大步上前对著沈默娃娃劈头就问:“家里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5151748。”(旁听的某人不管怎么听都觉得是:无聊无聊去死吧!)
“我去通知给他们!”大妈大喜过望。
“不过没人。”“娃娃”的声音和同龄人不太一样,低低的、酥酥的,象是隔著雾,分不清性别,飘飘缈缈的煞是迷人
。
“移动电话有吗?”
点头。
“号码?”
“不知道。
“父母都不知道?”
“不知道。”
“工作地点有没电话?”
点头。
“快说号码!”大妈像审犯人的特务局长,不觉间双眼凶光毕露。换一胆小的孩子早吓的哭著叫娘。
“娃娃”摇头。
“咋了?”
“不晓得。”
“……”大妈老树皮似的脸上登时爬满樱桃小丸子式的黑线。
一直旁观的肇事者总有该大妈被该小孩当猴子耍著玩的错觉。
可该大妈不懂人要会死心的道理,继续盘问:“工作单位总知道吧!”
“娃娃”低垂的小脑袋也继续无辜,继续楚楚可怜,继续……摇头!
这次黑线终于也成功的蔓延到旁观的肇事者脸上。
大妈终于败下阵来,喘著粗气冲身后的年轻人叫道:“喂,那个你!叫什么颜肉的……”
“颜芮。”他纠正道。
“在这好好照顾人家,要负起责啊!“说完,人一溜烟就走了。没多久,“娃娃”的班主任接通知来了,他的功劳就是
让方才发生过的事又在颜芮面前剧情重演。颜芮依旧是一头一脸的黑线并呈几何积数增长中。班主任也被传染上斯面部
疫病后败兵而走──他说还有课要上,要“娃娃”好好养伤。
他多心么?这小孩不会是在把所有的人耍著玩吧?
可面前这孩子看起来很乖,应当不是那样的孩子罢。再说他堂堂一个即将踏出社会的大学生,要是被个初中生耍著玩,
自己也实在不用混了。
反正下午是去不成学校了,不如试著与这娃娃沟通。
“你吃不吃水果?我去买。”
摇头。
“那看书报杂志什么的么,坐著很闷吧。”他继续和颜悦色的问道。
迟疑,点头。
颜芮微笑,其实是个好孩子呢。
“要看什么?”他轻声问道,生怕把个陶瓷娃娃吓倒。
“……《金属XX》、《XX时代》……”
虽然是完全没听过的东西,但颜芮还是去了。
半个钟头后满头大汗的回来,那个什么时代原来连附近的报刊亭的人也不知道的,好不容易找到叫做《金属XX》的杂志
,价格却奢华的足以花光他剩下的银子还到欠,难免怀疑这小孩是不是趁火打劫。
于是最后一本《初中生》被轻轻放在了医院长廊静静等候的少年面前。
少年的目光从封面三个字上扫过,久久无语。
颜芮压根没看见少年轻微抽搐的嘴角,还自顾一本正经讨好道;“没找到你想要的。老板说这个不错,我想你看也挺合
适。”
“你的眼睛是不是长在屁股上?”
“啊?”粗鲁的言辞,颜芮以为自己耳背听错,疑惑地偏头看身边的少年,然后惊讶的愣住。
这个娃娃终于抬起头来,他还以为大概一辈子都见不到这小孩长啥样。
可是,奇怪这是男孩子吗?长得跟陶瓷娃娃似的,连皱眉头的样子都很好看。脸这么可爱,应该是女孩子罢,听说青中
还会出现穿男生制服的女生和穿女生制服的男生……可怕……
那么,他怕是遇上那传说中的问题女生了,大概还是最凶悍的那种,比男人还要凶悍。
是了,虽然矮小,虽然纤细,虽然脸蛋漂亮的不像话,但不幸的是面前抬起的脸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胆小怯懦、腼腆害
羞一类的表情,相反的,那双大而清澈黑眸毫不回避地直视著他,夹杂著讽刺和不屑,将冰冷的视线直刺进他的脸上,形
状秀丽的眉毛在长长的刘海后微微挑起,居然有一股奇异的的英气和魅力,会让人想起丛林里的野兽,很骄傲美丽的那
种。
“我像初中生么?”奇怪,听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继续忽略对方语言中不宜接听的部分,颜芮凭自己的判断老实点点头。末了还附加一句:“你初一还是初二?”
回答他的是一记拳头,力气大得把他掀翻一边。“老子高二,记住了,猪头!”
颜芮发誓,这也是他见过的最粗暴的女孩子。就算认错年龄,也不该打人不是!
头一次,他被一个陌生人激怒,而且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
他忍痛从地上爬起来强忍生气与对方对瞪:“就算是我不对,我也会负责到底的,但你怎么可以……”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不耐烦地一阵抢白:“我怎么了?你负责?负什么责?以身相许不成?别笑死人了!可惜少爷我对
你这种人没兴趣,这话留著跟你情人说去吧──不过也要等你把生米煮成熟饭先,不,搞不好还要把肚子弄大才行呢!
”说罢,冷笑。
颜芮有那么一阵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怎么敢相信那看上去天使般清纯美丽的脸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约是被刺激的昏了头,颜芮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是没有人有兴趣要你才对吧,我若肯收著你好好教养也算舍己为
人造福社会。”
“你什么意思?”漂亮的脸突地收起冷笑。
“我说你只有脸蛋可取。”
“……”踩中地雷。
眼见对方沈默,颜芮趁胜追击:“也就是说我这种人肯娶你你做梦都该偷笑了!”
对方继续沈默。颜芮猛然发现原来自己也有牙尖嘴利,口舌毒辣地时候。然后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对方毕竟只是
个小孩子。
“变态。”反省还未结束,对方忽然出声。
“你说什么?”
“我说变态!你变态呀!”忽然提高音调,存心让走廊上的人都听到。
“你高二的话就是17、18岁吧,我也就大你两三岁!”也就是说老牛吃嫩草都算不上,哪可能会是恋童的变态!
“变态和年龄才没关系,变态就是变态!向男人求婚的变态!”
颜芮受到今天以来的第二次惊吓,再次让黑线爬满自己一头一脸:“你你~~~~~~你说什么?”
“本少爷是男的!男的!”
少年咆哮著强调自己的身份,似乎也为对方的迟钝而愤怒不已。颜芮针扎似的跳起来,这是什么世道!这么说刚才他就
一直对著个男人脸红心跳来著?
“真变态……”不知道是说谁,反正他不小心把该在心里说的话用嘴给说出来了。其导致最直接的结果就是猛地一声巨
响以后,医院内响起颜芮的惨叫声,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颜芮差点被突然来的冲击打下凳去。这小子居然又打他!
他母亲都没打过他!谁想到这么瘦弱的小个子会有这么大力气。他捂著脸怒吼:“你干什么?”
“哼!”
如果是男的,他颜芮自然是不会客气的,可这次他居然想都没有想过要还手。事后他竟然还有认真检讨自己是不是真的那
么讨人嫌,可最后记起那小子是男人的时候就释然了。不好意思,这可不是我的罪过。这小子则明显是上帝在造物时的
一个失误。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劝对方也要冷静,然后的语气近似警告:“你有伤,最好别乱来,别惹事,你们的校规很严不
是么。”
“哈!去你妈的!”天晓得人家不甩这个帐,只是用那副天使般的脸孔恶劣的怪笑,在颜芮的目瞪口呆之下飞快的用左手
使劲的拔出被胶布固定在右手背上的吊针头扔在地上,同时站起来扭头就往外走。
“喂喂!” 颜芮忙追过去。
“干嘛?”少年回头瞪他:“我走了你不正好省事?”
“不是……”
“你怕这个?”少年冷冷的瞅著面前这张惨白滑稽的脸,忽然从衣兜里摸出一个蓝皮的小本在他面前晃晃。
我的学生证?
怎么会在他手里?不是叫大妈给扣去了么?他想晕,大脑一片空白,期间,却只见少年那苍白纤细的手指又不知怎的摸
出个黑色打火,于是他的学生证便在那少年手里一点一点的被红色的火焰吞噬。
而此刻学生证的主人却中了邪一样木在原地动弹不得,只有目光从那只因针孔失血而又白转青的手上,又转移到在火光
背后同样苍白的娃娃脸上。最后,天使像恶魔一样咧嘴笑了,松开手,残余的学生证一角带著微弱的火星跌落到水泥地
上,旁边还有从他手上落下的点点血痕。
最后他开始烧自己的诊断书,然后,离开。
颜芮老是怀疑自己也许只是作了一个无聊的梦,可事实上是,他的学生证真的玩完了,半个月的生活费也彻底报销。还
有那个恶魔一样的小子!到底是幸或不幸,已经超出他所能理解的范围,还是忘了吧,反正下个月就开始实习,然后是
正式毕业,工作,学生证已经无用。
但有些事情是宿命,他要来的时候,你怎么躲都躲不掉。
比如在颜家大少爷被毕业去向和实习事宜烦的头晕脑胀早就把那起事故忘的一干二净的时候、命运终于将他推向青中某
年级某班的讲台的时候,他忽然间觉得自己依稀,看见了全能的上帝,在云端,奸笑。
那个时候迟到的应以暄就那么突然的出现在教室门口,姿态慵懒地斜靠在门框上,背后是斜斜的夕阳,映得少年的身影
很不真实。有点朦胧的目光,从讲台前呆滞的男人身上做短暂停留后没有变化地移向一边的中年女人:
“报告。”
“进来。女人是上周新任的班主任。见迟到的人听话地走进来慢慢走向自己的座位时,如释重负般松下口气,丢下一句
“你们年轻人慢慢聊,我还有事!”,然后极其干脆的拔脚走人──可颜芮老觉著她在逃命。
接下来的时间教室里一片安静,颜芮一直盯著最后一排窗边的那个位置,他确信这就是那个报销他学生证还让他脸红肿
了一个星期无法见人并将他男人的自尊践踏到脚底的那个恶魔,更可恶的是从进门开始,那小子就一副完全没看到他当
他不存在的样子,只顾自己翻开一本漫画看起来。
转念一想,这样也未尝不好,总之在状况不明的情形下,还是少招惹他为妙,两个月过得很快的。
“老师,自我介绍!”有女生的声音突然叫醒发愣的他,他下意识的给全班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然后拿起粉笔在黑板
上用工整的字体写下自己的名字。
是的是的,自我介绍,实习宣言等等等等的俗套过场是免不了的,他自然会尽心去完成。
但是……“颜肉。”后面有声音念出来,不大不小正好让全教室的人都能听见。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愣,随即爆发出哄堂
大笑。比较夸张的是还有人吹口哨擂桌子。
“盐肉!耶~~~~~~~~~~~””刚才的乖宝宝们全没了样子。
“新鲜肉比较好吃吧?”有人大声咕哝。
“就是就是,腌过的肉总感觉臭烘烘的呢。”
“所以说还是新鲜肉好吃嘛!”始作俑的恶魔居然笑的一脸天真。
“恩~~~~~说的对,小暄暄你真可爱~~~~~~来,亲一个。”旁边一个留平头的男生不知何时已经乘乱把自己的位置挪到
紧贴那恶魔处,伸手搂住他,然后亲亲那张笑的十分灿烂和邪恶的脸。
此举立刻招来口哨声,尖叫声及叫骂无数,然后有男生开始向那男生丢书本,于是一场混战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