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子笑之倾国之恋——夜啖玫瑰

“玉枕，归来乎！园中无葵。”

第四日，那人硬叫人把已经垂了头的向日葵移植在我园中。我心痛呀，心痛呀，唉，真是不懂得怜香惜花的家伙（还不

是你的歌惹的祸）！顺便从花盘上揪下一把瓜子，把它们想象成那人，狠狠的给我嗑！

不过，环顾四周，总算有花有草，有男有女，有屋有食，布局合理，偏安一室，与世无争。至此，我的冷宫改造计划彻

底完功。我终于可以大声宣布：“哈哈，冷宫，我爱上你了！”

不远处，某看管冷宫的老太监对另一个小太监求证道：

“莫非是我人老耳花，冷宫里居然有人在笑……”

转眼，秋天已经光临了与世隔绝的冷宫，秋雨缠绵落花一地，秋风萧瑟凉意袭人，虽然穿了一件中衣，身上仍有些微寒

。消完夏的蚊虫们倒是忙得不亦乐乎，整日里魔音绕耳，蝇拂虽有用武之地，无奈寡不敌众，身上多了不少赤豆，算了

算了，秋天的小虫，命若秋草，闹腾不了几天，由它去吧。

“咳……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呦，今儿怎么文绉绉起来了？还有，这里没有江……）

情调，情调是一样的！你懂什么？？

“咳……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

（再次申明，这里是冷宫，你不留也得留……还有，前些日子你不是天天乐得跟笑面人似的吗？）

你又懂什么！前些时候，当然乐了。

住进的冷宫的第四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竟然发现自己躺在昔日做皇后时的卧榻上。杯子碗儿碟子都变成了上好的均

瓷，破家具换成了几个饰珠嵌玉的木兰柜子。我兴冲冲的全部打开一看，里面竟挂着各色新衣。有我心爱的藕色的，镶

黄色的，湖蓝色的；有绢纱做的，绸子做的，羽缎做的；有镶花边的，荷袖口的，百结的；有白色狐裘围脖，虎皮垫子

，熊皮大衣，一些做皇后时平日不敢正大光明穿的，只敢穿给他看的衣服也有，男装也有……

还有，迎面一阵桂椒熏香扑鼻而来……啊嚏！

这个没记性的，忘了我有过敏性鼻炎了吗！！

（哎，真是好心没好报啊，郑无恙，你好可怜^^^^^^）

不许给我提他！

古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我的旧日伴侣——十锦格子上堆得整整齐齐的书。从《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到四书六经（包括《周礼》），《连山》、《归藏》和《周易》，还有一些以前我自己买的，市面上多如牛毛、价格

便宜的《考试十八般武艺》，《写作技巧与攻略》，《八股秘籍》，《状元日记》之类的……咦，我珍藏的《西厢记》

呢？还有，我朝十大美人图怎么就剩下一张了？仔细一看，居然发现那画者别无他人，乃出自当今圣上之手，画上的那

个，眉似新月，眼若星辰，整个一个一笑倾国，再笑倾城，三笑，倒地的自然是当今圣上的无敌大美人。还用赘述吗？

画上的就是——我！哼，那个大醋缸，你给我记着，总有一天我要找你算帐，居然敢没收我的私人珍藏，拿我的画像充

数！

（得了吧！瞧您，嘴上咬牙切齿，眼睛早就笑得眯成了地平线了呢？）

第五日，一推门，荒草园已变成了百花园。藤花架子上，虽然残花落尽，去了蝴蝶，但来了青虫，丝瓜和扁豆丁丁零零

的在稀疏的叶子中间半掩着小脸，简直算得上是我童年后院的翻版嘛（质量能比吗）。园里有秋菊花、春梅枝、栀子、

湘妃竹、紫薇……我一一数着它们的名字，心想——这下可命苦了，天天得侍候它们，是不是看不得我睡懒觉啊。

（哎，又好心办错事了，郑无恙，你好可怜^^^^^^）

再提他，我扁你！！

第六日，大床上睡到日上三竿，梦醒时分，人眼对上了猫眼，一只白乎乎的波斯猫扒在我的枕头对面，瞪大着蓝眼珠打

量着它的新主人。

“怎么样，国色天香吧。”我冲着我的新伴倩然一笑。

（臭美死你！）

话音刚落，波斯猫立刻“喵”了一声作为回应。多么善解人意啊！我轻抚它那细密柔软的白色猫毛，心想：要是它会说

话就好了，哪怕它是居然会睁着眼睛说出“白马非马”论的狡辩高手公孙龙也行啊！心中忽的灵机一动，于是当即赐给

它一个高贵的名字——公孙小白。

院子里，多了个汉白玉的大鱼缸，养着一群无所事事、鼓着大眼的锦鲤贵族。鱼缸里的水清澈澄净，这些亮闪闪的鱼贵

族们看起来仿佛在空气里摇头摆尾的游泳一般，害得公孙小白老是撇下我，尽爱往这里跑，不过，除了像走钢丝似的战

战兢兢地站在一指之宽的鱼缸边呆看的胆小鬼模样，还有小猫爪被那些锦鲤们故意兴风作浪的水花四溅惹了一手湿之外

，它什么便宜都没有捞到。

第七日，一切如常，只是发现身上多了几个红点，嘴唇有些红肿，不碍事，就当被蚊子咬了蜜蜂蛰了吧。至此，创世纪

结束。

（咦，怎么扯到圣经上去了？那你为何不高兴？？）

你等我喝一口水，再说嘛。哎，真是，渴死我了！我那七天当然高兴，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薄酒，眼晕脑热，结果把

女侍的兔唇当作了那人的嘴，狠狠的吻了下去，发现质感不对，才吓得赶忙收工，我以为他不会知道，结果，第二天，

帮我穿鞋的竟换成一个前凹后凸的老太婆的木雕脸！呜呜呜呜^^^^^^简直是无盐中的无盐！

（该，否则，无恙也太冤了！）

谁让你叫他无恙的！

我本想算了，她好歹也算是个人。谁知，第十天，她也不见了！

（你又喝酒了？）

没有！我思来想去，除了发现嘴唇红肿，身上红点骤多之外，别无其他。

（哦？哦呵呵呵呵……）

干吗笑得那么恐怖？？

想我含枫雪，年少时胸有大志，谁知屡试不第，无缘于金榜题名；青年时欲“侣鱼虾友麋鹿”，游遍山川，不料却忙着

“母仪天下”，无暇顾及，快到而立之年，又被打入冷宫，不能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如今，竟连一个人类也看不着了

，岂不悲哉……

这一夜，呜咽之声从冷宫传出，不绝于耳，两个看管冷宫的太监叹了一口气，心想着：

“哎，这样才像冷宫啊！”

3

时光仿佛像陀螺一样转了个圈儿，又转回原地。只能和公孙小白同进同出的我又过起了以往的书斋生涯，只不过没了蟾

宫夺冠的动力，还有背景换成了那十天后一成不变的冷宫而已。然而，这表面上风平浪静、衣食无忧的清闲日子，心却

清闲不下来。

“啪”的一声，我皱着眉，合上了被我快要翻烂的《状元日记》，将它丢在一边，头一回理智的发现，若不是以前功利

心作祟，早该看出这本书除了反复告诉望眼欲穿的狐狸们葡萄有多甜，增添了一些不必要的幻想之外，其他啥也没有！

再看看那本《考试十八般武艺》，除了让人对兵法知识的了解突飞猛进，天分奇高的甚至能成为武林高手，笑傲江湖之

外，对于科举之路实在无甚用处！还有那个什么《八股秘籍》，我敢保证，着此书者连范进前辈的运气都别想有！心里

虽然把那些误人子弟的书挨个儿骂了一通，可自问自己平日不是尖酸刻薄之人，为何现在却如此焦躁偏激呢？也许还是

因为——他。不管我如何试图不去想他，可是无论是睡了还是醒着，心中思念犹如泉涌，眼前总是无时无刻晃动着一个

高大的人影，却始终无法靠近他，摸到他，和他说话！“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唉，见不到无恙的日子过得好慢

啊！

夜已深沉，窗外天色阴霾，风雨不止，不过这一天对我而言，也许就又在这样的落寞中结束了。于是，我狠狠的用小刀

在墙上刻下了第十五道横线，这预示着我呆在冷宫已经是第十五个日子了。

然而，潜意识里，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今儿一切都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应该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发生！首先

，我一大早眼皮就跳个不停，然后就是天气，早晨晴，午时阴，黄昏狂风，晚来暴雨，接着，我失踪多日的兔唇小侍女

居然出现，替我掌了灯，布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我却兴致缺缺，抱着乖乖的公孙小白闷闷的坐在床榻上观书，信奉着

同样的信条——复杂纠缠的深宫里，一切的阴谋都会有它的缘起和结局，天要下雨娘要嫁，想破头也无济于事，由他去

吧！

果然，待我打算就寝时，两个衣着华贵，不似冷宫里的太监一老一小、一前一后、一摇一摆的迈进我的屋子。走在后面

的那个年轻太监端着许多我晚膳时未曾用过的果品、精致糕点，还有一壶酒。

“民女含枫雪听旨……”为首的老太监摊开圣旨，女里女气的照本宣科道。

多年养成的奴性，让我习惯性的下了跪。

“今日正值朕大婚之日，特赐各宫各色果品糕点各一盘，美酒一壶，普天同庆，钦此！”

霎那间，我呆呆的跪在那里，忘了谢旨，更忘了站起身来。

“他要大婚了，他真的要大婚了……”我目光呆滞的望着太监手中的黄绢纸，不断喃喃的说。

“唉，雪皇后，快谢恩起身吧！”老太监一脸同情的望着我，欲言又止，挥了挥手，小太监一边报着它们的名字，一边

将那些精致的点心和玉壶盛的美酒摆上桌，因为桌子太小，有些还被放在了柜子上。我看着它们，死死的盯着它们，它

们美丽得近乎残酷，精致的让人咬牙切齿。太监们见我不说话，仍长跪不起，也不责怪，只是露出了“早知如此”的表

情，悄悄的替我关上屋门，退身离去。远远的，我依稀听见其间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吟诵：

“弃掷今何在，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

是啊，当初我不是为了他的江山，他的皇位，顺从的放弃后位，让他另立权臣韩永顺之女为后吗？我甚至明白，这也许

同时意味着，他会生儿育女，会将给我的爱全部转移到妻和子身上。虽然那日我为了他能保住皇位，是满心的无怨无悔

，现在却尝到被冷落的痛苦。

想想在遇见郑无恙之前，我因为早年失去双亲，总觉得天地之间，孑然一身，无枝可依，孤单的心自我放逐，渐渐与人

疏离，只将满腹情感寄托在书中，认为只有它们默默陪伴我，不离不弃，是我避世的最佳保护壳。然而，遇见无恙之后

，他的微笑、他的阳光深深吸引了我，他的温暖、他的情意融化了我尘封的心，我感觉到他的爱，愿意接受他的爱，并

深深爱上了他，正是这种感觉颠覆了我所有的生活，从前的我荡然无存。

虽然后来，他让我卷进了种种是非的旋涡，可他一直不离左右的在我身边，与我共同面对！不为我是男儿身让我屈居妾

的地位，不为我的不孕而向家族妥协，挺身为我挡开宫中的明枪暗剑，他是我的大树，我的保护伞，我的天！虽然他‘

陷害’我，把我打入冷宫，心中难免有些埋怨，但我从冷宫日日的变化来看，明白了他不光是为了王位，同时也为了保

护我远离宫廷这有可能即将发生政变的是非之地，根本没有弃我而去。更重要的是，他从未把这一切向我言明，向我炫

耀！

（唉，是啊，这么好的夫君去哪儿找？）

如今在冷宫的这些日子里，虽然一人孤寂清冷，却并不是寂寞难耐。虽然时常如小儿般疯疯癫癫，又哭又闹，其实心里

没有半点伤心。我从他无言的照顾里看出那人对我的关切和挚爱，上面那些表现无非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私

心做崇，害怕他有一时一刻不会挂记我罢了。我一直坚信无论我身在哪里，他都会竭尽全力让我幸福，现在的变故只是

暂时的，我们最终还会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现在我却对这种翘首以盼的幸福有些灰心了呢！虽然我不断告诉自己要相信他，他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我

们是患难夫夫，情比金坚，他根本不会抛弃我，或者说，都是我杞人忧天，他连丢下我的念头都从未有过！

然而，一想到他要大婚了，要娶另一个女子为妻，那女子肯定是生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貌似天仙，而我——我忍不

住瞥了瞥遗弃在一边的铜镜，镜子里映出的却是个脸像苦瓜、神情如乌云压境的忧郁男人，让我不愿再看第二眼。不光

如此，她还有高贵的身份，丰厚的嫁妆，庞大的权势作为支持，而我曾经只是个无依无靠的乡村穷书生，既不能给无恙

带来更多的财富，也不能让他的皇权如虎添翼。更重要的是，她会为无恙生许多许多皇子，子又生孙，让这大好江山后

继有人，而这个就算过了一百年一万年我也不会！所以，当皇上看见漂亮的新娘子和亮晶晶的嫁妆的时候，会不会有点

心动呢？也许，此刻，心已经动了吧！

痛！一想到这，心好痛！我恶狠狠的盯着那些甜美的糕点，这辈子，我都没这么恨过一块点心，你可以用眼镜蛇看见人

类时的模样，或者日本武士看见十八代仇人时的眼神来形容我的表情也不过分。众糕点们一个个全都幻化成新娘甜甜的

笑颜，我毫不留情的“嗷呜”一口撕咬了上去。

我猛吃狂吃大吃特吃……吃吃吃……一边吃一边大滴大滴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不停的流着。我先是大哭，后是呜呜的哭

，最后是抽抽噎噎，涩涩的眼泪混合着甜甜的糯米糕、豆沙春卷、水晶饼，嚼在嘴里都说不出是什么味儿。

（唉，正所谓“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又有欧。亨利说：“人生是由啜泣、抽噎和微笑组成的，尤以抽噎占主导

地位。”）

那我人生的微笑呢？

（嘻嘻，别急，快来了。）

4

我吃啊吃啊，吃得肚腹犹如驼峰，胃部已经不堪重负，大有呕吐之欲，哭啊哭啊，哭得天昏地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大有孟姜女哭倒长城之势。就在腹内鸡犬不宁、泪眼如雨幕迷蒙成一片，仿佛一日就要愁成白发三千丈之际，忽然，屋

子里的一面墙一下子在我眼前裂开了。霎时间，我惊骇得停止了哭泣，忘记了胃里的翻腾搅海，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大大

裂开的墙缝，心里疑惑着，莫非孟姜女的传说是真的？你瞧，我把墙都给哭得裂开了。

正胡思乱想着，从那裂开的墙里却走出了一人。那一刻，窗外，狂风急吼，烟雨飘摇，几片在风中飞卷的芭蕉叶子甚至

砸上了窗纱，借着晃动得厉害的烛光，我看清楚了来人。他原本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可王冠却不在头顶；他原本有一头

乌缎子似的整齐披发，现在却凌乱不堪；他原本今天是普天下最尊贵的新郎官，可精致的礼服上却被哪个不怕死的家伙

撕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原本应该扑到他新婚的妻子怀里，却在大婚之夜来到冷宫选择了旧人的胸口……这是为什么

啊？？？

无恙什么也不说，只是像孩子一样在我的怀里乱嗅乱蹭，似乎急于寻求一些抚慰，我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浓浓的酒气。

难道就因为这个？因为他多喝了一点酒，那位宰相千金小姐就对他拳脚相加，将他赶出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