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然后在他几乎完全信任他,甚至发下永生许诺的时候,将他变为自己的奴隶。
用背叛来回报信任,让崇尚自由的弥帝玛尔贵族失去自由,这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
菲弥洛斯,这个妖魔贵族,他确实是要以死复仇的!所以在血盟刚刚结束,他摸到自己额头上的伤痕时,双手立刻腾起
了深蓝色的火焰,火苗上方因为剧烈的燃烧而变成了亮白色。这两道火焰毫不留情地朝克里欧·伊士拉袭来,就好像怒
吼的狮子,把他按倒在地,然后舔噬着他的衣服、头发、皮肤。
焦臭的味道匆忙了鼻腔,剧痛从全身侵袭到体内,指甲开裂了,白皙的皮肤发红、起泡,然后变黑、碳化。克里欧透过
火焰看到对面的妖魔——他站在那里,却很平静,他知道“血盟”已经完成,他们俩享有同一个生命。
他在自杀,宁可死亡也要杀死自己!克里欧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他没阻止,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火焰烧完了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把克里欧变成了一团焦黑的、蜷缩在地上的东西。当他倒在地上,因为窒息和疼痛而
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看见菲弥洛斯也倒下了。他们同时死亡……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新生的皮肉从焦尸中慢慢地生长,他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白皙的皮肤回来了,身体重新变得健康、修长,墨石一般的
头发从头部慢慢往下爬,一直披到腰部。他张开银灰色的眼睛,看到菲弥洛斯站在对面,冷冷地看着他。
“时间禁咒。”妖魔吐出了这个词,“你被赋予了‘永生’魔法。”
“是的,所以我们必须永远在一起……”
克里欧站起来,焦黑衣服的碎片掉落在地上,他就好像初生的婴儿一般毫无遮拦。悬崖上的风吹动他的头发,如同丝绸
一般在他的身边乱舞,而菲弥洛斯沉默地站在对面,风把他淡金色的头发吹向身后,露出他英俊的面孔,在额头上有一
个显眼的十字伤,而他的眼睛已经不再因为仇恨而发红,只剩下无底洞一般深沉的黑色。
克里欧·伊士拉的第二次死亡是在他们走过山谷的时候。
他从一个睡觉的游吟诗人的包袱里偷走了衣服和口袋里的几个银币,然后朝着洛克纳山外走。菲弥洛斯跟在他身后。
妖魔贵族没有变成鹰翱翔,因为他知道一旦飞起来,就会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能自由地去想去的地方了。
他们走得很艰难——确切地说,克里欧·伊士拉走得很艰难。他在崎岖的山路中跌跌撞撞,摔倒的次数难以统计,有时
候甚至会因为失足而弄断腿,不得不忍受着剧痛把骨头接起来,坐在地上等它复原。
每当这个时候,妖魔就会静静地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面无表情。等克里欧继续朝前走,他就照旧跟在后面。
克里欧并不指望妖魔能和自己说话,于是两个人默默地行进了七天。克里欧抓鱼、找蘑菇,用火石打火,把它们烤熟吃
,他试着分一些给菲弥洛斯。妖魔的回答则是走入树林中,出来的时候手上抓着一只野兔,或者松鸡,然后当着他的面
把那些动物咬死,撕开毛皮生吃它们的肉。
克里欧不打算干涉菲弥洛斯的饮食习惯。让他接受现实需要一段时间,克里欧在心里对自己说,让一个妖魔贵族明白他
必须服从一个人类的吩咐——而且还是一个失去了法力的普通人——这或许需要很长的时间,幸好他可以等。
在某天晚上,也许是快要走出洛克纳山谷地的时候,克里欧逮到了一只愚蠢的山鸡。在这之前他已经饿了整整一天,所
以他很高兴——即使被施与了“时间禁咒”,身体正常的机能仍然顽强,而妖魔不会去为他找食物。他把山鸡穿在一根
树枝上翻烤,并且留下半个,用宽大的树叶包裹起来。
当他的身体因为食物和篝火而变得温暖时,他轻轻地哼唱着歌谣。那是一个杜纳西尔姆的古老民谣,有着温和而迷人的
调子。但是菲弥洛斯提着一只垂死的狐狸回来之后,却要他别唱了。
“我准备以后以游吟诗人的身份在卡亚特大陆旅行,”克里欧对他说,“因此我希望你能习惯我歌唱。”
妖魔盯着他:“你在发号施令吗?”
克里欧没有回答,他转过头,用树枝拨弄篝火,并且又继续唱着。他听到了身旁越来越粗重的呼吸,但并不打算停下来
。舒缓的歌谣伴随着他清澈的嗓音回荡在森林中,而妖魔终于“啪”地一声扔下了狐狸!
“我叫你闭嘴!”菲弥洛斯怒吼着,拿起一根树枝刺穿了他的脖子。
克里欧倒在篝火旁,鲜血涌出嘴巴,堵塞了他的喉咙,倒灌进肺部……
第三次死亡是在一周后。
他们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小镇搭上了去法玛西斯帝国的马车。那属于一个商队,共有十九辆车,运送着当地的特产和一些
表演艺人。克里欧用他的声音和弹奏七弦琴的技巧获得了机会。
开始一切都很顺利,但是在经过一条雪山栈道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场小小的雪崩。可倒霉的是,栈道顶上的冰凌被震
落了。
巨大的冰凌掉下来的时候,菲弥洛斯全身燃起了火焰,没有一粒冰屑沾到他,然而在他附近的两辆马车被烧得精光。所
有的商人都死了,被冰凌戳死的,被冲下栈道的,被火烧焦的……
克里欧仰面躺着,肚子、胸口、大腿上各插了三个极粗的冰凌,三个穿透的大洞。他复活过来的时候,看到菲弥洛斯正
在用金色的火焰把他肚子上的冰凌融化,而他胸口上那个已经变成了一滩水。
妖魔脸上的表情绝对称不上慈悲,反而有些古怪。
“疼吗?”他问道。
克里欧点点头,菲弥洛斯收回了火焰,用手握住剩下两根冰凌,残忍地转动着。克里欧大叫了一声,接着死死咬住嘴唇
。妖魔把冰凌拔出来,血落在白色的地面上非常刺眼,但他却笑了。
接下来,克里欧·伊士拉频繁地遭遇到死亡。
他被锋利的斧头削掉了头,被马踏碎过脑袋,被水淹没,被毒药毒死,被拦腰切成两段……几乎每个星期他都会死一次
,然后醒过来,看到妖魔贵族在对他笑。
“真有趣……”菲弥洛斯这样说,“虽然会不断地复活,可是痛觉还在吧?”
克里欧沉默着,没有回答。
妖魔的表情比前段时间舒缓了一些,他仍然没有变成鹰飞走,也没有远远地落在克里欧身后。他突然喜欢走在他身边,
紧紧地地跟着他,想起来的时候就会用燃烧的手罩在他脸上,或者“无意中”滑出蓝色的光刃切掉这个男人的几根手指
头。
菲弥洛斯喜欢看自己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克里欧心中很清楚,妖魔贵族会因为看到自己额头流下的冷汗而露出笑容。
在没有办法解脱“血盟”的情况下,竭尽所能地折磨仇人成了菲弥洛斯的乐趣,而造成这一切的克里欧没有能力反抗,
也没有立场拒绝。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妖魔曾经在看着他弯腰把断指拾起来并接回去的时候这样问道,“你已经‘永生’了,为什么
要用全身的法术来实施‘血盟’?你是一个杜纳西尔姆人,你应该知道自己的法力有多强。”
“再强也比不过弥帝玛尔贵族。”克里欧忍受着手指上又痛又麻的感觉,对妖魔说,“你们仅次于妖魔王,在至高天之
下,在‘九层圣殿’之上,你们是最强大的。我需要你的力量,菲弥洛斯。”
妖魔贵族露出厌恶的表情:“再从你嘴巴里听到这个名字就让我想吐。”
克里欧并没有因此而被伤害。“你会恢复自由的,”他说,“接受现实,服从我吧。等到我要做的事情完成,我就‘释
放’你。我们有可能不得不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那么至少不要把这种憎恶表现得太过明显,可以吗?”
妖魔黑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你又在骗我,我看起来像个傻瓜吗?‘血盟’的释放需要什么你会不知道?而你却是被施
与了‘时间紧咒’。”
“我有办法做到。”
菲弥洛斯脸上毫无表情,不因为他的话高兴,也不嘲弄。克里欧不期待他的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手掌,检查指头是否
完全长合,然后转身继续在寂静的山路上朝前走。但还没有走出两步,左腿上就传来一阵剧痛,一道弧形的光把膝盖一
下斩断了。
妖魔从后面走上来,俯视着他:“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我还是建议你对我保有一点尊重……‘主人’!”
克里欧·伊士拉忍受着各种各样的疼痛,火的灼烧,利器的切割,每天都有。起初很频繁,接着频率稍微低了一些,但
依然存在。不过妖魔的情绪似乎在好转——这并不是说他的表情变得开朗,只是说的话多了一些。那些恶毒的、充满了
最刻薄讥讽的话,就好像倾巢而出的野蜂一样,把最尖锐的刺统统扎在他身上。
克里欧像忍耐疼痛一样忍耐着,也许他并不用忍耐,因为那些话其实不能伤害他半分。
菲弥洛斯也不会对同样的游戏保持着长久的耐心,那没有回应的暗杀和唾弃都好像丢进水里的小石头,一下子就沉到底
了。他开始对自己幼稚的报复失去了兴趣,却又有意无意地那样做。克里欧会偶尔看到他在朝自己丢出火球或者光刃以
后,又厌倦地皱起眉头来。
他已经杀了他四十二次了,克里欧在心中计算着,觉得自己同样无聊。记得那么清楚也没有用,即便是妖魔要杀自己一
百次,一千次都没有关系。如果这些肉体的痛苦能换来服从,那么他将无限期地忍受下去。他们相处已经一年多了,似
乎那场“背叛”也在慢慢地远去,但克里欧还无法理直气壮地让妖魔发挥他的力量为自己服务……好在他们缺少很多东
西,却唯独不缺时间。
第四十三次死亡发生在第三年的时候,不过却并不是菲弥洛斯动的手,或者说,他没有直接动手。那个时候,克里欧几
乎已经不记得距离自己上一次受到伤害是在几个月前了。
他们在法玛西斯帝国的赛罗斯行省停下来,克里欧在街头表演,或者接受一些人的邀请,去他们的花园中演奏,然后带
回银币。晚上则照例在城外住宿,方便菲弥洛斯捕猎。
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妖魔贵族不会再在游吟诗人的面前吃那些动物了,但是他绝对不会接受烤好的食物。克里欧明
白他在用这个方式提醒他——自己永远都不能把他当作同类。
“其实你可以到城里去住。”一天晚上菲弥洛斯对游吟诗人说,“你知道有‘血盟’,我是不可能逃走的。”
“嗯。”克里欧已经习惯了他们之间短暂的聊天,但他不会认为妖魔贵族是在体贴他,“我想我们彼此都拴在一起了,
所以也没有必要因为憎恶就非得隔得远远的。”
菲弥洛斯抬起头,仿佛是在笑:“你很清楚我的感觉嘛……和你呆在一起是挺难受的。不过我可没办法命令你做什么,
‘主人’。当然了,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倒是可以让我做些事。”
“我会的……”克里欧坦率地说,“也只有依靠你才能成功。”
“给杜纳西尔姆族复仇?”菲弥洛斯漫不经心地说着,同时在手上燃烧火苗,然后放到篝火中,戏弄着蓝色的光,“我
可没兴趣,虽然你们那些美丽的声音消失了是有点儿可惜,但至少不会再有诱惑人的骗子产生了。”
克里欧没有生气:“我要找到骸卵。”
妖魔贵族手上的动作延迟了片刻。“多滑稽……”他闷闷不乐地说,“我竟然因为你想要一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东西而
变成奴隶。”
“它存在,而且我必须找到它。”克里欧低声说,“我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也许是无比强大的阻力,我一个人无法抵挡
……”
“哦,当然。我是最锋利的剑,也是最坚固的盾。”
“是的,而且当你是一把剑的时候,我将刺向谁都必须同样锋利。”克里欧顿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无论对方是人还
是……妖魔。如果你做得到,总有一天我会‘释放’你……那个,我也可以做到……”
篝火燃烧得噼啪作响,红色的火苗上方,烟雾中的灰烬在旋转上升。而菲弥洛斯的眼睛即使隔着火焰依然那么寒冷,就
好像瞳孔中的黑色扩散到了整个眼眶。
“多仁慈!”他对游吟诗人说,“听起来好像是胁迫:如果我帮你杀我的同族,你才施舍给我自由。我是一条长了利牙
的狗吗?”
克里欧紧紧闭着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妖魔走到他的身边,从上方看着这个男人:苍白的脸、漆黑的头发,银灰色的眼睛里倒映着鲜红的火焰。为什么没有办
法可以杀掉他呢?割开他的喉咙,拔掉他的舌头,让那种带着毒的迷人的声音永远消失,让这个声音再不能说出残忍的
话,这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不想一想呢,‘主人’,你现在一点力量也没有,你无法强迫我做任何事,而我——”菲弥洛斯弯下腰,慢慢
地拿起一根燃烧的树枝,把它按在了克里欧的脸颊上,“——我可以不理会你的希望,可以一直折磨你,直到世界末日
。”
皮肉的焦臭弥散在空气里,滋滋的声音听起来分外可怕,但是克里欧没有退缩,他缓缓地按住了菲弥洛斯的手,把燃烧
的木材更用力地压在脸上,火苗甚至烤焦了他的头发。
“我会等!”他对妖魔贵族说,“我会一直等!等到你愿意帮助我!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肢解、焚烧……无论是什么
!哪怕是你要我自己动手!”
妖魔贵族的手又冷又僵硬,而克里欧的手却热了起来,似乎脸上的灼烤把他全身都点燃了,他的皮肤冒出冷汗,双眼却
仿佛发红了!菲弥洛斯握着树枝的手力气慢慢变小,但克里欧却更加使劲地控制着,让那只手握着的燃烧的树枝对上了
自己右眼……然后戳进去。
“我可以做到……”他这样说着,拉着妖魔的手继续往里捅,而剩下的那只眼睛望着对面的菲弥洛斯,没有闪烁,没有
迟疑,好像痛觉完全抽离了他的身体。
妖魔仿佛雕像一般,看着克里欧的手无力地落下去,只在自己的皮肤表面留下深红色的抓痕。他愣了一会儿,把那根树
枝从男人的眼眶中抽出来,丢到篝火中。
菲弥洛斯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看着克里欧脸上翻出的皮肉慢慢长和,忽然无法忍受地痛骂起来:“疯子!你他妈的就是
个疯子!”
烤焦的脸上重新长回了白皙的皮肤,血肉模糊的眼眶里重新出现了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