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出来了,主人……”
克里欧闭着眼睛,却轻轻地“嗯”了一声。
菲弥洛斯哼了一声:“我就说您还不至于那么迟钝。那个小子知道你才是领头的,救他的人这么多,他头一个感谢的却
是你。他想告诉我们的是:现在他孤身一人,无处可去,你救了他,他现在是你的责任了。”
克里欧没有睁眼:“他很聪明,懂得察言观色而已。”
“或许是太聪明了。”菲弥洛斯讥讽道,“在这里能活下去,聪明和幸运一样都不能少。”
“我们不能把他重新丢到海里去。”
“丢下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妖魔顿了一下,“或者,我这几天都可以不出去觅食。”
克里欧猛地睁开眼睛,盯着他。
菲弥洛斯笑出了声,把身子靠在床上,却毫不在意地直视游吟诗人。“不用担心,主人。”他坦白说,“其实我不喜欢
吃人,人的血肉有一股恶臭……只有低等的妖魔才有兴趣,大概他们和人类臭味相投——”
“菲弥洛斯!”克里欧打断妖魔的话,他的声音稍微有些尖锐,似乎在生气,可是又很快平静下来。他侧过身,用手支
撑着稍微坐起来,漆黑的长发遮挡住赤裸的半身。
为什么这个人的头发始终像丝绸一样地柔顺呢?是不是因为时间禁咒的效果才让他永远不会变得狼狈?妖魔虽然这样想
了,但是却没有将问题问出口。他看着游吟诗人有些粗鲁地把头发拂到脑后,露出苍白的脖子和肩膀。
“让他呆在船上,”克里欧对妖魔说,“我会吩咐甘伯特‘照顾’他,直到我们靠岸。如果有必要,可以把他送到去亚
达或者萨克城的商队。他如果真的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小动作,就交给赫拉塞姆或者芬那船长来处置。”
菲弥洛斯对他的决定没有异议,看起来也不是真的很在乎。
“休息吧,菲弥洛斯。”游吟诗人放软了声音对妖魔贵族说,“你不是不知道疲倦的钢铁,你的身体还是血肉做的,休
息吧。”
他并不期待回答,说完以后就侧着身子闭上眼睛。
妖魔看着面向自己的这个人,看着他如白瓷一般的脸,然后伸出手做了一个动作,烛台灯中的火苗“哧”地一声熄灭了
。
一周后的某个下午,“暴风女神”抵达了瑟里提斯。他们没有再经历任何磨难,除了有几个水手吃坏肚子,一切都顺利
得很。
瑟里提斯算不上繁华,只是一个来往船只中转和提供补给的口岸,不过从这里的陆路前往法玛西斯帝国的内地倒是很方
便,有许多平坦的大路,因此常年都有商队或者旅行者。
对于克里欧·伊士拉他们来说,能重新踏足在坚实稳固的大地上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而且能吃到新鲜的蔬菜——腌
肉和豆子已经让所有人倒尽了胃口。如果说情绪稍微正常一些的,只有芬那船长和克拉克斯人双胞胎,他们仿佛是天生
就该在海船上过一辈子的。
“我安排了一些人留守在船上,包括大副。”女船长对游吟诗人说,“大家今天晚上可以在陆地上好好地吃一顿,睡在
旅馆中也可以。我得了解最近这一带的天气,然后再商量出发的时间。当然,越快越好。”
克里欧对这样的安排没有异议,只是希望娜娜和杰德能够跟着他。
“完全可以,伊士拉先生。”芬那船长这样说。
于是游吟诗人带着双胞胎选择了一间小旅店暂住,赫拉塞姆队长、科纳特大公和甘伯特也同样在这里,而莉娅·希尔和
米克巴奇顿则因为没有空房间而找了稍微远一些的店,不过他们的午饭却是在一起吃的,享用了两只羊腿、荠菜、萝卜
、烤鱼和新鲜的牛奶。夏弥尔·菲斯特也位列其中,他在这一周中似乎摆脱了战战兢兢的试探,和船上的人熟悉起来。
在他的体力恢复以后,甚至还能帮忙干点儿活儿。他对待每个人都彬彬有礼,包括职位最低等的水手,几乎每个人都能
支使他跑腿办事,他也乐此不疲。
“他想留下来,”格拉杰·赫拉塞姆在吃晚饭的时候对克里欧说,“他似乎对大公殿下和芬那船长都透露过这个意图。
”
但是没有对我说,游吟诗人这样想。他问年轻的国王侍卫:“您觉得该怎么办呢,赫拉塞姆队长?”
棕色头发的年轻人犹豫了一下:“看您的,伊士拉先生。不过我想留下他似乎不太妥当,毕竟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魔鬼
海’,他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也不能让他知道。”
代表国王的人已经提出了建议,而且无疑是正确的。
“可是现在似乎很难把他打发走。”游吟诗人顿了一下,“您有办法吗,赫拉塞姆队长?把这个孤身一人、被我们所救
,而且拼命讨好我们的孩子打发走。”
棕发年轻人没有感到难堪,他斟酌了一会儿,觉得把他送到某个商队最合适:“让他继续当一个学徒,忘记这次不幸,
这是最好的!我看让本地的执政官出面来办,也许我可以假托是我的某个亲戚。”
“好的,那么就这样吧。”克里欧点点头。
“我今天晚上就去执政官那里,明天就让那孩子跟他走。“
“不,”游吟诗人慢吞吞地喝着陈年的葡萄酒,对他说,“我建议您明天再去,赫拉塞姆队长。您等一会儿可以稍微躺
着休息一下,等月亮升起来以后,我们有别的事儿要做。”
侍卫队长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娜娜和杰德会带我们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伊士拉先生?”
克里欧看着不远处的桌子,红头发的克拉克斯人双胞胎正欢快和当地人又唱又跳,科纳特大公脸颊红红地盯着他们的舞
蹈。
“也许是他们的重生之地……也许是地狱的入口……”
“我们的目的是去魔鬼海——”
“没错,如果在这里找不到答案的话。”
格拉杰·赫拉塞姆垂下了眼睛:“还有谁一起去呢,伊士拉先生,需要我去通知他们吗?”
“不,双胞胎们已经知道了,我也告诉了甘伯特。我让希尔小姐和巴奇顿先生保护大公殿下,暂时瞒着他吧。至于夏弥
尔——”他看着那个为科纳特大公斟酒的少年,“他乖乖地睡着比较好。”
“我明白,伊士拉先生。”侍卫队长又犹豫了一下,“您的仆人……”
克里欧把转头望向窗外:外面是熙熙攘攘的码头集市,带着各地口音的船员和商人穿梭其间,有些妓女和兜售护身符的
小贩也混杂在里面,他们的表情带着喜悦、愤怒、愉快、怀疑和歇斯底里;在他们的身后,灰色的旧房子重重叠叠地垒
得很远,却统统没高过三层。在这片乌烟瘴气的尘世之上是一片纯蓝色的天空,倾斜的太阳为它镶嵌着金红色的边儿。
在这片天空上,一只黑色的鹰正在盘旋。
“菲弥洛斯会跟着我的。”游吟诗人告诉赫拉塞姆,“我去哪儿,他就会去哪儿。”
第七章:噩梦重现
尽管不是一个重要的繁华口岸,瑟里提斯的夜晚也是不平静的。码头的集市并没有因为夜色的降临而沉寂,一些赶在日
落前靠岸的船带来了更多乘客和水手,他们让码头上各个酒馆和娼寮的生意更好,连着别的商贩也积极地推销起水果、
酒、首饰和艳丽的衣服。
克里欧·伊士拉戴上兜帽走出旅店的时候,迎面跟一个高大的醉汉撞了一下,后者拉住他的琴要他唱一支歌作为陪礼,
然而格拉杰·赫拉塞姆队长用一枚银币让醉汉改变了主意……
他们两个人从旅馆的大门出去,而甘伯特和克拉克斯双胞胎从侧门走。在离开了码头之后,五个人在一条小路上碰头。
今天的月光很好,非常明亮,空中连一点儿云也没有。克里欧回过头还能看到码头上橙黄色的光,在港湾里的船上也挂
着灯,好像悬浮在空中的星星。虽然已经看不清楚他们居住的客栈了,但是克里欧知道科纳特大公正在房间里做着好梦
,而莉娅·希尔和米克·巴奇顿会轮流在他的门外警卫。“暴风女神”停留在更远处的港湾,克罗维·芬那船长尽职地
守在那里,她时刻都会睡在她的船上。
克里欧稍微抬头的时候,能看到月光下那个跟随着他们的黑鹰,它有时候仿佛消失了,但是却又总在游吟诗人寻找的时
候重新出现。
甘伯特手上拎着两盏马灯,在看到克里欧以后将它们点燃,并且把其中之一递给他。
“准备好了吗?”游吟诗人似乎在问年轻的祭司,又像是在问那对双胞胎。
娜尔萨带着头巾,遮住了她亮眼的红色头发,她的弟弟着光着头,穿得像一个酒店的小伙计,他们脸上有些阴霾,这和
下午快乐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
甘伯特恭敬地告诉克里欧他默习了一些应急的除巫咒,还携带了一把在主神殿被祝福的精钢匕首。双胞胎虽然没有说话
,却一个劲地点头。
“还记得路吗?”游吟诗人问道。
娜娜点点头,指着西边的小径,那里弯弯曲曲地通向海岸,看上去非常陡峭。“就是顺着这里走下去的,但那时我们走
了很久。”她对克里欧说,“我想大约几个小时?”
“或许没有那么长!”杰德说,“我们当时精疲力竭,走一步都活像得用半天。”
“嗯,那也许只要一个小时……”娜尔萨迟疑起来,“对不起,伊士拉先生,我们真的很难确定。”
克里欧没有生气,他帮助赫拉塞姆将三只火把点燃,然后分给双胞胎两只:“再把那里的特征说一说,能更详细吗?”
于是娜娜开始了不知道是第几遍的回忆,而杰德则偶尔为她查漏补缺。
“那是一个没有名字的海岸,谁也不去哪儿,因为全是乱石,停船非常不方便,要钓鱼的话,海浪也太大了。”她说,
“地面上有很多裂口,里面灌满了水——”
“只是靠近海的那些是这样!”杰德补充道,“我发现在海岸里面的裂口就很干燥,我也搞不懂被浸在海水中的究竟是
岩石的裂口还是海浪弄的凹槽!那里的浪头可怕极了。”
“嗯,对!峭壁也靠得很近,就好像刀切下来的一样,风刮起来呼呼响!”娜娜接着说,“我们爬起来朝西走的时候,
摔了好多跤,又光着脚,割了不少口子。大约走了一个小时,嗯,也许一个半小时,才找到一个稍微平缓的斜坡。然后
爬上去一直走,才走到了这里……”
杰德看着码头的方向:“那个时候是晚上,灯光就像现在一样。有几个散步的商人发现了我们。”
“好吧。”克里欧朝前面一指,“现在你们俩带路吧,我和赫拉塞姆队长跟着,甘伯特,你在最后。”
这一个小队排成单列,沿着一条小路前进。
双胞胎在前方带路,高高地举着火把,海风把火苗吹得呼啦啦地乱摇,似乎都要熄灭了。克里欧跟着他们,小心地看着
脚下。这条路基本上算不上是路了,因为本身就没有多少人走,两旁的草和荆棘长得很茂盛,而且越往前,碎石块越多
,硌脚得厉害,等到了一个半身高的断裂处时,几乎已经看不出路的痕迹了。
“是这里!”杰德叫起来,“米尔古大叔当时爬不动,还是我和娜娜一个托一个拽才让他上去的呢!”
克里欧提起手中的灯,昏暗的光线照不了多远,却能依稀分辨出前方的斜坡更陡了,连植物也逐渐稀疏起来,裸露的岩
石奇形怪状地延伸到远处,荒凉而又沉寂。
他们爬下了这个断口,踩着乱石继续前行。途中克里欧差一点儿跌倒,但是格拉杰·赫拉塞姆及时地拉住了他。他们都
沉默着,除了双胞胎偶尔会停下来争论究竟是不是走对了方向以外,几乎没有什么人说话。越往前,风的声音就越大,
所有人的热量仿佛都被它擦身而过的时候带走,于是他们的手脚和脸都有些麻木了。
渐渐地,海浪的声音夹杂在风的呼啸中不断地增大,并且清晰起来。而克里欧的鼻端,也闻到了明显的咸味儿。
“快要到了!”娜娜回头对他说,“看那些悬崖——”
克里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前方是一片黑黢黢的影子,即使在月光下也显得模糊而阴森,只能依稀看出轮廓,仿佛
是悄悄耸立在黑暗中的妖魔,当他们经过时候就会活过来,一口把他们吞进肚子里。
“海滩就在悬崖下,”红头发的少女继续说,“我们当时就是在那里醒过来的,不过现在还没有开始涨潮,也许比那个
时候要显得宽一些……你说呢,杰德?”
杰德没有说话,却拉住了姐姐的手,他们同时转头看着那些黑色的影子,有些踌躇。
赫拉塞姆突然走上前,拍了拍双胞胎的肩膀:“既然快到了,那前面就由我来带路吧,如果走错了,记得提醒我。”
然后他朝克里欧笑了笑,来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双胞胎感激地看着他,又不好意思地回头望着游吟诗人。克里欧没有责怪他们,“别害怕,”他对他们说,“今天有祭
司在,还有我,再古怪的事情也会解决的。”
游吟诗人又抬起头来,看到黑鹰盘旋在他们头顶。
当月亮渐渐靠近天穹最高处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了悬崖下的海滩。倒霉的甘伯特跌倒了,摔碎了那盏从旅店借来的灯
,而他们的火把似乎也即将燃尽。但这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问题,天空中的黑鹰落到地面,变成了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
,他的手上浮现出五个金黄色的火球,飘在空中。
这些火球没有因为猛烈的海风而被吹熄,就那么稳稳当当地浮着,火苗就若无其事地微微摇曳着。
克里欧没有时间去看其他人脸上惊异而带了点儿畏惧的表情,他借着火光仔细打量这片海滩——
就像双胞胎描述的那样,这里荒凉、阴森,即没有美感也不适合停船或者捕鱼,它没有名字一点也不奇怪,不会有人会
为这里起名字,没有人会喜欢来这个地方。仿佛火山熔岩烧蚀出的奇怪岩石堆满了整个海滩,有一些被汹涌的海浪打磨
得稍微平滑了些,但更多是畸形而丑恶的怪物。在大大小小的碎石中间,有些黑乎乎的洞口,它们或是狭长的一条,或
是不规则的圆和椭圆,密密麻麻地遍布在这个海滩上。赫拉塞姆刚刚踏入这片海滩的时候就踩上了一个,好在它很小,
而且也不算很深 ——仅仅到他的小腿肚而已。不过大的裂缝似乎有一人宽,一丈长,有一种不小心掉进去它就会立刻
咬合的错觉。
菲弥洛斯站在游吟诗人身边,海风把他的头发吹起来,跟他的衣服无法分辨开。他注视着游吟诗人的背影,说:“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