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不清——杨童伶

尹子澄很珍惜这份工作，他可以每天下午学习完后过来上班，直到晚上十点多收工，这样也算是能有个收入了。

他的生活非常艰苦，原来余下的钱付了学费和房租后就所剩无几了，他只能尽量抠克自己的生活费，存下钱来买书和绘

画的工具。

他晚上回来后还得继续学习，每天都要到凌晨二、三点才能休息，第二天一早就得起来赶公车去上学。他住的地方是一

个破旧四合院里的一间小屋，离学校挺远的，但房租便宜，边上的邻居人也不错，尹子澄已经很满意了。

学校里的学生几乎都是比他小的人，尹子澄觉得时不待人，压力非常大。他每天都坚持绘画，努力找回对绘画的感觉。

他画画时，边上总有些女生男生围着，看着他画，瞅准机会跟他说几句话。尹子澄不知道，他到美院来曾引起了多大的

轰动，很多人都想找机会接近他。只是他待人非常冷漠，除了学习、绘画，什么事都不关心。

“哇，我们美院今年帅哥可真是多呀！你们看，又一个帅哥！”围在尹子澄周围的女生中忽然起了阵骚动，大家频频转

头看着窗外。

“啊，他过来了！他长得真不错！” “没有尹子澄好看……”“不错啦！类型不同嘛，他象是个美少年呢！” “今年

真不错，有这么多帅哥看……”

尹子澄恍若未闻地继续专心画画，可周围的噪杂声变大了，人也开始移动起来，甚至挡到了他的视线。

尹子澄不得不停下手，微皱着眉看了眼来人……..

“方和敬！” 他一下呆住了…..

方和敬目不斜视地推开众人，走到尹子澄身边，痴愣愣地看着他，满眼全是痛苦、哀求、惶愧和深情…….他看到尹子

澄冷得象冰似的目光，难过地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尹子澄冷冷地看了方和敬一眼，不再理他，继续画画，方和敬也静静地站在一边不吭声，沉默、古怪的气氛蔓延在两人

之间，周围的人不解地面面相觑。

尹子澄恼怒地看着总是跟在他后面的方和敬，无论他走到哪里，方和敬就象影子般地跟到哪里，这简直快成为美院一大

奇观了，众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方和敬看着尹子澄眼里的疏离和淡漠，不敢跟他说话，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尹子澄，眼里看不到别的事物

一旦有人跟尹子澄说话，只要尹子澄待来人稍和气一点，两人就都能感觉到背后那道杀人般的目光，让人不寒而凛。

尹子澄气得要死，想大骂方和敬，叫他滚蛋。可是一接触到方和敬那可怜、悲哀的眼光，他就怎么也不忍开口，只能重

重地叹口气，当做没他这个人。

所有的人都知道美院今年来了个自费生，是个同性恋，死追尹子澄，讥笑嘲讽声不绝于耳。甚至有人当方和敬的面做出

呕吐的表情，骂他变态、兔子、人妖；还说他一定有爱滋病，要求学校开除他。大家对他不加掩饰地厌恶，把他当爱滋

病人一样躲避，话越说越难听。尹子澄都觉得快要受不了了，但方和敬对此一切全然不顾，只是痴痴地看着尹子澄。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看到尹子澄每次都才买那么一点的咸菜配饭，他就心痛得要命……

他病还没有全好，这真是在糟蹋自己，怪不得澄的脸色这么差，人也越来越瘦了。

我、我好想抱他，疼他，全心全意地照顾他…..方和敬苦涩地想，但是澄恨死我了，他不理我了…..我这个笨蛋！傻瓜

！方和敬垂头丧气地骂着自己。

尹子澄放学回去就看到那户邻居兴高采烈地在搬家，那男人兴奋地告诉他，有人出高价租他们的房子，那笔租金可以让

他们一家人，在新建的小区里租一套房子住。

晚上做完工回来，尹子澄毫不奇怪地看到方和敬坐在他住处的门口，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着他。尹子澄视而不见地从他身

边走过。

“澄！”方和敬怯生生地叫住尹子澄，递过一张信用卡，不安地说：“澄，这你先拿去用好吗？你以后有钱再还我，密

码就是你常用的那个……”尹子澄不理他，掏出锁匙开门。

方和敬紧跟他身后，一直低声哀求着：“澄，求求你好吗？你会累坏的，澄，澄，我求求你！你以后再还我嘛！澄！”

尹子澄不耐烦地回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方和敬。他接过信用卡，用手一掰，把它掰成两半，随手抛到方和敬的脚下。

他不看方和敬眼里迅速泛起的泪光，把房门重重地关上。

尹子澄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他常感到头晕目眩，气也喘不上来，整个人虚弱得很。

他死咬着牙把垃圾倒掉，觉得自己都快要昏过去了。他躲在角落里，靠在墙上，稍稍歇了歇，撑起无力的身体，回到店

里继续干活。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他一手扶着墙壁，慢慢地走在黑暗的胡同里，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一下。他觉得路变得好长，他

要走不到头了，头晕极了，腿软得无法支持住自己的身体。尹子
澄虚弱地抬眼看了看前方，放弃直接回家的打算，转到边上，顺着墙滑倒在地。

真的是太累了，坚持不住了，尹子澄颓然地想，我真是没用……他虚弱地喘着气，靠在人家门边的角落里，两眼无神地

看着眼前黑暗的世界，心里充满了绝望。

方和敬等在大门前，看着尹子澄慢慢地走过来，脸白得吓人，人都要站不直了。他吃惊地问：“澄，你怎么了？病了吗

？”

尹子澄一如既往地不理他，强撑着来到门前，掏出锁匙……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锁匙一下子掉到地上，方和敬赶紧上

来捡。尹子澄心里想自己捡，可是，他知道自己一旦蹲下去，就
无法站起来了。

他默默接过锁匙，不看方和敬担心至极的目光，走进屋中。

一关上门，他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一下就坐倒在地上，哆嗦着，连近在咫尺的椅子也够不
到。

他愣愣地呆坐着，看着简陋的四周、看着风吹起窗帘，没法动弹一下自己的身体……..过了好久，他颤颤抖抖地站起来

，用水洗把脸，就着冷开水吃了个剩的馒头，翻看起新版的设计资料。

第二天晚上做完工，一出店门，尹子澄就看到方和敬站在门口等着他。两人谁也不说话，一前一后地往回走。走到门口

，方和敬叫住尹子澄，怯怯地说：“澄，我炖了罐汤，你喝了好吗？”

尹子澄惊讶地看了眼从小娇生惯养的方和敬，回头就看到了搁在他窗台上的保温瓶。他的心弦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但仍

是毫不理会地回房，置方和敬于门外。

从此以后，每天晚上尹子澄都在店门口看到方和敬，也都会在窗台上看到一个保温瓶，但他全都不理，径直回房。

在看书的时候，尹子澄会不自觉地想，方和敬整天跟着他，哪来的时间做这些呢？一定是在他干活的时候，去买材料，

在房间里独自炖的。

从来不下厨房的他，每天都去市场买材料，一个人在家炖着这罐从来没有人喝的汤。这样已经快一个月了。他不敢去想

方和敬在炖这罐汤时的心情；不敢去想每天方和敬都在后面哀求地叫着他，再看着自己看也不看一眼他辛苦煮出来的汤

，把门关上；他知道每次方和敬都要在他门外，痛苦地呆立很久…….天啊！别再炖汤了！别再跟着我！别再站在我门

外掉泪！
用那种痛至心肺的眼光看我………尹子澄烦躁地抱住头，无法再专心看书了…….
他走出门外，看着清冷、寂静的夜，让自己纷乱的心平静下来。

看到方和敬房里的灯已经灭了，尹子澄想方和敬累了一天，也该休息了。他悄悄走近方和敬的窗前，心情复杂地看着那

黑乎乎的窗口。

忽然，一阵低泣声传来，那是方和敬在压低声音哭泣，他呆了……..方和敬象是要哭出血似地痛哭着，那种哀伤欲绝的

哭声，象一把利剑刺入尹子澄的内心，他觉得自己心里的防线要崩塌了。他逃回房中，倒在床上，忍不住掉下了泪。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在静默中过去，尹子澄仍是在学习、打工；方和敬仍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每天坚持炖那罐没人

喝的汤。唯有不同的是，尹子澄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身体差到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如果这份工作失去，再找一

份在家附近的工作就太难了，尹子澄一天也不敢请假，只能硬撑着，他不知道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这天尹子澄觉得自己不行了，为了不倒在人家店里，只好硬着头皮请了假，提早离开。他头痛得快要裂了，全身冒着冷

汗，虚得快要走不动了。他拖着疲累的身子，一步步地挪动着脚。眼前的世界在飘忽，秋天的寒风直钻入衣襟，他觉得

他全身都在痛，痛得要受不了了。

他腿一软，就跌倒在地。慢慢地挪到一个角落里，尹子澄觉得几乎用完了全身的力量。他过了好半天才重又站了起来，

走了几步，又跌倒…….. 虚弱地连呼吸的劲都要没有了，头痛得快失去意识。尹子澄心里苦笑着想：现在幸好还是秋

天，若是冬天，自己恐怕就要冻死在这里了，真是给新中国丢脸啊………他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这个狼狈的样子，换了一

条僻静的小路走了回去。

他花了比平时多了几倍的时间回到家，头已经痛得神智不清了。他看不清周围的情形，整个人靠在门上，哆嗦的手怎么

也打不开门，整个人就要往下滑去。
迷糊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焦急地叫着他。好象是雷……尹子澄在倒下前这样想到。 尹子澄感到自己被人紧紧地抱在

怀里，他睁开眼，看到雷惶急、紧张的脸。

“澄，你怎么能这样苦自己？”雷声音哽咽着，他进来看到尹子澄简陋的屋子里冷得吓人；

桌上冷掉了的馒头，一点的榨菜；几件旧衣服他走时，连他们给他买的衣服都没有带，只拿了当年他自己的旧衣，我的

澄就这样的倔…….雷心痛得死死抱住怀里那个瘦弱单薄的身子。

尹子澄一点力气也没有，根本推不开雷的铁臂，他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坚决地说：“放开
我！”雷愣了愣，不安地松开了手，心虚地看着怀里满脸怒火的尹子澄。

尹子澄的手一能动，就咬着牙挣扎地倾过身，猛地拿起床边放着的美工刀，直接往自己的脖子上切下去……..

“澄！”雷和端着汤走来的方和敬大惊失色，一把抢下锐利的美工刀，薄薄的刀刃划破了方和敬的手，血涌了出来。

尹子澄看也不看他们吓白了的脸，冷冷地说：“放开我！”雷赶忙收回手，任尹子澄瘫倒在床上。
尹子澄这样一使劲，浑身发软，重又坠入晕眩中………

再次醒来的尹子澄，眼光涣散地看着周围，好半天才看清这是一间白色的病房。他吓得尖叫起来，整个人从床上跳起，

蜷缩在床头，剧烈地发着抖。“我完了，我一定又发疯了，又被送到精神病院了，我又疯了！我又疯了！”

“不……….”他惨叫着，发狂地打着自己的头：“你们让我去死吧！求求你们！让我死吧！我不要再疯了！求求你们

让我死！”他哭喊着，一头就往床前柜子的尖角上撞去……..

方和敬死命地抱着尹子澄，拼命地喊着：“澄！你没有疯！你只是身体太虚，引起发烧，你很快就会好了！你只是发烧

了……..澄！”他几乎制不住疯狂的尹子澄，冲进来的雷也全力抱着尹子澄，拼命安慰他。

尹子澄终于听到了两人的哭喊，知道自己并没有再发疯。可是他吓坏了，紧紧拉住两人的手不放，把头死死埋在方和敬

的怀里，止不住地颤抖着。

雷和方和敬抱着尹子澄，柔声地安慰着他。吻象轻柔地雨一样落在尹子澄的脸上、手上，抚
平了他慌乱的心…….

尹子澄神智一定，立刻挺直身体，推开两人。雷和方和敬不敢吭声音，老老实实地呆在边上。

方和敬看护着尹子澄，雷跑走。不一会，他带了几个花店的小工，把整间病房全部摆上花。白色病房的色彩一下眩丽了

起来，尹子澄看着，心里觉得安定了好多。他觉得自己快要被他们软化了，强迫自己硬起心来，把脸埋进枕头里，什么

都不看……..

回到家中，尹子澄想自己两天没去上班，老板可能会不要他，那以后的生活费就成问题了。他急起来，好不容易等到了

下午，就勉强自己换好衣服，慢慢地走出门。 在院门口，他看到苍白着脸的方和敬挡在门口。

他侧过身，想让开他，可方和敬仍是挡在他面前。尹子澄有点奇怪地看着方和敬，沉声说：

“让开！”

方和敬畏缩了一下，但立刻挺直身子，坚决地说：“澄，不管你会多恨我，我也不会让你再去打工了！你会累死的！”

尹子澄恼怒地说：“这不用你管！让开！”伸手就想推开方和敬。

方和敬一把抓住尹子澄的手，大声地说：“我不会让开的！我不能让你这样糟蹋自己，你太苦了，身体受不了的！”他

有点害怕地看了一眼铁青着脸的尹子澄，鼓足勇气坚定地说： “我不管你怎么想，你若再想伤害自己，我就把你绑在

床上！这辈子我耗定你了！”

尹子澄一时气极，但又无法摆脱方和敬。甩掉他的手，尹子澄恨恨地转身回房。

方和敬急步跟着进来，红着眼坐在他身边偷眼看他，不敢再说什么。尹子澄看着架势，知道方和敬来真的，绝对会说做

做到。他气苦地坐在床沿，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雷走进来，看到一脸愤恨之色的尹子澄，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他走到尹子澄面前，缓缓跪下去，抱着尹子澄的腿，抬

眼看他…….“澄，我来北京开了家风雷公司，以后我们就会在北京陪你……..你给我们个赎罪的机会好吗？”尹子澄

理也不理他，仍是闷坐着。

雷伸出手，无比爱怜地抚上尹子澄的脸，说：“澄，只要你能让我陪在你身边，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什么金钱、尊严

，我都可以放弃！”

雷停了下，继续说：“你说过，如果我让你做，你就会原谅我……”尹子澄一听，狠瞪了雷一眼。一边的方和敬也瞪大

了眼，不知雷到底要做什么。

雷苦笑了下，无奈地说：“我知道你不想碰我们，而且那也太便宜我了……..澄，你给我机会…….” 雷说着就开始解

自己的衣服。

尹子澄大惊地往后缩了下，雷连忙说：“澄，我不会碰你的，没事的！”尹子澄停止后退，不解地看着雷的动作。

雷脱光了衣服，从带进来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奇怪的棒子。那棒子非常的粗，上面有一粒粒尖尖的小颗粒，还带着一个遥

控，尹子澄看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雷一直深深地看着尹子澄，舍不得把眼光移开。他举着那个东西说：“这是一个电动的按摩棒，这是最大号的，也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