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涟君之《忆少年》(第一部)————藏影

作者:藏影  录入:05-03

靠在皇帝的怀里,温暖的人体带给我一阵舒心,我控制不住猛打呵欠,动了动,找个好位置,打算靠在皇帝的怀里偷睡了会。皇帝好像不打算阻止我,由着我打瞌睡,轻轻拍我背的手,助我更快地沉入梦乡。正当弥离之际,屁股忽的一痛,我猛然醒来,大眼立即映入皇帝恶劣的笑容。

“该醒了,小君儿。”
我好想破口大骂,无奈对方是唯一令我恐惧过的皇帝,只能强忍下气,噘高小嘴儿,慢吞吞地爬出他的怀抱,跟着他下了辇。
糊里糊涂地被他牵着手,进入无数条龙围绕的大殿,当坐于龙椅上后,面对大殿上那黑压压排得整齐的文武百官,我哆嗦一下,完全清醒了。
早朝!?
皇帝竟然带我上早朝?
我像娃娃般,被皇帝按在龙椅上,与他一起居高临下的傲视百官。下面的百官全都低着头,手里拿着记事用的象牙朝笏,恭恭敬敬地直立而站。
我好奇地左顾右盼,打量这个父亲口里的金鸾殿,随着太监尖锐的声音,钟声响应,早朝开始了。
皇帝虽年仅十三岁,但处理起朝政来,一丝不苟。该冷酷时,毫不手软,该手软时,绝不冷酷。如此矛盾,而又不冲突的处事手段,折服了百官。
我本就想睡,刚开始威慑于严肃的朝堂,不敢打呵欠,可时间一久,我的睡虫便跑了出来,那些留胡子的官员一个个轮翻上阵,没完没了,一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听得我昏昏欲睡。可我才闭上眼,皇帝像多长了双眼睛般,一拍我的背,又令我清醒了过来。我恼怒地瞪瞪他,他却理都没理我,跟下面的官员讨论着国家大事。

我搞不明白,他为何要带我来上早朝?我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与帝王同坐于一张龙椅上,不是该惊世骇俗吗?我早注意到下面许多官员在长篇大论时,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瞪视我,我当自己没看见,又无法忽略。

实在无聊啊!这一坐,坐了足足两个时辰了,我上学堂都没坐得如此之久呐。尽管龙椅上铺了丝垫,但我还是觉得到屁股痛痛。一想到皇帝每天要坐这龙椅数个时辰,不禁同情起他来。历代皇帝的屁股,真是钢硬如铁!

早朝接近尾声时,终于有官员忍不住,上前一步,高声道:“陛下,微臣有一事求问。”
“说——”皇帝摆摆手。
我盘腿坐于龙椅上,这龙椅实在是大,两个人坐于上头,还有许多空间,两三个时辰下来,我不知换了多少姿势。
那留着白花花胡子的官员抬起了头,目光如炬地瞪视我,看得我吓了一跳,不禁屏住呼吸。
“陛下,历代以来,除却皇后,无人能与陛下同席而坐。何况,龙椅乃帝王独坐,就是连太子也无法和陛下同坐于龙椅之上,但这孩子……”
“朕的孩子。”皇帝毫不把众人的惊讶放在眼里,伸手一捞,将我搂于怀中,正式宣布我的新身份。“他是朕的孩子,朕的弟弟,朕的所有物,你们全都给朕记住,若是对他不敬,便是对朕不敬!好了,若无其他事情,就退朝罢。”

“陛下——”老人怔怔地立于原地,无法置信地看着皇帝抱起我,一甩袖,阔步离开。我头靠在皇帝的肩上,大眼望过去,所有官员都抬起了脸,各种各式的表情显露。我看得有趣,一一打量,不经意,在众多人之中,看到了父亲和兄长们的脸!


皇宫是新奇的。
我初来乍到,对它起了无限的好奇之心。整个皇城大得离普,皇帝这些日子心情特别好,带我游玩了几个宫殿。我一下子被数不清的假山假石,数不清的大宫小殿,数不清的树木,数不清的池塘湖泊,数不清的太监宫女,还有那数不清的龙吸引了。

好于玩乐的我,常常东窜西窜,弄得宫女太监们在我后头仓皇失措。我颇有恶作剧的快感,看到一堆人在我后面慌得手忙脚乱,便特别开心。其实以前在家中时,我也常常跟侍女姐姐们躲猫猫,侍女们为找我,大院小院的翻找。我特别喜欢躲到高大的树上,居高临下地看下面的侍女东跑西窜。不过,久了,也没意思了,侍女们都很笨,从来不会抬头看,我有时候躲着躲着便睡着了,到了用膳的时候,父亲听到我失踪了,便带着哥哥们找我,哥哥们找人的功夫很厉害,没一会儿,便能找到我,将我从树上抱下来,那时候,我会揉揉眼,偎于兄长的怀里撒娇。父亲不客气地伸手拧我耳朵,我立即大声哭喊,兄长们求情,母亲赶来,将我夺了过去,搂在怀里安抚,父亲在一旁摇头叹气,我却躲于母亲的怀里偷偷地吐舌。一天下来,搞得鸡犬不宁,好在父亲不常在,我不必常常受他责骂。只是那些不长劲的侍女们总不懂得抬头寻找我。我也问过她们,为何不知道抬头往树上找找,侍女竟然回答我,她们也都有找过,但是总是找不到,府里的树太多了。当下,我万分佩服我的兄长神通广大,竟能在众多树中寻到我。

感到好玩,在宫里,我也躲到树上,果然看到下面一堆人在东窜西跑,脸色苍白,汗流浃背。我看得开心,跟家里的一样,全都是一群笨蛋。天晚了,没人能找到我,我坐了一天,肚子也饿了,可我就是不想下去。望着满天的星星,我感到眼睛发酸。在家里时,兄长们能找到我,可这宫里,有谁能在数以万计的树上寻到我呢?

月亮移上头顶,我的脚都麻了,但倔强如我,仍是不想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困乏得很,想偎着树干睡觉,下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我被惊醒,往下一看,立即撞入一双深邃的龙目里。皇帝一身明黄,抬头负手,立于下面,宫女太监掌着灯笼,将漆黑的夜照了个通明。

我望着他,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皇帝的黑眸里流窜着狂风暴雨,我感到空气里有危险的因子在流动。
他寻到了我,而我,也将承受他的怒气?
想我自从进了宫里,处处受他的气,完全没有在家里那般的无法无天,这让我闷心。堂堂丞相之子,却无法在皇帝的面前放肆。
“你是要自己下来,还是要朕叫人带你下来?”皇帝不怒而威的声音自下头传来。
我负气地扭头,不理他。我爬得可高了,想上来并不容易。
“还敢在朕面前耍脾气?”皇帝抬高了声音。
怎么?我就是要耍脾气。我的脾气可憋了好些天了,自从来了宫里,我收敛太多,完全不似在家中那般混世魔王一个。
“陛下,臣上去带小皇子下来。”一侍卫打扮的人跪于地道。
皇帝冷哼一声。“不必,朕亲自带他下来。好个不知死活的小子。”
我还在疑惑他怎么上来时,眼前忽儿一糊,皇帝俊挺的身影一闪,飞了起来,我张大了嘴,皇帝俊美的脸眨眼间显现在我面前,他泛出一丝邪魅的笑容,在我的错愕下,抓住我的肩,一下子,我便到了他怀里,晕头转向地一腾空,当再次睁开眼时,我竟然到了地面!

皇帝二话不说,捞着我的腰,像搬货物般,将我捞在手臂上,阔步往他的寝宫走去。我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他一怒之下,将我扔于地上,屁股开花。
一进寝宫,他便将我扔进早灌满水的浴池里,我咕噜噜的在水里的挣扎,好不容易挣扎着上来,落汤鸡一样的我,冲着浴池边上的人大吼:“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呜——”
没由来的,我哇哇的大哭出声。我觉得好委屈,这些天来,在陌生的环境,面对一堆陌生的人,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没有家里的温暖,没有亲人的关怀,皇帝的一声令下,我便被他掳于皇宫中,毫无意义地受他摆布。虽然我年纪小,但并不代表我无知。官家的孩子都是早熟的,平时天真无邪到处捣乱,一遇上事变,总能坦然处之,镇定自如。因为我们是官家的孩子,难保一天官场生变,诛连家族,我们从小便要懂得察言观色,懂得自我保护。大道理我都懂,我都有听父亲兄长们的话,可是,真正遇上了,我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我要受到这种待遇?不过是因贪玩在湖边欺负欺负大笨鹅嘛,怎么这个皇帝就看上了我?他说收我当他的孩子,我就得离开我的家,我的亲人,来到这冷漠空荡的皇宫。

我哭得唏哩哗啦,不管皇帝脸色如何,我就要先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回。哭了许久,不见有人安抚,我自己都感到没意思,这才想起,我的泪水在宫里是不值钱的。我收了泪水,瘪嘴,怨恨地瞪那脸色阴晴不定的皇帝。

“哭够了?”皇帝坐在椅上,喝着宫女递上的茶。
我打着嗝,还呆在水里呢。不过这浴池的水仍然很热,没有冷却,皇宫的东西真是非同寻常,池壁上的龙头源源不断的吐出热水,而池底有小洞漏水,如此,水温能持久不变。
“性子还是这么倔,不过也罢,保持原样才是你。”皇帝放下茶杯,慢悠悠地来到池边,拍拍手,两名宫女弯腰进来,随身侍候。
他伸手抹去了我的泪水,道:“君儿,朕特许你放肆,但,朕也给你一个限度,你若超过了,便不要怪朕无情。”
他拍拍我冰凉的脸,下令要宫女侍候我沐浴,然后送上热腾腾的饭菜。
晚上,我躺在他的怀里,感到不可思议。皇帝竟然能如此轻易的放过我。
他特许我放肆?但有个限度?这限度该如何衡量?
我天生是乐天派,既然得到皇帝的特许,当然会好好利用,至于那个限度,我自动的将之忽略。
好在皇帝的限度似乎特别大,几次下来,我开始原形毕露,跟在家中一样,毫无章法。皇帝看在眼里,竟然略带宠溺地笑。有时他还会说:“这样子,才是真正的君儿吧?”
小孩子是特别敏感的,皇帝的纵容,令我放开了心,慢慢地,我将他当成了真正的兄长,开始亲近他,喜欢赖在他怀里,懂得向他撒娇,耍耍小脾气。
日子过得倒还惬意,偶尔想起我的父母,便生闷气,看什么都不顺眼,冲着宫女太监发发脾气,皇帝这个时候会不理我,由着我发完脾气之后,我内疚地挨到他怀里,贪婪他怀里的温暖,这时,他会亲亲我的小唇儿,把我当娃娃一样抱在怀里,轻拍着。

直到后来,我才渐渐明白,这些,都是皇帝驯服我的手段。
早朝,我最讨厌早朝!
皇帝哥哥真的太、太坏心,总不让我睡个够,每天早朝,他都要将我从温暖的被子里挖出来,跟他一起上金鸾殿,坐他的龙椅。虽然我知道有许多人对龙椅梦寐以求,可是我对龙椅只有恐惧!坐龙椅坐到屁股生痛,不恐惧才怪!

一开始,我还能规矩的坐于龙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百官在堂下大发议论,商讨国事,可日子一久,我就坐不住了。反正朝堂上的官员对我不再有异议了,没人敢再向皇帝进谏,于是,我胆子大了,开始从龙椅上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在金鸾殿里东摸西看。皇帝并不阻止,由着我顽劣。

我喜欢在百官间穿梭,个子矮小的我,很容易在官员的隙缝里窜来窜去。这些官员可厉害了,数个时辰下来,纹风不动,直挺而立。想我坐着都闲累,他们站着却从不叫苦。众官员之中,有我的父亲,我的两位兄长。

父亲是丞相,站于首前,大兄长是个武官,二十岁的他便封官为威武将军,为许多人所妒恨羡慕。二兄长是个文官,前年考了个状元,如今被分配到翰林院任职。父亲,兄长们各站一方,我爱在他们身边绕来绕去。但父亲和兄长们从不曾侧目看我,好像我是个透明人,是一团空气。就算我伸手扯他们的衣摆,他们亦不理睬。有一次我恼怒,便往大哥的脚上狠狠一踩,只听大哥闷哼一声,却强忍着,丝毫不动。我泄气,嘟起嘴儿,踢了踢他,丧气地回到龙椅上。皇帝笑盈盈地捏捏我的颊。“顽皮。”

我抚着微痛的脸颊。我哪里是顽皮了?我只想引起哥哥们的注意呀。除了早朝能看到我的亲人,亲近他们的机会少得可怜,他们竟然从不知把握,太令我失望了。可我也知道,若是他们敢在朝堂上理我,便要承受皇帝的怒气了,不,或许不是怒气,而是煞气!

我,姓了朱,跟了皇帝,是皇帝的孩子,他的弟弟,他的所有物!即使我曾经是丞相的儿子,只要皇帝还在一天,我便不能与我的亲人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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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宫里玩了不到一个月,皇帝便逼我读书写字,跟他的几个弟弟一起学习。我诸多不愿,无奈皇帝哥哥的命令,不得不从。如今的他,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哪敢造次。这诺大的皇宫,只有他是我的亲人。

第一天进宫中书塾,几个皇子都以好奇的眼神看我。我昂首挺胸,不把这些探索的目光放在眼里。太监领我坐于排于第一位的书案时,有位皇子终于出声了。
“他是谁?怎么可以坐太子的位置?”
我转头,只见我后排的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不满地怒视我。
领我入座的太监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叫小安子,他尖着嗓子对那少年道:“霖皇子,这是皇上的旨意,奴婢只是尊旨行事。”他眼吊得高高的,显然不把少年放在眼里。
那霖皇子憋了一肚子的气,却无处可发,只恨恨地瞪我一眼,我哪会吃亏,不客气地扬眉笑,看他能把我怎么样。当时不知太子之位有何重要,只觉得坐一回太子位置,跟太傅大眼瞪小眼也值了。

我笑,笑得其他皇子都一愣一怔。他们傻呼呼地看着我的笑容,魂都不知丢哪里了。我耸耸肩,转身坐下。夫子咳了数声,后面传来几道失落的吁气声。
宫里的夫子跟我家里的那些夫子一个模样,拿起书来,摇头晃脑的大谈阔论,待他讲得口干舌燥时,方闲出空档,要求学生将他之前讲的东西重复一遍,他讲了一大堆,谁记得清?所以,当他一开口时,我便开始补眠了。

耳边嗡嗡,像有只蚊子在叫,由于每天要跟皇帝上早朝,我严重睡眠不足,这会儿偷得一点闲,自然急奔周公怀抱。
正当我睡得舒服时,脚裸一痛,有人狠狠地踢了我一下。我惊醒,怒吼:“大胆,谁敢踢我!”
课堂上静得出奇。我抬头,看到夫子铁青了脸,吹胡子瞪眼珠,我只瞥瞥他便甩过头,往后面的人瞪去。坐于我后排的霖皇子无辜地望我,嘴角的贼笑却露了馅。我管他是皇子还是谁,不悦地拍案而起,冲他怒喊:“你,为何踢我!”

霖皇子皱眉,冷声说:“你好大的胆子,竟在韩夫子的课堂上偷睡不说还闹事?”
闹事?我吗?
韩子夫重重地甩下书,起身,严厉地对我说:“课堂上,王子犯错,一样要处罚,伸出手来。”
我一愣,瞅着那一尺长的戒尺在空中弹了几下,发出“琤琤”声。心里寒了寒,我可怕死了这细长的东西,想我在家中时,老爱在课堂上捣蛋,夫子就毫不客气的赏我戒尺吃。
身后有人在笑,看来那个霖皇子非常开心我受到惩罚。想不通,想我自小便是人见人爱,小孩子见了爱粘着我,比我大的人见了我爱叫我弟弟,喜欢摸摸我,可进了皇宫,尽招人讨厌。

我袖子里的手握成拳,死活不要拿出来。
韩夫子拿尺子在案面上拍了拍,愠怒的神色显示着非要惩罚我不可。
想不到我第一天在宫里上学堂便要受罚。叹口气,为了不气着老夫子,我还是交出了我的手。
“啪——”戒尺落下,我哇的叫出声,手缩回袖子,整个人跳了起来,接着逃跑。这个韩夫子比家中的老家伙要狠太多,几乎是将我往死里打,我才被他打一下,手掌便火辣辣的痛。要是再被他多打几下,我的手不废了才怪。

韩夫子可能还想不到有人会在他的戒尺下逃跑,愣了好一会儿,重重跺脚,在我后头追。我机灵得紧,左躲右闪,他老太龙钟,怎比得上我的灵活。其他皇子更傻了眼,可能从未见过像我这般躲夫子戒尺的。有几个更是笑出声,离了座,站起来看好戏。

“别跑,别跑——不许跑!”夫子在后面气喘吁吁地呼叫。
我一边跳,一边扮鬼脸。不跑才怪!手痛得要死哇,我可不要再来几下。那霖皇子一脸错愕,我朝他吐吐舌,他绿了脸。
“你——你——”夫子累得跑不动,弯腰靠在桌边喘气,戒尺颤抖地指着我。我跳上椅子,一脚踩在案桌上,边甩手边吹气。“老家伙,你打得我好痛!小心我告诉皇帝哥哥,要你老命!”

推书 20234-05-04 :非凤来仪 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