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凤来仪 下 ————绯语

作者:绯语  录入:05-04


第三十一章

宣慕的唇动了动,终究点头答应了。

为了避人耳目,省了节外生枝的麻烦,宣慕想了想,决定等到夜深时分才进宫,毕竟我

身份尴尬。

动身之时,天下着大雨,马车外不时听到狂风吹得街道上的店铺牌匾落地之声,仿佛耳

之所闻,又是萧瑟又是破落。马车在雨中一路狂奔,很颠簸,我安安静静地坐着,合眼

假寐,却还是感觉到车内那盏小灯微弱摇曳的光,心里说不出到底是有何感觉。


半晌,快到皇宫的时候,宣慕的手伸了过来,包裹住我的右手。他的手寒得很,手心里

全是冰冷的汗,被他握住,我就像在三九寒冬将手插入雪堆里似的。

“少寒,别担心,皇上的伤不深,没有危险。”宣慕轻轻地道。

我睁开眼睛。我担心?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在担心。从小到大,那人什么事是他自己

摆不平的?

我浅浅地一笑,“担心的是你吧?”

宣慕僵了僵,收回手,搔搔头,讪讪的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与宫门的侍卫打了声招呼,我们便长驱直入,宣慕的乐安小王爷的身份在这时发挥了它

方便快捷的作用。

来到那人的寝宫前,宣慕不愿踏入了。我看他很坚持,像一个固执的小孩一样,便不再

勉强。

正要踏过门槛,忽然,宣慕从后面一把握住我的手腕。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紧紧攫住我

,很用力,却似乎也十分的无力,我仿佛随便一挣就可以挣开。

“少寒。”他攫住我手腕的时候喊了我一声。

我停住步伐,站定回身盈盈的看他。

我的身后是灯光温暖的内殿,而我的面前,是寒冷黑暗的雨幕深夜。

宣慕正是站在雨幕中,撑着纸伞,定定的看着我,脸上的神色飘忽不定。大雨撇湿了他

的衣裳。

宣慕的眼睛一直一瞬不瞬地凝结在我的脸上,仿佛要将我深深地刻在心底似的。与他对

视的刹那,我似乎深刻地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有更多的未曾懂得。

宣慕半晌,动了动唇,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出来,最后千回百转,还是只单单吐出一句

又低又浅,却似乎理所当然的话。

“少寒,我在这里等你。”

顿一顿,宣慕又补充:“在这里等你回来。”

“我知道了。”我对他笑一笑。

他终于放了手任我进去。

走进内殿,除了几个宫女,还有魏敏和太医馆内最资深的太医傅云。

傅云是知道我的,当年有几场大病,那人秘密带来医治我的正是傅云。因为他固然知道

我身份一旦公开,会引来轩然大波,所以一直都守口如瓶。

一见我来,魏敏和傅云都惊得双双低呼出声。

傅云简单地对我叙述了那人的伤势如何,便与魏敏一同退出寝室,到内殿中去守候着。

那人肩膀上中了不深不浅的一刀,并没有什么大碍,现在只是有点发热罢了。

我不自觉地舒了口气,听傅云说他正睡着,于是蹑手蹑脚地进去,果然见他合眼躺在床

上,浅浅地呼吸着,偶尔有点不规律的鼻息。

我走到床前,想探探他的热度。但又不太敢去摸他的额头,毕竟即使他睡着了,还是真

龙天子嘛,真龙天子的头可以随便摸的吗?不太妥当,我实在没好意思,也没这个胆子

去干这种事。


于是我轻轻掀起他一角锦被,伸手去碰碰他的手。

并不是太烫,发点热罢了。

正要收回手的时候,他的手指轻轻悸动了一下,怕他惊醒,我吓得立马收回手。

哪里知道才收回手片刻,他的眉慢慢地拢了起来,眉心勒出几道深深的沟壑,额头上也

隐隐要渗出一曾薄薄的虚汗。

“少寒……少寒……”仿佛受了什么煎熬似的,那人略微有些不安的喃喃梦呓出声。

万万想不到他竟然在梦中叫出我的名字,我浑身一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着他越来

越不安的睡颜,还有额上的那层薄汗,心里有股尖锐的痛无处宣泄,不知是为了我的失

去,还是为了他的错过。


“……少寒……少寒……”他不断地喃呢着,眼睫毛颤了颤,似乎要惊醒过来。

惧怕他蓦然惊醒后,发现我在这里,全看去了他脆弱的神色,也对他显而易见的痛苦于

心不忍,我到底还是用手再次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指慢慢动了几下,无意识地回握住我的手。

然后,这个从来都鲜少受人左右的天下的君王,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并舒开了他紧皱的

双眉。

“……不要走……少寒……不要走……不要走……”捉住我的手指越来越大力,那人喃

喃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拿过床边的巾子,我轻轻地帮他拭擦脸上的汗,听他在病中竟然说出这样虚弱的话来,

我手一颤,巾子滑落在地上,眼里又涩又痛,有什么水珠一滴一滴地溅落在明黄色的锦

被上,成了一个个深色的小印子。


这个向来自傲的人,也只有在病痛时的梦中才能这样说出这些话来。

……

待我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微微的变白。

雨势已经收小,昨夜的倾盆大雨成了丝丝的细雨飘落下来。

我跨出门槛,宣慕正在寝宫前面的院子里等着我。

宣慕就是在雨中,浑身湿透,像水里捞出来一样,纸伞掉在旁边,他狼狈不堪地坐在没

有遮挡的石椅上。湿漉漉的发丝没有了来时的整齐,全都一撮撮地不断滴着水珠,脸色

苍白如纸,唇紧紧地抿着,没有一点血色,眼眸却又黑又亮,坚定地将视线投注封锁在

内殿的宫门前,在我踏出门槛的刹那,宣慕的眼睛一亮,似乎虚弱地笑了一下,但笑容

很淡,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我的错觉。


我心里一紧,赶紧冲到他的身边,皱起眉,“你是怎么了?!你在这里淋雨淋了多久?

!”

宣慕仰头看着我,并没有说话,嘴唇抖了抖,似乎是冷得说不出话来了。

傅云走来,脸色惊恐结结巴巴地对我道:“公子……小王爷……小王爷他……坐在这里

坐了一夜了……也…也淋了一夜的雨……”说到后来,声音小到几乎可以与蚊子媲美了


“一夜?!”我几乎尖叫出口。

“他、他、他是王爷啊!为什么你们都不劝他避避雨?”我心里有些生气。宣慕在这些

人的心中不是一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吗?怎么在这种自虐的行动中居然没有一个

人来阻止?


傅云吓得脸色都白了,还未及说些什么,宣慕忽然张臂,将我收入他的怀里。湿漉漉的

身躯紧紧贴着我,冰冷的水渐渐从他那里渗入我的衣服中,寒冷并温暖。

他手臂的力道很大,几乎要折了我的骨头。

宣慕把头埋在我的颈项间,有些灼热的水滴虽着冰冷的雨水缓缓沾湿了我的衣服。

“不,没什么。他们都要我撑伞,也来为我撑伞,是我自己不撑的。”他轻浅地道。

“……为什么?”我艰难地从哽塞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询问。

“……我若不在这里让雨淋湿身体,冷却神智……我怕我会发疯……你明白的……”他

深深地吸了口气。

顿一顿,他淡淡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啊?”因为宣慕的语气太轻太浅,也太虚弱,在那一刹那我完全没听清楚,只听到他

模糊地说了一句什么。可是在下一刻,我立刻就明白他肯定说的就是‘我以为你不会回

来了。’


我默然片刻,回抱他,紧紧搂抱住这具冰冷又湿透的绷直了的身躯。

我闭闭眼睛,声音柔和地回答他:“嗯……我回来了。”

回程的时候在马车上宣慕换下一身湿透的衣裳,因为良心上不多不少还是有些不安,于

是我拿了毛巾帮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半死不活的宣慕擦头发。

解开宣慕的发髻,湿淋淋的头发一直散到了他的腰,我擦起来的确是有点吃力。

一想到宣慕昨夜居然在雨中淋了一夜,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当他说‘我在这里等你回来’的时候,我明明是说了‘我知道了’,他居然还是害怕,

这不明摆着不相信我么?难道我的信用就如此之差?

大家再看看现在这家伙。

宣慕正闭着双眼,无比享受地倚在我的身上,让我帮他擦着头发,那嘴角还微微地翘了

起来,那笑容暧昧不明,这分明就是倚病卖病,来吃我豆腐嘛。

我鼓起腮帮子,竖起眉,拭擦的力道骤然变大,一手捧住他的头固定好后,便使劲的蹂

躏,把宣慕帅气的头晃得像波浪鼓似的。

“唔……少寒……我的头被你晃得好疼……”半晌,宣慕终于忍受不住,呻吟出声。

“哼,知道疼了?昨夜去淋雨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会头疼?”我冷冷地道。

宣慕忽然攫住我的手腕,将我扯到他面前,盯着我笑问:“心疼我了?”

“你这种人,鬼都不心疼你!”我哧哼一声,转头看风景,可惜车帘子放了下去,没看

到外面的风景。

宣慕轻笑:“我不用鬼心疼,我只要少寒你心疼我就好了。”

“什么话!”

“告诉我,少寒。”宣慕捧住我的脸轻轻转过来对着他,语气忽然变得认真非常:“你

在他身边时有没有想过留在那里?”

看着宣慕的眼眸,终究没能说谎。

于是沉吟半晌,我说了真话:“他昨夜在梦里很…脆弱。梦呓叫着我的名字,喊我不要

走……曾有那么一刻,我的确是想留下来的。”

“那为什么又回到我这里来了?”

“因为你在外面等着我啊,”我笑起来:“我记得有个傻瓜,说他等着我回来,所以我

就回来了。”

宣慕笑道:“那和傻瓜较认真的人也是傻瓜了?居然遵守和傻瓜的约定。”

“说的什么话!”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但立刻就收了笑容,毕竟被别人说成傻瓜,还呵

呵的傻笑的人就真的是傻瓜了。于是我佯怒地一头撞过去,将宣慕的头碰的一声撞得磕

到车壁上,痛得宣慕抱着头,哼哼地呻吟着。


我开始还抱手在胸,冷言冷语地嘲讽着宣慕,说着“活该”、“看你还逞不逞强”、“

让你头疼疼死算了”之类的话。但说到第五句的时候,已经发觉有些不妥,于是所有气

势立刻阵亡,扑过去,有点心惊地问着宣慕是不是真的撞到哪里了。


宣慕立刻扑倒我,压到我身上笑道:“你果然还是有些心疼我的。”

我正要破口大骂,宣慕却忽然倒到我的身上,闭上眼睛,虚弱道:“少寒,借我靠一靠

,我可能真的染了些风寒……头晕得很……”

我吓一跳,赶紧探他额头,果然是烫手的。于是立刻扶他起来,坐正在椅上,让他靠到

我的身上去,再脱下一件外衫披到他的身上。

还好,现在是清晨,街道上并不是很多人,所以马车的速度还算快,我们一会就回到了

王府大门前。

我扶宣慕下车,却意外地发现居然有一队官兵站在王府前,为首的人在和顾总管稍有争

执,顾总管挑高眉,充分显示了他身为总管的威仪,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他

带着身后带着一众王府奴仆,生生挡在大门前面。


因为宣慕现在很虚弱,我有点急躁,于是在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就大声喊道:“顾总管,

到底怎么了?王爷回来了!”

顾总管一见我们,绷紧的神态立刻放松了些,喊了一声:“王爷,公子!”

为首的锦衣卫约莫四十多岁上下,闻言向这边转了过来。

果然不愧是为首之人,生得不怒自威,心思慎密得很,并不外露丝毫端倪,不着痕迹地

打量了一下靠在我身上的宣慕,最后却将视线凝注在我的身上,刹那间脸上又惊又疑,

那般沉稳之人却是如何也无法掩饰住自己的神态。


下一刻,他缓步走过来,对宣慕行了个大礼。

宣慕自石辉回过头来的刹那已经不再靠在我的身上,他站定身子,拢了拢头发,昂然傲

视着那锦衣卫,声音有点沙哑,却是无比的镇定,有着一个王爷理所当然有着的威仪问

道:“不知石辉总卫来本王府邸到底有何指教?”


我暗暗吃一惊,一别经年,逐渐都忘记当年一些人了。这石辉是宫中锦衣卫的首领,以

铁面扬名,当年便是他带头彻查我爹凤宏的叛国之案。虽已过去十一年,但我还是怕他

认出我来,于是稍稍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垂首站到宣慕身后一些的地方去。


石辉道:“回王爷,属下昨夜查到一个看更的男子,皇上遇刺当日,这名看更亲眼看到

身穿黑衣的刺客隐入王爷府邸中,所以卑职斗胆请王爷放卑职与卑职手下进府搜查。”


说话的时候,石辉的眼角余光却不时的扫到低眉顺目,尽量减低存在感的我身上。石辉

是锦衣卫之首,自然是加倍的眼光如电,为人向来又比较冷酷寡言,他那锐利的眼光看

得我从头到脚都一阵阵的恶寒。


宣慕皱眉,自然也注意到石辉投放在我身上过多的‘关注’,便也轻微地移动方寸位置

,巧妙地遮挡住他的视线。

当然不能就这样放他进去。毕竟是岳安王爷,而且法律上规定搜查皇亲国戚的府邸是要

得到皇上的特批的。宣慕冷冷道:“敢问石辉总卫,可有皇上的肯准?难道总卫怀疑本

王有异心?”


这最后一句话,语气悠然,却是说得无比沉怒,仿佛是将整座泰山都压到了石辉的身上

。即使不是对我说的,我也被宣慕难得在我面前一现的威严气势压迫得有些吃不消。


石辉面色青白转变片刻,道:“卑职不敢。”

“哼!”宣慕冷哼一声,“那还不让开?”

石辉垂首,让出一条路。

宣慕轻轻推推我,让我走到他隔壁,恰好挡住石辉探究的目光的那一边,我们两人径直

走进王府内。

一直到入了王府大门,顾总管在我们的身后关上了朱漆大门后,那道一直投射在我身上

,让我如芒在背的锐利目光才消失。

心头忽然隐约有些不安与紊乱,难道那日刺客的确曾入王府内?抑或……是王府内之人

?[印魔。晶]

更有那石辉看我的目光,锐利又冷酷,仿佛在看着一个余孽……

第三十二章

一进到念寒阁,宣慕原来死要面子地挺得笔直的身躯立刻就软倒在我的身上,我扶着他

,暗地里咬牙切齿,他分明就是吃准了我不会推开他才靠过来的,我真就不相信这家伙

虽不是练武之人,但平日生龙活虎,这点小病会让宣慕瘫成软泥?


不过不信归不信,我也只得扶着这团又沉又重又粘身的软泥进了房间,帮他脱了外衣,

小心地扶他上床。

宣慕合眼躺了片刻,忽然睁开眼睛,对我招招手,道:“少寒,过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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