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儿;他总是会不平稳地跑着,想跟上我的脚步;他也总是可以如愿以偿地抓住我下衣的领摆。
因为那个小小的、努力让他跟随在我身后的身影每每都会让我硬不下心肠来抛下他;我从没有责怪过他,一句重话也没
有,更没有打罚过他,当然他对着我也永远是那样高兴地笑着。
小孩子认同的一个人便会对着他最好,也只要那一个人的关怀,这件事是我在长期照料小枫的时候发现的。小枫他认同
我?有些可笑呢,他竟会以他纯洁的童心认同我这个在心里痛恨他的人?
渐渐地,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许是惭愧也许是一种习惯,我会在小枫跟在我身后时,伏身抱起他,让他不再那么吃力地
跟着我的步子;我会不知所以地忘了他是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而晕乎乎地‘偶尔'关心一下他的身体。因为我
无法让我充满怨恨的心对着那样年幼的小枫,我更加无法沉下脸来对着小枫的笑容说‘不!'
有些不懂为什么短短的几年我的心便好象死了一大半,当初离开牧、离开京都的不甘与悲哀在这平静的生活中竟是消磨
得有些干净了。
土屋那孩子好象非常喜欢小枫,虽然他也与我一样并没有说出来过,可是我发觉他对小枫真的很好。不同与我的‘职责
',他是真真正正地为着小枫在着想着,细心照顾着,在我没留意间,或是有着什么事外出时,他便是小枫最好的伙伴
了。因为他们都是父母不要的孩子吧?所以我也非常明白土屋是怎么想的。
我收留的这个孤儿,并不是那种喜欢把心事放到嘴边的,也不是那种简简单单便将所想的事表达而出的。他对小枫好,
可是却一点儿也没有用着口头上的话语来表示,不过有个这样真心真意对着小枫的人,我的心还是会好过一点,如果没
有了土屋,真不知道小枫存在这世上还有什么?至少是一个也好,只要对他好的人,只是要真正关心他的人,有那么一
个,我的心也就不会那么愧疚了。
也许我与小枫一直就会这样下去吧,对着他有理由的恨与奇怪容忍相织在一起,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下去。不
喜欢做的事,就算是剑指在胸上我也是不会点头的;不喜欢看到的人我当然也会想办法让我‘瞧不见'他。
明明心里就应该是不想面对小枫的,可是我却真的不能对着那么一个小孩子狠下心来。笑话,想我神宗一郎也不是什么
对着‘敌人'心软的角色,只是对着小枫天真地笑脸,对着他全心全意的信任,我有再多的怨气也发泄不出。或许,这
就是我的命吧,遇上牧--接下这个孩子--现在对小枫好,不过是履行我的职责罢了,对,就是这样的。
小枫把我‘温和'的态度当成了他眼里最美好的所见,把我‘谨慎'的‘呵护'当作他有力的保障。一个孩子的眼睛是非
常容易让外表的东西蒙蔽的,对于小枫坦率的对着我表示着他的喜欢,我常常无以相对,也不敢直视他那黑珍珠一般的
眼睛。因为他的眼睛里装下的全是对着我真挚的喜爱啊,我怎么可以在恨着他的同时接受他这般的眼神呢?
时常在发呆,与土屋一起看着独自玩耍的小枫。或许有什么原因吧,不管小枫是不是造成我离开牧的原因,我不得不承
认小枫非常的讨人喜欢。
他长得并不像牧也不像他母亲,就好象他吸收了他们两人身上所有最好的地方,拼揍出一副精致的相貌。
小枫不像牧那般沉稳也不像他母亲那样冷酷,其实换个角度想,如果他不是牧的孩子,不是让我离开京城的原因,我也
许会喜欢上他的。没有人会讨厌这样的孩子啊,就算是我这样怪着他的人,也在心里默默地容纳他的一切。谁让我已经
陪伴他这样久了呢?
不过小枫大多时他却会感到孤独,这也是他必须忍受的,不要让牧为难我们就一定得离人群远远的。这几年间我带着他
与土屋换了无数个地方,一直来到江南,选择了一片密林做为憩息地。我只能选择那里,小枫到何处总会有人发现到他
的存在,总会有人对着可爱的他表示着无法抑制的喜爱。
不能再让人看到他啊,尽管牧现在过得非常平稳,可是潜在的危险还是要提访的。我不想见到有一天听到有关牧与齐王
妃的传闻。所以,不管小枫脸上的笑容、不管他说的话是否越来越少,不管他散发的气息是否越来越孤单,我还是要这
样做的。
知道我下落的只有我那几位至交好友:仙道世家的主人仙道原,还有铁掌水户筱以及樱木彦。
对于他们是没必要躲着不相见的,初到江南时还是仙道原替我打点了安居的一切,他没有问我为何要离开皇城,也没有
问小枫是谁。反正他只知道我是他的朋友,对于他我还是非常信任也非常感激的,答应在他孩子稍大一点就教他些东西
。因为他现在要为他的孩子打下牢固的基础。
在平淡中渡过着每一天,闲暇时教了土屋一套剑术,催着他去练习了。我则带着小枫到这山间转悠,其实我倒是打算好
好指导土屋的,不过小枫却想去走走。我不懂为什么我一直便顺着他的心,明明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或许是可怜他一个小孩子却不得不在这里终此一生吧?或许是在同情小枫他年纪小小的却不得不承受他这个年纪所不能
承受的寂寞吧,我总是违背我的心答应他的所有要求。非常的不可思议呢!
小枫他就是有这样的力量,让人在不知不觉之间便想永远地顺着他的心,这一点他倒是继承了牧的特质。虽然牧是以他
王者的风范征服着众人而枫是以他的眼睛牵引着一切,不过,在本质上,他们都好相近。虽然小枫只不过是个不到五岁
的孩童,但是他身上所俱有的可以说比之任何一位小皇孙都令人折服。
这也许是传于他母亲的雍容大度,缘于了牧的高贵气慨,在小枫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强烈的光芒。在他小脸上包含的
笑容里也隐着与他母亲绝不一样的凌然出姿,在他快乐或是悲伤时,在他那幼小的身躯中散发出的不同神彩也是不同于
一般的孩子。
小枫从不会像其它孩子那样哭闹不休,除了他出生时那一刻,其余的时日他是非常乖巧的,就算是生病发寒到周身酸痛
他也会咬着牙一声不吭,那般的坚强、那样的倔性儿也真的让我非常惊讶;小枫他从不对着什么事烦上老半天,遇上什
么他以为的困难时他也不会以求救的目光看着我--
他会用他小小的脑袋自己想着解决的办法,这一点也好象牧,尽管他也与牧一样不允任何人左右他的主意,可是他却不
像牧那样对于他身边的一切都是漠视,对于他喜欢的,小枫绝不会轻易地改变也不会轻易让他喜欢的人离开他的视线范
围。
他与牧内心的高傲是全不一样的,不过他身上少了牧肩上的重任多了牧所不想拥有的情感,公平地讲,这般的小枫应该
比牧更适合做朋友,如果他与牧一样年纪的话,也许我们应该是很谈得来的吧?因为他喜欢的东西--
那些我教给他的东西,全是我喜欢的,而且这些也是我从来也不想教给别人的。或许教会了小枫医术,他可以自己保护
他自己呢,他就可以自己医治他自己了吧?这样我对他也没有愧疚了。
眼见着小枫在水潭边安逸地玩耍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清清的碧波,我眼睛也没有意识地跟着他的动作在一点点地
移动,在空荡荡的心里点起了丝丝涟漪。慕地,毫无预感,我便见着小枫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摔了下去,瞬时掉入了那
个小潭里。
怎么办?
我还没有预见到这一幕呢,跟本没有准备看到这样的事啊。下意识地跨出几步,心里也怦怦地跳个不停。我知道其实刚
才在小枫滑下去那一刹那,我本是可以抓住他的!以我的武功,即使再怎么发呆也是可以让他不落入水中的。
可是在那极为短暂的时刻,我的心里竟然闪过一丝卑劣的想法,虽然那只是极为短促,可是我现在却十分清醒了:那个
时候,我想让小枫就这样下去!如果他‘自然'夭折,那么是否就意味着我可以回到牧的身边了呢?
没有考虑答案,因为出于一种本能,我的行动不听大脑指挥便已经跳进了潭中。那隐隐的一丝念头早就被身心俱想救上
小枫的执着而取缔了。毫无理由地抓紧了小枫下沉的身子,一下便把他拉出了水面,快得吓了我自己好大一跳。
小枫虽然受到了惊吓,可是并没有哭泣,他只是被水呛得难受,咳个不停。看着他小小的身子因为那冰冷的潭水而微微
抖动着;看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可是他的手却抓得我的衣袖好紧,看着他小小的眉头因为不舒适而让人难过地拧在了
一起,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责骂自己。
不管怎么样,我怎么会那样想呢?就算是一瞬间的念头我也不能原谅自己,无论小枫他是什么,他也是我带了好多年的
孩子啊。
我怜惜着怀里的小枫,第一次用着真切的温柔,努力将他的身子向我怀里靠得更近。腾身到了干躁的岸边,小枫他仍是
不肯放手,我笑了笑。知道他并不是害怕,只不过他觉得在我身边非常安全。
就像每个晚上,我也会框着他入睡一般,他的小手还是紧紧地捏着我的手臂,也不顾他是否可以拉住我。不过,每当那
个时候,我大都会在他身边好好地陪伴他。那些时候,我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我拥着小枫时,心里并没有恨啊,一点儿也没有!在他所赋予的平静中,在他给予的信任中,怎么可能会有恨呢?对着
小枫,我有很久很久没有他出生时那样的心寒了。也许小枫这孩子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吧?
连我这样的人都硬不下真正的狠心来对他怎么样,在不知不觉中就一直顺着他的一举一动在移动着心神,也许我的脑袋
有些问题了,我真的把小枫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了吗?可是无论我是否改变,我也是不会再那样想让小枫出事了,一丁点
儿也不要!
尽管知道小枫没有特别的害怕,我还是柔声地安慰着他,带着他快步往家里赶去。湿掉的衣物总是要换的。小枫在我的
怀里竟然渐渐地睡过去了,睡得非常地沉。我不时地轻轻摇摇他的身子,不想让他着凉。
没走两步,就遇上寻来的土屋,我刚刚才对着他招呼了一声,立即便觉得不对。因为手里什么粘粘滑滑的?顺着眼看去
,在小枫的腿上,不知何时已浸出了大片的鲜血,流在我的手里,红红的一滩,映得我的眼睛、我的心好痛。
"师父!"土屋也惊叫了起来,指着小枫的腿说不出话来。
小枫还是没能逃脱他母亲的病啊。我没有理会惶急的土屋,只是紧紧地按住了小枫的伤口,向家里飞掠。一定是刚才滑
下水潭时在尖锐的石上划破的吧?难怪小枫一会儿就晕过去了,我还以为他是在睡觉?
这孩子,疼痛也不说一声,可是,可是我能怪他吗?就在刚才我还希望小枫永远地沈在水里,就在刚才我抱着他走那几
步时我也没有注意到小枫他受了伤,就在以前发觉到小枫身体不好时我也没有及时地想去治愈他。
我能去责怪小枫没有告诉我他不好吗?这些本来应该是我注意到的,本来就是我应该关心的!我知道,这种病发作起来
非常危险,特别是小孩子,身体中流失的血液更快也更多。天啊?我怎么会想让小枫死在我眼前呢?这真的好讽刺,以
前那样祈求上天愿再次回到牧的身边可是却总是没有响应,为什么这一次只不过是动了一下念头便成全得如此齐全呢?
我也来不及再后悔什么,再想着自己不对什么,现在什么也没有把小枫带回来重要!就在我从水中抱起小枫那一刻,我
便知道的,我不可能再如以往地样对小枫了。今后,我要好好地待他,不管是不是为了牧,就算只是为了对他那一时不
想救助的补偿,我也要倾尽我的所有来关怀他。
小枫的情况非常糟,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糟糕。虽然我自问医术比之大内御医还要高明,可是这样的奇症我是一点儿办法
也没有!没有赤朱果,就算我再如何厉害,也治不好小枫。
不过总要想办法让小枫不再流血了吧?我用着内力调息着他的气脉,希望可以缓阻他流血的速度,一边不得不点了他全
身的大穴,因为止血的穴道已经不起作用了。我的心也随着小枫所流逝的东西而纠在了一起,如果小枫再也不能睁开他
的眼睛,再也不能开口说话,再也不能在我身边围绕,再也不能缠着我给他说着故事,再也不能对着我表示他毫无心机
的好感,再也不能出现在我眼前了......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还可以回到牧身边去吗?就算牧不会怪罪,可是我却不能饶恕自己,如果小枫不在了,我这个
害死他的人回到牧身边去又怎样?会有什么好处?什么利益?
什么意义呢?一边痛恨着自己,一边痛恨着为什么那女人的病要传到小枫身上?她没有给过小枫丝毫的爱可是却把这个
至命的病给了他。可是,现在小枫的情形一点好转也没有,我怎么还有心思再让这些杂乱的念头继续下去呢?
为小枫施针也是第一次,而且用了我全身的内劲一气呵成在他身上扎了四十八枚银针。连通了所有阻碍小枫失血的部位
,并且我一直用我的内力在保着它们不会被歪曲错扭。这个是非常消耗我的功力的,弄不好我全身的所学就会废掉。
可是,我知道我必须去救小枫,让他这样的罪人是我啊,当时我如果我抓住他,那么小枫身上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我要把小枫拉回来,我要救他!不是为了牧,不是的!在维持着小枫的脉息时,这一个声音便在心里一次次回荡着,我
明白的,突然就明白的:我对小枫好,没有一次是因为牧!
如果是因为他,我早就在初次接下小枫时便不管他了,原来在内心深处,我竟是这样想的啊?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我
还以为我永远是在恨着小枫的呢。
一整晚的坚持终于有了成果,在我头晕眼花之际,我终于看到小枫的伤口止了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几乎是全身瘫软
地一一拔出了银针。
小枫这回是真正地睡过去了,没有危险了,可是他好虚弱。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把小枫救回来了,我举手拭拭额头的汗
水,一转眼见着土屋端着水盆进来了。接过他递过来的手巾,我没有再抹脸而是轻轻地替小枫擦着他脸上的汗滴。
与我的汗不一样,那里面有血!虽然没有颜色,可是那些汗滴与小枫脚上的血丝在我心里是同样的色彩呵。一点点把小
枫雪白脸上的汗珠弄掉,把他因为那些汗珠而粘在脸颊上的发丝拨开,看着他静静的睡在那里,眉头仍是皱皱的;听着
他细微却可以证明他生存的呼吸声,我突然感到我以往的人生中,没有一次有这时的快乐,救回了小枫,这份快乐是谁
也不能给予的!
即使是牧也不能!
在小枫身边,无论是做什么,对他做什么或是接受着他对自己做什么,都好舒畅!
因为,小枫可以回来了,可以在我身边与我继续地生活下去了。也许我不让牧看到他是有道理的吧?因为,他是我的孩
子啊!
是我神宗一郎亲手救回来的孩子,不是别人的!既然小枫的父母那样绝情,既然与小枫在一起已经是注定了,我还有什
么可抱怨的呢?
何况,我知道,有小枫的日子,一定会比皇城的精彩;有小枫的快乐,一定会比这世上任何人给我的快乐要有意义!
既然,我明白了,那么,以后我便不会让小枫再受到什么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