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错事虽无法弥补,但总得尽量补偿,林靖杰家世幷不显赫,虽有战功,却实难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次为他煞费
苦心安排了与长乐公主的亲事,今后他身为驸马,进封便名正言顺的多了。
长乐公主的同胞哥哥是先帝极出色的儿子,现在也手握大权,十分得势,林靖杰有了这个靠山,纵有什么也就无碍了。
虽说是今后都与他无瓜葛了,但总要护得他周全才能放心。
或许,也是自己亏欠他太多,这也是偿还不了的。
想着心事,方湛侯终于渐渐睡着,只是睡梦中也不安稳,无数往事在梦中飘过,而林靖杰那句话格外清晰:「我是敌不
过你的权势,但我永远也不会趁了你的心。」
方湛侯从恶梦中悚然惊醒,房间中烛火朦胧,林靖杰俊美面孔上受辱的表情虽日久却仍是历历在目,方湛侯永生不能忘
,那一刻,他被他的表情震惊,终于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是……
纵然那时刚刚开始,他后悔也已来不及了,林靖杰对他恨意从未稍减,直至今日。
方湛侯蜷伏在床上,只觉绝望如这黑沉天空,没有尽头。
第二章
江南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时时有淡淡甜香萦绕,方湛侯觉得自己似乎要醉倒在这江南春色里。
离开京城看来的确是正确选择,至少现在心境终于渐趋平静,少了许多大喜大悲。
离的他近了,心口便似乎永远紧缩着,没有放松的时刻。
只有远远地离开他,似乎才能轻松一点,有闲暇想着别的事情了。
再说此时住在朋友家里,那人出身江南著名世家温氏一族,虽说是被家里赶出来的不肖子,根基倒还深厚,又最懂得吃
喝玩乐,把房子建在这背山面水风景绮丽之处,楼宇精致,十分舒服。
方湛侯觉得晚上都睡的很好,梦也做的少了,人竟渐渐的丰润起来。
这一日睡到日上三杆了才起来,侍女听到响动忙进来伺候,笑道:「公子醒了,这就起来吗?」
清丽容貌,吴侬软语,方湛侯微笑,这温近南真算是会享受得了,便是用的侍女下仆也都清丽俊秀,看在眼里就舒服。
嘴里闲闲说着:「你家少爷呢,多半又出去了吧?」
那侍女笑道:「三少今儿出门早,听说是两江总督大驾到了扬州,今日大排筵席呢。」
方湛侯笑:「哦,张用程来了?你家少爷又不是官面上的人他都请,想必这次又是要笼络天下豪杰了。」
那侍女一边手脚俐落的伺候方湛侯梳洗,一边用软软的语调和他说着闲话:「来的不是张大人,听说张大人高升了,到
京里天子脚下做大官去了呢,这次来的这位大人是少年才俊,才调来的呢。」
方湛侯不置可否,既然已经远离了朝政,也就更不想理会这些,近年来,皇上本就在培植亲信,人事升迁十分频繁,两
江总督总领天下缉盗事宜,也是个位高权重之职。
不过早不管了,自己只管逍遥才对。
方湛侯吃过早饭,拣了本书到花园里去看,花园一角有个蔷薇棚子,正是盛开时节,红香散乱,粉红花朵到处都是,清
香飘散风中,引来粉蝶翻飞,方湛侯极爱的此处,一边命人泡了香茗来,就在那棚子底下闲闲的看书。
香风徐徐而过,淡淡一缕阳光从花叶的缝隙间落下来,渐渐看得入了神,方湛侯眯着眼睛落入神鬼精怪的世界中,嘴角
露出一丝淡然微笑,似乎一切都忘了。
林靖杰停在花园门口,远远地看着,不知为了什么,竟然一动也不能动。
想要走过去,却仿佛始终有什么阻住了他的脚步,林靖杰俊美面孔上神情变了几变,终于一咬牙,对身边跟着的人说:
「午饭后把他请到我府里。」
身后的人连忙答应,林靖杰再死死地盯了方湛侯一眼,一声不吭地走了。
午后,阳光依然明媚。
方湛侯有些心神不宁的到了现任两江总督府里。
来请他的人只说了他们的主子是林大人,方湛侯便闭上嘴,一声不吭跟他们走了。
林大人……
有资格做两江总督的林大人……方湛侯清楚地知道是谁,只是不清楚为什么要找他去。他记得林靖杰最是不想要看到他
,每次请他过府都要等很久,实在挨不过了才到,只是,那个时候自己是王爷,的确权重,可现在已经是一介庶人了,
他倒要他去什么呢?
或许是以前林靖杰最痛恨的他的权势没有了,所以想要他好看?
方湛侯苦笑,或许林靖杰没有注意到,其实所谓的权势早已对他无用了,以前和现在又有什么不同?林靖杰想做的事情
自己又何时阻挡过他?
怕也好,不怕也罢,林靖杰对他除了恨意再无其它,今日之行绝无善果,或许,退隐于市是行不通的,只有死才能一解
他的怨恨。
林靖杰站在窗边,身着便衣,武将的挺拔丰姿仍旧夺目,更兼容颜清亮俊美,方湛侯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无论如何,不管这人到底多么恨他多么想要置他于死地,方湛侯也是这样看着他便移不开目光,这是他倾心相爱的人,
爱到愿意为了他忍受一切放弃一切,爱到只是这么看着他便觉得苦涩的心中隐隐生出些甜蜜来。
林靖杰听到他进来的声音,转过身来看着他,眼中晶亮光彩,许久,轻轻的笑一笑:「你来了。」
方湛侯几乎觉得天旋地转起来,立即不能自持,那个堪称温和的微笑让他心都仿佛炸开来的一般喜悦起来,完全说不出
话来。
林靖杰跨前几步,伸手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我叫人找了好久才知道你在这里,为什么你走的时候都不说一声呢?」
方湛侯疑惑的眨眨眼,不能明白,又眨眨眼。
林靖杰忍不住笑起来,竟伸手在他身上用力掐了一把:「下次再一声不吭的乱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方湛侯张口结舌,一边伸手揉揉痛处,一边拿那双桃花眼睛看了又看他,真不知道这人吃错了什么药了。
林靖杰眼神一动,一把把他搂进怀里,恨恨地说:「看什么看,又想勾引我?」
说是这么说,已经忍不住把他往床上按了。
方湛侯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肩,一声不吭,也没有拒绝。
只是熟悉的疼痛渐渐漫了上来,淹没了他,他闭上眼睛,虽被那疼痛夺去神智,心中却奇迹般的渐渐明了起来,方湛侯
本就敏锐过人,此时心中明镜似的,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心终是渐渐的灰了。
一时事毕,方湛侯如往常一般早已冷汗淋漓,只有林靖杰心满意足的伏在他身上,手无意识的抚弄着方湛侯肩上刚才在
高潮时候被他咬出来的牙印,轻轻喘息着。
过一会低声说:「我派人去取你的行李过来,可好?」
方湛侯轻轻「嗯」一声。
不由得爱怜地摸摸他的头发。
林靖杰心中恨意如此深刻,便只是做到今天这个程度,也是难为他了啊。
第二日,方湛侯趁林靖杰忙于公事的时候回去见了温近南。
这温近南是个性子极温和的人,方湛侯从来也没见他急过,见他回来也只是笑道:「昨日我回来,听他们说林大人接你
进府,还想着他怎么这么长耳朵,刚到了这地头就知道你在这里,你已经是庶民了,还要拍你马屁?」
方湛侯说:「我大约会在那里住一段时间,今日特地回来和你说一声。」
温近南笑:「这就怪了,我这里不好吗?到那边去住,不嫌懒得应酬?」
方湛侯垂了头,说:「这不是应酬,是不得不去的。」
温近南奇道:「这就怪了,谁还能逼你不成……」不过他也是个聪明人,话还没说完,便醒悟了:「是那个人?」
方湛侯点头:「不然还有谁,你是明白人,你说我能不去吗?」
温近南叹息一声:「他想要做什么?」
方湛侯轻轻一笑:「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左右不过是一条命罢了,丢在他手里倒比活着还好些。」
温近南虽不深知方湛侯此事,但心中仍是明白的,也不劝他什么,只是说:「那你自己保重些,若能回来便回来,我一
直在这里等着你。」
方湛侯一时无语,过好一会才说:「阿南,多谢你没有劝我。」
温近南笑起来:「我们两个虽人不同,命倒是差不多的,有些事情自己都作不得主,我劝你又有什么用?不如干脆些,
你放心去吧,我瞧你多半死不了。」
方湛侯啐一声,果然去了。
想想真是冤孽,一开始错的是自己,便再也翻不了身,所有的委屈痛楚通通往肚子里咽,一句埋怨也说不出来。
林靖杰对方湛侯倒是似乎不一样了,不再向以往那么句句话都带刺,只是天生便是性子别扭的人,有些东西似乎再也变
不了的。
何况一向是率直的人,真要藏住自己还真不容易,哪里不露出什么来呢?
方湛侯却似乎毫无察觉,只是一贯的沉默和顺从,尤其在两人的情事当中,林靖杰要怎么样便怎么样,没有丝毫犹豫。
只是林靖杰不知为何,只觉焦躁,尤其是方湛侯总是在不知不觉的凝视他,看得他不由得便心虚起来。
似乎方湛侯心中什么都明白一样,林靖杰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若是他真的明白,那现在还有什么意思?
林靖杰恨恨的皱着眉头,越想便越觉得焦躁。
方湛侯见他如此,便问他:「怎么了,有什么麻烦事吗?」
林靖杰瞪他一眼,转过头去,闷声说:「什么事也没有。」
方湛侯笑一笑:「那想必是天气不好的缘故吧,我看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若你公事不忙,我们出去走走?我知道这里
有几个地方很值得一看。」
林靖杰本来十分不耐烦,正要说下去,一见他那小心翼翼的笑容,心中不知为何一软,竟就点了头。
方湛侯十分欢喜。
林靖杰再看他两眼,突然皱起眉,把他拉进怀里:「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谁虐待你吗?」
方湛侯一怔,早几个月住在温近南那里,睡得着吃得下的确略长了些,这些天住在这里,难免心事重重,睡得不安稳,
是瘦了不少,连忙笑道:「一到夏天我便要瘦一点,也没什么关系,天热了没胃口罢了。」
林靖杰很不满意他的解释:「你在外面长胖了,住在我这里倒瘦了,叫人看着自然是说我待你不好,从今天开始,你给
我多吃点。」
方湛侯尴尬的笑一笑,不敢再说什么了。
果然,林靖杰从那时开始便每餐都来看着他吃,连早饭都不例外,一定要看方湛侯吃到他满意为止,只是,每餐看到他
吃的也算不少了,可人仍是渐渐的瘦下去,出京几个月长的那些全没了,似乎比在京里的时候更瘦了几分。
瘦的林靖杰在床上都常常不敢使劲折腾他,总觉得太用力了会弄死他,不由得便把动作放的轻了,方湛侯十分敏感,力
道一轻,他紧紧闭着的眼睛便略略睁开,紧张不安的看着他,便让林靖杰心中闷闷的,堵着什么一样,连兴致都没了。
这样子几次,林靖杰便不太碰他,虽然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可林靖杰总是看看公文便睡觉,方湛侯偶尔碰着他温暖的体
温,只觉渴望,却从来不敢主动靠过去。
他只希望能拥抱这样温暖的体温,可是心中却深切的知道,伴随这温度的是刻骨的疼痛。
这样下来,晚上是更睡不着了,人也更瘦。
而林靖杰更加烦躁,明明想要紧紧拥抱他,可是看着那个瘦的似乎能被风吹走的样子,偏偏又不敢拥抱他了,只是心中
越发烦闷。
方湛侯看得明白,心中只是叹气,却不敢说什么。
况且已经到了盛夏,他住林靖杰这里住了也有两个多月了,依他的性子,这时间只怕不多了。
怔怔地想,林靖杰最近越发烦躁不安,应该是没有耐性继续磨了,这两个月的好日子就快要结束了……
那今生是再也看不到了。
这些日子林靖杰虽是耐着性子和他在一起,可是,便是这假的情意也是值得怀念一辈子得了,林靖杰幷不擅作假,可是
方湛侯通通当他是真的,因为林靖杰这样才会对着他微笑,说话声音语气也尽量放的温柔些,他会看着他吃饭,会与他
外出游玩,会在月色如洗的夜晚与他赏月闲谈……
方湛侯明明知道这不是真的,这全是假的,可是他不在乎,只要能有这些,便是假的也没关系,他只希望这假的长些,
再长些,让他一生一世都在这假的中活着就好了。
可是,方湛侯眼看林靖杰耐心一点一点消失,心情一天一天焦躁,性子一天一天暴躁起来,他知道,这虚幻的假相快要
消失了,永远也不会再有了。
那些温和的声音和笑容,那些尽管是不情不愿的拥抱也就永远消失了……
今后便只如以前一样,心中只是疼,却什么也没有。
方湛侯只顾着想着自己的心事,幷没有发觉林靖杰已经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方湛侯在独自一人时会露出这种怔忡哀伤的表情,可是他看到他这种样子,心中就会一点一点软下去
,会想要紧紧拥抱他。
忍不住轻轻碰碰他:「你在干什么?」
方湛侯一惊,回过神来,见林靖杰站在他面前,皱着眉头,等着他回答。
不管如何,至少现在他还在面前。
方湛侯这么想着,便再也忍不住了,不由得伸手紧紧拥抱他,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他,似乎这样他就不会消失一般。
林靖杰吓一跳,拍拍他的背:「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方湛侯摇摇头,或许是因为用尽了所有勇气,或许是知道永不会再有,方湛侯许久不肯放手。
林靖杰心中渐渐柔软,似有什么如水一般柔和的渗了进来,慢慢的缠绕着他,长久以来的烦躁一一化解,心境意外的平
和起来。
他摸摸方湛侯的面孔,微笑起来。
方湛侯看着他,眉头微微锁着,林靖杰不知为何,心情意外的好起来,竟似乎有点仿佛是雀跃的感觉,犹如春风过境一
般。
看方湛侯的样子,林靖杰低低的笑,把自己的面孔贴上去与他厮磨。
那柔软温暖的感觉,一如往日。
林靖杰一时兴起,笑道:「今日天气真好,我们骑马出去吧?」
也不待方湛侯回答,便拉着他往马厩走。
他的爱马踏雪看到林靖杰,打了个响鼻,头远远的就伸过来在林靖杰肩上厮磨着撒娇。
方湛侯不由笑起来,伸手去摸摸踏雪的额头。
踏雪好奇的眨眨大眼睛看他。
林靖杰道:「你骑踏雪吧,比较稳。」
说着就扶他上去,自己另外去牵了一匹黑马,虽不及踏雪神俊,看起来也是膘肥马壮,油光水滑一身毛。
两人幷辔骑出府去,也不要人跟随。
方湛侯出身皇族,自小学习骑射,倒也骑的自如,府后又是大片桃花林,正是花季,绯红一片直如仙境一般。
直骑到林中,两人便放开马辔,让马自在地的走。
林中安静,两人也没说话,只听到马蹄踏在地上落叶上时细细簌簌的声音,倒更衬的空气安静非常。
走了一阵,渐渐走到深处了,林靖杰转头,看到方湛侯额头微微出汗,呼吸也粗了,便笑道:「果然过于养尊处优,稍
微动动就喘得这样。」
说是这么说,却靠过去拿袖子给他擦擦汗。
说:「下来歇歇吧?」
虽是问句,却已经下了马来。
方湛侯见状,便也下马,任两匹马在一边玩耍。马儿悠闲踏步,吃些青草,有时小步追逐。
树下的草地十分柔软,方湛侯靠树而坐,与林靖杰闲闲地说话。
难得今日林靖杰心情如此之好,与他说话也十分有兴致,方湛侯一直微笑,似乎什么都忘了,一切萦绕心中的恐惧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