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思念是一种残酷的刑罚,就像一条草绳吊在颈上,有时一回头、一想起,就会无法呼吸……
她是多么地思念那个人,却又怎么割拾得下自己的孩子……
皇后在椅上坐倒,扶著自己的额头。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两个孩子都带走,想必又会掀起一埸宫廷风暴。宫里乱、天下乱,她没有忘记自己姊姊和姊夫
的痴心妄想。倘若因此掀起了战乱,民不聊生、尸横遍野,她又要怎么跟他交代……
教教我……教教我啊……
「母后……」
一抬头,两个孩子都跪了下来。
一个左、一个右,牢牢拉著自己的衣袍。
「母后,不要走……」
伸出了双手,皇后把两个孩子都接进了怀里。
第十章 少年游
告别了萧子灵,闪避著京里巡逻的禁卫军,谢卫国在京城里似乎漫无目的地绕了几圈以后,若无其事地走进了京城里的
暗巷。
繁华的京城,依然有著凛凛天子之威也无法照进的阴暗角落。夜里,几个乞儿围著火堆,在大宅院的围墙外、挡得住夜
风的地方,聊起了某家某家夫人的仁慈心肠,以及某府某府丫坏跟某家某家马夫在前天夜里私奔了的情事。
反正也无法可管。这些乞儿连个家都没有,难不成真要把他们赶出城外给野兽吃吗?城里的禁卫军早有默契,只要这些
衣衫褴褛的乞儿不要四处乱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哎呀呀,各位小哥,借个火啊。」没有主人们的同意,谢卫国迳自就挤到了乞丐群里,伸出了两只跟他们比起来还算
细白嫩肉的手,悠悠闲闲地烤著火。
「借个火算啥的?只要小哥不怕咱们身上的蝨子爬过去就好了。」
一个乞丐瞧见谢卫国不算华丽、却连一个补钉都没有的乾净粗布衣裳,一句不知道是客气还是挖苦的话,就从那张黑漆
漆的、没剩几颗牙的大嘴里吐了出来。
「出来走江湖,还怕没给蝨子咬过吗?」谢卫国笑得十分可爱。
「啧……」
「一只棒打狗。」谢卫国喃喃说著。
……四周的窃窃私语似乎渐渐消失了。
「两只碗盛饭。」一个乞丐走了过来。
「你是躺哪一条街上的?」谢卫国转过了头问著。
「哪里没有风雨,哪里就是俺的床。」
「秦舵主在吗?」
「嗯……」年记起码有五十岁的一个老乞丐,瞇著眼睛,把一块玉佩拿上拿下、拿远拿近地瞧著。
「上面写的是华清雨。华山的华,清水的清,下雨的雨。」谢卫国终于忍不住说了。
「华山的华,清水的清,下雨的雨……」老乞丐喃喃念著。
「有印象吗?可能是唐门的人。」谢卫国凑过了头去。
「啧啧,唐门已经很久都没有不姓唐的人了,谢小子。」
「这样啊,那您老觉得是?」
「……老了,记不得了。明儿我叫那些小伙子跑跑看。」
「呵,那就多谢您了。」
「不用客气。倒是,你跑来京城做什么,天寒地冻的。」
「唉唉……说来就话长了……」谢卫国往旁边的稻草堆一躺,不胜唏嘘。
瞄了谢卫国一眼,老乞丐也不再说什度。
「……倒是,怎么还有这么多没住到房子里去的小兄弟。」谢卫国突然问著。
「有些兄弟就是嫌生活不自在。」老乞丐转过头,看了看外头那些敲著破碗、唱著不成调小曲的乞儿。
「吃得饱吗?」
「都吃饱了。」
「那就好,有缺冬衣的时候,记得给店里的人说一声。」
「是。」
「……再托您给我找个人好吗?」
「呵呵……说吧,找一个人、找两个人不都一样。」
「帮我找找雪云坊的泠掌柜。」
「……云秀坊……」
「怎么?」
「……没事。」奇怪,怎么最近这么多人找?
「……还有,麻烦您老也改改口诀吧……」
「连夜潜逃」出京城,唐忆情有些战战兢兢地带著萧子灵回城西的宅院。
一边收拾著自己的行李,一边担心地听著隔壁大厅里萧子灵的动静。
刚开始的时候,非常担心萧子灵会狠心到伤害师姑的遗体。
如果他真要这么做,自己自然是阻止不了他的。然而,要是让师门的人知道自己放任师姑的遗体受辱,只怕自己也得给
师姑陪葬。
因此,当萧子灵问起时,他可是抱著必死的决心,咬牙不肯透露。
「算了。」他只有说了这一句话。
「算了?」有点奇怪地喊了出声。
「不然,杀了你吗?」
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在说笑的吧。唐忆情不禁有点担心。
当他提著自己的行李回到大厅之时,只见萧子灵撑著自己的下巴,靠在桌上。
萧子灵微微垂著清亮的眼睛,而唐忆情只有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可以走了吗。」萧子灵淡淡问著。
「啊?……嗯。」
避免节外生枝,也担心一到天亮京城里就会开始抓人。于是,两人决定趁著天黑,步行到下一个小镇再坐马牵。
不明野兽的眼睛,在森林深处里闪著。前头的萧子灵,带著奇特的坚定表情,一路走得飞快,唐忆情迈开大步苦苦跟著
。
「等……请等等……」终于,投降了。
萧子灵回过了头来。
「怎么了?」
「我……我累了……我们歇歇好吗?」微微胀红著脸,唐忆情还是厚著脸皮讲了
萧子灵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
如获大赦。唐忆情弯下了腰,开始拼命喘气。
「你生病了吗?」萧子灵淡淡问著。
「……」是你走得太快了吧,小哥。
夜风很冷。才刚坐下来,唐忆情就开始翻出斗篷来穿了。转过头一看,身旁的萧子灵正靠著树干闭目养神。
「萧……萧……萧子灵,你会不会冷,我这里还有件棉袄。」
「不用了,你自个儿穿吧。」
「……喔。」唐忆情垂下了肩。
「你的内力真差,唐门里的人都跟你一样吗?」突然地,萧子灵说著。
愣了顷刻。 「不不不!我是整个唐门里武功最弱的一个,真的!」深怕萧子灵为了这一点真的杀上四川,唐忆情连忙
喊著。
「师叔师伯、师兄师姐的武功都比我好得太多太多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样啊……」随便应个一句的萧子灵仿佛并没有很看重这个话题。
然而,当唐忆情放下心来了以后,萧子灵却又捕了一句。
「跟我比起来呢?」
……说实话,他还从来没见过像萧子灵今晚这么快的身手。
「咳咳,你们走的武功路子不一样,我……我看不出来。」唐忆情的声音越来越低。
「如此听来,你师父大莫也不过如此罢了。」萧子灵的嘴边泛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你不要骂我师父嘛……」唐忆情垂下了头。
「你几岁开始练武的?」
「啊……十岁吧……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所以……武功才会这么……唐忆情自暴自弃地想著。
「你今年几岁。」
「十……十八。」比他还大上起码三岁吧……被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嫌差……唐忆情更加沮丧。
「练了八年才只有这种程度?」
……只有更加难堪的沉默了……
「休息够了以后叫我一声,我们得在天亮前找到马车,不然会被玄武追回去的。」
「玄……玄武?」玄武帝吗……天,这小孩子真是有够……
「你说话能不能别适么吞吞吐吐的。」萧子灵睁开了眼睛,恶狠狠地瞪了他一下。
果不其然,唐忆情又是一副吓到贴在背后树上的样子。
啧……
「御花园里的兔子都比你有胆量。」
兔……兔子……
萧子灵无心的一句,却让唐忆情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喂……
「你说话可以不要这样带著刺吗……」唐忆情难过地说著。
看了他一眼。兔子有啥刺的?
怪人,还是别理他吧。
「嫌我说话难听,就不要听。」萧子灵自顾自地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萧子灵闭著眼皮,唐忆情也不知道他是真睡假睡。偷偷擦了擦眼泪,他什么也不敢说。
趁现在瞇一下眼吧……折腾了小半夜,他实在撑不太住。
往背后的树干重重一靠。
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呢?要是真让萧子灵的师叔杀上了华山,他跟清雨的事情就一定会东窗事发的。到时候,该怎么办?而
且,要是他知道自己骗了他,一定会气到……
一条湿冷的东西,从自己的肩膀爬了下来。
……唐忆情睁开了眼。
「……救命啊!」唐忆情尖声叫著。
两手并用、抓住了一条粗壮大蛇的身子,把它远远举了开。大蛇吐著红红的尖舌,尾巴还绕上了唐忆情的脖子,唐忆情
闭著眼,不敢去看那一双还透著红光的眼睛。
「笨蛋!」
手上的蛇被一把抢了过去。同个时刻,一只冰冷的小手伸进了蛇身跟自己脖子的空隙。
「痛……」睁开眼睛的唐忆情叫了起来。蛇身缠得本来就紧,现在又硬生生卡进了一只人手,他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
「笨蛋,眼睛闭起来!」萧子灵不耐烦地喊著。
不喊还好,萧子灵这么一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直觉的,唐忆情挣扎地转过了头去看。
萧子灵的左手掐在蛇的七寸,右手则抓住了缠在唐忆情脖子上的蛇身。
然后,下一个瞬间。那条足足有小儿臂宽的大蛇,就在萧子灵的手里硬生生被捏断了。同时,唐忆情可以发誓,他听见
了大蛇缠在他脖子上的那段身体,骨头以及鳞片碎裂的声音。
蛇血喷成了血雨,当断成了不知道几段的蛇身掉在泥土上以后,一身是血的唐忆情昏了过去。
萧子灵在自己那一件剌满湘绣的衣袍上随意擦了擦,才探出了手去摸他的脈搏。
啧,真的是吓昏过去了。不是早叫他闭上眼的吗。
一丁点也抬不起头的唐忆情,乖乖地走在萧子灵身边。尽管炽热的太阳就照在头上,连一句抱怨的话也不敢有。
因为他的昏厥,所以他们整整耽搁了三个时辰。换好了衣服再度出发,已然是接近正午。现在,离最近的市镇,还有一
段距离。
萧子灵一句话也没讲,所以,跟在他身边的唐忆情,也只能偷偷地瞄上几眼。
他……到底有没有在生气?
「想说什么就说,别一直盯著我看。」萧子灵转过了头去。于是,反射地,唐忆情跳开了一步。
「没……没有……」唐忆情结结巴巴地说著。
「没有的话,就专心走路。……啊,对了。」
「什么?」
萧子灵指了指自己的脸。
尽管疑惑著真正的效用,唐忆情还是躲不过那只沾满了泥灰的手。没一会儿,两个泥人就出现在离京城最近的一个小镇
。
「我总觉得这样更引人注目。」唐忆情担心地瞧著一旁,一直用著胡疑眼神打量著他们的路人。
「为什么?」萧子灵漫不经心地回答著,一边不晓得东张西望地在找些什么东西。
「又不是乞丐。穿得整整齐齐、乾乾净净的人,会有几天没洗脸的事吗?」
「啧,你怎么这么啰唆。」萧子灵不耐地又把一只脏手往唐忆情身上抹去。于是,唐忆情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己衣上的黑
手印。
正在悲叹著自己的命运,就听见了萧子灵的一声轻呼。
「啊,找到了。」
于是,唐忆情也抬起了头。
「我要一辆马车。」萧子灵板起小脸,一副大人模样地跟驿站的老板说著。
「要买还是要租?」老板胡疑地打量著眼前的小鬼。
金发束、紫腰带,一身的上好湘绣,却配张脏兮兮的小脸。一双还算细白的手,装模作样地捏著马腿。老板总担心马脚
无情,踢伤了这个粉嫩嫩的小孩儿。
「买。」
「租。」
两个人,同时说了不同的话。
「干嘛不用买的?买的方便。」萧子灵瞪了唐忆情一眼。
「又不是要用一辈子,没事买辆马车作什么?」唐忆情有些怯懦地说著。
「啧,小家子气。」萧子灵不去理他,转而继续跟老板交涉。
「老板,一辆多少?」
「哪一辆?」
「就这一辆。」萧子灵指著店里最宽、最为宽敞的一架车。
看了萧子灵一眼,老板拿出了算盘。
「要马吗?几匹?」
「两匹……不,四匹好了……」
喔?看来,是头肥羊。
「什么,我们才两个人坐的!」唐忆情惊呼出声。
「所以才要四匹啊。玄武给的马车,我一个人坐的就至少也有四匹。」萧子灵认真说著。
「那……那不一样的。」唐忆情实在看不过去了。
一步向前,挡在萧子灵和老板面前。
「我们要租辆马车,不要刚刚那辆了,对……就这辆,然后一匹马就好。」唐忆情指著一架有些斑驳,不过看来还算坚
固的车。
老板瞪了唐忆情一眼。
「要马夫吗?」
「不用,我们自己贺车。」
「十两一天。」
「你吃钱吗!外头两天才一两!」唐忆情拍上了桌。
老板再度给了唐忆情一个白眼。
「一两一天,乾粮饮水自备。」老板不耐地打著算盘。
「好,我们租十天。」唐忆情拿出了几锭纹银。
「萧子……咳咳……萧兄弟,我们五五拆帐好不好?」
「不用了,这点小钱我来给就好了。不过,这哪里可以换银票?」萧子灵从怀里取出了一颗夜明珠。
乍然散出的柔和光芒,让老板的眼睛当场就瞇了起来。
唐忆情连忙用身子挡住了萧子灵手中的夜明珠。
「我先出,你的东西,等到大一点的市镇再换。」暗中瞄了一眼老板的神色。
「谢小子,有消息了。」老乞丐推门而入的时候,谢卫国正对著一桌的纸笔发呆。
该写封信回庄的,只是,他又能写些什么?
真要全写了、寓实了,只怕三个庄主都要急疯的。
谢卫国咬著笔杆,愁眉苦脸。
「谢小子!」老乞丐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于是谢卫国的笔尖震了一下,一滴墨渍就在宣纸上晕了开。
「哎呀呀。」谢卫国对著宣纸哀叫著。
「叫什么,又没写多少字。」老乞丐搬来一张板凳坐了下来。
「买二送一,谢小子,你要先听哪一样。」
「啊?」
「姓华的,正在华山面壁思过。姓冷的,往京城的西南方走了去。」
「喔?」谢卫国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多谢多谢,我赶路。」草草抓起了背后床上的行囊,谢卫国迫不及待地就要夺门而出。
「慢一点,还没说完哪。」老乞丐叹了口气。
「快说吧,我真的很急。」
「有个小孩儿,也出了城。」老乞丐敲了敲桌子。「一上黑店就亮了夜明珠,还指了名往华山去,现在,疾风寨的好汉
正盯著呢。」
老乞丐朝谢卫国笑了笑。「要不要猜猜是谁家的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