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久喔!
「你不喜欢搭飞机吗?」这样不是比较快?
「我不能搭飞机。」阿魁苦笑。
也对,搭船白天还可以躲在舱房里。搭飞机,万一中途遇到天亮,旅客突然消失不见,不把空中小姐吓疯了才怪!
「上船后住的地方不像饭店这么宽敞,我希望你不会介意。」从我一出现,阿魁一直都是笑咪咪,看样子他真的是很高兴。
想想也对,半鬼半人的生活除了不方便,还真难找到有个不会害怕,还愿意跟着他一起旅行的游伴。
其实阿魁也不太像鬼,看起来也顶好相处的,说不定这会是趟不错的旅行说。
我很正式的对着他说:「接下来的日子,就请你多多照顾了。」
阿魁笑得更开心,学着我的口吻:「请你多多指教。」
等到天黑,阿魁换了衣服,我们两人一起启程往港口出发。
我们要往英国搭的船是艘大型的豪华邮轮。
上船前一样要检查行李,海关没收了我藏在行李里的大蒜和洋葱,虽然我坚持那不是要拿来吃的食物,他们就是不肯还我。
先过了关的阿魁走回来问我发生什么事,我只好假装没事匆匆拿回行李,放弃我的防身武器。
到了我们住的舱房,我记得阿魁说不会太宽敞。一进门,发现里头还是大的吓人,客厅餐厅卧室浴室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小小的阳台,摆了两张白色躺椅让人可以在那里作日光浴。
我站在阳台往下一望,底下就是游泳池,有些人已经换了泳衣在池子里游泳。
嘿嘿!跟有钱人一起旅行果然是件好事!
我很高兴的往发沙发上一躺,心想这趟旅程真是太惬意了!
船嘟嘟的响了几声起锚出发,我还在沙发上滚来滚去,阿魁拿了些破纸片,坐到我对面要我看。
「这什么东西,我怎么都看不懂?」
这破纸片原来是块老旧的布料,虽然很破旧了却还看得出来原本应该是满高级的料子,上头绣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符号,龙飞凤舞的只看得出来是一堆字,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拉丁文,上面记载了一些可以用来解咒的方法,是我们的族人遗留下来的。」
「这些方法有效吗?」
「我也不知道,上面说首先要找到奇特的新娘,这些记载都只是些可能的方法。因为没有人能确定他找到的人就是祖先们所谓的奇特新娘,也没有人知道这些方法对不对。」
「那不等于什么都不确定吗?我们要怎么知道到底对不对?」我觉得这块布好象也没什么大用。
「只好一样一样试啰!」阿魁耸耸肩,也没其它的办法。「等我们到达英国,我可以和其它的族人交换彼此的经验,也许有人已经找到正确的方法也说不定。」
阿魁接着又说:「这也是我们每七年要聚会的最大目的。」
「就为了找到可以死掉的方法?」
想不到他们为了像一般人一样的老死,还得费这么大的精神,我不由得觉得有点悲哀。
「很疯狂吧!」阿魁微笑,眼中却带着无比的凄凉。
「我们开始试吧!」
不忍心看他这么伤心,我赶紧改变话题。「上面写些什么?」
阿魁拿起那块布开始念:「吸血、剥皮、生吃心脏、吃生肉…」
「那个…是食谱吗?」我觉得背脊开始发凉。
阿魁看了我一眼摇摇头:「我们从安全一点的方法开始试好了!」
废话!剥皮、吃心脏,这种事可以随便试的吗?
「这里好象只有吸血是唯一比较温和的方式…」阿魁努力浏览整篇文章。
「拜托你,再找看看好吗?」
吸血还温和啊?我看你祖先会不会弄错了,那根本不是什么解咒的方法,应该叫做酷刑大全吧!
「还有一个应该不会出人命。」阿魁看完抬起头,有点犹豫的说。
「是什么?」不会出人命?听起来好象还是不够好。
「破身。」
「什么意思?」
「就是夺走新娘的处子。」
我用食指比比阿魁又比比自己:「你是说…我们…」
阿魁点点头。
6
「现在游泳回去应该还来得及吧!」我说完就往门外走。
「还有、还有一项!眼泪,新娘的眼泪。」阿魁连忙又说。
我站住回头:「我的眼泪?」
「应该是。」阿魁又看了看那块布。
那简单,哭两下就成了!
我走回沙发坐下准备放声就哭。
嚎了两声,我发现『哭』还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努力半天培养悲伤的气氛,却还是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还是白天再试吧!我现在是正常的实体,试了不管有效无效,我们也都看不出来。」
反正哭不出来,既然阿魁这么建议,我也就从善如流。
眼看时钟已经十一点,瞌睡虫上班开工的时辰已到。打个哈欠挥挥手:「我先上床睡觉,明天见!」
「时间还早,你要睡觉啊?」阿魁跟着我走进卧房,看我爬上床躺平,他坐在我床边,神采奕奕的说:「属于我的时间才刚开始呢!」
对喔!都要忘了这家伙白天是鬼,他当然只能在晚上行动。
望了望这只夜猫子,我半瞇着眼问:「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觉做什么?」
「在电话发明以前,我都利用晚上来处理公事,尽量减少需要在白天和其它人接触的可能,那时过的是日夜颠倒的日子。后来有电话可以使用,白天可以透过电话来交代公事,我就几乎和正常人维持同样作息。」
「你活多久啦?」电话发明以前?好古老啊!
「大约三百多年了。我还算是年轻的,目前我们族里最年长的已经活了超过六百年,其中最年轻的也有两百多岁。」
六百岁!哇塞!那不跟神木一样?
「你们这一族没有小孩子吗?」两百多岁叫最年轻,一般人到这个岁数,胡子都要打结了!
阿魁摇摇头:「上天保佑,已经很久没有了。」
上天保佑?我扬起单边眉毛:「你们不喜欢小孩子?」
「我们不应该有孩子。」阿魁冷酷坚定的说:「接续这种被诅咒的生命,等于制造另一个痛苦的灵魂。我们的族人会尽全力避免生育下一代,以免新的悲剧产生。」
「生小孩是很值得庆祝的事耶!让你说的像什么天灾人祸似的。」我不赞同的皱眉。
「出生却变成像我一样的怪物,这对任何新的生命都将只是折磨没有喜悦。」阿魁说得沉痛:「我……终究不是人啊!」
「不是人也有资格好好活呀!」
讲得这么悲观,听得我火都上来了:「日子是看人过的!就算是鬼,也可以当个开心鬼啊!更何况你还有一半的时间活着!开开心心也是过,哭哭啼啼也是过!你啊!只光想着要怎么死,根本忘了要好好过日子,难怪会生不如死!」
阿魁眨眨眼,静静的听我继续长篇大论:「花一大堆心思时间去找死。没错!你活的比人久,有资格说你活腻了!可是,既然死不了,也可以好好活啊!干么硬是要死呢?这么悲观,难怪活着也不快乐嘛!就算时间比别人多,也不该随便浪费生命啊!生命是很珍贵的,你知不知道?」
我义愤填膺的数落了一堆,一时换不过气来累得直喘。
被骂的人却顶高兴笑着说:「我就知道你是个特别的人。」
有病啊?被骂成这样还笑?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抓抓头。
搞不懂这只鬼在想什么?
「阿魁,要说是妖怪,我也可以算是一只啊!虽然活着很辛苦,偶而还是会有好事的。」我放软了口气:「你活很久活的很累我知道。你答应我,以后尽量让自己快乐一点好不好?万一我不能帮你恢复正常,起码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啊!」
阿魁苦笑:「没有人能分享,快乐也是有限。」
「你很寂寞是吗?」
「有谁能接受像这种半人半鬼的躯壳呢?」
「我就可以接受啊!要不然,我活多久就陪你多久好了!这样你起码有好几十年不会孤单,你说这样好不好?」
「你说的是真的?」阿魁显得有点讶异。
「反正我这辈子注定要跟鬼打交道了!多你一个也没差。而且你又不算是真的鬼,我们就当一辈子的朋友好了!」
阿魁好象很感动,抓着我的手半天不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我。
房间里两个大男人,不对,一人一鬼手握着手相互凝视,气氛实在有点诡异,我连忙换个话题转移一下。
「你们…万一有了下一代都怎么处理?」
阿魁还是死盯着我不放,我的双手也还是给他紧紧抓着:「我们会想办法让孩子流掉。」
「没有别的方法吗?」堕胎,好残忍啊!
「我们族人通常都会尽量避免产生新的一代。」
「节育吗?」
「差不多。」
「以前人没保险套要怎么节育?」
「只要选择同性就没关系了。」阿魁微笑。
﹪&*#!我就知道其中有诈,这些鬼一整族都是同性恋。
「阿魁,我说做你的朋友,可没有其它的意思。就算是为了要帮你变回常人,我也不会牺牲自己的贞操的。」我义正严词再次表明自己的性向。
「没关系,我不会强迫你的!我会等到你自愿的哪一天。」阿魁笑咪咪的说。
自愿!等到鳄鱼会飞,你再自个儿去自愿吧!
我很用力才忍住满肚子的三字经,躺回床上睡觉不理他。
「你要睡啦?」夜猫子又挨过来吵人。
「睡觉啦!」
「好吧!」阿魁一边说一边就往我身边躺下。
「喂!你想干什么?旁边还有床,你给我去睡另一张床。」我抓着被单紧紧包住身子,这只鬼竟然马上就露出色狼的本性。
「我只是想和子奇睡同张床而已。」阿魁说的脸不红气不喘。
「不行!」
「你说过要我尽量让自己快乐一点的。」阿魁微笑着说:「我觉得这样睡会让我比较快乐。」
「你乐我不乐!给我睡回去!」
赖皮鬼摇摇头硬是躺到我身边,冷静的说:「其实还有另一种睡法,可以让我更快乐。」
他伸过手臂轻松的制住我的双手,低声在我耳边笑道:「裸睡。」
「你…你说过不会强迫我的。」
我开始后悔刚才没直接游泳回家了。
「那当然,只要子奇乖乖睡觉,我也会乖乖睡觉。」阿魁强健的手臂顺着我的身子下滑,牢牢穏穏的停在我腰上。
环在我腰间的健臂一收,我给拉了一下,直接趴上阿魁的胸膛。
「睡觉吧!」他拍拍我的背,开心的关掉台灯。
心不甘情不愿的躺在这只色鬼的怀里,我开始怀疑这趟免费的旅行,恐怕会非常凶险。
7
整个早上我都板着脸,抗议这只鬼昨晚蛮横的行为。
阿魁倒是心情极好,笑咪咪的陪着我吃早餐。
这只赖皮大色鬼天一亮就变成幽灵般的透明人,为了避免吓坏其它人,我们的早餐当然是在房里吃的。
我大口大口用力咬着一整条法国面包,狠狠地发泄我满腔的不满。
「子奇,怎么了?一大早心情就不好?」阿魁很关心的样子。
哼!明知故问!
昨晚给他搂在怀里睡了一整晚,一大早还趁着人家神智浑沌,硬是偷了一个早安吻,还敢问我怎么了?
我不理他,甩过头去不说话。
「昨晚没睡好吗?」
「哼!」
「生气啦?」阿魁笑得很开心,让我想起初见他时,还以为是什么贵族王子呢!根本就是流氓嘛!真是看走眼了!
「我好久没有和人肌肤相亲,很怀念哪种温暖。有子奇陪着一起睡,昨晚睡得格外安稳,我很高兴呢!」阿魁故意移动座位靠近我,几乎是贴着我的脸庞轻声软语。
「你…」我回头想板起脸骂鬼,却刚巧给他机会,脸颊被偷亲了一下。
亲完后,阿魁变本加厉干脆摸上我的身子,一双冷冰冰的手沿着我的背脊四处乱碰。
这只鬼居然给我卯起劲来乱吃豆腐。
我气得双手发抖,恨不得把握在手里的刀叉往他身上戳。
「我已经好久不曾碰触人的肌肤。」阿魁对我微微一笑,眼里又是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忧伤。
「让一个鬼这样摸你,你有什么感觉?」探索中的冰手好象也在微微颤抖。
原本被性遭扰的气恼给他这么哀伤的一问,我想生气都气不起来,只好乖乖老实回答:「冷冷的,有点冰。」
「是吗?」阿魁还在微笑,但是笑容中尽是苦涩。
他收回自己的手静静的坐着,房间里顿时陷入一阵寂静。
说真的,我很不会应付这种沉重的场面。虽然知道有点唐突,我还是直接发问:「怎么啦?」
「我曾经有过一个爱人,一个十多岁的金发少年。」
少年?
算了!人家祖先有训只能爱同性,不要跟他计较好了。
我压下一肚子不赞同,勉勉强强的说:「然后呢?」
「我只有在太阳下山后才能跟他见面,天亮之前就一定要离开他。」
很合理啊!因为他白天看不见你嘛!
「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快乐到我几乎忘了自己被诅咒的生命,妄想能够得到一个真正爱我,接受我的人。」
「他不爱你吗?」
「他不像那些觊觎我财产的人,人前人后不同的嘴脸。白天这些人看不见我,所以我可以轻易的看穿他们真实的一面。维特不一样,他是真心的爱着我,希望能和我一生相守。」
「那不很好吗?」
「我们相处的越久,维特渐渐怀疑为什么他总是不能在白天和我相见。有一天,维特执意要我留在他身边,我不想,也找不出理由离开…那时候我们非常恩爱,我以为…也许他能接受我。」
阿魁把脸埋进他双手里,沉痛的声音由指缝间传出。「我在凌晨前告诉维特我们这一族奇特体质,他还以为我在开玩笑。他哪时躺在我怀里,赤裸的身上满是我留下的痕迹,抓着我的手指娇嗔轻咬,说我不肯说出实情。我知道太阳即将升起,我知道我应该要赶紧离开。可是,维特柔媚的体温让我太过眷恋沉迷,我以为…也许我真的找到梦寐以求的爱人。」
阿魁放下手,抬头望向窗外那一片灿烂的阳光。
「维特看着他轻咬的手指缓缓消失,脸上的表情从惊讶、慌乱…到恐惧。我还记得他蓝色的眼睛睁得好大,张开嘴尖叫着推开我、跳离我们缠绵了一整夜的床。我摸起来是冰冷的吗?难怪维特会吓坏了。」英俊的脸上满是沧凉。
「他光着身子就往外跑,家里的仆人找到他时,维特已经疯了。仆人们想把他带回我们的房里,维特死命的挣扎,从房间的窗口跳了出去,当场就摔死了。」
我静静的看着阿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阳台上落地的窗帘给夏季的熏风吹动,白色的蕾丝飘荡在洒进窗口的阳光下,带动地上的影子规律的晃动着。
阿魁缓缓走向满布阳光的窗台,伸出手像是渴望能掬起那一道道泄下的阳光。
光线终究还是穿透了他的身子,残酷的洒落在地上。
地板上,我可以看到自己和桌子的黑影淡淡的映在一旁,而阿魁的身后却是一片空白。
「我眼睁睁的看着整件事发生、结束,没有人知道我一直站在一旁。维特死了,家里的仆人以为他们的主人又丢下自己的爱人在清晨离开,所以维特才会受不了打击发狂。没有人知道,是我吓疯了自己心爱的人;是我贪求太多,才会失去最后一个愿意爱我的人…」
「我一直记得他轻轻咬着我手指的感觉,从哪以后,我不曾再拥抱过任何人。我想念肌肤的触感,却更害怕…害怕会失去那份温暖。」
房间里很静,外头传来船上旅客们嬉戏的话语声。
阿魁静静的望着窗外,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从小我就看不得人家伤心难过。我是那种别人哭我通常会跟着掉眼泪的人。看别人满心伤痕,不想办法替他做点什么,我半夜都会睡不好。
现在听阿魁说完他的故事,还真不是普通的悲惨。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发什么疯,反正我听得很难过,难过到觉得自己非得替阿魁做点什么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