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代号太唬人了,他觉得。
不久之后,Rene开始带行动组出去。
渐渐有人戏称他背后长了眼睛,那是在一次他担任冲锋的任务后。
那次他们小组冲进一个狭窄的空间,他在最前面,对面几个人扑上来时他闪身让过了挥舞的斧子,有一个人向他举起了枪,他向一侧躲闪,就在那时,脑子里闪电般闪过了后面同伴可能的站位,那么窄的空间,一定有同伴的视线被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若能躲过去,后面一定有人受伤,Rene猛地跃起,迎着那人硬是把那枪口扭转了过来,子弹擦着他的脸打到了一边墙上。
在那以后,有些时候,情况凶险,Rene越来越深信,只要同伴会死,他自己也会死。
他知道,自己要活下去,同伴就不能伤亡。
"拿下对手,照顾好同伴,不伤无辜,一个不少的回来。"于是每次出发前他都这样叮嘱自己。
但是每次冲锋,对着紧闭的门时,Rene依然充满了对那扇门的恐惧。
他无法知道那扇门打开时后面有什么,几只枪、刀、甚至火箭筒,人质,孩子,他都遇到过。有时候是女人,尖叫会刺激嫌犯神经,每一种情况他都要快速果断采取行动,容不得半点迟疑,那是对他真正最大的考验。
小时候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人,Rene有时嘲讽地想,现在他却不得不一次次强迫自己更快--他必须更快出手!
于是每次冲锋前,Rene都对自己说:冷静,不管什么状况,你一定要快要准--要更快,更准!
狭路相逢勇者胜,他深深体会了这个道理。如果说过去训练时他还做不到,那么现在他面罩后刹那间的目光就能让对面的嫌犯心惊胆战。
猎鹰在案前与结案后要开会分析,每周都要召开正式总结会议。
那时候哈罗德会出席,他经常会就各种情况提问。
"上次开会,哈罗德提问,有人没答上,哈罗德第二天让他回家了。"第一次开会前,保罗对几个新人说。
"那,他会问什么?"Rene担心地问。
保罗耸耸肩,"什么都有可能。"
这句话再度把Rene抛入了深深地恐惧中,他脑子里顷刻间又跳出了赫尔曼的话,和那个让他害怕的小镇。
于是Rene一个晚上没有睡觉,把一周几个队所有的案子全看了一遍,在脑海里重复了所有的情境,半夜爬起来到图书室翻相关的司法条例。
第二天,他被问到一个整体方案,那跟他当时的岗位无关,但是Rene不敢质疑,于是把他昨晚完全没有搞懂的东西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
哈罗德离开时,Rene终于松了口气。
但是这次提问彻底把他吓出了一身汗,他害怕哈罗德再问下去,他就只能胡言乱语了。
Rene看看周围,他的同伴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于是越发相信,他只要出一回差错,哈罗德一定会让他滚蛋。
于是Rene不得不有空就去图书馆,把所有的跟案子有关的东西统统看了一遍,然后是所有各种情境的整体方案。
可结果是,他看到一个问题就会发现更多的问题,万一有人问到我这个呢?他不停地问着自己。
Rene认为他想到的问题,他那些经验丰富的同伴们一定早已驾轻就熟。
而他自己,没上过法学院,没在其他的警察培训学校接受过培训,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断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能在哈罗德提问时闹笑话。
于是Rene每个休息日都如此紧张,以致有时刚出了图书馆的门,又返回去,把刚才的流程,重头再来一遍。
Rene不得不日夜想象着各种可能的现场、复杂的局面,直到有一个早晨他醒来,终于惊讶地发现,周围一切都变成了一个个可以拆分的点和元素,全都在他脑子里飞快地换着代码。
终于,从那天起,他不再害怕了。
不管场面的多复杂,Rene知道,再突然地变化,也只能在那几个点上。
只要他能冷静果断,快速优选排列--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一定能在对手前先出手。
于是每一次出现场,Rene都要求自己必须比对手更快地捕捉到现场哪怕最些微的变化,风吹草动,草后的人、枪,对方手里刀的轨迹......
于是Rene越来冷静。慢慢地生活中,他的表情和动作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安静,在别人眼里越来越冷淡,只有目光却越来越犀利明亮。
他只有冷静,让自己对自己的干扰尽可能少,才能更好的察觉出周围的细微变化,才能在现场像豹子发现猎物时闪电般动作。
一直要等到几年之后,Rene才会知道并没有多少人真正下过功夫去弄懂过那些问题。
他碰巧是那一小部分去下功夫琢磨弄清楚的人。
而其余那些人--他看的资料有时已经非常冷僻,有时他从浏览记录上能认出他们的名字,那些人,有一天都成了警界传奇。
于是,那段日子里,每次案子前后,Rene查的材料都比别人多。
一开始,队友们被他手里高高的材料吓了一大跳。再后来,慢慢习惯了每回总结之后,办公室最后都剩下他一个人还在那里啃资料。
事实上,只有几次,他的材料派上了用场,关键时候作出了关键的推测,比如嫌犯同归于尽的倾向,或是如何击中嫌犯心里最软弱的地方,一枪不发救下人质。
大部分时候,同事们查的东西足以应付手里的案子了,但是Rene却还想知道更多。
有时候对着那些看不见的对手,Rene会忍不住想认识他们,他对他们的经历,背景,心理选择趋势,甚至他们的女朋友,都感兴趣。
他知道自己对人的关注,远大于对案子本身的关注。
他甚至明白,那些罪恶是否真正获得制裁,并不是他关心的--他关心的是人。
有时候他看见跟自己类似的境遇。
有时候他同情,有时候他佩服--面临绝境时,对手的选择,有时让他无法不心生敬佩。
有的凶手为了有一天能看见自己的孩子,敢从30几层的楼上跳下去;有嫌犯为了等着自己的家人,对着数支枪不惜开枪还击。
他有时偷偷学习,学习他们心理的长处。
有时从面罩后注视着对手,偷偷地摇头。
他就那样偷偷地、不易察觉地在他们的案卷里,在他们过往的人生片段里,搜寻着那些支离破碎的灵魂在生命里背弃大义的那一刻。
Rene清楚自己的心中早已偷偷埋下一个魔鬼,他一边看着那案例,一边一次次的纠正着自己。他看着他们的正如同审视自己,哪里错了,哪条线不能逾越。
正是那些案例,让他格外清醒哪些是他必须要恪守的,哪些是他要远离的。
然而更多的时候,他看见的是绝望,跟他自己一样的无助和绝望,于是只剩下杀戮。
于是,每一桩罪恶的背后,他都依稀看见自己的影子。
每一桩罪恶,都是人自己的罪恶。
也是他自己的罪恶。
Rene曾经赶上猎鹰一度极其缺人。
那大概是911之后,有一段时间出警很频繁。
有几次,他刚刚离开办公室,回到房间睡了两个小时,就收到消息又有案子,需要后援。
他犹豫了犹豫,回到了那间大办公室。
那是个深沉的半夜,不远处,保罗正在给轮休的队友们打电话,几分钟后,那些队友们一个一个把电话打回来了。
"不用了,Jimmy回来了。"保罗说。
"妈的!小猫都回去了!"他听见电话里眼睛蛇对车上的其他人说。
十几分钟后,十几个轮休的警察竟然全部奇迹般的回来了!
不久之后一次出勤回来,Rene和眼镜蛇几个人的车在最后,赶上一场龙卷风刚刚过去,一辆校车翻在了悬崖边,他毫不犹豫地背着猎鹰的钢索从悬崖上跃入了冰冷的水面,他的同事们拉起了那几个孩子,忙着急救,许久,大家才想到水下还有一个人。
那次之后,Rene养成了习惯,越是危险的任务,他越要争取出勤。
就是在水下的那一刻,Rene意识到,如果他有一个同事死去,在他周围就会有人少一个儿子,少一个丈夫,或者少一个父亲。
他死了,只不过是少一个侥幸活下来的人而已。
慢慢的,Jimmy发现同伴们出勤前希望听到他的看法。
在分析方案的时候,他说完他的看法,他们会看着他问"然后呢?还有呢?"
不管是眼镜蛇还是大水牛,他们第一次这样问的时候无不让他万分惊讶。
他们有的比他大,有的比他小,但无疑每个人都有远比他更丰富的经验,但此刻,他们正神色严肃地看着他,期待他的回答。他们相信他的方案是最稳妥的,适合的。
还有时候,在现场,眼镜蛇会当地一拳砸在车上,"说你的方案,我们去做!"
Rene再次愣在那里,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在平时,他们照样跟他开着玩笑,眼镜蛇依然会不时在他头上拍拍,有时候他正在泡咖啡,冷不防会飞来一拳砸在他肩膀上。
他知道他们喜欢他,从身手,到配合,他们慢慢信任了他,现在是方案和协调,他们依赖了他,Rene为此万分感谢他们。
慢慢地1队形成了令哈罗德吃惊的风气。这个风气慢慢影响到大西洋中心。
与此同时,"Jimmy还在办公室。"这句话成了1分队的习惯,三年后,这句话成了大西洋中心的习惯。
那始于911一年后的一次演习。
司法部和国土安全部组织了一次演习,邀请了猎鹰,还邀请了一只特种部队。
那个凌晨,当Rene筋疲力尽地他带着人回到营地时,一个穿着制服的老头子正在营地中心咆哮,Rene惊讶地看着那制服,认出那是一个将军。
"猎鹰那个小分队谁带队的?"那个人问道。
Rene看见对方阴郁的脸色,不知道自己又惹了什么事端,走过去说出自己的名字。
那将军只是看看他转身走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Rene于是走回自己熟悉的大办公室,他走在最前面,进去时,惊讶的发现大家都在,哈罗德、保罗,他所有的队友都在。大家全看着他们,然后响起了掌声。
那时他才知道,他们那个队是唯一一个没有伤亡最快返回的。
将军那队是第二组,但是"死"了两个人。
直到那时候,Rene才第一次知道猎鹰的水准。惊讶地发觉他自己站在了什么位置上。
他依然背不出那么多条例,不会抄牌。
事实上Rene自己清楚,他依然是猎鹰里那个唯一没给人念过一次米兰达规定的警察。
名声大振以后,Rene出警更多了,包括与其他部门的合作。
渐渐东海岸警界都知道猎鹰的"老虎"很好用。
两年下来,他依然每次执行任务都戴着标准的面罩,出了那间大办公室,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的样子,然而"老虎"这个代号却声名远播了。
他们对它的评价是,像一只匕首,稳准狠快。
几年后,Rene看见了他们书面上给他的最主要的一个评语:责任心。
他们认为他所做的一切准备工作:庞大的案卷,记牢他的一队人带出去的每一样设备、甚至车号,以及后来和上级的争取、摩擦,都是出于责任心。
却并不知道,所有这一切一开始都只是始于他害怕被哈罗德踢出去的巨大心理压力。
几年来,Rene和他的队友们一共为大西洋分队赢得了几十次司法部的嘉奖。
Rene在枪林弹雨里升职,包括3次重大任务前的临时任命和5次正式任命。
从小组到小队、再到分队,到整个大西洋中心,有一天他重新站在哈罗德面前时,已经是整个大西洋中心的副队长了。
半年后,哈罗德半退;又半年后,保罗右腿受伤,转而主管大西洋中心的行政。
那些日子,有假期的时候,Rene照例和莱恩在一起,有时他会帮莱恩办案,有时他们在旅馆相会。
那个清晨,他们俩人在一起,有人送来了他的新制服--虽然他已经越来越少穿制服了--还有一只小信封,
晨光里,莱恩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把信封打开,把那东西倒在手心里--那是他新制服上的徽记。
"你又升职了?"莱恩问,"真快!"
"还好。"Rene平静地看着手心里的东西--无论如何,看来,上帝对这局面还算满意,不是吗?
第119章
那一次,Rene一个人去开会。
"回"字形的会议室内,各中心代表逐渐落座,Rene习惯性地缩在最后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
"我明天就得赶回去!"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耳朵,Rene急忙抬头,看见David高大的身影正走进来,随后看见了他背后正在说话的Mel。
Rene一阵欣喜,无声地笑了起来。
从两年前起,Rene已经跟保罗参加了多次这样的会议,这是他第一次终于等到了这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笑着看着那俩人在前面远远地坐了下来。
"大西洋的呢!"前面中央,一个行政警官对着签到簿,抬头向四下看来。
"老虎他们谁来了?"旁边有人低声问到。
Rene在角落里,远远地朝那点名的警官摆了下手,四周几道视线同时射向他。
那段时间是Rene最胖的时候,刚刚减少出外勤,因为开会等诸多事务,训练也凭空减少了一半,这让他一下子胖了一圈--不过一段日子之后,他的身体适应了新的节奏,体重又迅速回落了下来--那一天,他穿着白色衬衫,外套已经脱下来,搭在了身边的椅背上,脸显得圆了一点,但是气色却更醒目,短平头,把额头显得很饱满。
David和Mel也看了过来。
他跟David、Mel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三个人会心地笑了起来。
David、Mel也明显得胖了。
Rene默默地看着他们,莱恩说得对,那几届集训的学员,后来都成了几个分队的中流砥柱,难怪那时候给他们设了那么多组织管理的科目。再后来的训练,都没有他们那时候项目那么多,特别是室内非技能方面的课题几乎减少了一小半。
*
中间休息时,Mel告诉他,克雷格也来了,下午列席。斯科特来不了,在国外交流。
"我们合个影吧!"David提议,摸出了相机。
"对!"Mel马上响应,眼睛亮了起来。"还记得最后一天吗,酒吧?"
"当然!"他们都记得集训最后那天,他们在酒吧聚会,结果因为打架,什么都没有照成。
眨眼之间,几年时间就飞一样的跑过去了。
于是,有那样一帧画面在岁月里永远定格:
上午的阳光下,Rene站在中间,一手拉过David,一手拉过了Mel。
Rene穿着白衬衫,在照片上有点偏蓝,微圆着脸,短平的黑发,笑容明亮。
照片左边,Rene右手边,金发的David穿着银灰的西装,比以前更加挺括;
照片右边,Rene的左手边,Mel穿着蓝黑的制服衬衫,他红色的头发显得更卷曲了。
背后,镜头带进了他们身后白色建筑上星条旗的一角。
三个人眼神里闪着流动的光泽。
三个三十初头的男人。
Rene在中间,依然是那个单身的浪子,身边两个都有家,很稳定。
再后来,很多年后,克雷格写了一本书,叫《猎鹰十年》,里面收进了这张照片,照片下依次写着他们的名字。
那书也寄给了Rene一本。
那时克雷格已经转行在一个学院当老师,业余时间写了几部有名的非小说。
三个人手里还有另外几张电子照片,一张Rene转了头,在跟David说话,眼神很明亮。
另一张Mel手搭在Rene肩膀上,但是在他身后探过身,张大了嘴笑着跟David说着话。
David看着他在点头。
只有前面Rene一个人,微微回侧低头,一边听着他们的说话,一边抬眼看了眼镜头。
那照片和身后的星条旗,无声地为猎鹰和他们自己充满激情的风云年代作证。
又似乎是Rene年轻时代的唯一见证。
随后,岁月无声流逝,他们变老,照片泛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