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连连叩首道:“普利善无能,请王责罚!”
“汉人狡猾,我不怪你。”骨碌王叹出一口气,“骨里曼达。”
“臣在。”
“这种情况没有解决的方法吗?”
“竹筒……”骨里曼达眼中闪过一丝异彩,“方法巧妙,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这边正说着,外面一阵沸腾,门口侍卫才叫了一声:“不可……”话音还未落下,就有一人揭帐闯了进来。来人进门便
咆哮道:
“妥罗木达,你是什么意思!让我们南雄单去送死吗?!”
帐内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南雄单可汗果多礼。
面对惨重的损失果多礼再也坐不住了,每次冲锋冲在最前面的都是他们,损失最惨重的自然也是他们。今天他终于忍不
住纵马奔入西善军营,前来兴师问罪。
骨碌王本来因为战况不佳心情就不好,现在又看到这个白痴前来闹场,顿觉颜面扫地,心中不快,冷声道:“汗王难不
成还要说我西善和汉人联手欺负你们吗?”
“我!”
果多礼不善言辞,被挤兑得说不出话。还是外面一个南雄单将领随之追进来解了围,他一掀帘子立马对骨碌王赔礼道:
“大王还请息怒,可汗只是心急了。”
骨碌王冷冷一哼,道:“汗王急难道本王就不急了!我军千里迢迢赶来相助,军资耗费巨大,到现在可向汗王抱怨过半
分?汉王不领情就算了,还说这样伤感情的话,实在让本王心寒!”
果多礼语塞,又是那将领说:“骨碌王还请不要说气话,王的心意可汗怎么会不了解?可汗乃纯厚之人,焦躁之下一时
失言还请王不要计较。但这几日本国的损失实在太大,可汗是心急了,也请骨碌王多多见谅。”
这番话说出来,骨里曼达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个年轻将领,对方长的并不完全像雄单人,似乎是混血,深褐色的眸子,
卷曲的头发,面部线条却有着汉人的柔和。
骨里曼达想了想,站出来说话:“王请息怒。”同时对骨碌王使了一个眼色。
骨碌王心领神会,强压怒气,沉声道:“汗王心意本王明白,这位小将无须如此多礼。”
果多礼冷哼一声,对自己的属下说:“骨碌王都发话了,你就起来吧!”
骨碌王与骨里曼达交换一个眼色,骨里曼达说:“王其实也十分忧心汗王的处境,本打算明日攻城由我们充当先锋……
”
果多礼眼色一亮,道:“骨碌王好气量,本汗小人了。”
骨碌王摆摆手,故作无奈地说:“汗王的心情本王也很理解。不如明日就请汗王稍息片刻,让我们西善表演一番。”
果多礼气闷地回到南雄单军营中,不快地说:“那骨碌王算什么东西!我果多礼在草原上称霸的时侯他还在山沟里打转
!”
先前为他解围的侍从说:“汗王刚才冲动了。骨碌王老奸巨滑,他身边那个人不像善与之辈,现在我方军力远逊于他,
又有大淼在旁威胁,此时不宜和他起冲动啊。”
果多礼叹气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不是一时忍不住了,这几天死伤惨重,萨朗耶那家伙还在后面盯着……”说着他神
色渐渐阴狠起来,“若让我得了势,定叫这些人不得好死!”
那侍从应了一声,却不答话,低头垂目,嘴角带出一抹微笑,只是没人看得到。
入夜——
两只小小的黑色身影飞入斜阳城,倒挂在将军府太子房前的屋檐下。
“内讧,西善攻城。”
“内讧,果不满。”
玄澈看看手中纸条,照例将它烧掉。看着火苗舔食纸条,玄澈道:
“默言,让工匠们放缓组装速度,明天不需要那么多鲜血。”
22、神临
第二天西善来攻,这次他们做足了准备,将马掌进行改造,使之即使踏在竹筒上也不会陷落。而大淼这边竹筒虽然起的
作用不大了,但却多了漫天箭雨迎接敌军。战况看起来虽然十分激烈,但当西善退兵的时候却发现,大部分人都只是受
伤,真正的死亡并不多,一般都是马匹被射死后,骑兵不得不放弃攻击。果多礼显然也发现这个情况,只是这次他没有
再冲入西善军营。
第三天西善与南雄单同时来攻,两国军队的攻势都谈不上激烈,但死伤却十分惨重。
看着两百多步外就被利箭射穿的敌军,郑志铎开心地笑了,佩服地对玄澈说:“太子殿下,在下实在没想到天下还有这
般神兵利器!”
是时普通弓箭有效射程不过百步,但玄澈现在让士兵将各种看似奇怪的零件拼装后形成的弓,却能在射出二百四十余步
后仍能入榆木半笴,不可不谓之骇人!
玄澈微微一笑。宋朝神臂弓,即使没有经过韩世忠的改进也威势慑人。
战况一边倒,玄澈和郑志铎下了城墙,玄澈道:“大人有想过反攻吗?”
“怎么不想呢!”郑志铎感慨道,“但现在我们骑兵太少,正面对上十分不利啊!”
“骑兵太少吗……”玄澈自言自语,回头看了一眼,忽道,“不知道如果敌军只剩下一半,大人有没有把握将他们赶回
草原呢?”
郑志铎一怔,看玄澈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像在开玩笑,不由得苦笑:“殿下这是什么话,怎么……怎么可能突然只
剩下一半?”
玄澈莞尔一笑,光彩夺目,却也令人不寒而栗。
接下去几天里斜阳城城门紧闭,军营这边忙得热火朝天,斜阳城周围的树木被砍秃了一大片。联军也不来攻,大概是前
几天的惨败让他们十分心寒。
风平浪静地过了五天,终究还是联军最先忍不住了。
出乎意料地,大淼这次出城迎战,但是出城的只有两百多人,每人手里拎着一把斧头,他们面前摆着一排长3米,宽、高
皆达1.5米的推车,这些推车模样的东西在前面有一块厚实的木挡板,后面则密密麻麻的紧绷着近百根绳索,除此之外,
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完全密封的木箱。这些木箱在城墙上也摆满了,令人搞不明白用处。
不等郑志铎发出疑问,联军的冲锋号响起,大地传来隐隐的震动。
联军的冲锋一如既往的凶悍,但大淼始终没有动静,直到联军大军行到距离城下八百米的地方,才听到玄澈特有的让人
平心静气的冷清声音响起:“全体准备——卸下防护板!”
城上城下的军士们同时动手,经过无数次训练的他们迅速卸下推车前的挡板,露出了木箱前端九九八十一个密密麻麻的
洞口,里面隐隐闪烁着箭头的寒光。
再看前方联军已经冲到不足六百米的地方,玄澈厉声喝道:“城下注意——射!”
话音落下,两百多把斧头齐刷刷地抬起落下,推车后面紧绷的绳索应声而断,手推木箱破裂成碎片。寒光晃花了郑志铎
的眼,而接下去的景象却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天空变黑了,几万只长达两米的巨大弩箭划破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像是集体迁徙的乌鸦,遮天蔽日,用尖锐的叫声欢
唱着死亡之歌。所有有幸见到这一幕的人都呆住了,甚至连本应按照计划退入城中的城外士兵也只剩下一脸呆滞,傻傻
地看着自己亲手造就的阴云,久久不能回神。
两万多支利箭汇成一片阴云将联军完全笼罩。时间仿佛突然停止了,联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黑云笼罩,看着黑云又幻
化成一支支长箭将自己贯穿,他们看到红色液体慢慢地染红草地,感到身体的温度渐渐丧失,一股称为死亡的疼痛在身
体里蔓延,低头只能看到一杆乌黑的箭柄露在自己身子外面,他们甚至还保持着冲锋的姿势。
一生的各种场景在脑海中飞速闪现,生命的最后一刻变成了一组慢镜头,直到黑色的屏幕上打出一个“End”,世界完全
消失在视线之外。
可怖的寂静中,一声叹息轻轻滑落。
又是一声冰冷的“射”,天空再次阴云密布。
只是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数万条人命散落在斜阳城外不到六百米的土地上,黄土化为黑土。
“收兵吧。”
依旧是那清冷的声音,带着匪夷所思的平静。
不久后前方传来统计数据,对方兵马死伤过两万,而己方,分毫未损。
消息传入城中,太子所过之处皆是诡秘的沉寂,目光中有敬慕有惊奇,但更多的是恐惧。
无人处,林默言无声地奉上一卷纸条。
纸条上只有两个字:神临。
玄澈一手玩弄着纸条,且行至小院中,忽道:“默言,你怎么看今天的战斗?”
林默言身子轻微一颤,顿了顿,才说:“大淼胜了。”
“呵呵,是啊,大淼胜了。”玄澈低头轻笑,垂下的长睫挡住了他目中华彩,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大淼胜了,究竟是天神降临,还是恶魔复苏呢?”
林默言一惊连忙跪下:“殿下……”
玄澈笑了笑,衣袖轻拂,一阵风将林默言温柔地卷起。
轻轻一握,再摊开手掌时,任手中的灰烬随风而去。
“默言,让听风和通川的人把握好风向,我可不希望大淼的胜利将太子推入地狱,你明白么?”
林默言怔了怔,方道:“属下知道。”
“默言,给青峰和小浪去信,要他们烧点竹子准备好。”
看着西天绯红的晚霞,玄澈勾起一抹微笑。
神临么,前奏才刚结束呢……
当天晚上联军营地里气息低迷,连骨碌王也只能颓然地坐在裘毯中发愣。果多礼却是暴躁极了,如果不是属下拦着他恐
怕会将整个军帐都破坏得无法居住。
忽闻军营中出现喧哗,骨碌王和果多礼都冲出军帐。且说这边骨碌王正要训斥,却被一道冷光晃花了眼,身子被一股大
力推到一边。一阵剧痛让他从突变中回神,伸手一摸,满手是血,手臂多出了一杆长箭,其长度比之今日早上所见也毫
不逊色。
“王……”
微弱的呻吟声从身边传来,骨碌王才发现刚才那股大力是侍卫将自己推开造成的,而那侍卫却被数只长箭贯穿,如同一
只刺猬。若不是侍卫舍命相救,只怕现在做刺猬的就是他了!
“王、王进帐!”
侍卫挣扎着说出最后一句话就断了声息。
骨碌王左右环顾,零星有箭矢飞来,还携带了一些小陶罐。那些陶罐落在地上碎开,流了一地液体。骨碌王心中疑惑,
就发现那液体竟散发出白色的浓烟,风吹过更是带来一阵刺鼻的恶臭。
骨碌王才刚刚皱起眉头,那边骨里曼达和几位高位将领以布捂嘴跑了过来。
一个将领扶起骨碌王,骨里曼达递上一块用水弄湿的帕子,又为骨碌王草草包扎了伤口。
另一个将领说:“王!淼国夜袭!”
骨里曼达说:“请王快跟属下离开!淼国不知用了什么,这种白烟让很多士兵都倒下了!”
骨碌王一惊,才发现白烟笼罩之下西善士兵都倒在了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整个军营一片混乱。南雄单那边更是火光
摇曳杀声阵阵,显然是大淼军队已经冲进了军营。
骨里曼达拉过马匹道:“我们的军营比较靠后,淼国还没有过来,请王速速离开!”
骨碌王还要犹豫,那边将领已经说:“王快走吧!我们断后!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骨里曼达又加上最后一根稻草:“王,您若殒身于此,你让小王子如何自处?没了王,那些族长的狼子野心迟早会吞了
小王子的!”
骨碌王心一狠,跨上马,道:“骨里曼达,你跟本王一起走!”
“王请先走,普利善已经在外接应!”骨里曼达道,“在下和诸位将领断后,随后就跟上!”
骨碌王一咬牙拍马而去。
再说南雄单。
大淼在以强攻射入毒气罐之后,率军从北边袭营。这次大淼不单是夜袭,更是压上了所有的骑兵,准备一举摧毁联军,
他们首先接触的就是南雄单的大营。
南雄单这几日损失惨重,五万人只剩下不到两万,又被白烟毒倒了一片,大淼军队所过之处锐不可当。果多礼出帐一看
形势不对,早在侍从的护卫下突围而去,但除去断后人马,跟在他身边的仅剩五千多人。
果多礼带人往西北方向逃窜,路上遇到骨碌王的人马。
骨碌王本有八万人,虽然几次攻城死伤大大超出预料,但因为阵线靠后,而玄澈为了离间联军又特意放了水,今夜袭营
西善的损失也不如南雄单来的严重,因此他此时分了兵马断后还剩下三万多人跟在身边。
果多礼看到骨碌王竟然还剩三万多人,再看看自己身边只有五千人,心中惊疑更甚。但他还算有点脑子的人,五千对三
万绝对没有胜算,更何况大淼的军队还在后面追击。只得委曲求全靠上骨碌王的队伍,道:
“骨碌王!这下可怎么办?”
骨碌王被这声喝问弄得心情烦闷,但他毕竟是统一了大西北的枭雄,冷静了一下,道:“如今只有先走再说!只要入了
西北大地,我骨碌王何尝怕他区区五万人马!”
果多礼无法,若是想回南雄单的领地就必须从东北行走,势必对上大淼追兵,不要说五千对五万有没有突围的可能,单
说今日那片阴云就吓破了他的胆,要他回头那是万万不可能。虽心有不甘,果多礼也只能跟上骨碌王往西北去。
骨碌王却是另一番心思,他被骨里曼达的那番话触动了心弦,想起后方还有虎视眈眈的族长们,那些人当年被自己兼并
心中或多或少心存不满,这些年各种小矛盾层出不穷,都是自己以强硬手段镇压着。自己若是不能赶回去,只怕家中幼
子命有不保!
骨碌王虽一手完成了兼并战争,创造出一个庞大的少数民族政权,却在生死之间对自己以往疏忽了亲情感到懊悔。此刻
他只想快点摆脱后面的追兵,回家拥抱心爱的孩子。
骨碌王瞄一眼身边六神无主的果多礼,心想:“果多礼,不要怪我不仁不义,只是我若不带着这三万人回去,就算回去
了也救不了爱子,反正你这五千人就算回到草原上也只能被你兄弟吃掉,倒不如成全我!”
23、无间
过了一天,骨里曼达和两位高级将领带着几十人追上了骨碌王的大部队。
骨里曼达浴血而来,腰间被利刃划开一个口子,好在不伤及性命。他武艺出众,机智镇定,以近侍的身份呆在骨碌王身
边尽参谋之职,面对群狼也能谈笑风生的他何曾这样狼狈过。
骨碌王担忧地看这骨里曼达的伤口:“你的伤……”
“不碍事!太子玄澈和郑志铎带兵五万追击。”骨里曼达一下马就急着汇报军情,“距离我们不到半天的路程!”
骨碌王皱起了眉头,看看自己的残部,又看看太阳升起的方向,最终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气。
“没想到我妥罗木达也会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