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白色外套包裹下的身躯正一点一点地消失,冰冷英俊的脸色也呈现半透明状态,即使凌云拚命地将灵力提到最高,流入他体内的力量始终像石沉大海一样,毫无动静。
法西斯就在他面前消逝,而凌云却什么也做不到。
他想抓紧法西斯的手,但是,他的手却消失了,他想凑近头,感受法西斯的气息,但是,传来的只有彻骨的冰寒。
曾经自信,神采飞扬而野心勃勃的凌云,在这一刻,就像一株在狂风暴雨中的小草脆弱地颤抖不停。
看着法西斯白得不带半点色彩的脸孔,凌云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强烈,眼前的世界亦变得苍白。
他看不见达赖被打倒,看不见如来的到来,也看不见九星连珠所带来日蚀的开端。
无论世界是要灭亡,或者存续,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往日渴求的权力,成为救世英雄的美梦,甚至除恶务尽的决心,在这一刻都离他远去,他甚至愿意用他的地位,他的力量,来交换法西斯的性命,又或者,要他从此以后不再杀任何一头妖魔,他都愿意。
「代理教宗合下……阁下……」他从梵蒂冈带来的人,用战战兢兢的声音,从旁叫了他几次,他都没有理会。
他的脸色就像正在归无的法西斯一样,白得比雪更白。
随着法西斯的消失,他的心亦随之死亡,只有不停颤栗的身躯,宣示着他外在的生命依然存在。
黑暗把世界包围,而一阵金光却在此时出现。
点点金雨从天上洒落地面,祥和的佛光溶入心头,将他的心从死寂的深渊拉起,凌云惘然地抬起头来,环目四顾。
不远处的骚动入眼,他空洞的眼睛动了一动,好象看见了,又好象没有看见,片刻后,便索然地再次垂下头。
躺在他身旁的法西斯的手脚已完全消失了,银白的衣服整齐地垂落原地,只余下半透明的上半身。
就在此时,一滴金雨落在法西斯半透明的身躯上,缠绕法西斯不放的冷冻蓝雷竟然减弱了。
一点希望由心头升起,凌云不知不觉地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法西斯。
柔和昊光灿放,带来无尽暖意,之后,尽数收归法西斯体内,已经消失的肢体渐渐重组,透明得快要消失的脸颊回复实在。
「法西斯……?」凌云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去,想要触摸他的脸颊,不过,手举到一半,就僵硬了。
他怕,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他一时的幻觉。
疑幻疑真,忐忑畏缩之际,法西斯长长银色的眼睫睁开,如冰的眼珠呆滞地看着天空半晌,接着,便落到他的脸上。
重新见到他水色的眼瞳,凌云怔住了。
「法西斯……」苍白的唇颤抖不已,指尖摸上法西斯的眼角,凌云想大叫,但是,最终吐出来的声音却比想象中软弱许多。
指尖刚摸上脸颊,法西斯就把他的手轻轻捉住。
法西斯的指尖依然冰冷,却令凌云在剎那间烫热起来。
是喜悦充实他的心头,令他的心情激动得就像垂死的人重新得回自己的性命一样。
但很快,他又觉得羞愧,因为他竟然为一头魔的重生而感到喜悦。脸色一白,凌云的手不由得抖了一抖。
感觉到由他的指尖传来的颤动,法西斯已经知道在凌云心中依然存在的障碍,眼中光芒一暗,正想说话,四周突然传来一阵嘹亮的恸哭声,诵经声。
凌云首先站起来,抬头张望,只见所有喇嘛都同时跪在地上,围成圆圈,面向中央,悲痛合十,倒在北冥浩天怀中的如来闭着双眼,由天火焚身,涅盘离世。
璀璨的天火转瞬回归虚无,只留下一颗指头大小的琉璃圆珠。
凌云呆呆地看着北冥浩天流下眼泪,将琉璃珠子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
当北冥浩天从地上站起来的那一刻,凌云不由得警戒地绷紧身躯,他不知道失去所爱的魔,会疯狂到什么程度。
从容冷静的天魔已经很可怕,若它发狂,即使要毁灭这个世界只怕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是,出乎意料之外,北冥浩天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用漆黑深邃的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之后,默然转身,一步一步踏出广场。
艾莉丝与二郎就跟在他身后,大步离开,神色倨傲,半点也没有将在场的人放在眼内。
他们所过之处,喇嘛武僧纷纷退却,千百之众,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挠,只能眼睁睁地目送他们离开。
表面上看起来,北冥浩天的背影显得那么地嚣张跋扈,但是,当凌云垂下头,看向在太阳照耀之下,拖得长长的影子,又觉得它很孤独,很……可怜。
即使无所不能,甚至有毁天灭地的能耐,到最后,它依然无法留住所爱。
那份悲痛、孤单、哀恸,似乎都能从它的影子上看出来。
一份感触充斥心头,凌云咬一咬唇,下定决心后,把手伸出去,牵住站在他身旁的法西斯的手。
与其等真正失去,才懂得后悔,他选择珍惜眼前人。
感到由右手手心传来的暖意,法西斯一怔,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翻手,指头用力地,把凌云的手紧紧握住。
互相谅解,互相包容,互相接受,才是爱的真谛,这一刻,一切尽在不言中。
法西斯英俊淡漠的脸孔上露出一抹微笑,看在凌云眼中,他的笑容温暖得就像将薄冰溶化,在冰川上升起的第一缕晨光。
无论是人,是魔,他们的心紧紧相贴,亦承诺直至永远。
——全文完——
番外之一——莲华之梦
我是一株莲花。
我是一株莲花,不过,我不是一株普通的莲花,我是长于西天,佛祖的七宝池中的一株莲花。
七宝池由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玛瑙,七种宝物砌成,池水洁净芳香,池底铺金沙,我就从金沙中茁壮成长,高出水面,挺拔地迎着骄阳展现我高贵的美态。
我是整个西天最大的一朵莲花,花瓣为千,由青而渐白,每片花瓣都泛着剔透光采,迎着骄阳盛开,清香远溢,在西天修行的菩萨赐我美名为「琉璃白莲」。
佛祖在池中沐浴,在池边授经。
池中的其它莲花,受佛法沾染,积聚了千百年的修为后,纷纷蜕变成精,化成人形,有的到尘世逍遥,有的留在佛祖脚下修道,只有我依然不变,每天挺直腰肢,在池中展现我一尘不染的美态。
从瑶池路过的仙女很多时候都会好奇地摸着我的花瓣,问我为何一直没有修练成人形,我从来不回答,因为,这是我的秘密。
我不是不能化成人形,只是不想化成人形。
其实,在很多很多年前的某一天,当第一次看见「他」时,「他」轻轻地对我吹出一口气时,我已经能化人了,不过,我依然保持着莲花的姿态,因为,我要等「他」,等「他」的再次到来。
「他」是谁?
他是天帝陛下的兄长,炎狱之王,万魔之王,佛祖称呼他为天魔陛下。
不过,我知道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天魔,因为,每当仙家菩萨用充满畏惧的声音叫他天魔时,他都会挑一挑眉头,深邃的黑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我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因为,他有名字,他不叫天魔,他叫帝阎。
他虽然居于炎狱,但是,大约每一、二百年,他就会到西天来一次,是佛祖邀请他来西天听经讲佛,因为,佛祖希望用佛法来消弭他的戾气。
他每次总是应约而来,不带任何护卫,也不带神器,菩萨们都觉得他骄矜傲慢,目中无人,常在背后对他偷偷议论,即使他听到了,也总是毫不在意,回以一抹莫名的微笑。
听佛祖说法时,围着佛祖坐在地上的其它仙家、菩萨,都露出恭敬、渴求之色,只有他还是那么地从容,那么地漫不经心。
在佛祖庄重、充满智能的声音中,他盘腿坐在用金色锦锻做成的蒲团上,用左手托着头,眯起眼,唇角总是勾起,似笑非笑,神色带着一点嘲弄,一点不屑。
偶尔,他会慵懒地打个呵欠,转过头,对着我,微微一笑。
只要有他在的日子,我都会份外精神,将腰肢挺得更直,把花瓣张得更开,让他永远看见我最美丽的样子。
经会散后,诸天神佛散去,他并不急着离开,他会赤脚踏过池水,坐在我的身边。
不似那些轻浮的仙女,他不会伸手冒犯我的花瓣,只是笑着观看。
他轻声称赞我,说我香、净、柔软,而且可爱。
他最喜欢我,因为我是他眼中净洁善美的代表。
天庭的仙女,西天的菩萨,甚至他的亲弟天帝陛下,都说他嚣张跋扈,狂妄自大,心怀不轨。
谁都畏惧他,讨厌他,但是,我没有,当他坐在我身边,对着我轻声说话时,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他的确是深沉而难以明白的,在他乌黑得发亮的眼瞳内,眼神深邃,脸上虽然常带从容笑意,笑意却从不到眼底,他的举止温文,他的言谈睿智,他仿佛是完美无暇的。
不过,他看向所有仙神或物品时,他的眼神都是一样的,一种毫不在乎的淡漠,有某一次经会完结后,他曾经用说笑似的语调对着我说,其实,他才是佛祖的最忠实追随者,因为,他真正彻底地对万物众生都一视同仁。
说这番话时,他的唇角依然挂着一抹笑意,眼角弯弯的满是笑纹,样子既亲切又好看。
只有我从他的笑容中感觉他的寂寞。
无所不能,无所在乎,不代表心灵的满足,他是寂寞的,否则,他不会对着一株无法回答他的莲花说话。
佛祖曾经说过,寂寞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它无处不在,无所不及,只要有生命存在的地方,它就存在,即使修为再高,也很难阻止它的出现。
即使看见他深藏的寂寞,我也无法安慰他,因为,我只是一株莲花,我只能默默地在他身边盛开,用我灿放的青白光明,淡淡清香,抚慰他的身心。
我虽然已经有足够的修行幻化为人,不过,我没有化人,因为我知道,他会对我说话,是因为我只是一株莲花,如果我化成人形,沾了污垢,他看我的眼神说不定就会改变了──我无法忍受自己在他眼中变成俗物。
为了他的一抹顾盼,一句轻言,我宁愿永远做一株不会说话的莲花。
每一天,每一天,我在七宝池中默默盛开,默默等待,只待他的到来。
这次,我等了很久,仔细数一数,已经有五百年之久。
他已经有五百年未曾到过西天。
他与天帝陛下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近年更加每况愈下。
导火线是在五百年前。
天庭的二郎神与花精相恋,触犯天条,花精被天雷打得魂飞魄散。而失去所爱,在天庭发狂杀戮的二郎神就被佛祖收伏,锁在西天尽头的宝塔内。
二郎神疯狂充满杀意与愤恨的叫骂声,每天响彻西天,那时候,他正好坐在我身边,听见二郎神的叫骂声后,我看见他露出一抹深思的眼神,之后,他对我说,他暂时不能来了,因为他要做一件令佛祖生气的事。
我永远不会忘记,说话时,他露出一抹带着恶作剧的笑容。
我不知道什么是好看,佛祖说皮相只是虚幻的外在,并不重要,不过,我知道,他的样子一定就是最好看的。
第二天,二郎神就从宝塔中消失了,天庭失去一名猛将,而炎狱则增添一名魔将。
天帝陛下勃然大怒,佛祖亦不满他的狂妄放肆,此后五百年,他再也没有在西天出现。
我虽然有点失落,不过,我没有着急,只是静静等待,我和他都有数之不尽的时间,等,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