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丫环早就知晓其中的应答之道,一番口舌应和后,裴煦便是略略多啜饮几口茶水,稍稍整顿一番,就领了三四丫
环先行往那厅堂走去了。
此时的裴煦,尚是与父母住与一处,相隔不过一两堵墙面,几架屏风罢了。因此,三四个丫环拥簇着的裴煦不多时便是
到了地方。
小巧的添白缂丝黑漆案几上,已然摆着八九碗热腾腾的小菜,略显淡黄的水黄木雕花小碗碟呈现的菜色极是精致,红白
黄绿,色色分明,色香味美,样样精致。
边上早按放好碗箸了。一眼望去,便可见着三个小巧的潜脉细纹厚木碗,添着八分满的鸭子杏仁粥,冒着腾腾地热气,
正安放在边上。
这时裴修与夏鸾夫妇也是款款而来,见着裴煦在案几的边上正是开口请安问好,那和煦浅笑着的神色更是显得温柔。
忙忙地应和几句,夏鸾伸手摩挲着裴煦的脸,口中也是问着话。好一阵子的工夫,她才在裴修的话下放下他来,安静地
拿起碗箸。
裴煦淡淡一笑,也随着两人慢慢地拿碗持箸,细细地吃粥夹菜。
一番进餐之后,三人便是纷纷放下碗箸,边上的仆从见着时机恰好,赶忙脚步轻缓地送上清茶。
这饭后的茶水历来都是不多喝,只微微漱口,洗去口腔之中残留的些许渣滓罢了。因此,裴修三人也只略略啜了一口,
便是放下了。
裴煦放下手中的地小盖碗,直视着裴煦夏鸾两人,稍稍沉吟,便是微微笑道:“父亲、母亲,孩儿想将那屋子搬到那书
院。”
听闻这话,裴修与夏鸾不由一惊,相视一眼,那裴修便微微地皱眉,先是问道:“这好好的,又为何出了这主意?”
裴修的话音刚刚落地,夏鸾便也急急问道:“煦儿,你年齿尚幼,怎想到这般地方了?快快打发了这想头,好生留在父
母的身边。”
微微一笑,裴煦见夏鸾急了,便是起身顺了顺她的背,温和地笑道:“母亲且安下心,这并没甚大不了的。只是我年齿
也渐渐大了,再过一两年,平常的人家也都是让孩子独住小院了。再说,那书院平素我也去的多,只差晚上未曾住那了
。倒不如让我理出个院落,好生安顿在那里,也省了平日里来来去去地折腾,倒让二老不清闲了。”
裴煦与夏鸾听到这话,再想裴煦日常的活动,倒也是迟疑了。素日里,这孩子便是常在书院里流连,难怪冒出了这番念
头。
那书院倒也只在主宅的边上,离着也不甚远。两人相视一眼,原本的坚定心念倒是都有些动摇了。
裴修稍稍迟疑了些,注视着裴煦,眸色深沈,沉声问道:“煦儿,这真是你的心思?”
微微勾起一丝笑意,裴煦面上和煦如春风一般,温声道:“父亲想得多了,这自然是孩儿的主意。”
过了半晌,裴煦见两人仍是犹豫不觉,正是想略略多劝说几句,那裴修不知想到什么,便毅然做了决定,断然道:“也
罢了,这事就依你了。只是那书院,庭院萧索,部分屋子也甚是窄小潮湿,又无甚景致。倒是要翻修一番,整治出好模
样。你若愿去,那也需等上两个月。”
听到这话,裴煦便是一笑,眼眸中闪过一丝淡淡地笑意,开口道:“这样也好。只是父亲,我需得见见这建造的大致图
纸,也好让那屋子的构造多少附和着自个的心意。”
听闻这句话,裴修看着裴煦那孩童脸上却露出内敛沉静的神色,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啼笑皆非的感觉,微微一笑,他话语
中带着笑意,无奈地说道:“你这小孩儿,真真是不知道那天高地厚,平日里都是你母亲惯着你,倒是养出了这副傲慢的
性子。
家中向日里请的师傅,乃是全郡闻名遐迩的胡师傅,他连那郡守大人的府邸都修得,偏偏你这小房子,也是挑三拣四的
,可是得了?”
裴煦听闻如此,正是要说,那夏鸾听着这话,却是撑不住,笑了出来,道:“相公,你说的好话,怎拿我做筏子?素日
里谁是那最惯的人,倒可是得仔细说说。”
裴修料不得自己的夫人却是临阵倒戈,却也只能将这事认下来,口中至唯唯道:“夫人说的是,夫人说的是......”
一番笑闹后,裴修却也不再多说什么。毕竟家常里,裴煦早已展示出自己的一部分天分,偏生他又极知情知趣的,素日
待父母更是妥帖,让家中大大小小的,都认同他所扮演的聪慧明睿但又温和孝顺的模样。
因此,裴修与夏鸾两人对着裴煦他却是极放心的,丝毫不曾担心得他与那胡师傅会相处得不融洽。便是那话,也只是顺
势敲打裴煦他一番,免得这孩子过于傲了些,倒是不好。
但这裴煦的事儿,这两人却是千百分地放在心上,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工夫,那裴府的管家便是拿着那名帖儿请了那胡师
傅过来。
凭着裴煦素日待人待客的好性子,以及积德行善,周济他人的好人缘,这胡师傅与裴家也甚是和得来。这日,听得有这
事儿,那胡师傅虽是感叹这裴家夫妇宠溺孩儿的名声果不虚传,却也不敢收纳名帖,只略略吩咐家人一番,便是随着管
家先到那裴府看看实地现是何等模样了。
等他到了地方,一番指指看看后,他便是于心中勾出了一副图来,沉吟道:“老夫当初筹划着裴府之时,见裴老爷裴夫
人尚未有子息,便是特特留下三两块好去处,日后也方便改建。这书院便也是其中的一块最为清朗的。你看,这下面有
泉脉,院中有梧桐,周围的格局亦是极好,只得稍稍将院落撑开些,修建几处屋子,再移树栽花,这大致的面貌便也露
出了。”
这般说着,这胡师傅便是将这大致的构造图标稍稍涂抹出来,递与边上的管家,以交与裴老爷看看,自己便是安然地坐
在一边,边是品茗,边是眯着眼,细细地看那书院,在心里勾勒出详细的枝节来。
而那管家自是知晓老爷已将这事物交与公子了,便将这图纸交到裴煦的手中,说是如此如此。
裴煦细细地看了一番,边是将这图纸自行勾画在另一图纸之上,而后便将其中的些许稍稍整改,一并递与那管家,并交
代了一套话儿,好让那胡师傅仔细看看这图纸。
管家知道这胡师傅素日的性情,心里固然是有些不安,只是这公子吩咐的话,却是不敢不听,那步伐不免又慢了些,让
那已然勾画好细枝末叶的胡师傅顿时间有些不耐起来,脸色边是一发的整肃。
管家硬着头皮,将这事物一一的按着裴煦的话说了出来。未曾想,这胡师傅的气倒是消了,取来裴煦的图纸一看后,更
是对着裴煦赞不绝口,直呼为天才。
之后,这胡师傅便又取来一块的细绢,竟就在这略显不整的大案上细细地勾画起来,良久,方才弃笔,道:“这便罢了
。说与你家老爷,这次的屋宇修建,我半文不收,只求修建之后能与你家公子,细细地谈上一谈。”
说罢,这胡师傅却是极利落地振振衣衫,不理这管家说甚使不得、使不得的,顾自将裴煦的图标小心收起,便微微低首
,往那大门缓缓走去了。
裴修自是不敢如此,亲自上门,好说歹说的,让这胡师傅收了些钱财,又答应了他与裴煦的对谈要求,方是回去了。
这么一来,这裴煦聪敏之名,更是流传了出去。不但让原本对着裴家夫妇宠溺孩子有些说头的人,闭上了那张嘴,更是
由此引来了一段奇巧的缘分来。
然而,此时的裴煦却不曾理会那外头的风风雨雨,顾自过着悠哉游哉的生涯。不觉间,一个多月的时间匆匆过去,那书
院已然是整顿好了。
里面的东西一应都是全的,裴煦只稍稍的去了些家常用的东西,边是搬进了这院落里。这院落丫环虽多,但毕竟那连着
大宅子的秘道以及密室都是书院字的下面,十分的方便。
再者,也没了父母的牵制,裴煦他一发如入水的鱼儿,更是自在起来。
第十章:春晖三尺
秋日渐消,冬日刻至,飒飒西风落江天,卷起了漫天满地的枯叶寒意,一洗裴府往常!紫嫣红,繁花似锦的模样,只留
下萧萧的寒素景致。
繁华洗尽,苍梧劲松,庭院落落,头上那一轮清月更是映照出裴府淡泊清幽的韵味。
此时,大门吱呀一声,进来一行人,簇簇拥拥地往那内院走去。这不是别个,却是裴修巡视了店铺,回来了。
进了秋冬,这夜也便越发得长了起来。今日裴修才堪堪巡视完店铺,抬眼却见那天色都是全黑,一轮清月正是熠熠生辉
。当下他收拾则个,便是抬腿往家中行去了。
那随身的几个小厮见是要回去了,都忙忙着提了两盏灯,略略快走了几步,自去前面的边上照路了。
踏入家中院子,穿花渡柳般的拐了几个弯,再直走了一段路,裴修忽而记起一件事情,不经意地一抬头,那东南角的书
院子却恰好落入他的眼中。
这院子就是在晚上影影绰绰的零星灯火中,也是透出几分疏朗廓落的模样,更别说那朗朗曦光下流露出的那份端整流丽
、清朗疏旷。向日里,到这院子前停足逗留的客人,便是极多,那胡师傅一张扬,却一发得多了起来。便是那云家夫妇
听闻裴煦的事儿,一个月前,也是送上一副图标,说是想让裴煦整改一番,好让那园林湖光更显光彩。
想到这里,裴修面上不由也露出了几分欣慰之色,眼神便越发地柔和了。而这时,那屋子里灯火突然拨得亮了些,那窗
前一道修长的人影顿时映入裴修的眼中,让他不由面色微微一变,低低地发出一声:“唉!”
挥了挥衣袖,裴修皱起眉头,那脚步也不禁停了下来,直直的注视着灯火通明的屋子。良久,他转头向那正扎着手,等
着自己过去的粗使丫环,问道:“煦儿这日做了些什么?可还是读著书,做那等闲事?”
那边上的丫环原是低着头,远远避着的,听到这么一句,她紧走了几步,盈盈拜了一拜,方才低声应道:“回老爷,少
爷这日却是没出院子的门,想必仍是读著书呢。若是老爷想要问的细些,奴婢便去唤屋子里的敛衣姐姐来。”
裴修听了,心中又是一声暗叹,挥手让那丫环退下,自己提脚疾行,穿过一环形的园门,一径到了向日住的屋子里了。
屋里的夏鸾,自是早记得了裴修的脚步声,这会听到这熟识的声音,便稍稍整治些衣裳,就迎了出来,笑容满面地说道
:“今儿可是迟了,看这月都上了中天了,你才知道回来?”
裴修抬头见夫人来了,嘴角也不禁露出几分笑意,伸手搂住下鸾略显单薄的肩膀,边温存地回道:“娘子,为夫的来晚
了,倒是让你坐等这么久。只是,你啊,看着这天色越发得冷了,况且夜深露重的,怎么也不多披件裘衣。若是别人见
了,还当我裴家也落魄到那等减衣少食的地步了!”
夏鸾微微一笑,听着裴修说的话,却也不说话,只是扶着丈夫到了耳房,再唤了热茶,陪着喝了一盏,才眯着眼,一脸
的似笑非笑地说道:“看相公你说的,我夏鸾是这么柔弱的女子?只是方才做了些功课,一身汗津津的,便是脱了外头
的羔裘,好发散发散。”
说道这里,夏鸾眼神温柔的凝视着正笑着的裴修,伸手整了整他的衣衫,又道:“才进来,就见你的脸色不大好,可是
路上着了风,受了些寒气?真是这样的话,也要常暖着点。我午时曾吩咐了厨房晚上的时候备着,他们恰好刚才回了,
说是已经熬了几样消食暖身的粥,现在喝下去正好暖暖身,驱驱寒气。”
裴修一听,心里便是浮出了一层暖意,不由淡淡的笑道:“也好,你先让厨房取些清淡些的粥、点心送上来吧。我这还
有件事儿,要与你好生谈谈。”
夏鸾愣了愣,却是有些迷糊了,不知是甚事情,但见着如此说,便也先吩咐了外头候着的丫环紫烟将那粥点取来,随后
就端起一杯茶,轻轻地啜了一口。
这厨房的手脚极快,夏鸾才啜了几口茶水,他们就送上了吃食。看边上的丫环轻手轻脚地摆好了吃食,也不见主子有什
么话吩咐,只是挥手,那厨房里的人便随着丫环们的脚步陆续退去了。
夏鸾才不久前吃了些晚膳,此时倒也不觉得饥饿,只取了半盏核桃酪,用那银勺子挑着吃了一些,稍稍应景罢了。只是
那神色举动,却是蔓延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感觉。
看着夏鸾这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裴修原是拈起了一块点心,但是还是放下了,端起白瓷盖碗,轻轻地啜了一口,无
奈地说道:“鸾儿,你且放心下来,别是想得太多了。这事儿倒不是别的,只是关着煦儿,我便是想与你好生地说说罢
了。”
夏鸾眉梢微微一挑,略略侧脸,露出诧异的神色,奇道:“煦儿?他素日里只是读书习字,吟诗作画,闲时做些外项杂
务,便是那武功都是不甚在意,只略略锻炼些内功,并无甚担忧之处,不知你又多想了什么,怎忧虑着他来了?”
裴修暗自叹息了一声,眉梢的愁绪更是深了一层,道:“我倒是希望他能如平常孩童一般,爱玩爱闹,偷懒耍滑,却也
是有福气的模样,也不至于我忧心不已。素日里,你就不曾想过,孩子这般勤勉又有天分,成就也堪称是非凡了,但究
竟还是少了些东西么?”
夏鸾听着这话大有深意,又事关自己一向疼溺的孩子,不由急道:“这话又是怎么讲的?”
裴修双眉紧皱,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我们明着对孩子,固然是宽泛得很,但是暗地里的一些原则却是不容冒犯的
。可这四五年来,煦儿却是未曾做错任何的事,仿佛一应的事儿,他都是能从容而成熟的应付。这于成人都是难能可贵
的,何况是一介孩童呢?
再者,这四五年来,他学识日渐渊博,便是那行为举止越发有几分你我父亲雷厉风行的模样,看得我是暗自心惊。难道
煦儿真是如那生而知之的人,就是你我家族血缘相关,也不曾有这样的人出生啊!”
夏鸾知道裴修的意思,却只是默默无言。良久,她才幽幽地说道:“罢了。这事情也说不得什么。煦儿一向沉稳安静,
大有温润如玉的君子风范,却无什么争权夺利的仕途之意。
以我之见,若非有那触及心念的事,他便不是守着哪一方的天空安然度日,也是行走江湖,寄意山水的人。虽说我们是
他至亲的人,但力有不及,却只能守着他十来年的工夫,又怎能看着他一辈子呢?”
裴修眸光一暗,道:“这倒也是。煦儿在这郡中却也是极有名的神童了,这还是他一贯低调的结果。便是那件事出得早
了,以他素日里的学识,倒也不用我们操心他是否能养活自己。
只是,他日常待人虽是极好,但你我都是为人父母的,怎看不出他天性冷情淡泊,便是我们也不是他多放心上的人。这
样终究与日后为人处事,交结他人有所冲突,倒不如趁着他尚是年幼,多接触他人来的好。”
听着这话,夏鸾不由一笑,含笑道:“这也好,况且事儿倒也容易。外头想见见煦儿的人多着呢。那云家夫妇的院子便
是要修葺完了,正是要商量着请煦儿过去看看呢。说是胡师傅推荐得好,煦儿做的更是好,要好生地谢谢,我正琢磨着
如何响应呢。这下倒也两下方便了。”
裴修听闻如此,倒是稍稍思虑了一番,沉吟道:“便是如此,你仍是小心为上,那云夫人秦澜并非是等闲之人,如此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