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顾苏看到的,却是同样昏迷的奎茵。
看着慢慢蹲下身要检查何坤状况的弟弟,顾苏心里不好的预感来越强。
何坤离自己就一米多距离,睁开眼睛的顾苏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对方,包括对方的动作。
宛如慢动作,顾苏清楚地看到了何坤从袖口悄悄露出来的匕首,看到了何坤将刀尖朝上等候弟弟蹲下来,顾苏甚至看到
了何坤嘴角不为人察觉的奸笑......
「苏白--小心!」
女人惊恐警告的尖叫让顾苏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弟弟痛苦地捂住肚子慢慢倒下的样子,却让顾苏彻底苍白了脸。
何坤一脸得意地跳了起来,向地上的苏白走去,手里的匕首上有清楚的血光......
弟弟的血......
他跳开得晚了一步,还是被刺中了!
看着弟弟脚下不断晕开的血,顾苏眼前一片血色!
第一次,顾苏心里有了想杀人的念头。想杀了这个男人,杀了这个企图伤害弟弟的男人。
身体的疼痛比不上心里的疼痛,第一次......
顾苏终于明白了自己有多爱弟弟,自己醒来若是看不到弟弟,是多么痛苦的事......
比死更加痛苦的事!
「啊--」一声哑啸,顾苏红着眼向何坤扑了过去,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力气。
顾苏紧紧压住何坤,拼命地抓住何坤拿着匕首的手,他只是想着,不能让他再碰到弟弟!
一开始还能与对方旗鼓相当,可过了几分钟顾苏就开始感到吃力。身体本来就不好,刚才被人揍过一顿失了大量的血,
在不清醒的情况下又被打了药......顾苏开始觉得眼前朦胧起来......
死活握不住对方拿匕首的手,顾苏索性握住了对方的匕首!
强烈的刺痛感令顾苏暂时清醒了一点,明白自己撑不了多久,顾苏努力回过头瞪向身后呆住了的奎茵。
「快......带小白走!」无声地说着,也不管奎茵明白了没有,顾苏继续用全身力量压住何坤。
可是刚才的一分心,竟使对方反压住了自己!眼前彻底朦胧,看不到东西的顾苏只能紧紧地抓住男人的匕首!死死地抓
住!
绝对不能让他爬起来再去伤害弟弟!
顾苏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用尽最后的力气,顾苏居然夺下了对方手里的匕首,挣扎中偏了方向,「噗嗤」一声,顾苏感觉手里的匕首刺中了一个
软软的东西......
身上的男人抽动了两下,忽然直直压到自己身上。双眼无神看着天空,胸前湿热的液体渐渐晕开,顾苏知道那是什
么......
那是何坤的血。
松开刀子,顾苏哑哑地笑了。
对方死了......
死人,就再也无法伤害弟弟了......真好......
完全没有杀人后的惊恐,顾苏心里只是平和。推开身上的男人,顾苏慢慢跪在地上摸索,在不远的地方摸到了弟弟,弟
弟身下全是血,呼吸微弱......
吃力地抱起弟弟,顾苏回头看向奎茵。
呆在原地很久的女人彷佛如梦初醒,急忙跑过来。
「我......我带路。」跑动的时候被地上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才发现是那把匕首,看了看旁边睁眼死去的何坤
,奎茵深深呼了口气,最终把匕首放进怀中。
「没......没事吧?」嘶哑的声音传过来,那是顾苏的声音。
奎茵怔了怔,半晌才意识到那是顾苏问自己。好心肠的男人,直到这个时候还是关心着自己......
「没关系,山下一定有警察的,一定可以及时把小白送到医院,小白不会有事的,你放心......」顾苏笑着看向奎茵。
顾苏一定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难看。
「小白是医生却很少生病,这次总算轮到他被别人看了......
「小白小时候很喜欢生病,因为只有生病的时候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哭。
「小白......」
头部被重击的顾苏尚可勉强开口,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血水从身上的伤口滑落,他的声音也渐渐破落。
奎茵看着明明发声困难却仍说个不停的顾苏,他的安慰与其说是给自己听的,不如说是给他本人听的。
顾苏的肩膀不住地颤抖,他不知道,他自己流出的血比弟弟的还要多!
脸色苍白得似乎随时可以倒下去的男人......全凭意志力在前进。
「我这次回去......怕是活不了了,你回去帮我好好照顾小白,啧!看我这张嘴......什么帮我?奎小姐别见怪,我是
说......
「能行的话,就别告诉小白了......」半晌,顾苏的话声忽然转低。
「你和小白好好过日子,好好照顾孩子,没有男孩子也好,女孩子更加安静贴心,让那孩子好好读书......你们俩别吵
架,给孩子个幸福的环境......小白会是个好爸爸。
「小白嘴里不说,实际上对家庭还是渴望的,小时候我看到过他偷窥别人家......那孩子每次参加完同学生日聚会回来
都闷不吭声,因为他羡慕......」
因为得不到,所以不再渴望。
小小的男孩,在一次又一次的羡慕中慢慢磨平了渴望,不去奢望就不会失落。小小的孩子过早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顾苏看在眼里,所以才会笨拙地学别人家的爸爸那样抱起弟弟,弟弟被举高时露出的稚气微笑,顾苏现在都记得。
小白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个表情,顾苏发现自己居然都记得。他原来是这样好记性的人么?那为啥考试总是零蛋呢?哈!
爸爸,妈妈,孩子......三个要素构成一个家。
顾苏没有发现,自己对家庭的认识同样也是畸形的。
从来没有体验过正常家庭生活的孩子,总是固执着自己心里家的样子。长久以来,顾苏固执地以看弟弟结婚生子为目标
,就是希望弟弟可以得到所谓的正常家庭生活。
可现在呢?
弟弟倒下的一瞬间,顾苏忽然明白了其实他什么也不想要,他想要的,无非是和弟弟两个人安静地生活。
太久太久了......
一直以来都是两个人,过得太习惯,才会以为自己曾经拥有的不是「家」。
能和自己最爱的人,最重要的人生活在一起,每天开心地讨论鸡毛蒜皮的小事......谁说没有「家」呢?
现在想回去,却发现这才真正成了一个梦。
遥不可及的梦。
有了何家,有了奎茵,有了......孩子......弟弟再也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弟弟。
顾苏心里有了嫉妒的念头。
老天爷一定是惩罚这样的自己,所以编造了如此的事故。
只是,为什么事故由弟弟承担?要是自己早在第一次病发死掉就好了嘛!
不!不可以!那时候自己就死了的话,那今天自己就不能抱着弟弟如此仓皇地下山求医了。
不,或许自己死了的话,弟弟就不会遇上这件事......
没有哪件事是绝对的真理。
感受到弟弟揪住自己衣服的力量,顾苏深呼吸。
只要活着,就是正确的。
视线依旧迷蒙,眼前血红着,顾苏只能看清大概的影子。眼前,有闪烁的警灯,顾苏知道弟弟获救了。
前面的人群看到己方三人,有人跑过来。
轻轻低头,顾苏最后看了看弟弟,终于把视线停留在奎茵身上。
淡淡一笑,顾苏终于跪了下去。
「请......给小白幸福......拜托了!」
第二十章
男人高大的身子终于在自己脚边软倒,男人即使倒下,都不忘给弟弟一个舒适的角度滑下......
而他怀里的苏白,即使昏迷中,却也紧紧抓住了哥哥的衣服,失去知觉的脸看上去很平和。
奎茵忽然明白了这两个人之间的牵连有多深。
那是一种距离,自己这辈子都无法逾越的距离。
奎茵讽刺地笑了。
和最爱的人分开了,你叫我如何给他幸福?要怎么幸福?
不争取的人活该被抛弃--这是自己自幼年以来一直信奉的真理。
没有努力过的人,永远只能做失败者。奎茵从小就这么想,也是这么活过来的。
或许偏执,可奎茵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全凭自己的努力上进,懂得争取。所以她坚信自己的爱情也可以这么得到。
把自己爱的男人从错误感情的漩涡里拉开,借故和爱人的敌人合作,抓住证据消灭对方,帮助心爱的人得到权力、荣
誉......
奎茵一直以为自己这么做都是在争取,此刻却发现,自己想给男人的,或者说自己能给男人的,完全不是人家想要的。
男人不需要自己给的任何东西,包括自己。
自己该放弃了......反正已经努力过了,努力过了还不是自己的,那就真的不是自己的。
奎茵倔强地笑了。
苏白从醒过来就惊恐地守在哥哥床边。
这场事故中受伤的是自己,可是濒死的却是哥哥。
自己的伤没什么,血流的再多也可以很快凝结,但是哥哥的不会!
医生说顾苏有颅内出血现象,虽然就医及时,可是不能保证是否出现后遗症,加上病人本来就是垂死的身子......
看着苏白的表情,医生没忍心再说下去。
顾苏的病是他一手看的,和他联络的苏白是他熟识的,别人不清楚,甚至顾苏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个弟弟为他的命付出
了多大的代价。
负责顾苏病情的王医生自诩看过各种各样的病人家属,血液科的医生看到的世态往往更加炎凉,可是这对兄弟......
王医生没有见过这样残忍的父亲,同样地,他也没有见过这样温情的弟弟。
每当知道顾苏能多活一阵子的时候,这个好看的年轻人总会由衷地笑出来。那是他知道的那个年轻人唯一会笑的时候。
不知情的人可能会以为,男人衷心所为的是他最忠贞的情人。其实只是兄弟而已,还是异姓兄弟,明明关心对方却不让
对方知道。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人。
放下帘子,王医生招呼众人离开,留给这对奇怪的兄弟独立的空间。
或许这是他们最后的时间。
在一起的最后时间。
看着哥哥苍白的脸庞,苏白只是呆呆地,只有几乎掐入他掌心的手指暗示着他的心情。
「小白,好疼啊......」
哥哥是一边喊疼一边晕过去的,能让哥哥这样从来不喊疼的男人淌泪的疼痛,是怎样的痛?
苏白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第二个孩子,那是个男孩子,本来很健康,苏白当时满怀希望,然而那个孩子二岁的时候,某个
晚上忽然开始在床上打滚,小小的肉手紧紧抱着那同样小小的头颅,还不大会说话的孩子,用最简单直接的语言呜咽自
己的苦楚。
「爸爸,好疼啊,头好疼啊......」
他说,爸爸,我头疼得要死了。
那个晚上,孩子果然死掉了,颅内大出血。
孩子死时原本模糊的情景,此刻忽然变得异样鲜明起来。苏白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一张犀利的网揪住了,每一块血肉顺着
细韧的网线硬生生往下漏。
是惩罚么?老天惩罚自己没有做到一个父亲应该尽的本分,给了他们生命却没有给他们应该有的怜惜,所以如今将同样
的苦痛,降临在他此生唯一想要怜惜的人身上。
「小白别哭了。」
那是哥哥最后说的一句话。
他叫自己不要哭了,他就是这么说的,因为疼痛变形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安慰般的笑容。
苏白那时候才知道自己哭了,像个孩子一样趴在哥哥身上放声大哭。
只要这个人可以活下来,只要他能活下来,呼吸和他一样的空气,他真的什么也不要了。
不再伪装下去,家族......这种东西本来就应该由他给哥哥,那不是由血缘维系的东西。他将不再为难那些孩子,不再
为难奎茵,不再为难哥哥,也不再为难自己。
他想回家去,想回属于自己的家去,然后两个人一起慢慢度过接下来的日子。
时间太宝贵,自己怎么白白忍受了又一个十年呢?在一起的时间太宝贵,一分一秒由不得自己浪费。
不在一起的日子就是浪费。
「其实你这样也是应该的,我原本就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轻轻地,门外进来了一个人,苏白知道那是谁,他没打算回头。视线固执地盘在床上的人脸上,他只想静静地看着这个
人而已。
「如果你恨我的话,那样你也应该可以理解我为什么恨你。」苏白静静地说,口中的恨意在语气上却没表现许多。
「你恨我,因为你对那些孩子爱若珍宝,他们是你最重要的宝贝;不过对我来说,哥哥也是那样。
「今天以前,对于做的那些事我本来没有后悔的。你猜到了么?就像你一开始接近我是故意的一样,我也是故意接近你
的。我一开始就打算好了,只要能让这个人多一点希望,再缺德的事情我也会做,我原本就不算好人。」
苏白的口气淡淡地,口气里只是释然,对于多年前的决定,他没有后悔。
「我只是想陪着这个人而已,也让这个人陪着我,他的一辈子我不知道有多长,可是我会让我的一辈子和他的一样长。
「呵......他知道自己得病从来不敢和我说,配型是我自己偷偷去的,你知道拿到结果那天我多伤心么?我第一次那样
恨自己和哥哥没有血缘关系。
「我不想用你们的血的,如果我自己可以,让我把命掏出来都可以,可是不行啊......为什么......这个时候血缘就那
么重要呢?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你懂么?
「你该恨我的,那些孩子死的时候......我心里只是害怕,我怕他会和那些孩子一样死去。你那时候哭得很惨,可你还
是活下来了,你很坚强,可是我呢?属于他的那一天如果真的到来了,我会怎么样呢?
「虽然很早以前就知道那一天会到来,可是我......我是个胆小鬼,我连想象都没有办法。」
苏白摇了摇头,盯着床上的视线,有点模糊起来。
「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怜悯?爱意?我没有啊!很早以前,就全给他了。很滑稽的感情是么?一个人离了另一
个人,怎么就不能活呢?可是你知道么?如果一个人从生下来就是为了讨好另一个人活着的时候,事情就会变成这个样
子。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称你为我的一切。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永不把你藏匿起来。」
说着这句话的苏白就好像圣徒,周身祷告般的光芒。
「你恨他杀了你老爸?呵--其实你原本应该恨我,如果不是我,他那样的人怎么会伤人?你那个混蛋老爸是死有余辜,
如果当时的事情再演一遍,如果那时候我有能力,也会再杀他一遍。你知道我的精神有问题吧,你们不是想要找原因么
?」
第一次主动和人谈起自己的缺陷,苏白脸上却并无不妥。
「你那个混蛋老爸的杰作!他对我做的,绝对够他死上一千遍!哈......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哥,原本就不会有人对我真正好,我哥发现我被虐待要带我回去,那个人就......
「他该死!
「你知道的是我哥当年杀了你爸,可是你知道我是怎么看这件事的么?那一天,我哥把自己杀了......世界上唯一和他
配型成功的人啊!
「你知道我哥那天做了什么?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只会拖累他的弟弟,他把他自己杀了!
「不是因为他背上那道当年几乎要了他命的伤疤,而是--
「他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世界上只有那个人可以救他的命,可是为了我,他还是动手了,我那时要是知道那是哥哥的
命,绝对不会吭声,我会乖乖让他打,打死我也不要紧,你知道么?知道么!」
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什么真相,原本就没有人有资格给他人判刑。
道德的准则,每个人心中原本就不同。
说完,苏白便不再吭声,身后的女人什么时候走的他也不在意,他只是静静地盯着床上沉睡中的男人。苏白拿起桌上的
苹果,慢慢削了起来。
医生说要等病人自己慢慢清醒,能不能成功,也看病人能不能清醒了。
苏白等待哥哥醒过来,就像小时候每次坐在家门口等待哥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