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十余载年月,她的耐心早已用罄,奈何不论明杀暗刺总无法如愿,那杂种不知交了什么好运道,三番两次总有人相
救相助,到最后好不容易让她抓着了把柄威吓逼离,结果才隔一天她好不容易拱上王座的儿也突然不告而别,再不久,
就传出那杂种身边多了个十卫中传言最难惹的血螭。
谁都知道血螭向来只听令于戎螣,这岂不是告诉她--她的儿明摆地在跟她作对?不单护着那杂种,更无情的竟还一一
剔除她派去的刺客杀手!
红唇微抿,戎甄蹙起了两弯好看的柳眉。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母子俩就越来越无话可说形同陌路,时至今日她已完全摸不清戎螣在想些什么,大权在握却无所作
为,不但对她的交付虚与委蛇,还唱反调似地宠幸起那个杂种身边有着双兽眼的中原杀手。
她不懂,什么时候开始她这个作姆嬷的竟不如那贱人所出的杂种,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连一眼都吝于给她……
就在戎甄心里头百味杂陈怎一个乱字了得时,风风火火闯进的三抹人影断了她的感慨也打破了一殿僵凝。
戎月!?翦水般美目霍然大睁,戎甄不由地一阵气窒。
几天前魔石坡传来消息时她就已无法置信,直到此刻人站在面前她都仍难以接受,这杂种怎么可能活得到现在?
就算派去的杀手都被那个叫血螭的解决了,下在他身上的「魂牵一系」也早该要了他的命才对,她对自己制的毒一向有
着绝对信心,可偏偏眼前人不但活得好好,甚至连点憔悴的病容也没有。
「好久不见哪,小月。」懒懒打了个招呼,上座者总算肯把眼移往下头瞧。
「嗯,好久不见。」低语应答,妍丽的俏颜上却有着丝强颜欢笑的愁容。
「怎么了?」话是问着戎月,戎螣的视线却是往人儿身边一左一右的黑衣卫士瞥去,念头微转就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
「那个白痴呢?别跟我说自家门前也会迷路。」
唇启班言,丽人已是一脸泫然欲涕的模样,就在此时众人眼前突然一花,一抹黑云已冉冉飘至快要哭出来的人儿身边,
张臂温柔地接住飞扑入怀的人儿。
「……」看了看臂弯里空荡荡的位置,再望着下头黏成麻花似的一黑一白,王者俊颜上什么魔魅的惑人风采也没了,只
剩比灶房的陈年锅底还要多上三分的黑彩。
「你们两个,给本王说清楚怎么回事!」
「地牢塌了,主上和血皇没出来。」不带感情的叙述简单明了,相较于另名伙伴微蹙着眉头,回禀的男人脸上显然少了
几分忧色,纯然一副就事论事的公务口吻。
话一出,不少人纷纷变了脸色,尤以王座右首的三张脸孔为最。
「你们的主上是谁?」美目微瞇,戎甄的问语正是许多人心底的困惑,眼前这两个一身黑衣劲装的男人既非官卫亦非兵
臣,大殿上这么多重臣却无人识得其一,似乎就只有戎螣知晓他们的身分。
几时多出了这么队人马来?她怎么竟一点也不知道!?
无语,对于戒甄的问话殿上的两人完全视若无睹,毫无回答的意思。
「大胆!主子问话你们……」
「血婵,本王的人你有意见?」
语声淡然却透着栗寒,毋需眼神被点名的美妇就已吓得咬唇噤声,心里头却觉得无辜万分冤到了极点,明明黑衣人言谈
中的主上另有其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螣王的人了?
无措地朝自己主子求助,却见戎甄面上也是一片漠然冷色,血婵这才想起自己这一多口连自家主子的脸面也给丢了,都
说打狗看主人,王上对自己的教训岂不就是当众削了甄主子的颜面……
「王上恕罪,实因为皇大人去地牢是奉令捉拿叛逆,所以血婵才一时心忧忘了规矩……」
跪地磕头,血婵知道只能把踰矩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但同时亦不能弱了戒甄的名头,索性先发制人安了个罪状,这么
一来就算是戎螣贵为国主行事也得顾虑三分,反正会和血皇作对的就绝对是和主子过不去。
「叛逆啊……」指点着颊,薄唇勾挑的笑容大有幸灾乐祸的味道:「皇座也真是的,怎么捉个叛逆也把地牢毁了,这样
抓了人本王又该往哪儿送呢?」
「螣……不,王上,血螭不是叛逆!他只是为了保护我才和那个……那个血皇打起来的。」猛然从赫连魑魅怀中抬起头
来,泪花乱转的澄瞳中满是分辩的激动,然而在看到那似笑非笑的俊颜时却又转为恍惚的迷蒙。
牵挂的人,仿佛就在面前,却又遥远地让他触摸不到。
血螭?一时间全部的人视线又转向了王座左首的鬼面人身上,月王口里的血螭若陷在地牢里,那现在悠哉站在正阳殿上
的家伙又是谁?
察觉到大家的视线全往一头集去,戎月不禁也迷迷糊糊地抬眼往人瞧去,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张再熟悉不过的鬼面。
「小……苍?」
「噗!」回应戎月这一声不确定轻唤的是一大蓬天女散花喷洒出的香茗,紧接着所有人的目光全又转了地方,又惊又疑
地看着那作出这惊人之举的无情王者……毫无形象地笑倒在宽大的王座上。
「哈哈……小苍?哈哈哈!」狂笑难止,趴在椅臂上笑到嘶哑无声的男人就连眼角都沁出了晶莹,无力地举臂遮眼,背
脊却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搐个不停。
「怎么大白天的就看你笑成这样?奇了,我没在作梦吧。」
一声戏谑的轻语成功地让所有人瞪到发酸的眼珠子总算能重新归位,只见一个肩上扛了个不明物体一身脏灰的男人大步
流星地从宫门迈入,从发到指全是尘染的一色土黄,右臂则是特别地深褐,整个人就像是在漠地里打了个滚,然而脸上
的木刻面具即使沾了尘也依旧狰狞。
「小苍!」
「唉……」单臂搂住扑入怀的人儿,血螭忍不住又有种仰天长叹的冲动,这下不用多想他也知道进门前发生了什么,难
怪螣那小子会笑得这么夸张,亏他还以为天要塌了。
「月牙儿,要嘛也该跟小天换点赏银花花,哪有让人这么白笑的?」哀怨地扁了扁嘴,血螭简直无法相信这块宝这么轻
易就把他给卖了,好歹也该谈个价钱吧,而仿佛验证似地,那可恶的笑声歇没两刻马上就又魔音穿脑地钻入耳。
「呵呵……小、苍~」
「臭小……姓戎的,别喊了啦!」鸡皮疙瘩掉满地,血螭猛搓着还能动的那只手两眼哀怨,原想拉人下水一块丢脸的,
谁知小字才出口那张脸的笑容就又多了几分。
拜这位孪生手足之赐,他总算知道自己某些时候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古时那位孝子卧冰求鲤时大概就是这感受吧,浑
身满布的疙瘩可不全是让那声恐怖至极的叫唤吓的,冻死人了……
难怪脸上玩意只戴一半的时候,对手总似腿长逃得快些。
「哼,老实说就你这阵子的表现,本王觉得还是『螭』字比较对症,就不知道前头的血字该不该也跟着换种颜色?我瞧
阿月身上穿的倒挺适合。」
月牙儿身上?视角一隅映入的雪白霎时花了眼,接着则是花了脸,面具下阵青阵白的俊脸唇角难耐抽搐着,他敢发誓听
到了几声闷笑。
这个死小天,又拿名字作文章损他!
「魅儿,人家正主儿都到了你还杵在那干嘛?还不上来看戏?」
戏谑的目光一转改向伫立一旁的玄影招呼,然而「戏」字才落大殿上又是几不可察地逸出几声压抑在喉的轻笑。
「……臭小天,满脑子就只知道等戏看,小月哭成这样也不知道说两句好听的安慰安慰。」咕哝抱怨着,字字却全黏糊
在嘴里不敢稍露,憋了一肚子闷气难抒的男人忿而转向另头发难。
「你们两个,叫你们顾着点,结果把人顾成这样?」
敢笑话他?欺他脑袋后头没长眼吗?还是以为蹲在地上一脸诚敬就瞒天过海了?也不照镜子看看长在脸上的那张嘴唇翘
到哪去了。
「主上,对不起……」唤作澄的黑衣人非常有自觉地愧然低下头,然而歉语才出口就马上被身旁的伙伴截了话去。
「没办法啊主上,好好一座房塌成那个样,哪是我和澄两张嘴解释得了,诅天咒地磨破嘴了月王也不相信您有本事从那
下头打洞出来,总不好说因为您肖鼠所以保证没问题吧?」
「……呵呵。」
闷笑声此起彼落,这回忍不住发笑的换成了两旁无辜的国之栋梁,前头那些语锋暗藏的玄机大多数朝臣还如坠五里雾般
听不甚懂,现在这番明白话可就个个不含糊了,一时只见咬唇的咬唇捂嘴的捂嘴,唯一毫无掩饰的只有王座旁那个神秘
蝶面人。
偌大朝殿上只闻阵阵银铃般的笑声肆无忌惮地笑得痛快。
瞥了眼台上负手朗笑的人影,血螭反常地默不作声,只是更加咬牙切齿地瞪向面前没大没小的下属,这下子还真叫人称
心如意看了场好戏。
「包扎一下,左腿断了。」抓下肩上累赘向人抛去,血螭没好气地提点着:「留神点,小家伙牙尖爪利得很,别等丢了
命才跟阎老爷喊冤。」
「欸,会咬人的主上还捡他回来干嘛。」捧着人退了步缓下冲击,嘻皮笑脸的黑衣人随手覆上怀中少年的纤纤细颈,「
养虎为患,我先帮主上……」
「翊~」
低柔地一声轻唤,伸出的大掌立即改掐为抚摆出探脉的架势。
「翊,你握的是脖子。」
「呃,谢主上提醒。」脸不红眼不眨,黑衣人一副本该如此地顺势撤下手。
「……弄好了就给我打包扔回江南无定庄去。」
「遵令,属下这就办事去了。」一手抱着伤员一手拉着伙伴三步并两步地直退到了大殿外,临去前黑衣人突然露齿笑得
有些诡异,就见人意有所指地朝血螭怀里努了努嘴丢下最后一句话。
「您嘛,有空管脖子腕子……还不如想想法子治水吧。」
「……」嘴角微抽,又被抢白明损了顿的男人已经差不多麻木无觉了,然而比起哀悼自己媲美害虫的适应力,眼前堤溃
泛滥的问题的确该先想法子解决。
瞅了眼胸前依旧把自己搂得死紧的人儿,血螭抬手爱怜地轻抚着披散一背的乌亮长发。
「月牙儿,我没事,手脚俱全脑袋也在,不过如果你继续哭的话,我可会被你哥剁成十七、八块,运气不好连点骨渣子
都不剩。」
「……我哥?」总算,沙哑的语声伴着浓浓鼻音模糊地传出,人却依然埋首其中没抬头的意思。
「你不会只看到小天跟那只笨猫吧?旁边那两尊菩萨没……喔,面具,难怪。」拍拍戎月的肩头示意,血螭低首贴在耳
边悄语着:「蝶面的那个,也只有他才会笑得这么干脆,像在自己家一样,另个拿我面具戴的应该是姓祁的吧,胆子也
不小,就不怕小天把他秤斤论两卖了。」
「怎么办……」闷闷的语声再次传出,说话的人仍是脸也不抬。
「什么怎么办?」完全抓不着梗概,血螭也有些蒙了,暗哑的语声听来已无哭意,揽在身后的两只手却毫无松开的意思
。
「沙子加水会变成什么?」
沙子加水?忍不住扬唇笑了笑,血螭终于知道为何这弯月牙迟迟不肯抬起头来,敢情已成了花猫一只,可惜他浑身上下
也没片净布可拭。
「螭大护卫,搞定了没?有人等得不耐烦了。」扫了眼右首从人进门后就坐立难安的戎甄,戎螣懒懒催了声,既然有人
等不及找死,他当然不介意帮忙借只手推推。
「不耐烦?不耐烦也给爷爷等着,再不就脖子抹了自个儿找阎王问。」头也不抬随口堵了回去,血螭松了相环的左臂朝
最近的人影伸出,「你,帕子给我。」
「我?」不期然被点到名的老臣莫名其妙地瞪直了眼。
「对,就是你,给我帕子还是要我扒了你的袍子,自个儿选。」
玩笑似的口吻却弥漫着股名叫危险的气息,半百人生的经验让老者不敢再有二话。即刻探袖掏了掏巍巍颤颤地奉上条雪
白巾帕,一把年纪了他可不想红着张老脸和人裸裎相见。
近百人的正阳殿上再度鸦雀无声,几十双眼全看着人拿着帕子朝他怀里前王的脸上东揩揩西抹抹,细心呵护的程度简直
足可媲美宫里头管事的老嬷子。
「好了。」盏茶后男人才满意地宣布大功告成。
后仰拉开些距离,在确定那张俏颜除了眼肿了点鼻红了点再没其它瑕疵后,血螭扶着戎月的肩头徐徐半转了圈朝前。
「可以见人啦,去找故人叙叙旧吧。」
话出口了大半晌,背立的身影却仍没一点动作,眼见人儿扯着自己衣角没移步的意思,没奈何血螭只有凑上前贴着情人
耳边温言侬语。
「去吧,记得帮我多说点好话,灿月宝贝跟了我这么多年不算功劳也有苦劳,我可不想拿它去祭你哥袖里的那把『流虹
』,月牙儿想必也不忍看它代主人受过被切成十七、八截吧?再说如果被切得一段段像毛毛虫的,我手再巧也翻不出那
些水榭庭阁、狮虎象龙呀,你不是挺爱看这个的?所以啰,帮忙讨个人情吧,月牙儿的磨功技可以保证绝对天下无敌。
」
尽管理智上明知不该绊着男人碍手碍脚,戎月却没办法忘却大半时辰前心若擂鼓的惊悸感受,才在惶惶然地踌躇不前,
谁知耳边就传来这一大段叫人啼笑皆非的借口。
这男人……怎会如此地懂他呢……
一抹令人目眩惊艳的灿笑如花盛绽,戎月偏首在男人面具未覆的耳颈边迅速地落下一吻,紧接着头也不回地拔腿直向据
说是兄长的蝶面神秘客跑去。
霎时,目睹这亲昵之举的满朝文武个个僵化如石没人例外,就连当事人也似傻了般愣立当场。
「呵呵……哈哈!」
初时还闷在喉间的沉沉低笑没多久就变成了抚掌大笑,座上王者早已笑趴在怀搂的素玄身影背上,最后索性下巴枕在人
肩上,满脸戏谑地瞅着下方灰头土脸的褐影。
「该恭喜阁下守得云开见月明吗?小苍~」刻意拉长了尾音,戎螣满意地看着如中定身法的男人寒颤似地一抖后又开始
抱臂猛搓。
「……戎、螣!」
「喔,还记得本王的名嘛,以后可别忘了,小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宿愿得偿的戒螣龙心大悦地瞇弯了眉眼,随即
却若有深意地多瞅了眼男人右臂。
「知道了啦,你也别再给我学小月乱喊人,我都快搓掉一层皮了。」不敌地竖起降旗,血螭再次幽怨地朝那一脸无辜对
自己眨眼的人儿频送秋波。
「那该怎么称呼呢?听说你血卫之职被撤了名头,那么……本王只能叫你『螭』啰?」说笑依旧,审视的目光却从男人
右臂移向熟悉的眼,四目相对交换着旁人无从理解的讯息,意味不明的魔魅笑容再次自戎螣唇边漾开。
「你这家伙平常懒得可以这回未免也认真过了头,居然把地牢给毁了!?怎么,打算全部杀无赦吗?留着气可没地方关
,这么卖力该不是……有人昏了头把主意动到阿月身上?」
「不是我,拆房子的是血皇那个老小子,不过你倒说对了件事……」悻悻然地微耸肩头,如潭深瞳忽地掠过抹幽彩,直
视上首的宫装丽人。
「的确有人昏了头惹了不该惹的,不光小月退位这一桩,原本连同那笔陈年烂帐我都想过就这么算了,就此带着小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