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夜风劲走地在耳畔呼嚣而过,那股迎面而来,不断侵蚀的冷气令他冻得腰际边缘忍不住开始僵硬到发疼。
竟然骑上山路了,
原来富学厘住的地方有这麽偏僻啊。
即使穿得挺单薄的富学厘,却像是毫不畏惧夜晚山间骤冷的温度,安稳的驾驭著车身,语气依然沉稳、温厚地说:「气
温会越来越低,如果觉得很冷的话,就抱住我的腰吧。」
咦?闻言,
朝阳脏污的黑脸隐约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红云,说道:「这、这怎麽好意思──」
「哈哈,两个都是大男人了,
用不著这麽闭俗(害羞)吧?」
望著他宽阔的背影,朝阳挠了挠脸颊,乾笑地回道:
「哈……说的也是。」
於是,
缓缓伸出手,大概做个样子地抓住了他随风飘摇摆动的外套,富学厘的身上淡淡的散发一股非常好闻的清香味,缩在他
的身後,
也感觉好温暖……
猛然意识到自己有点白痴的想法,朝阳脸上不禁赧红,转移焦点地问:「呃,富先生的家还挺远的呢,这样上下班来回
,不累吗。」每月的油资一定不便宜。
富学厘透过後照镜,看到一张脏污的脸庞,他笑道:「别拘束,
叫我学厘就可以了,朝阳大哥。」
他那一声「大哥」,
彷佛温润的暖意,流入朝阳的心中。富学厘不时以馀光注意著镜片上清楚投射出来,
男人一拧眉、一叹气的所有神态,悠悠地续说:
「呐,只要有钱能赚,再累也要撑下去啊。」
手指揪紧了他的外套衣角,
朝阳抿著唇,
僵硬地笑:「哈……说的也是……」
「你呢?没在工作?」
「我──失,失业很久了…」
「不想找个工作吗?」
「我……找了……找,找过了……」
可惜,都因为欠债未还、信用破产,被老板以「不正当」理由辞职了。责任归咎於自己的糜烂,沉浸在所谓的过去,过
去幸福的时光让他无法接受现在的自己有多麽的悲惨。
「你的家人呢?」
女儿们的指责像是历历在目似的,窜入他眼前,撕心剖肚般凄厉哀凉的哭声,
在耳畔随风声一同灌进内心深处,冲撞著那一扇已经残破不堪的脆弱心防。
「他们,过得好就好。」朝阳轻描淡写地说著,眼神十分心虚的飘移不定,语气带了点自我嘲弄的意味。
他们,
我,
是分开来的。他们有希望,而我……没有半点希望可言。
「嗯,这样啊。」
直视前方、从未回过头的男子,
在轻应了声後便没再发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陷入一片寂静的沉默。
朝阳吞了吞口水,坐如针毡地冒起些许冷汗,他微微倾斜著颈部,偷觑富学厘轮廓深刻的侧脸,神情没有一丝不寻常。
但是总觉得对方好像有一点发怒……是自己不小心说了什麽话,惹到他了吗?
这个「小小的疑问」,就这样一直藏在他的心底深处,
没有提问出来,感觉上,即使对方再怎样接纳自己,
人与人的相处还是有点隔阂吧?彼此,也不太了解对方是怎麽样的个性……
若是无意间踩中他的地雷,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道个歉,道个歉就好了?
正当朝阳神智恍惚地烦恼著此件事情时,才一晃眼间,
富学厘的家已在他不知所措的情况下,顺利的抵达了。
4Rt.
车身行驶的速度渐渐放慢,富学厘将摩托车骑至一间晕黄路灯明亮地照耀著的透天别墅面前。
朝阳慌忙地先行下了车,看著他把宽阔的手掌放置在乳白色的高耸门帘旁,那约二十公分长的方形凹槽上,滴滴嘟噜噜
地响了几声,门帘像是接受到什麽指令似地,慢慢往上卷动。
睁大著一双黑溜眼睛,朝阳吃惊地暗自忖道:天啊,简直就是电影,只有电影才会出现这种类似读取掌纹、指纹的机关
吧?
富学厘……果然,
是个很有钱的年轻人。双手抡紧拳头,他落寞地敛去眼眸里的苦涩,
随口问说:
「你一个人住在这,不觉得寂寞吗?」
不害怕吗,独自面对黑暗的寂静,独自面对黎明的到来,好寂寞……不是吗?
富学厘带领他进入到掩盖在门帘後的那栋漂亮别墅,
花团锦簇的庭园、池塘,以及碎石铺满的小径,
听到朝阳所问的这句话,
他连停下来回头的举动都没有,迳自轻笑:
「呵,难道朝阳大哥想留下来陪我吗?」
「客房确实还剩下挺多的。」
闻言,
心下一惊,朝阳呼吸停滞了几秒,脸色涨成猪肝色。他说得很失礼,然而,被对方误解成自己是想贪便宜的心态,
让他感到更丢脸万分。
他那个意思,分明是在说……他阙朝阳想死厚脸皮的当他家的食客。
可能他也有错吧,或许方才谈话之中,自己不知道说了哪句话刺到他……朝阳低下头,神情隐晦难涩的阴影,
掩盖住那张已经够黑的脸庞,
他惨然地苦笑:
「你……还是找个女人陪比较好,我这老男人哪能凑个边啊?」
朝阳打趣地开玩笑,可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紧张地挺起自己老是卑微地弯下的腰杆,
故作爽朗地再汗笑一声:
「呃,
如、如果我刚才有说了什麽不好的话,还请你见谅……年纪大了,不怎麽会看别人脸色了呵呵……」
说完之後,他一张脏污的脸羞耻地瞬间爆红,抓了抓油腻腻的蓬头,觉得自己这样的发言方式好像有些讨人厌,
自掘坟墓啊──
谁知,
那个不再将视线对上自己的男子赫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朝阳大哥你多心了,
我怎麽可能会生你的气。」富学厘温和地笑著,然後抓起他的手,牵引他进入那道门槛里。
「我不说话的时候,很恐怖吗?」推开一扇特殊的旋转门,富学厘抿唇地斜瞅著朝阳惊惶的神色,「当初交由师傅设计
这栋建筑的构造时,
不小心弄得太复杂了,
若是没有仔细的帮你带路,搞不好我自己也会在自己家里迷路呢,
哈哈。」
朝阳掌心发汗,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像是放下心中摇摆不定的那块大石,全身紧绷的肌肉,在听到对方的解释後,顿时
放松下来。
是我多心了……呵。
视线往下移,停至在富学厘拉著自己手腕的掌心,
他怔然地僵著脸。为什麽,如此肮脏的自己,
他怎麽敢碰呢……?
好痛,心里头--好痛。
朝阳紧抿著惨白乾裂的唇瓣,眉宇间顿然凝聚起一股淡淡的忧愁,既不能甩开,也不能请他拿开手,就这样任由他带著
自己,
走入空间风格极为简单、明了的挑高大厅。
眼睛为之一亮的偌大客厅,以黑白灰、无彩度色调所精心规划的时代性设计,
气质高雅,格局特殊,
且具有高级水准阶级的时尚品味。
……想必他一定砸了不少钞票去装潢设计的。
仰起颈项,朝阳眼神朦胧地环视著周遭令人迷眩的摆饰,内心忍不住又开始升起,自我嘲弄的卑微心态。
5Rt.
当一个人,用他一生辛苦赚来的血汗钱,以独一无二的构想生成、绝不马虎的雕塑砌成,造出一座只属於自己的美丽家
园。
那是何等幸福的梦想,也曾经,是藏於自己内心世界的梦想……。神色异样的他,懵然地甩了甩头,然後不著痕迹的从
富学厘的掌心里拉回自己的手腕。
朝阳将自己的视线调离,转而凝视著墙壁上一幅涂鸦风格的画作。
另一只手,
紧紧地抓住那只被富学厘握过的手腕,
他轻咳几声:
「嗯……虽然是山里,可是现在经济不景气,很容易会被宵小侵入窃盗吧?」朝阳纯粹出自於好心的提问。
富学厘微微一笑,对於他奇怪的举止毫不在意地忽视,优雅地走到沙发围绕的一张长型、散发冷光的玻璃桌旁,说道:
「这里的防盗系统包含了导电功能,另外,
还追加设置全新的智慧型警报侦测,
所以我很放心,
更何况前方不远处的安宁医院,
可是我这儿的常客呢。」
常、常客?
朝阳呆滞地转回视线,凝视著富学厘那一张俊朗耀眼的脸庞,笼罩在冷光的反射下,自然流露的温柔笑容,霎那间竟变
得如此邪魅,
宛如幽冥之界的鬼神般阴森。
冷汗沁了一身,他搓揉著两条手臂蓦地竖立站起的寒毛疙瘩,内心对於他口中的导电功能,
感到匪夷所思。
常客……是指,可以把私闯进来的小偷给电到晕迷的意思吗?所以他才会说「医院是这里的常客」?听起来,还真的挺
可怕的……
忖思过了半晌,两人在这一段话题结束後,又陷入了无人发话的沉默当中。
好安静,
他怎麽不说话了?朝阳神色不安地吞著口水,滋润一下乾涩的喉道,
莫名胆怯起来的一双目光,不太敢与富学厘对视。
为什麽不敢,
他自己其实也不清楚。
明明一开始的相遇,
他并没有太大的惧怕,
但是越是相处……他越觉得富学厘这个人浑身散发的魄力,会使人感到自卑,
感到寒颤。
难道说,所谓与生俱来的天赋,就是指这一种王者般的领袖气息……?
从富学厘的外貌上来说,他拥有一双深黑得如墨汁般浓稠的子夜眼瞳。
眼瞳温柔得像凝聚了某种魔幻力量似的,彷佛会将人的灵魂吸进那深不见底的幽潭里,
使人丧失原有的意识,堕落到黑暗的某处。
正因为如此,现在的朝阳才不敢随意与富学厘正眼相视,
即使对上了,也不会将注意力停至在他的双瞳上。
只好假装欣赏著大厅的格局摆设,安静地蒙混到对方愿意再开启下一个话题。突地,
朝阳馀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物体。
心怦通地一跳,他身手疾快的踱步到长桌旁的一角,看清楚桌面上的物体模样後,
眼睛微微睁大,惊讶地扬声问道:
「咦?你……也有在玩『苍之梦痕』这个游戏?」
富学厘的目光随著朝阳匆忙的举动,瞥向桌上那片光碟壳,
扬起嘴角,「是啊,最近刚完一阵子,感觉还不错。」
「你是新手啊?在哪个伺服器?几等了?我现在有人物是开在青龙伺服,我那组帐号在苍之梦痕里,可是非常有名的一
位刀者喔!」
朝阳兴奋地说道,拿起光碟壳仔细看了上头的简介,
顿然沉下脸,喃喃地道:「最近已经更新到2.9版了?好快啊……」
是啊,过得好快。
从十岁,二十岁,
到三十岁,经过了多少年?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真正拥有的,究竟有多少,
是存在於内心期望中的幸福?
他一无所有,一事无成,
什麽东西都没有得到!
无法怨天尤人,信任的爱人离他远去,
信任的朋友隐匿无踪,他还剩下什麽?还有什麽脸回去看他的女儿们……
没有,没有资格啊。
三十几年的岁月,时间,
总是残酷的在人们毫不注意时,
流逝得非常迅速;但即便如此,却还是离那条死亡之路万般遥远。
幸福,是要自己亲手去捉取的。
那麽悲惨呢?
它近在咫尺,近到……人们只需要向前踏个几步,
若无法成功走过、不慎跌倒了,一个人,对,
一个活生生的人,便会被残忍的命运--牢牢的缠死。
最後,
唯一的下场就是「惨死」。
这世界上,一种米养百样人,命运多舛、凄惨贫苦的人数量不计可数,不差他区区一个「阙朝阳」。
就算哪一天,他不幸冷死、病死或者是饿死在某条路,
某条街道上,
也不会有人记起,这个人的样貌,这个人的生前的事。
然後,
被其他人草草了事的埋在无名墓,丢入乱葬岗,泡在福马林里,
从未有人再去回忆
、过问……
你──认不认识阙朝阳这个人?
喔,不认识啊,
他是谁?
毫无价值可言的抹灭掉这个人的一生。
振作起来啊……阙、朝、阳!
嗡嗡的耳鸣声轰然巨响地炸破在双耳鼓膜里!朝阳抬手按住太阳穴,瞳孔紧缩,默默地放下光碟壳,神情阴霾的盯视著
地面。
指尖、脚底板,
瞬间袭上恐惧的冰冷,连同体内的每一处,恍若血液被抽离了身体,
单单留下一具,没有任何用处的腐烂皮肉。
富学厘站在一旁凝视著他,姣好优美的薄唇悄悄地盪漾著一丝几不可见的诡谲笑纹。
TBC.......
06Rt.
富学厘站在一旁凝视著他,姣好优美的薄唇悄悄地盪漾著一丝几不可见的诡谲笑纹。
脚步迈开,如猫般地轻声走到朝阳身边,他无奈的叹气,道:
「老实说,那个游戏的神武(最高级武器)……果真像巴哈讨论区说的一样,实在很难拿到手,我玩了一个月了,还没弄
到一把精密神武,真让人有点沮丧啊。」
「神武?」朝阳听了身体猛地一震,
灰蒙蒙的脸忽然像是雨过天晴般,
挥手一扫堆满心底的那层厚重阴霾,欣喜地扬高两道英挺斜飞的浓眉,急道:
「不不不!苍之梦痕的神武超级简单拿到的!一点都不难!我说真的!我、我可以教你一个好方法……」
『咕噜──咕噜噜──』
话赫然停止,一阵饥肠辘辘的声响羞人地回响在室内,朝阳尴尬的摸了摸肚皮,
满脸通红地垂下脑袋,
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站得直直的,不敢再继续开口。
富学厘微抿薄唇,
温和地漾著笑容,
「哈哈,
还是先填饱你的肚子再说吧。」他笑道,语气里没有一丝鄙夷。
朝阳缓缓地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不安地望向他,腼腆地笑了。
「嗯!」
「我的衣服,朝阳大哥应该可以穿。」两人相比之下,富学厘身高的高度约有一米八,朝阳则差他没有几公分,
大概有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
他指了指位置,对著朝阳含笑地说:「洗完澡精神会比较舒爽,到时候我们再来继续閒聊家常。我先去弄一下待会儿的
宵夜,
浴室的位置在转角那一间,朝阳大哥可以随意使用。」
「好……」他忙不迭地点头。
富学厘转身正要上楼去拿换洗衣物给他时,
像是想到什麽似的,忽地回过头来,「啊,今晚你就先在这住下来吧?夜都深了。」
「咦?」朝阳圆睁著眼睛,
结巴地道:「可、可以吗?」
蓦然,
嘴角扬起,
笑得比软糖还要甜腻。他颌首,轻声地说:「当然可以,
我不介意啊。」富学厘俊朗儒雅的脸庞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魅惑、虚幻。
朝阳手脚僵直地绷得紧紧的,赶紧向他说了声:「谢谢……」听见他宛如蚊蚋般微弱的小声道谢,富学厘的唇畔,暗藏
浮动的诡魅笑容蓦地闪过一丝冰凉的寒气。
他轻巧地踩著不疾不徐的脚步,在朝阳看不见的角度下,
他神情邪魅兴奋地一步、一步往楼上的主卧室前去。
过了不久,富学厘回来了,而朝阳便欣然感谢地接过他借给自己的衣物,
依循他方才所说的地方位置,找到了那间浴室。
淅沥水声在一片烟雾缭绕之下,
演奏起一首美妙的乐声。